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头论 -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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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信息**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第二本] 主编 刘英男 副主编 贾德臣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1

[1]:*《窝头论》,张寿臣创作。

回头我请您吃饭。

好!咱哥儿俩哪儿吃?

我请您上我们门口那家饭馆,那菜全得味。

您府上哪?

小地名南大道。

南大道?

西南角下电车。

您给介绍,我问哪个饭馆?

字号没有,反正菜都好吃。

全有什么菜?

炒辣豆、咸菜丝、熬小鱼、白菜帮加辣子。

啊!还有炒麻豆腐。

对!

就什么吃哪?

窝头。

就窝头呀?

还有贴饼子,吃完了您再来点儿小米粥。

算了,算了!请客吃窝头呀?您甭请啦,我家常吃,请客得吃好的。

好的有哇。

好的吃什么?

现蒸出来的热窝头。

就是烫嘴的窝头,不也是窝头吗?我全吃伤口啦!

这么一说您不吃窝头?

对,有白面就不吃窝头。

你为什么爱吃白面哪?

当然爱吃白面啦,是好的我就爱吃。

它怎么好哪?

是好的下去得快,滑溜。

噢,您爱吃滑溜的?

爱吃滑溜的。

鼻涕滑溜您吃吗?

不吃,那多脏呀!

您这人可有点儿太骄傲啦,竟敢说不吃窝头,这句话谁也不敢说,说出来过分。

什么过分!我吃伤啦。

您这话有点儿忘本,人生一世,随遇而安,什么全好吃。吃什么老吃就腻啦?比方说吧,您生在沿海一带,吃海味鱼虾不算什么,您要是生在西藏,想吃黄花鱼、对虾,哪儿给您找去?就是交通便利,鱼虾到那儿也没海边儿新鲜。到那儿吃牛肉,喝牛奶,吃藏青果、炒面多;吃苹果,大连、熊岳多,到咱们这儿多少钱一个?大白菜到广东卖多少钱一棵?可是吃香蕉、蜜柑就方便了,南鲜嘛;生在长江一带,两顿饭全是米;在河南、山西白面是主食;山东、东北粗粮棒子面多,就是以粗粮为主,您说吃伤啦不是忘本吗?

这……我不是忘本,一天吃两顿差点儿事。

窝头吃絮烦了,可以给您换换样儿。

吃什么?

盆儿里碰,金荷叶,碰碑,大喇嘛逛青儿、猴儿打伞、猴儿钻被窝儿。

盆儿里碰是什么?

就是煮嘎嘎。

金荷叶哪?

小米面,棒子面摊煎饼,黄的不像金荷叶吗?

碰碑?

贴饼子。

大喇嘛逛青儿哪?

煮嘎嘎俏点儿菠菜。

猴儿钻被窝哪?

和棒子面俏上小葱儿。

猴打伞?

煮小饼子俏韭菜花。

嘿,说了半天也没变色,还全是棒子面。

对,没变颜色是棒子面,我一定要提它。

怎么?

它对我一家八口好处,帮助很大,每天至少要吃一次,有时候两次,日本侵占我国八年沦陷时期,那时我每天吃三次还不算,还变颜色哪!

变什么色?

混合面!

对,我也吃过,还掺锯末哪!

所以棒子面对我的感情很厚,沦陷八年,国民党反动派捣乱三年,前后十一年没离开它,解放后,常吃到米、面、油、肉,那我每天也要吃它一顿窝头。

为什么?

皆因十一年内我和窝头建立深厚之感情。现在生活好啦,我也不能忘本。在古代的时候有很多人,在不得志的时候都得过窝窝的济。在宋朝岳武穆小时候家中贫寒,老吃豆腐渣,以后做了太尉,举行多大的宴会,无论多丰盛的酒席,当中有一盘豆腐渣,先把它吃了。

这为什么?

表示不忘本,起名叫雪花菜。还有孔子,绝粮陈蔡,也是贫寒,有的时候连棒子面都没有,叫颜回到面铺赊面去。

您这不是胡说吗?哪儿有这事!

怎么没有?书上写着哪。

什么书?

《论语》。

《论语》哪儿有赊棒子面的?

《论语》有这么一句,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君子就指着孔子,无所争,没有面蒸窝头;必也射乎,必须要到面铺去赊面去。

行,您甭讲啦,《论语》我念过,子曰就是孔子说啦,君子无所争,就是有涵养的君子,心平气和,没有争竞的时候;必也射乎,可是在射箭的时候,要争胜,这个字是射箭的射不是赊。

哎,你没念过《五方元音》,赊、蛇、舍、射。

没听说过。

在先前有位寒士不得意的时候,窝窝给他帮了不少的忙,后来出将入相,他这么一想,我在困难的时候,谁帮我的忙最大哪?一想:嗯,窝窝帮了不少忙,他写了一篇《窝窝赋》。

您还记得不记得?

记得。

您能不能把《窝窝赋》给念念?

可以。“美哉,窝窝兮为物最妙,天地之所产,兼人力之所造,玉米为之主体。”

棒子面嘛。

“黄豆为之掺搅。”

掺点豆面。

“观其形为将军之帽。”

窝窝有个尖嘛。

“察其色似帝王之袍。”

对,黄的嘛。

“里一外九兮……”

什么是“里一外九”?

燕窝窝时,(用手势)不是里一个外九个吗?

这么个“里一外九”哇!

“合遁甲之象;黄色为中央之气兮。”

怎么讲?

中央戊己土,土是黄的嘛。

噢。

“依坎离而合造。”

“坎离”?

就是水火,没有水火能蒸熟吗?

干面熟不了。

“供终日之饱兮,力能耐久。”

抗时候。

“一日三餐胜似美酒羊羔。”

不见得。

“遇稀粥而亲密,配葱酱而逍遥,兑卤虾而合好,配腐乳而绝妙。”

腐乳?

就是臭豆腐。

嗐,臭豆腐。

“孔子得之何愁陈蔡。”

陈蔡绝粮嘛。

“颜子得之何必瓢饮。”

一箪食一瓢饮。

“淮阴侯少年无缺何乞漂母,梁武帝台城巡狩焉能饿倒,富翁言粗糙难咽,吾爱如骨肉至交。田舍翁言常食之穷,贫家子谓胜似佳肴,意在延年益寿,何必身居蓬岛,但尝其中滋味,吾愿终身偕老。”

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一辈子他也不能离开窝头。

窝头?

古时叫窝窝不叫窝头。

为什么改的名?

在专制的时候受过皇封。

什么年?

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八国联军进北京,光绪逃难奔西安,跑到半道儿了。在北京宫里吃饭,御宴,厨房叫御膳房,吃一看二眼观三,那得六桌,穷奢极欲。逃难,哪儿有御膳房,叫御前找老百姓要吃的,老百姓拿来窝窝,吃吃挺好,挺香挺饱。寻思着没有这窝窝吃,他走不动啦,有这个吃饱啦,加紧一走,联军没追上。光绪感念窝窝的功劳,这窝窝它要是人能封官晋爵,窝窝是吃的怎么封它?加封一个美名就叫窝窝头吧。

这怎么讲?

窝头嘛,食物里一个领头的,是吃的全属它管,它是个头。

嘿,您说得有来带去儿的。

当然啦,这窝窝头与我也有深厚之感情,沦陷八年,国民党反动派捣乱三年,这十一年我没它也坏啦。可是现在生活好啦,为了不忘过去之艰苦,我也给它做一点东西,就算文章吧。

噢,您也做的《窝窝赋》?

这我可不敢,人家那篇文章这么好,我再写也是画蛇添足,狗尾续貂。

那您写的什么哪?

我写的是《窝头论》这里边包括吃窝头有什么要点,有什么纲要。

那有什么要点哪?把面和得了,团巴团巴杵一个窟窿,搁锅里盖上屉得了嘛!

不是这么简单,你要是读过我这《窝头论》,按我这法子蒸,蒸得了,一揭屉,黄金一色,油汪汪一层亮皮儿,拿到手里温温和和,利利索索,用手一掰开,真是碴儿,沙沙楞楞,吃到嘴里,这么甜丝丝的,往下一咽,到嗓子里顺顺溜溜下去。吃窝头的时候,蘸点黄酱,臭豆腐,暴腌萝卜,白菜帮儿,再喝碗稀粥,准保八小时不饿,一日三餐二十四个钟头正合适。

好算盘。

您要是不按我这法子蒸,人家二十分钟蒸熟了,您俩钟头也蒸不熟,火也要灭,添劈柴弄一屋子烟,赶紧揭屉吧,揭开屉俩字考语——堵心。

怎么啦?

一瞧这窝头灰不唧的,带水汽,用手一拿,粘手指头,用手掰开一瞧,这碴儿黏黏糊糊,搁嘴里粘牙糊上膛,拿舌头舔不下来。

这怎么办哪?

再蒸也不行啦,蒸屉蒸包子,生了再蒸还行,独单窝头生了重新蒸,一辈子也熟不了。

那怎么办?

不吃,吃什么?扔了怪可惜的,吃了,拉稀。只可切片烤。上年纪人没牙了,烤着吃咬不动,就搓碎了拿锅煮,到吃的时节一锅糨子。

好嘛,蒸窝头干吗,熬粥好不好?您这是夸大其词,窝头谁不会蒸!

哎,你要是不读《窝头论》,十回就得蒸坏九回,蒸好了那是蒙的,甭说你,就是当初古代有一位圣人就不会蒸窝头。

哪位圣人?

曾子不会蒸窝头。

噢,宗圣曾子不会蒸窝头。

曾子家贫,吃不起白面,就吃棒子面。曾子就不会蒸窝头,曾老太太蒸窝头老蒸不熟,曾子放学回家吃生窝头,半道儿拉稀去晚了,圣人抱怨他:“你怎么又迟到?”曾子说:“我走半道儿拉稀了。”圣人问:“你吃冰棍儿了?”

您先等等,那时候有冰棍吗?

您甭管,我就这么说,你爱信不信。曾子说:“我没吃冰棍儿。”圣人问:“为什么拉稀?”曾子说:“我母亲蒸窝头老蒸不好,老蒸生的,还得跟老师请教这窝窝怎么蒸。”圣人说:“你怎么没记性,头年夏景天你母亲蒸生窝头你拉稀啦,你问过我呀,我也告诉了,那是走了汽,你怎么没跟你母亲说呀,那你母亲蒸不熟,你吃生窝头,赖谁?”

得了,得了,满不像话。你这叫信口雌黄,哪儿的事!

这书上有。

什么书?

《论语》。

《论语》还有蒸生窝窝这档事儿?

你念过《论语》吗?

念过。

我背两句你听听。

好。

曾参问于孔子曰,窝窝因甚不熟乎?

这句我听着耳生。

耳生,下句就不耳生啦。

下句什么?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夏景天我告诉你窝头没蒸好,走了汽了。

算了,不对。这句我懂。你把字念错啦,挨不着蒸窝窝。“子曰”就是孔子说话了:“夏礼吾能言之”,就是夏朝的礼仪制度,我能说,“杞不足征也”是夏朝后代杞国没有人证明我的话。那字念杞,不念汽。

你不懂啊,你还是没念过《五方元音》。

甲乙 七、齐、起、汽。

行啦行啦,我不管这个,您给念念《窝头论》吧。

那好,听着:“夫窝窝头……”

这窝头不是蒸的吗?您怎么孵呀,俩大窝头搁一块儿,一会儿孵出俩小窝头来?

我说话您怎么全不懂?

懂与不懂也没有孵窝头的,有孵鸡孵鸭子的。

这夫不是孵鸡孵鸭子的孵,这夫是发语词,就是头行儿,千言万语在它以后,您念过古文?

念过。

有段儿《春夜宴桃李园序》你知道吗?

知道。

你背两句。

好。“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怎么讲?

不知道。

“夫天地者”,就是这个天地之间,“万物之逆旅”,就好比一个大旅舍,我这“夫窝窝头”就是我这窝头。

明白了,你还接着“夫”,说吧。

“夫窝窝头者,黄豆、玉米为主,下配群粮,共为细末,而成棒子面也。”

嘿。

“上尖而下圆。”

是这个形状。

“外实而中空。”

不错。

“观颜色之轻重,察水汽之盈虚……”

嗯。

“若……”

啊。

“……火旺水盛,屉严汽足,一气而蒸熟者……”

啊,啊。

“此物滋味美,颜色焦,金黄光润,可谓美餐也。”

是,是。

“若火微水欠屉漏气虚,不容熟而揭屉者……”

啊。

“此物……”

怎么样?

“一辈子不能熟也!”

(赵连甲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