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会 -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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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第二本] 主编 刘英男 副主编 贾德臣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1

我们祖国的艺术真是丰富多彩呀。

哎,多种多样。

除去舞台艺术以外,我们中国还有手工艺品。

哦,您提的就是工艺品。

对,对对。这个质量很高啊。您像“风筝魏”糊的风筝;“泥人儿张”塑造的泥人儿,那在国际市场上颇受好评。

享有盛名啊。

就是嘛。再有就是雕刻,雕刻那可太吃功夫了。

是啊!

我们能在芝麻粒儿大点儿地方刻字。

噢?

能在一根头发粗细的地方,刻一首诗。

要我这眼神儿还麻烦啦。

要欣赏这种艺术啊,必须得拿五百倍的显微镜来欣赏。

肉眼看不见?

对,对。再有就是我们祖国的书画。我们的墨笔字在世界上占一绝。

书法嘛。

对。我们天津写好墨笔字的不少。

对。

大家都知道,天津有五大家。这五大家呀……

您先等会儿!

啊?

天津写好字的几大家?

啊,五大家。

嘿嘿,四大名写家。

不,您遗漏了一位。

华、孟、严、赵啊。

不,华、孟、严、赵、苏!

“苏”是谁呀?

华世奎、孟广慧、严修、赵元礼、苏文茂,五大家。

啊,您也是一位名写家?

当然啦。

怎么没见您写过字啊?

我写的字很少。你要是到天津,和平路那是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两侧商店林立。您一看这个匾:噢!这个是华世奎写的,这是孟广慧写的,净是他们写的!

对呀!

全天津市您找去,哪块匾是我苏文茂写的?

还真没有。

它值钱就值在这儿呢。

啊?怎么哪?

它缺者为贵。

嗬!这叫“缺者为贵”呀?

你看要是市场上堆积如山的东西,小白菜儿就五分钱一堆啦。

您这是值钱的?

当然是了。我不但能写,我还能画。

画什么呢!

国画呀!

国画家!

我们中国的国画家很多,像古代的画家唐伯虎、米元章、郑板桥、赵子昂,这全是古代的画家。我们近代的画家,像齐白石老先生。

对。

张大千、溥心畲。

“南张北溥”嘛!

哎,这全是名画家。他们是各有所长。唐伯虎的美人儿画得最好!

对。

米元章的山水,最佳!郑板桥的竹子,一绝!

各有特点。

对啦,他们是各抱一角,我跟他们比,我比他们强。

您呢?强在哪儿?

我全行!

全能画?

对啦。您说是山水儿、人物、草虫、花卉、工笔的、写意的,甚至梅、兰、竹、菊,没有我不能画的。

全才呀!

这就是我最大的优点。

不简单。

可……但是我也有缺点。

一个人的缺点总是难免的。

不过,我的缺点……我认为还是很小喽!

您的缺点是?

画什么,不像什么。

不会呀?夸了半天自己,不会画!

这个人敢情不懂得客气。这不是客气吗?

这是客气话?

哪能是画什么真不像什么?有时候我画个美人儿,让您这么一看……

像个美人儿?

像周仓!

还是不会呀?

这是说个笑话。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儿。

您哪?

我过去是美术系的学生,后来由于条件的关系呀,又给我转到中文系去了。

您还是个学生?

啊,学生。

在哪儿上学呀?

我呀?北大。

北大照相馆?

照……照相馆干吗?

不是北大吗?

北大!北京大学。

谁呀?

我呀。

您是“北京大学”的学生?我先问问您吧,这个“北京大学”在哪儿啊?

这位对我还抱有怀疑的态度。

不是这意思,跟您打听打听!

其实在哪儿我还不知道吗?“北京大学”在北京啊。

你这不都废话嘛!“天津大学”还在天津呢。我问你具体地点。

具体地点?北京,离后门不远,这个地名儿叫“沙滩儿”。

这地方说得倒对。

这是我的母校。

啊,您这个……北京大学的校长是哪位呀?

校长?这我不能提。

为什么呢?

因为徒不言师,说出来太不尊重。

没有那么多规矩,您不提出来,别人不知道。你可以提提这个北大校长。

我们校长姓周,名德山,号叫“蛤蟆”(演出时念hǎmò)

蛤蟆?哪俩字呀?

“蛤”就是“虫”字边儿,一个“人一口”的“合”字儿,蛤。

蟆哪?

“蟆”就是“虫”字边儿,一个“莫”名其妙的“莫”。周蛤蟆。

周蛤蟆呀?要命嘛。

周校长。

别……别!还鞠躬哪?礼节还够深的。别说啦!人家各位老观众都知道,周蛤蟆是我们说相声的。北大校长姓蔡,叫蔡元培。

啊,您说那是前任校长;我说是我上学的时候,我们校长就是周德山,周蛤蟆。

周蛤蟆还当过校长?

那没错。

那可能是同名同姓。

嘿。我在我们学校是高才生。

您哪?

啊,我给我们全学校都露过脸。

这是什么时候呢?

哎呀,提起这话可早啦!您知道有一位著名的文学家,姓康,叫康有为,听说过吗?

太听说过啦!人称“康圣人”。

对,我就在这位老先生面前露的脸。

露过什么脸呢?

康有为先生由打日本回来,回到中国要到各都市、各学校参观。明则参观,暗含着是检阅,就来到北京大学。我们校长一听康有为来了,要亲身迎接,让到里边,分宾主落座。这时候,开始跟我们校长谈话。

康有为是怎么谈的呢?

康先生说:“贵校校长,一共有多少名高足?”

这“高足”是什么?

就是有多少学生。

你就说有多少学生就得啦!

我们校长回答:“共有五百六十名蠢徒。”

这“蠢徒”还不少哪。

“他们每天全有什么功课呢?”“每天除去专门功课以外,每到星期六的下午,还要让他们各位学生做一篇八股文章。”康圣人一听,很不满意。

为什么呢?

废除八股文章那是康有为的主意。

对呀。

现在我校又提倡八股,这好像在学术上跟康先生有点儿反对。

那个……康先生是怎么表示的呢?

康圣人虽然心里不乐意,但是脸上并没有带出来。

有学问的人。

还是满面带笑。“哦,贵校校长,既然你说到这儿,康某不才,要在贵校献丑。我出个题目,让他们各位学生做一篇八股文章,是否可以?”

康圣人要出题?

应当呢,我们校长给拦下了。

为什么呢?

康圣人?那是多大的学问!

就是啊。

他出的题目我们准做不上来呀!可是我们校长没拦,就坡下啦。

你看看。

“好,那就请康先生出题吧!”康圣人很不满意。

那是啊。

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如插柳塞花一般,我们各位学生定睛一看——就愣啦!

怎么呢?

题目太深。

什么题目啊?

春秋题。

真是够难的。

春秋题是最难的。还甭说我们,那在清朝的时候,那赶考的举子最怕春秋题。

就是。

您算这橘子(举子)要怕春秋题,何况我这酸梨啦!

我这菠萝蜜就更不行啦!什么橘子啊?赶考的举子。

对。进贡院的文武举子。

对。

不但是春秋题,其中还有三个要求。

提出哪三个要求啊?

第一,要二十五分钟交卷。

时间可够紧的。

第二,不准交头接耳。

怕你们作弊呀。

对。第三,作文的时节,不能使铅笔,不能使钢笔。

使什么?

利用毛笔作文。

为什么呢?

刚才我说了,墨笔字最吃功夫。你写文章如果滴答上墨点儿,文章写多好,这也不行,这叫“黵卷儿”。

多严肃啊!

不但要看看我们写的文章好坏,还要看看我们笔法如何。说话把卷子撒出去,开始作文。到了二十五分钟一收卷儿。

怎么样?

发出去是五百六十张卷子,收回来的才八十二张。

其余那些个呢?

全是白卷儿。

没敢写?

没敢动笔。

多难哪!

题目太深。可是这八十二张呢,我们校长还要挑选一下。

挑什么呢?

有哪个不及格的,不能给外人看。

怕人笑话。

校长拿过这篇这么一看,这篇词句不佳。

词儿不怎么样。

这篇字体不妙。

字写得不好。

哎,这篇不错。哎呀,可惜,美中不足啊!

怎么呢?

有一个字落一笔!

哪个字落一笔呀?

“人”字儿短一捺。

嗬!哎哟,一共两笔还落了一笔。什么学生这是?

哎?这谁画一小王八哎?

啊?卷子上画王八?

这位一忙把图画交上来啦。

瞧这帮学生。

选来选去呀,八十二张卷子只选拔五张比较好的,您可听明白啦,五张之内可有敝人。

“敝人”是谁?

就是我。

噢,你毙过一回?

什么叫“毙过一回”呀?敝人,这是跟你客气。就是我。

这不胡来吗?你跟我客气,我哪儿懂啊?那天我在马路上看布告,问人什么事儿,人说:“毙人。”我还以为是你哪。

嗐,你说那叫枪决。敝人——这是客气。

是,是。

五张之内有我。这五张嘛,要选拔三张好的,三张之内又有我苏文茂。

那是。

三张要选拔一张最好的,也就是全校的代表作。一看这张,词句也佳,字体也妙,也没黵卷,一瞧下款是——苏文茂!

我就知道得是你!哈哈!

我们校长拿着这篇卷子,非常爱护,双手递给康老夫子,“请康先生过目。”

噢,让康圣人看看。

康圣人接过卷子一看,当时就大吃一惊。

是啊?

就这个意思——呜呼呀!

这是吃惊哪。

大惊。当时拍案称奇:“文章奇哉!”

嘿。

“文章妙哉!文章奇妙而绝哉!”

先来“三灾”,就短“八难”啦!

“校长,请看令高足这篇大作。康某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由始至终一气贯通,笔力之精神,行如游云,倏如闪电,下笔之处,一笔不拖,恰似凤舞龙飞一般;文中之妙句,并无半言抄袭前人,寻章摘句。字字乃珠玉之价,可称千金难易一字矣。常云:‘唐诗、晋字、汉朝文章’,公有高足一人,三代兼全矣。我国文章,史有唐宋八家,至今诗文之人无不效仿,无不羡慕。今有令高足后起之秀这篇盖世之奇文,空前绝后之奇才,我恐那唐、宋两代古人,身价落千万丈矣!”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我白费劲啦!

您说这什么呀?

嘿!这就是康先生夸我这篇文章写得好!

他是怎么夸的呢?

我们作古文嘛,必须得学“唐宋八家”。

哪八家?

唐朝有韩愈、柳宗元;宋朝有欧阳修、苏辙、苏轼、苏老泉、曾巩、王安石。

对。

这是古文专家。作古文嘛,必须得学这八家。

就是啊。

可是那是过去!我苏文茂写的这篇文章以后,后人再有作古文的,就不学“唐宋八家”了!

那学谁呢?

那就得学我苏文茂啦!

那……那“八家”就算完啦!

当然,这是康先生夸奖。我们校长一定要客气。

那是啊!

校长说:“康先生过奖!小徒这篇陋文,词句不佳,字体不妙,难登大雅之堂,实不足污高人之目。先生过奖,我师生惭愧无地也。”

这周蛤蟆还够酸的。

说我比不了的意思。

是,是。

康先生说:“不然,不然!非也,非也!”

开枪,开枪!

开枪干吗?

你飞个什么劲儿啊?

嗐,这个“非也”就是不对。

你就说“不对”就得啦!

“据我康某看来,不但那唐、宋两代古人不及,就是那后汉诸葛孔明老先生,前、后《出师表》可称盖世之奇文。那武侯《出师表》中之妙句,也不过如此尔!”

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后汉诸葛亮的《出师表》怎么样?

好啊!

好的地方跟我一样。

不好的地方呢?

诸葛亮不如苏文茂。

诸葛亮也完啦。

当然,我们校长更要客气。

是。

“康老先生越发过奖,小徒蠢材,既不敢比唐、宋两代古人,焉敢妄比后汉诸葛孔明老先生?那孔明先生身居卧龙岗,有‘卧龙’之美称,孔明乃一龙,小徒草蛇不如,草蛇焉能与卧龙为伍?再一说孔明先生官拜‘武乡侯’,后人以‘武侯’称之。孔明乃‘武侯’,小徒乃‘眼儿猴’。”

“眼儿猴”?

“一二三等类。‘眼儿猴’一二三,焉能搂‘武侯’之注,岂能赢钱乎?”

掷色子?噢,说这套话康圣人愣懂?

当然懂啦!圣人嘛,圣人全得懂!这叫一事不知,是知耻也!

甭问,康圣人也爱耍钱。

康先生说:“今天幸会奇人之文,未会奇人之面。今日康某欲与高足一会,不知校长肯其赐教否?”

康圣人还要见见你?

我们校长给拦下了。

怎么?

“本应当命小徒专程拜谒,恐其礼貌不周,所以未敢造次。”

不让见。

“哎,焉有造次之理乎?如果大才子苏君文茂,若不见的话,康某就自杀而已。”

这康圣人也是,一个苏文茂见不见有什么关系呀?

我们校长一听要出人命,赶快见见吧!

你得赶紧救他一条命啊。

叫我:“苏文茂!”我说:“有!”冲我们校长一鞠躬。校长给我介绍:“见过康老夫子!”“哦!康老夫子!”鞠完躬,抬起头来,跟康先生一对面,康圣人一瞧我,他又吃一惊。

前后“二更”,离天亮差不远啦!

“哎呀呀!这位就是令高足苏君文茂?”

这康有为也没见过这么“瘪”的人?

这叫什么话?这是康先生见到本文的作者感到惊奇。

啊,是啊!

不是看到我“嘴瘪”而惊奇。这“嘴”是生理上的缺欠,不可污辱。

还不可污辱!

“这位就是令高足苏君文茂?”校长说:“正是蠢徒!”康先生又跟我谈话。

跟你是怎么谈的呢?

“方才那篇大作可是阁下大笔否?”

问是你写的不是!

我说:“蛐蛐儿不才,然也!”

蛐蛐儿啊?还油葫芦哪!区区不才!

哦,对,我爱走小辙。

你说的不是地方。

“不错,是我做的。”“你能否按原文再做一篇?”

这什么意思啊?

这个?怕有第二者参加。怕不是我一个人写的。

那你敢写吗?

那有何难?拿起笔来不假思索,挥笔而就。写完了,康先生拿这张跟那张一对,分毫不差。是我一个人写的,怎么会差呢?

就是。

就是题目太深——春秋题。

我说,打刚才你就说题目太深,也仗着我不懂这玩意儿。

什么叫“这玩意儿”啊?这个人对古文还是不够尊重。

不,您说这个题目深,您这样好不好?把你写的那个文章啊,在这儿给我们念一念、读一读,大家欣赏一下。你看怎么样?

在哪儿读啊?

就在这儿啊。

在这儿?

啊!

我想不必。

怎么呢?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演出剧场啊。

此乃是娱乐场所,念书的居多,识字的居广,知道我们哪一位老先生是前清的翰林?

这您放心!翰林没工夫往这儿来。

也许在座的有进士。

进士没有。备不住有近视眼。

说现在嘛,就是某学校的教授、文学家、艺术家。

这难免。

我在这儿还甭说把文章读错啦,就是我把字音念倒了,各位一摇头与我无妨啊,与我们周校长脸面上,不大好看。

看来这爷儿俩还都够酸的。你呀,放心念,有错我给你担着。再说也没有笑话人的啦!

那好,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在这儿读一读。

可以在这儿念一念。

春秋题啊。我读可是读啊,你哪点要是不懂的话,马上提问。

那是当然。

千万不要不懂装懂。

我哪能那样!

我……这个,不但是你喽,在座的各位观众……当然,如果说您是学文学专科的程度,您许理解我这文章的意义。如果说您是初中、高中的程度,这恐怕是理解不深。

那我算完了,我才小学三年。

这么办吧,哪一位听着要是有不懂的地方,您可以举手,提出来以后咱们互相研究。

行行!

各位您要原谅我。非是我学生话大,这是康圣人出的题目,太深——春秋题。

是,是。

这个“春”嘛,就是以正月为春。

怎么还“正月”呀?

“春正月”嘛。

啊?是是是。

有这么几句。

那您念念,我听听。

“正月里来正月正。”

嘿,哈哈!

请我们大家要保持严肃!

不不!没法儿严肃!还严肃呢?

“我请小妹逛花灯。”

嘿!

“花灯是假的,妹子是真情!妹子妹子依呼呀呼嘿!”

嗬!

哪一位要是不懂的话,您举手!

去去!还甭各位,连我都懂!就冲这“妹子妹子”,我就明白了。

这个“秋”嘛,就是以“八月”为秋。

怎么写的呢?

有这么几句——“八月秋风阵阵凉,一场白露一场霜,小严霜单打独根草,挂大扁儿甩籽荞麦梗儿上,也!”

怎么还“也”呀?

无“也”不成章啊。

这是您的大作呀?

不,这我跟她们唱大鼓的学的。

哪段啊?

《王二姐思夫》。

《摔镜架》。康有为愣不懂这个?

他哪儿见过这样的文章啊?康先生拿着我这篇文章,那真是爱如珍宝,赞不绝口。最后他夸我,说了一句满洲话。

哎?不对呀!康有为是汉人,怎么说满洲话呀?

他在清朝的时候做过官哪。

是啊?

啊,啊!

这满洲话我懂两句。

是吗?

康有为怎么夸你的?

他说:“哎呀,这样的学生能做如此的文章,可称‘叭胡噜’。”

好,康有为这是夸你哪。

是啊?

“巴格卢”就是好的意思。

不,您说那“巴格卢”是好的意思,他说我可称“叭胡噜!”

叭胡噜?

那“叭”是“叭”,“胡噜”是“胡噜”,两个意思。

怎么讲法呢?

康圣人过来照我这个地方,啊,“叭”!疼得我这么一“胡噜”,这不是“叭胡噜”吗?

打上啦?

然也!

还转哪!

(苏文茂 马志存演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