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包子 -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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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信息**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第二本] 主编 刘英男 副主编 贾德臣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1

[1]:*本篇系据传统相声《八大改行》的部分内容整理加工的,参见第514页《改行》的题解。

您说这相声儿也都是您自己写作的吗?

啊,这个相声啊,有我们自己写的,也有人家作家写的。

我看您就经常写作嘛。

我是初学呀。

您别客气啦。您写的那些论文和您的杰作,发表了的那个我都看过。

在什么刊物上看见过?

就在那个《中国妇女》。

啊?

不是……啊,《苏联妇女》。

《苏联妇女》呀,我发表的那个全在妇女杂志上啊?

反正甭管什么妇女吧,在哪个本儿上,我看过。

看见过?

看过。您不单是个演员哪,还是个作家。

作家,我可不够哇。

您这是客气。您有一定的水平,又经常写作,那就是作家。

实在不敢当。

大作家。

我还大作家哪?

最近您又写什么啦?

最近哪,什么也没写。

噢,最近什么也没写?

没写。

那也算作家。

那算什么作家?

净在家里坐着!

坐着呀!我得那么个“作家”呀!

其实呀,咱们都是初学写作,离作家的水平差得很远。

这倒是实话。

我们在解放以后才学的文化嘛。

可不是。

现在还不错。

您什么文化程度哇?

我呀?初中四年级。

别说啦!没有这么个初中四年级。

这是实际情况。我上初中,你上小学四年级。

搁一块儿啦?

对,解放以前没念过书,小时候我们家穷,甭说念书,连看念书的权利都没有。

连看念书的都没看见过。

我小的时候,刚懂事儿就帮着家里过日子,捡煤核儿,人家烧剩下的乏煤,我们去捡。

捡煤渣儿。

有一次我们走在培元小学门口儿,一看人家有钱人家那孩子,上小学都坐汽车。

唔。

念书什么模样儿?没看见过,想进去瞧瞧。刚一进去,来了一个管事的把我们都轰出来了。

连看看都不让?

大概是因为我们穷,恐怕把他们传染了。

那能传染吗?哼!

后来学相声,做艺,还是照样儿受气。

做艺哪儿有不受气的。

穷人在旧社会里怎么着也得受气。您说,我们做艺的整天东跑西颠,就为的这个生活。

为了嘴。

瞎跑扯一天,挣那俩钱儿也不够吃的。

那时候生意也太坏了。

生意也不太坏,你到哪家儿看都客满。

那么,满座儿为什么赚不着钱呢?

买票的主儿少哇!

那倒是。

真正规矩人老实人才买票哪。

唉。

下去查票的那个人最不容易。有几种人你别问,问错了准挨揍。

像什么样儿的人不能问哪?

穿军衣的,别问。

那是那时候的军人,他不买票嘛!

穿马靴的,别问。

穿马靴的怎么啦?

你想,老百姓能穿马靴吗?一定是个官儿呀!

啊,那么他要是消防队呢?

……那他要不是消防队呢?你不得挨揍哇!

这倒是,那就麻烦啦!

在日本时期,连穿西服的都别问。

穿西服的是怎么回事?

日本翻译。

好,那更厉害啦。

戴着个牌儿的,你别问。

啊?

你不知道是哪个机关的,不买票。

这也不能问。

有时候来个人儿,戴个牌儿还不戴在外边儿。

怎么样?

戴在兜儿里头,露一点儿边儿。到这儿不买票,还得烟茶招待。白吃白喝白看戏。一连好几天,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他是哪机关的。

嗯。

后来仔细一看他那牌儿,这才知道……

哪机关的?

啤酒瓶子盖儿!

嗐!这位是蒙事的呀!

这位是假的。你要是问了真的,你就得挨揍。

那就麻烦了。

下去查票的主儿得眼神好,一看这位,“您这儿……有票吗?”你看那位……查票的一看苗头不对,赶紧往下问:“您这儿有票吗?”

这就完啦?不问啦?

他还火儿了哪!“回来!认识我吗?”坏啦,一问这句话,你准得挨揍。

怎么呢?

你没法儿回答,你说什么他都揍你。

你就说认识他呀!

认识?认识我跟我要票?成心给我难看吗?叭!给一个大嘴巴。

这就打人哪?

唉!

那你要是说不认识他呢?

“不认识呀?今儿叫你认识认识!”叭,给一个大嘴巴!

怎么说也是挨揍。

这群家伙们,对欺负人是有多大势力使多大势力。

您说多可恨哪!

旧社会,不论在哪个时期,艺人也得受气。

艺人哪儿有不受气的。

在国民党时期受特务气。日本时期受汉奸的气。

对呀。

七七事变以前,受军阀的气。帝制的时候,受那种“皇气”。

什么叫皇气呀?

受皇上的气呀!

皇上?

有名的演员到时候得进宫当皇差,你不知道哪句话就惹出杀身大祸。

您说,这个艺人犯什么罪过了呢?

后来盼着呀,封建皇帝被推翻了,改换了民国。

那就好啦。

谁说的?换汤不换药,还是那一套哇!

还是受气?

没皇上啦,大总统啊!

噢!

袁世凯做总统的时候,有一次,大太子办生日。

大太子。没皇上啦,有大太子呀?

袁世凯的儿子那不就等于大太子嘛!

就那家伙?

仗着他们大人的势力办生日。其实那年他办了四次生日啦。

啊?他怎么办那么些回生日啊?

对啦,他一没钱,他就办生日。他一办生日,那些贪官污吏就给他送礼呀。

他就是为搂嘛!

大摆筵宴。那堂会戏很讲究。

都找的谁呀?

都是有名的演员。在曲艺方面,那天有抓鬏儿赵。

噢,唱莲花落的。

好,那天还是什不闲儿带小戏儿。

这戏可更热闹。

什不闲儿这宗玩意儿,开场先得打家伙。

哎,拉架子。

哎,完了是个群唱儿,先唱几句吉祥话儿。

怎么唱呢?

是这样儿唱:“一上台来细留神儿。”

啊锵(qiáng)

(唱)“一边福神儿一边儿喜神儿。”

啊锵!

(唱)“财神儿手拿着摇钱树。”

锵!

(唱)“喜神儿手托着聚宝盆儿。”

锵!

(唱)“聚宝盆儿倒有那金马驹子在。”

啊锵!

(唱)“金马驹子以上还驮着银人儿。”

啊锵!

(唱)“银人儿手拿八个字吧您哪!”

怎么样吧您哪?

(唱)“愿诸位招财进宝日进斗金儿啊!”

啊豆,豆啊,起豆起豆锵!

对。

是这样儿吧?

对。

这是八句的。

要是开场啊,唱《锔大缸》,前边也得来四句。

那怎么唱啊?

是这么唱。(唱)“一上台来喜洋洋。”

啊锵!

(唱)“尊声列位听个端详。”

啊锵!

(唱)“今天不把别的唱啊!”

啊锵!

(唱)“我们俩人唱回《锔大缸》啊!”

啊豆,豆啊,起豆起豆锵!

对。

《锔大缸》。

对。

唱得好。

那天京戏也好。

京戏都是找的北京的名演员吧?

除去北京的名角以外,还派人到上海约来了金少山。唱大花脸的。

还有周信芳先生。

嚄!打那么老远来给他拜寿哇?

谁愿意来给他拜寿哇?不来不行啊!正赶上周信芳先生得病。

什么病啊?

过力、受风、重感冒。

噢。

你想,那时候唱戏容易吗?排本戏,一连几天几夜不能睡觉,一个戏里赶仨角儿,腾下工夫儿来还得帮着舞台工作。

你看,那有病就不能来呀!

本想不来,不来不行啊,去的那人厉害呀!你有病?有病也得去唱。赶上大太子办生日的时候你得病,这本身就是有罪。

这得病还得现挑日子?

那年头儿,做艺的连得病的权利都没有。

您说这叫什么事。那天唱的是什么戏呢?

周先生来了以后,唱的是《骂毛延寿》。

噢,唱得怎么样?

唱得好哇!

他不是有病吗?

嗓子不大好,感情足哇!

噢。

《骂毛延寿》哇,他一肚子火儿哪,骂的时候他最有劲儿。结果把大太子给骂火儿啦!

给骂急啦?

“你不是有病吗?啊!有病还这么大劲儿,骂得这么起劲儿。好哇,一个子儿不给!”

啊?唱完了不给钱?

“告诉他们,一年不准他们唱!”

还一年不让周先生唱戏啦?

岂止周先生一个人呀!那天参加的艺人,一年都不准唱。

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呀!

你说,这一年不唱,艺人受得了吗?

那吃什么呀?

当啊,卖啊,后来当卖一空,都改行做小买卖儿啦!

噢,全都改行啦!

啊。

都谁改行啦?

抓鬏儿赵!改行啦。

唱莲花落那位?他改行干什么去啦?

卖切糕。

外行,行吗?

是呀。

外行不容易呀。

人家内行卖切糕有那套家具,有个车子,推着一轱辘车转胡同儿,吆喝很简单:“小枣儿切糕!黄米嘞切糕!”这个味儿很简单吧?

很简单。抓鬏儿赵他会这样儿吆喝吗?

抓鬏儿赵他不吆喝。

他怎么样?

他唱!

唱?

嗯。

唱哪段儿呀?

唱那个……卖切糕。

卖切糕,还没听过哪!

现编的词儿。

他得打家伙呀?

没有锣鼓家伙,打这切糕。

打切糕。

啊。切下一块来搁在这儿,就打这块。(唱)“我的切糕刚蒸得。”

锵!

这怎么意思?变两块啦!

切开啦。

(唱)“枣儿倒比豆儿多。”

锵!

又下来一块。(唱)“谁要吃了我的切糕去呀。”

啊锵!

(唱)“管叫他寿活八十多!”

豆,豆啊,起豆起豆锵!那切糕呢?

满成拨鱼儿啦!

好嘛,全剁烂啦!干什么也不容易。

不容易。

后来周信芳周先生怎么样啦?

也改行啦。

他卖什么去啦?

卖包子。

噢,卖包子去啦!

哎。

那卖包子也不容易,讲究吆喝呀!

卖包子的分两种。

哪两种啊?

一种是专卖包子的,一种是羊肉铺带卖包子的。

噢,这么两种。

吆喝出来也不一样。

您学一学这专卖包子的怎么吆喝。

吆喝“包才”。“包才!好白了哦的面子儿啵!吃点儿包,闹点儿包,尝尝包儿的馅儿呀!”

哎,对对。那羊肉铺卖包子的呢?

小孩儿吆喝好听。“新哎屉儿的,热包儿热的咧,酸面包儿的又热咧!”您听这嗓子多好听,音乐性儿还挺强。

是呀!那周先生他会这样儿吆喝吗?

他不会呀!家里头帮着蒸完了包子,不敢往远处儿去,就在门口儿摆摊儿。

噢,摆个摊儿。

他刚摆上,街坊邻居都认识他呀,大伙儿就把他围上啦。有人就问:“喂,周先生,您这是卖什么呀?”他掀开布儿拿出一个包子来:(京剧念白)“嘿嘿,卖包子。”

噢,说话还这个味儿的。

大伙儿说:“呦,周先生怎么不唱戏啦?怎么卖包子啦?”有人知道的:“少说话啊,少说话。留神!周先生唱戏得罪人啦!”

“噢,得罪谁啦?”

“有势力的那个那个……”

嗯?

还得瞧瞧。

谁呀?

“……得罪那圆子啦!”

圆子?

就是那袁世凯的儿子。

那家伙呀!

大伙儿一想:周先生这么大的艺术家,干这个哪儿行啊!“咱们大伙儿来买吧!”这个买仨,那个买五个,一会儿,包圆儿啦!

全卖啦?

哎,周先生手里就拿着这个。一看大家这种情况,很受感动。

受感动了。

还有的人说:“明儿您出来也别往远处去,您就在这儿摆摊儿,我们到时候都来买。”

嘿,挺照顾怹。

可是大家买完了包子都不走。

哎,买完了人家怎么不走呢?

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您能不能给我们唱一段儿啊?”

噢,让他唱一个呀,他唱了吗?

唱啦。

唱的是哪出哇?

是……卖包子。

啊,那也是现编的词儿啊。怎么唱的呢?

(白)“列位乡亲!”

亢来台亢乙切乙台亢!

(唱〔西皮摇板〕)“未曾开言泪难忍。”

锵。

(唱)“尊声列位老乡亲。”

锵!

(唱)“只因劳累得了病。”

锵!

(唱)“因此得罪这当权的人。”

锵!

(唱)“不准我唱戏一年整。”

锵!

(唱)“无奈做了小商人。”

锵!

(唱)“我这包子是好白面。”

锵!

(唱)“我自己和面我自己蒸。”

锵!

(唱)“可怜我做艺人……”

空哐!

“遭此呃啊啊啊……”

锵,锵,锵锵乙来锵!

“运……”(拍手)“包子啊!”

哎嗨嗨嗨,他干吗哭包子呀?

拍成馅儿饼啦!

(侯宝林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