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白朗 -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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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信息**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第三本] 主编 刘英男 副主编 贾德臣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1

[1]:*原名《得胜图》。张寿臣在《我对传统相声的看法》一文中说:“像《得胜图》就不错,是穷不怕创作的。说清朝同治年间,太平天国起义军把清兵打了个落花流水,文武官员无人敢去敌挡,这时候有个下夜的堆子兵,扛着个大钩竿子见皇上,自报奋勇攻打太平天国,结果出了很多洋相,例如见皇上不穿裤子等,还没冲锋陷阵就手忙脚乱魂不附体啦!最后吹嘘自己得胜而归——原来是一场梦。”张寿臣认为《“打”白朗》 (《打白狼》)改编得较好。白朗(1873—1914),河南宝丰人,1912年率众起义反对袁世凯的统治,1914年改称“公民讨贼军”,发展至数万人。同年8月,白朗在宝丰石庄牺牲。

通过咱们之间的接触,彼此的交谈,您看看我像在哪界服务?可别奉承。

看您的言谈话语,仪表风度,我可不奉承,在社会上……俩字儿。

教员?

白钱,也就是小偷儿。

这种人多讨厌,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小偷儿?不要以衣帽取人。我也是宦门之后。

这么说您上辈有做官的?

我父亲就做过官。

你爸爸做什么官?

别提了。

为什么?

过去的事啦。我父亲做官,我在北京读书。看到当时军阀混战,群龙无首,我才弃文学武,学班超班定远投笔从戎。有朝一日,凭借武力扫灭群雄,统一中华。

这不是做梦嘛!

我在保定武备学堂毕业之后,觉着英雄无有用武之地,才愤而出走。

到哪儿去?

到日本考察军事,最后在日本东京定居。

那您怎么才回来的?

我也是为国家大事才回来的。

在什么时候?

在民国甲寅年,豫省一带闹“朗”。

闹狼没关系,墙上多画几个白圈儿。

什么狼呀?

不是山上下来的狼吗?

是土匪白朗。

哪是土匪呀?!那是当时一支农民起义的队伍,首领叫白朗。

我们袁世凯袁大总统管他叫白狼。在河南一带把官兵杀得东逃西窜,狼狈不堪。袁大总统接到电报,急得心惊肉跳,脑袋出汗,嘴里拌蒜,不敢吃饭。

这都是什么德行!

赶紧调集军队,一切准备就绪,就是缺少一名统兵大员。这时候陆军部部长段祺瑞在袁世凯面前把我保举出来了。

那么说段祺瑞很器重你。

倒也不是器重我,我们多少沾点儿亲戚。

裙带关系!

他在总统跟前说:“您不必为难,我保举一人,如将此人请出山来打白朗,可以旗开得胜,马到功成。”总统说:“此人尊姓大名?”

问你姓什么叫什么?

段祺瑞说:“此人姓张名寿臣。”总统说:“此人有何能为?”段祺瑞说:“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志,上马杀贼安天下,下马可以立万言。诸子百家,无书不读,三教九流,无所不晓,上可以至君于尧舜,下可以配德于孔颜。仰面知天文,俯察知地理,熟读兵书,饱览战策,三略六韬,无所不晓,攻杀战守,抽撤盘环,所用之兵法,可比战国之孙、吴,兴汉之韩信,虽张良复生也未必出其右矣!”

这是你?

这是诸葛亮。

提诸葛亮干什么!

总统说:“此人家住何处?”段祺瑞说:“此人现在日本东京。”总统说:“好,赶紧拍电报把他电回来!”

那叫把你“请回来”。

以段祺瑞的名义给我拍了三次电报,我都没答应。

为什么?

不能卖得太贱了。

这儿做买卖哪!

最后派了两位代表,都是总统的亲信,一位是袁乃宽,一位是阮忠枢,带着段祺瑞的亲笔信来见我。我打开信一看——

信怎么写的?

“寿臣吾兄台鉴:逆匪白朗倡乱豫西,豫督剿抚失当,匪势蔓延,窜扰豫、皖、川、陕、鄂数省,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洗劫一空,贼若陷西安,进图汴、洛,则西南大局危矣!非癣疥之疾,实心腹之患。赵倜、田文烈诸部,屡战失利,望先生展孙、吴之才,用良、平之策,亲统劲旅,荡平丑类,国家幸甚,天下幸甚。今遣袁、阮二君促驾,见信速返,共商大计,望公勿辞。敬肃大安。段芝泉 年 月 日。”我当时情不可却,才点头答应,收拾好应用的东西,坐邮轮先到天津大沽口,总统给我预备好了专车,我没敢坐。

为什么?

怕蹭一身砖面儿。

拉砖的车呀!

天津老龙头车站上车,北京前门车站下车。欢迎我的人可真不少,有很多阁员。总统府派来两位,一位是大礼官黄开文,一位是总指挥徐邦节,拉着我的手说:“张大公子,为国效劳,多有辛苦。”我说:“大丈夫以身许国,视死如归,何言‘辛苦’二字。”“请到公馆休息休息吧。”“不,我要面见总统。”

干吗这么急?

想当初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何况我也不累。

见总统你就穿这身儿衣服?

见总统哪能穿这身儿啊!我把这身儿衣服脱啦——

换上礼服。

披着被卧。

还不如穿这身儿哪!

我穿好大礼服,戴上大礼帽,到中南海怀仁堂面见总统,总统降阶欢迎,段祺瑞在旁边给介绍。我赶紧向前鞠了三个躬,请了六个安,作了四个揖,磕了八个头。

你这是干什么?

这叫礼多人不怪。总统说:“这次请阁下回国,并非别事,因为豫省一带白朗倡乱,十分猖獗,我军屡战失利。现在军事方面准备就绪,就是缺少一名文武兼备的统兵大员。芝泉说阁下畅晓军事,善于谋略,请你亲率劲旅,痛剿逆匪,想必不会推辞的吧。”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敝人才疏学浅,不敢担此重任,请您另委贤能。”总统说:“大才必有大用,不必推辞,就此拜杆儿 [2] 。”

[2]:借用京剧《鸿鸾禧》中金松对莫稽说的一句台词,意思是接受任务。

要唱《鸿鸾禧》呀!

总统说:“你不想做官,也要替国家前途想一想呀。”我说:“既然总统栽培,敝人愿领一旅 [3] 之师,痛剿逆匪。”

[3]:此处的“旅”字,本意应是泛指“军队”。

才用一旅人?

总统说:“一旅人?输送给养都不够用的。”我说:“此言差矣!”

你嚷什么?

该使劲儿的时候就得使劲儿。我说:“将在谋,不在勇,兵在精,何在多?将乃兵之胆,兵乃将之威,上下一心,努力杀贼,哪怕大功不成!”总统说:“好,好啊!壮哉,壮哉!我给你三万。”他给我三万,我乐啦!

怎么哪?

我手里有二万、四万,再来个三万,我和啦!

你打麻将牌来啦!

总统说:“倒茶。”我赶紧起身告辞。

怎么不喝了茶再走?

你不懂官场的规矩:端茶送客。我告辞回到旅馆。第二天,我

正阅报哪,茶房进来了,后边儿跟俩人,是陆军部派来的,给我送委任令来了。见了我,给我敬礼。我接过来一看,上写:委任令第三十九号半。

有三十九号、四十号,怎么还三十九号半哪?

三十九号我穿着小,四十号穿着大。

三十九号半?

正合适。

委任令?

皮鞋。

皮鞋干什么?

打开一看,上写:“委任令。特委任张寿臣为讨逆军总司令兼前敌总指挥,此令。段祺瑞。”跟着又接到命令:“命令。命令讨逆军总司令,节制驻安阳十八旅、驻保定二十一旅、驻南苑三十二混成旅,于某年某月某日开赴郑州。此令。段祺瑞。”我赶紧到陆军部筹划军饷,总统下条子拨了六十万,实发二十万。

那四十万哪?

总长扣下了。

好嘛。二十万够用吗?

不够用。叫我的军需处在驻地筹划。

老百姓活得了吗?

司令部下设八大处。

哪八大处?

军需处,副官处,参谋处,军械处,军法处,军医处,庶务处,秘书处。我带着八处的随员到南苑阅兵,高搭三丈六尺高的阅兵台。我翻开花名册,亲自点名。

用得着你亲自点名吗?

我查查有吃空额的没有。

还够仔细的。

我一看:第一团第一营第一连第一排军士李德功。“李德功,李德功!李德功呢?”

我哪儿知道!

我叫你答应,你就是李德功。“李德功!”

唉。

你要死呀!一点儿尚武精神都没有。我一喊,你说“有”。

可以。

李德功!

有!

王德胜!

有!

赵德标!

有!

猴儿景!

有!

二小儿!

唉!怎么净是这个人头儿啊!

你想啊,我当司令,可以就带一帮“二小儿”嘛!点完了名我亲自训话:“弟兄们,我们打白朗,一定立功。立功一次娶一个媳妇,立大功可以娶俩。有了错儿——”

一定严惩。

每人罚两毛钱!

每人才罚两毛钱。

总统叫我罚一毛,这我还赚一毛哪。我马上颁发一号命令:命令全部人马开赴郑州。第二号命令:为了克敌制胜,严明军纪,命令如下:临阵脱逃者枪决,违抗军令者枪决,奸淫妇女者枪决,克扣军饷者枪决,造谣惑众者枪决,私卖军火者枪决,抢劫财物者枪决,杀良冒功者枪决,纵火枪决,资匪枪决,通敌枪决,泄密枪决,吃饭枪决。

啊?

睡觉枪决。

什么?

大便枪决。

全枪毙啦!

兵变枪决。誓师已毕,即刻出发。安排四十列兵车,前边儿铁甲车开道,一直开到郑州。下车一看,欢迎的人太多啦!各界人士全有,绅、商、军、警足有一二百人。大伙儿送我万民旗、万民伞,商务会送我一块石碑,我没敢要。

怎么?

他们叫我背着。

那你就上坟地吧!

安置好了行辕,埋锅造饭,贴上安民告示。

怎么写的?

“为布告事。照得河南古之中州,九省通衢,商贾云集,农产丰富。自经白逆盘踞以来,奸烧杀掠,无所不为,十室九空,庐墓为墟。良田千顷,化为杀人战场;繁华省市,已为瓦砾之区。商旅深受之痛苦,民众所遭之浩劫,令人罕见闻矣。本司令今奉大总统之明命,剿匪安民,旄头所指,望风披靡。彼乌合之众,已成釜底游鱼,渠魁授首,指顾之间。凡被裹胁之众,持械来降者,不咎既往;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晓谕士农工商,各守本业,切勿轻信谣言,自相惊扰;如有窝匪通匪,造谣惑众等情,一经查明,严惩不贷,勿谓言之不预也。切切此布。讨逆军总司令张×年×月×日。”然后带着参谋处人员到城外视察。我拿起望远镜一看——

看见白朗的旗帜啦?

没有。摸不清白朗在哪儿哪。为了看得清楚,马上传令砍树、扒房,限一天之内四郊村民全部迁出,过期纵火烧房。

多缺德!

马上挖战壕,拉电网,埋地雷,撒小岗,换口令。明天拂晓全力出击。我回到司令部脱衣大睡。

两军对垒,哪儿有脱衣裳睡觉的?

我有个毛病,不脱光了睡不着。

什么毛病都有!

我正在似睡不睡,就听见楼梯一响,噔噔噔,啪!第一名侦探报告:“报告司令,在我左前方有敌方一个营在活动。”“命我一三八团加强警戒。”我刚要睡,就听见噔噔噔,啪!第二名侦探报告:“报告司令,在我右翼发现敌人骑兵。”“命令机枪连开火!”噔噔噔,啪!第三名侦探报告:“报告司令,在我正前方发现大股敌人进击。”“命令我战车队立刻出迎。”我可不能再睡啦,赶紧起来。噔噔噔……

甲乙 啪!

我就知道嘛。

侦探长报告:“报告司令……”我一看他那模样儿太惨啦,帽带儿也折了,帽檐儿也耷拉下来了,军服四个兜儿剩俩了,五个纽儿还剩仨,脚底下的皮鞋甩丢了一只,剩下的这只也开绽啦,露出四个脚指头,龇牙咧嘴,一跛一踮。

太狼狈啦!

“报告司令,敌人突破第三道防线。”“命令炮兵团加强火力。”我穿好军衣,戴好军帽,系好纽扣,戴上肩章,扣好领章,登上马靴,扣上刺马针,扎上武装带,拿着指挥刀、望远镜,来到当院儿,扳鞍认镫刚要上马,众将官冲我一乐,我又跑回去啦。

您忘带手枪了?

我没穿裤子。

吓晕啦!

(张寿臣述 田立禾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