老老年 -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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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信息**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第一本] 主编 刘英男 副主编 贾德臣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1

老老年那年月好啊。就说乾隆年间吧,“乾隆年乾隆年,遍地都是银子钱。乾隆年,笑呵呵,一个制钱儿俩饽饽。三日一风,五日一两,风不折(zhé)(shé)林木,雨不打伤禾苗,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太平景象。”那年月就是好过得多。先拿天气来说吧。

天气怎么样?

不是有那么句话嘛:“该冷不冷,不成年景;该热不热,黎民有祸。”在老老年天气冷是真冷,热是真热。

怎么呢?

冷的时候,三九天冷得你不敢出门。出门也行,像你这身体,得多穿衣裳,棉裤棉袄,皮套裤,小皮袄,大皮袄,外罩皮斗篷,皮帽子皮靴皮手套,还得揣着手,见人说话都不敢握握手。

怕什么?

怕什么?手上有汗,两人一握手,凉风一吹,冻一块儿啦。

噢。

要不怎么说“掰不开的交情”呢,就是那会儿留下来的。

那怎么办呢?

等过年开春儿再说吧。

等不了。

赶紧到茶馆儿,弄壶开水一浇,趁热儿,啪!开了。古语说“浇朋友”“浇朋友”的。这是冷。

热呢?

热真热,热得白天不敢出门。街上铺子挂的锡锻幌子,晒化了,往下滴答锡镴。放鸡放鸭子放羊都得赶阴天。要不,毒太阳一晒,呼——全给烧死了。

那都扔了吧。

哪能扔啊。那也能吃啊,烧鸡烧鸭子烧羊肉,都是那年月留下的嘛。

人呢?

人白天都不敢出门,有事晚上办。白天打太阳底下一过,呼啦一下,头发都没有了。大秃子就是那年月留下的。

噢,那怎么有的这头里秃后头不秃砚?

那也是烧的。这位看着阴天了,想趁阴天出门儿办点事。一拉门一迈步哇,太阳出来了,呼啦!把头里烧了,后头没烧着,所以头里秃,后头不秃。

那头里不秃后头秃的呢?

头里不秃,后头秃,那也是烧的。阴天,出去办事去啦;眼看太阳要出来,赶紧往家跑,刚迈进家门一条腿,太阳出来了,呼啦!把后头烧着了,前头没烧着。所以后头秃,前头不秃。

那有的这块儿有头发,那块儿没头发呢?

也是烧的。这位也赶上阴天,办完事往回走。走着走着,了不得了,云彩薄了,太阳要露头。怎么办,到树底下站会儿吧。说话太阳呼地就出来了,树叶儿挡着的地方没晒着,没挡着的就晒了去了。

冷是这么冷,热是这么热,那年月不好过啊。

那年月好过。下雨不是下雨,下香油。“春雨贵如油,黎民百姓不发愁”嘛。

“春雨贵如油”,就那么句话,“春雨春雨,庄稼得意(读上声)”。

好些东西都是那年月留下来的:油布,油靴,你说那年月要是不下香油,是使什么油的?

下霜呢?

盐啊,小盐(严)霜儿嘛。“小严霜单打独根草”,就是下盐。

下雹子?

疙瘩汤。

下露水?

醋啊,吃疙瘩汤不得搁醋吗?

刮风?

外撒胡椒面。

打闪呢?

打闪,溜面呢,把儿条。

打雷呢?

打雷您就甭吃啦,——锅碎了。

锅碎了?

打雷那是磨面哪。

下雪呢?

下雪下白面。

下白面?

不是有那么句话——一下雪,老太太出来:“撮白面来!”那年月真下白面。

刚才您不是说打雷是磨面吗?这冬天不打雷呀!

夏天磨完了,冬天往下下。

真有的说啊,面也分三六九等呢。

对,有好有坏。

这头路高白?

下在城楼子上了——九丈九,撮着费点儿事。

二路面?

下在房上了,次一点儿。

伏地面?

下地上了。

黄面?

下黄村了。

豆面?

下窦店了。窦店、窦张庄,过去都是接豆面的地方。

养面?

下桥上了。天桥,前门桥,后门桥,卢沟桥,现在走车马走人了,从前都是接养面的。

江米面呢?

下江米巷了。

是交民巷。

现在叫交民巷,那会儿叫江米巷。

黑面呢?

下煤铺了。

棒子面呢?

下劈柴厂了——劈柴棒子嘛。

要吃点儿杂面呢?

你倒什么全吃啊,我看你这病好不了啦,不忌口啊,又想吃杂面了。

那么到底有杂面没有啊?

有啊,你想吃不行,得赶上刮风。城门楼上的刮到房上,房上刮到地上,地上刮到煤铺,煤铺刮到劈柴厂,劈柴厂刮到江米巷,江米巷刮到黄村,黄村刮到窦店,窦店刮到桥上,掺和到一块儿,得喽,吃杂面啵。

他没的说了,叫老天爷刮风玩儿,粮食甭花钱,吃肉呢?

看你吃什么肉。

牛肉。

大黄牛,仨制钱儿俩。

羊肉?

大尾巴肥羊,西口大羊,俩制钱儿仨。

猪肉?

初六啊?初六也卖。

什么初六?——猪肉!

大耳朵,小眼睛,小尾巴,一身黑毛,一走路,哼哼哼,就是它呀?

多少钱?

够六十斤一只那小猪,开锅儿烂,炖出来五花三层,炖这一锅肉,香这一条街,一制钱儿一个。

那不够六十斤的呢?

不够六十斤的为小猪秧子,五十九斤都算小猪秧子。

多少钱?

一制钱儿九十七个。

那么要吃青菜呢?

青菜,您给一个制钱儿就吃一年。冬天也照样能吃夏天的菜,洞子货嘛。黄瓜、扁豆、茄子、辣椒,你随便吃。

那要吃点儿素菜呢?

看你吃什么了。

吃点儿馅炸。

饹炸,做出来就被窝那么大块,一个制钱儿五百块。

面筋?

一个制钱儿一千条,电线杆子那么长,得俩人扛回去。

怎么下锅呀!要吃点儿豆腐呢?

豆腐?没人吃。

卖得贵呀?

白吃都没有人吃。豆腐坊掌柜的把豆腐做得了,站在门口儿等着。有上街买菜的半熟脸儿,掌柜的过去,先请安,后说话:“二叔,您上街啊?刚得的豆腐,您来两块!”那位说了:“怎么又让我吃啊!上回白吃你两块就面子事儿。”“您捧捧场。”“不吃不吃嘛,讨厌,岂有此理!”啪!一个耳刮子,打完就走了。掌柜的这个窝心啊,捂着腮帮子直哭。

(对观众)嚯,这孙子胡说八道!(对甲)掌柜的白给人吃豆腐还挨嘴巴,你这话都没边儿啦。

有边儿,你得早去,边儿也白吃。

噢,豆腐边儿啊。我说你这话没边儿。

你说话有边儿啊。哪是边儿,哪是当间儿,哪是棱儿,哪是角儿?你给我解释解释。

我说你说话云山雾罩。

就凭我说话云山雾罩?

对了。

哪点儿?

我问问你,豆腐坊掌柜的是疯子?

不疯。

是傻子?

不傻。

为病许的愿?

为病许愿也没有舍豆腐的啊。

还是的。他不疯不傻,不为许愿,为什么做出豆腐来白给人吃啊?当初做豆腐就没本钱了吗?就满打他照本儿卖,不图赚钱,图个热闹,也不能白给人吃啊。人家不买,他不会不做吗?

是啊。掌柜的不是疯子,不是傻子,他为什么要给人豆腐吃?说话得靠盘儿,出你的口,入人的耳,不能天上一脚,地下一脚,想说什么说什么。要不怎么你们这玩意儿没人听,连我听着都不入耳。我不听了(做欲下状)

(对观众)嗨,他搁我身上了。(对甲)回来!我问问你,这白给人豆腐吃,是谁说的呀?

不是你说的吗?

你说的!

我说的?

对了。

我怎么不理会呀?

你仔细想想。

就凭我这么大学问,我能说出那话来?我没说。

你怎么刚说完就不认账呢?

噢,那么,照你说,这白给人豆腐吃,是我说的?

是啊。

那么我说了,你把我怎么样?

干吗,要打架呀?

干吗打架呀,说了不就说了嘛。

说得说出理由。豆腐坊掌柜的为什么做出豆腐来白给人吃?

当然有理由,还能让你问住。

你说。

我说,你听着。豆腐不是白的吗,这就白给人吃。

煤球还是黑的呢。你这不像话!为什么白给人吃?

为什么白给人吃啊?这个豆腐坊掌柜的不是掌柜的……说不是掌柜的又是掌柜的……

你这儿折腾掌柜的啊!

有一天掌柜的把伙计叫过来,说:“你们为什么管我叫掌柜的呢?你们也是人,我也是人,不过是我拿出点儿本钱来,你们不用叫我掌柜的了!”掌柜的说完就走了。伙计一想,人家拿出来的本钱,为什么不管人家叫掌柜的呢?掌柜的回来还是管他叫掌柜的。掌柜的一想:既然管我叫掌柜的,我就是掌柜的了。

我没问你这个,豆腐为什么白给人吃?

你还没忘啊?

忘不了。

他已经做出来了,那有什么法呢?

那也不行,你非说出道理来不可,豆腐为什么白给人吃?

刚才我不是说了嘛,老老年间,东西全贱,牛是仨制钱儿俩,羊是俩制钱儿仨……

猪是一制钱儿一个,不够六十斤的小猪秧子,一制钱儿九十七个。

对呀,还有猪哇!

我没问你那个。我问你豆腐为什么白给人吃?

由猪身上就来豆腐啦!

猪身上掉豆腐?

不是,刚才我不是说了嘛,六十斤的小猪一制钱儿一个,小猪秧子一制钱儿九十七个。豆腐坊掌柜的不是卖豆腐的!

干什么的?

他是贩猪的猪客人。下乡买小猪秧子,一制钱儿九十七个。得喂它,好长个儿呀,喂它什么?

豆腐渣。

豆腐渣是地里长的,是天上下的?

做豆腐出的豆腐渣呀!

这不就明白了吗!他把豆腐做得了,出了豆腐渣,催那小猪秧子,到六十斤,卖一制钱儿一个,他是一制钱儿九十七个买来的,这不就赚了九十六个猪?他是由猪身上取利,故此豆腐白给人吃了。

噢,是这么回事儿。……那也不对啊,他连豆腐一块儿催那猪,不比给人请安叫二叔强?

那就随你了。

随我?像话吗!

你糊涂。豆腐不吃猪……什么豆腐不吃猪?

你说的!

猪不吃豆腐。

为什么不吃豆腐?

豆腐什么做的?

豆腐浆,盐卤点的。

还是的,豆腐不瓷实,一股水儿,水菜,吃了不上膘;豆腐渣瓷实,到这么大一约,六十斤足足的。净喂豆腐,这么大上秤一约:四两五!

为瓷实,非喂豆腐渣不可?喂猪吃豆子,不比豆腐更瓷实吗?

不行,猪嚼不动整豆子。

怎么嚼不动?

猪没牙。

什么?猪没牙。

老老年间,那个猪,没有牙。从道光年间猪才长牙。

头回听说。

你少见多怪。这历史纲鉴上都有,你查历史去。

没牙不要紧。我给它磨成豆䜺子。

嘿,你跟我干上了。猪不吃䜺子。

怎么?

你这人浑蛋,猪不吃生豆䜺子。猪吃了它脑袋疼。

不吃生的?我拿火把它烀熟了。

浑蛋!它烀不熟。

怎么烀不熟?

那年没有火。

啊?

我浑蛋了。没火怎么做豆腐来着!

(郭启儒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