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妻献子 -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复制本页链接

**来源信息**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第五本] 主编 刘英男 副主编 贾德臣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1

您在这儿说哪?

可不是嘛。

我最爱听您的相声啦。哪天我得上您家登门拜访,请教您的高超技艺。

那可不敢,咱们互相研究研究。

您府上在哪儿住?

哪儿敢当“府上”啊,我家就住在××街××胡同。

太巧啦,我家也住在××街××胡同呀。

住在一个胡同?那,我怎么不认识您哪?

您出去得早,我回来得晚——不得拜街坊,失敬失敬。

好说好说——我这人也马虎。

您在××胡同多少号?

我住在十六号。

我也住在十六号。

在一个院里?我怎么不认识您哪?

您出去得早,我回来得晚——不得拜街坊。

我这个也真够马虎的!

您住的是靠哪边儿的房?

我住的是靠北的房。

我也住的是北房!

我怎么?……跑一屋里去啦!我也太马虎啦!我怎么不认识您哪?

您出去得早,我回来得晚——不得拜街坊。

住一个屋里都不认识。

您在炕上睡?还是搭铺?

我腰痛——盘了一面火炕。

我也在炕上睡。

嘿!到一个炕上啦!我怎么不认识您哪?

您出去得早,我回来得晚——不得拜街坊!

我就知道是这句嘛!

您睡觉,铺什么,盖什么呀?

我铺一个蓝褥子,盖一床红被子。

我也铺一个蓝褥子,盖一床红被子。

那,我怎么不……我别问啦!我也太马虎啦!都钻一个被窝儿啦,我还不认识呀!

您晚上陪谁睡呀?

我们老两口,陪我媳妇睡。

我也陪你媳妇睡!

走!去!(若有所悟,向观众)得让他回来。回来!(向观众)我呀,来个照方抓药!我说,你在哪住哇?

我……还没找着房呢!

没……不行!你得有个住处!

庙里。

你让我找和尚去呀,得是住家的地方!

我住在××胡同。

行啦,我也住在××胡同。

那儿挺好,就在那儿住着吧。

嘿,他不抬杠啊!你得问我:“我怎么不认识你呀?”

明摆着我认识你呀!

不行!你非说这句不可!

好,依着你。我怎么不认识你呀?

您出去得早,我回来得晚,不得拜街坊……

您住在门牌多少号?

我住在十六号。北房……还问我呀!

那我怎么办?

等着我问!您住多少号?

我住门牌半号。

我也住半……啊?门牌有半号的吗?

先前是一个大门儿——一号。后来改俩小门儿了——一边半儿号!

瞧这寸劲儿!好。我也住门牌半号。你住的是哪面的房?

我住北房靠南头儿。

我也住北房靠南……转腰子房啊!

先是北房,后来掏了个穿堂门儿——从后院看,是南房,从前院看,是北房!

这新鲜事儿都让我遇上啦!行。我也住北房靠南头儿!

好哇,过堂儿风,夏天凉快。

只要住一个屋儿,冬天冻死我也不怕!(向观众)这就快问到啦!您睡的是炕啊?不是铺哇?

我是炕上搭铺!

我也是炕上搭……有那么睡的吗?

我怕发大水。

咱俩泡啦!我也睡炕上搭铺!

这样儿还练腰腿儿。

(向观众)他总不抬杠!你还得问:“我怎么不认识您?”

好,我怎么不认识您哪?

您出去得早,我回来得晚,不得拜街坊。您睡觉铺什么,盖什么?

我铺着麻袋,盖着凉席儿,枕着夜壶!

我也……这都什么卧具呀!我也铺着麻袋,盖着凉席儿,枕着夜壶!

睡惯了又舒服又方便。

您晚上陪谁睡呀?

嗐,我打了不少年光棍儿了,上星期四,朋友把你寡妇嫂子给我说合上啦——我就陪她睡上啦!

我也陪着我嫂子……去!我怎么得罪你啦?拿我这么开心!

我是得拿你开开心。你成名角啦,“乍穿新鞋高抬脚,发财不认老乡亲”啦!孩童起首的发小儿弟兄全忘啦!

这您真得原谅,我们这行是住无定居,交无准友,真正记着的人,有时候知名知姓,可一见着,就眼拙了。

可是,你不该把我忘了哇。咱哥俩虽然比不了羊角哀左伯桃舍命全交,也比不了桃园三结义刘关张那种义气。可是也称得起咱们小时候常说的“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格高”哇。

我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啦?您先说这“鸟随鸾凤飞腾远”。

比方说,我是个小家雀儿(麻雀),交上了您这么一位大鹏金翅鸟的朋友——您是跟凤凰、孔雀平起平坐的人物,有时候比它们还硬气,它们要去西天,得飞两天两夜,可您哪,两膀一忽嗒,来回儿不用一个钟头。我连飞都不用,就随着您——叼着一根翎毛儿——到西天了,这叫“鸟随鸾凤飞腾远”。

那,“人伴贤良品格高”呢?

比方说:我本来是个挺笨的人,可是跟你这位贤良的人交上朋友啦,日久天长,我就聪明啦!

(得意地)当然啦,你遇上“贤良”了吗!

对,遇上贤妻良母了吗!

噢!我是老娘儿们呀!“贤良”是说我这个人在行为上,说话上都是正直的,这叫贤良。

对,所以说,“人伴贤良品格高”嘛!

嗯,这才够朋友哪!

不,这还不够!真正够的,得讲究“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死一生,乃见交情”!“穿房过屋,妻子不避,托妻献子”之交哇!

您说的这些,我有的懂,有的不懂。像穿房过屋,妻子不避,这好懂。它就是说:你到我家随便出入,孩子老婆都不避讳你。这我明白。可是头一句:“一贵一贱,交情乃见。”——这怎么讲?

“一贵一贱”哪?比方说吧:您是中原公司的总经理,怡和太古招商局的副局长,瑞蚨祥的东家,开滦矿务局的董事长……

我哪儿有那么大的家业呀!

这就是个比方。我哪,小时候家里也够过儿,可是一把天火烧得片瓦无存,只好靠卖报为生。

这可太惨啦!

有一天我刚趸回报来,背着报口袋从《时言报》馆出来,由顺治门大街一边往北走一边吆喝着:“看报来,看报!《北平日报》、《时言报》、《大公报》!”就听见嘎——

怎么回事?

一辆小汽车停在我旁边儿了。您从车上跳下来,穿的可不是今天这样儿。身穿西服,足登革履,笑容可掬地握着我的手:“你好,二傻子!”

“你好,四狗子!”

您怎么叫我小名儿呀!

这是高兴的。

您是客客气气地表示亲热:“您怎么不认识我啦?”

我不敢认啦。

“我是×××——小名儿叫四德子。”

到他这儿改好名儿啦。

您问了我的遭遇,然后说:“我还得去北方饭店会客。”说着掏出支票本子,签了一张两千大洋的支票,递给我,“你到交通银行取出来先花着。有事再找我吧,我就住在前门外施家胡同八号,电话是三局四五六七。”

这倒好记。我这朋友够意思吧?

我这是打比方。

甭管怎么着,就算假装儿的,你两千块大洋也到手啦。

是呀,我把它掖在报口袋里,从菜市口往北走:“瞧报来瞧报!《时言报》……”走到护城桥头儿上,我一想:有这两千块开个茶酒馆也够啦,何必还扯着嗓子卖报哇!

对呀!

想到这儿,把报口袋摘下来,一甩手——咚!就扔护城河里啦!

报口袋下去啦!

接着我也下去啦!

你干吗下去呀?

支票在报口袋里哪!把支票捞出来,换成现款,做个小买卖儿,日子慢慢地也缓起来啦。这全凭您一膀之力呀!这就叫“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那么,这“一死一生,乃见交情”呢?

再打个比方吧。

可以。

比方——您让汽车撞死啦!

你才撞死了哪!

这不是比方嘛!

比方也丧气!我当横死鬼呀?

刚才您怎么当大财主来着!不这么比方看不出交情来呀!

好,我让汽车撞死啦!

您别着急,撞得不厉害。

也就蹭点油皮儿。

身子在东单,脑袋带到崇文门去啦!

嚯!还不厉害哪!

您死了。我嫂子娘家还没人,只好由我出头请律师,告肇事的,一折腾就是仨多月呀。打完官司领下抚恤金来,原封不动交给我嫂子。诉讼费、棺材钱、出殡、下葬,都是我拿的。事完之后,把我嫂子接到舅妈家,她们娘儿俩靠着给别人缝缝补补,拆拆洗洗过苦日子。

总算能活过来呀。这就是“一死一生,乃见交情”吧?

对。

还有这“托妻献子”怎么讲?我光知道有句成语叫“托妻寄子”——就是把妻和子托付给朋友,既放心,又信任,自己干事业去。

这“托妻献子”就应验在咱俩身上。

我还得让汽车撞死呀?

您别害怕,这回是好事。

那您说说。

您这人说相声最受欢迎啦。

那是大家捧场。

有一位“常座儿”每天来听您说相声。不论白天晚上,每场必到。

他有那么多时间吗?

这位常座儿有来头哇。人家是一位候补总督,净等哪个省的肥缺一下来,马上走马上任啦。在等委任状的时候啦,闲着没事就听您的相声。听着听着入迷啦!听了足有两个多月。

真是知音人哪!

到仨月头儿上,差事下来啦。

哪儿呀!

广西总督。

大官儿呀。这下儿高兴了吧?

发愁啦!

怎么回事?

月俸二十万块大洋,一任就是五年,连任就是十年,想怎么搂,就怎么搂!

那是美差呀!

美什么呀?广西!当时官府管那儿叫“久反之地”,都害怕苗族、瑶族的人动不动就闹事呀。

那是让汉族的官儿给欺负的。

所以呀,到那儿的官儿都有两手儿准备——一手抓钱,一手准备卷行李——跑!

好嘛!拖家带口的,能跑那么利索吗?

他有办法,不带家眷哪!

一天两天行啊,一气儿就是五年;好一好儿,十年就下去啦!

他也为难哪。心想:我这一去就是五年、十年的,不带太太,多闷得慌啊!想来想去,就想到您这儿啦!

噢,让我当太太去呀,不去!

您别生气。人家的意思:是在没事儿的时候让您给说几段相声或者给读读三国、列国、东西汉,水浒、聊斋、济公传——好解解闷儿!

吓我一跳。

一月五千块大洋,您去不去?

那,当然去啦!

可有一样,人家总督大人不带太太,您能带着我嫂子吗?

那可不能。

可是,您刚结婚才一个多月,您又上无三兄,下无四弟;三亲六故走的走,死的死;在这个地方就是我这么一个朋友,留下个花卜愣登的小媳妇,托付给谁好呢?

嘿!(向观众)是门儿他都堵死啦,只好交给他啦!(对乙)唉,那就托付……给你吧……唉……

把媳妇交给我——你放心吗?

(咬着后槽牙)……放心!

大家听听他这动静儿,(学乙)“放心”!你放心哪?我还不放心哪!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走啦。我不把你媳妇接我家来吧,又怕万一出点事儿,我对不起朋友。

那就……接你家去吧。

嗐!你媳妇那年纪儿,我这个岁数儿,这年头儿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万一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我是活着我是死呀?我得要(指自己脸)这个。

他还是位要脸的人。

我狠了狠心,在胡同里给租了一正两厢的一所三合院儿。跟房东说好了,每月到我家取房钱。平常让你媳妇把街门上闩——这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省得流氓无赖捣乱。

想得真周到。

月初我取了钱,先买一袋儿白面,二十斤大米,二百斤煤球,五十斤劈柴,油、盐、酱、醋办齐喽,雇一辆车,到门口卸下来,冲街门一喊:“嫂子,东西齐全啦,您开门自己慢慢倒腾吧,我走啦!”

嗐,你给送进去怕什么的?

嗐,你媳妇那年纪儿,我这岁数儿,这年头儿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万一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我是活着我是死?我得要(指自己脸)这个。

嗯,避点嫌疑也好。

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就用布口袋装上十块八块的走到墙根儿底下:“嫂子,这是几块零花钱,您接着。”——随着墙扔进去啦。你媳妇把钱收好了,把口袋扔出来啦!

你就叫开门,进去递给她多省事。

嗐,你媳妇那年纪儿,我这岁数儿,这年头儿……

乙 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万一传出去——我是活着我是死?

我就知道是这句嘛!

您放心,白天我是一天一天地不进去!

对啦!晚上你是整夜整夜地不出来!

那不能,我得要(指自己脸)这个。

你的(指甲脸)这个,还不如(指自己臀部)这个哪!

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白天不去,晚上更不去啦!古语说:“朋友妻不可欺”呀!

说得有点儿道理。

简断截说,一晃儿差两个月就到十年啦!这天我忽然接到您一封信,说您攒了四十来万现大洋了,下个月回家。还托付我给看几所房子,合适就买下,回家就养老啦,这是好事吧?

行,我这老运还不错。

我看完这信,心里这……

高兴啊。

难过呀!

难过?

这回不能不进你媳妇家门啦。

嗯?

到你媳妇那儿,她正给孩子喂奶哪!

喂奶?

啊。小不点儿,刚怀抱儿哇!我坐下之后就叫她:“嗨!”

嗨?这是什么称呼哇?!

“他来信啦,最近就要回来。咱俩得商量商量啦!”

“商量商量”?

你媳妇说:“你看着办吧,反正也这样儿啦……”

我听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哇!

正说到这儿,俩大孩子放学啦!大的八岁,二的六岁,进门一摘书包就叫我“爸爸”。

“爸爸”?

我每人给个嘴巴:“别他妈叫爸爸啦!叫爸爸就出人命啦!记住喽,从明天起,一概不准叫我爸爸。等过个一个来月,来一个人,这人长得(根据乙的模样形容身材、面貌、穿戴)这样儿,你们俩给他磕头管他叫爸爸。再见到我就改口叫叔叔,明白了吗?要是记住了,我每天偷偷给你们俩每人两毛钱买糖吃。要是叫走了嘴,我扒你们的皮!”

(阴阳怪气地)仨孩子,小个儿的也得嘱咐嘱咐哇。

不用。才怀抱儿,不会叫人呢。又过了一个月,接到您的电报,说×月×日×时到家。我租了两辆汽车带着你媳妇跟孩子们,到车站把您接回来。家里早把火锅儿生好啦,烤鸭子也叫来啦,您往当中一坐,左边是我陪着,右边是你媳妇,对面是孩子,团团围住,轮流斟酒。您可真称得起是衣锦还乡,贤妻娇子,人财两旺,富贵荣华呀!您说,没我这朋友行吗?

真是。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这就见外啦,往后咱还得交哪。

交?我他妈拿开水(打甲)浇你!(边打边说)浇你?气急了我还烧你哪!

我怎么啦?

怎么啦?我问问你:我出门几年?

整整十年!

这些孩子都多大?

大的八岁,二的六岁,怀抱儿小丫头八个月。

我问你,这仨孩子(打甲)哪儿来的。

您先别打,听我说……

(打甲)快说!

你总打,我就说不完全啦!

(停手)好,你说!

我先问问你,你今年多大啦?

四十二。

再出门十年呢?

五十二。

对呀,您结婚一个多月,夫妻就离开了。一分手就是十年,再回来已经年过半百啦!结婚一个月,哪儿能那么巧就怀孕哪!十年当中是发大财啦,可是回家以后就该伤心啦!

怎么?

这叫“财齐人不齐”呀!膝下连一儿半女的都没有,心里能不愁吗?

是呀,我愁死也不用你(打甲)帮忙!

(着急地)又打上啦!您容我把话说完了好不好?!

快说!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完不了!

(大声地)好,干脆我挑明了说吧!你五十二岁才回家,就算转过年来,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儿子,你可就五十三啦!把孩子拉巴到十七岁,你就正好七十啦!甭说得孩子的济,古语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弄巧了,连儿媳妇都没等娶上,你就魂归西天啦!我为了朋友,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四个孩子当中的两个小子一个姑娘挑出仨来——大小子八岁、二小子六岁,小丫头儿怀抱儿都给你啦,我自己就把四岁的三小子留下啦,为的是让你回家能够儿女双全(哭泣)……让你享享天伦之乐……想不到……让你连打带骂……这是我交朋友的……下场啊……

哎呀兄弟,哥哥错怪你啦!

我算瞎了眼啦……

别生气啦。

我委屈……能不气嘛!

兄弟,你再生气,我就跪下啦。

那倒不必……把我的心情表明出来就行啦。

全清楚啦。怪我性子太急啦!

这回你明白了吧?——孩子是我的!

这我就放心了。

可是你媳妇养的。 [1]

[1]:据于世德回忆张寿臣先生当年演此节目,当乙说出“这我就放心了”后,甲对观众说:“真倒霉!我光棍儿一人儿,揽这麻烦事干什么!”说完下台,当时包袱并不响,可是一两分钟后观众回过味来:啊,是乙的媳妇养的!场内发出一阵大笑。但由于观众回味后再笑起来,常干扰后面接场节目效果,张寿臣先生就改用这个底了。

一个样啊!

(于世德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