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头案(上半部分) -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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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第四本] 主编 刘英男 副主编 贾德臣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1

这个笑话的名字叫九头案。为什么叫九头案呢?就是在清朝道光年间北京顺天府的一个案子。牵涉到九颗脑袋的一桩公案。也就是这个故事的最后审出九个人头,一个也不少。那位说要是不够呢?没关系,差多少就把说相声的脑袋砍下来凑上。可是得砍他们那些个说相声的,可别砍我的,因为他们都不会说这段儿。

这事儿出在西四牌楼南边有个砖塔胡同,住着哥俩,姓塔,一个塔大,一个叫塔二,他们是旗人。老二在提督衙门当差,老大是个厨子,他可不在饭馆里干活,他是“红白口”的厨子,就是谁家办喜庆寿日请客他去造厨,没事就在家里待着。塔家一共三口人,塔大夫妻俩和兄弟塔二。塔大塔二的岁数差的很大,塔大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老二才二十出头儿;因为塔二在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塔二是跟着哥哥嫂子长大的。塔大是戴孝成亲。过去那会儿,父母过世,三年内不能成亲,也就是说结婚得等三年孝满才成。因为塔二太小,塔大有时还要出去干活,没人照顾老二。亲戚朋友也知道塔大已定了亲,就劝他赶快成亲,也好照料家务。所以过了百天孝日,大家帮忙塔大就把婚事办啦。塔大奶奶家姓李,是彰义门外小井的,过门那年才十五岁。进门后要操持家务,还得拉扯三岁的兄弟,自己的丈夫有时活忙,三天五天的不回家,家里一切都塔大奶奶一个人忙。这六七年的光景,她把家治得井井有条,尤其对二弟特别的疼爱,她自己没有生养,把二弟看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塔二在十八岁那年在衙门里当上了差,上两天班休息一天,上班时塔二就住在衙门里,休息这天就回家住,他嫂子总是在老二休息这天做点好吃的,有时兄嫂弟三人一块吃,塔大活一忙,就剩下叔嫂俩人。第二天老二上班,他嫂子总是把这两天老二该换的衣服准备好了带上,等下回休息再把换下来的衣服拿回来,她给洗洗。老二每月领的饷钱拿回来交给嫂子,他把嫂子看成自己的母亲一样。他嫂子总是把老二交来的钱单放着。她有个想法,老二快二十的人啦,也该成亲啦,自己又没有孩子,等老二娶了媳妇有了孩子,虽然我没有生儿养女,也算我对得起塔家,所以她就托人给塔二说媳妇。说媒拉纤的人走东家串西家,谁家有姑娘没婆家她们都知道,没有几天就有媒婆来提亲。媒婆的嘴都能说会道的,能把死人说活了,一见面就说这个姑娘怎么好,怎么能干活,简直的一点毛病也没有。可是塔大奶奶问明白了这个姑娘家的地址姓名,叫媒婆听信。她托人一打听,这个姑娘在家够疯的。大奶奶心说,这可不行,我得对得起老二,不能说十全十美,也得说得过去。媒婆说一个不成,就再说第二个,一连说了好几个,都不成。媒婆可就抱怨开了。媒婆就是指着说媒拉纤吃饭,总是说不成白跑腿,心说塔大奶奶挑的太厉害啦,可就不往好处想啦。有一天在街上两个媒婆见着啦,可就把自己胡思乱想的事全说出来啦。“哟!这不是张二嫂吗,您忙什么哪?”“噢,刘大嫂哇!我这不是正忙着给人家保媒呢吗。”“给谁家保的媒呀?”“就是塔家的老二。”“噢,塔家呀,成了吗?”“没有哇,这不是昨天他嫂子跟我说,这个姑娘手拙,不会做活,叫我再给他找个好点的。”“叫我说呀,您就别跑这瞎腿啦。头两个月我跑了好几趟,净姑娘说了四五个,一个也没成。”“是呀!挑的这么厉害!”“可不是吗,不是说人家的姑娘长得不好,就说什么手太笨啦,要不就说人家不正经啦。其实她根本没打算给老二说媳妇。人家不正经!我看她才不正经哪。你想想,塔大长的那个模样,跟半截黑塔似的,一脸上供的麻子,都一摞一摞的,她跟他能安心吗。老二又年轻,长得又漂亮,甭问,她准是跟老二有一腿,要不怎么说了这么多的姑娘都不成哪……”“哟!照你这么一说,不成了塔大塔二这哥俩娶一个媳妇了吗?……”她们俩正说到这儿,身后有人咳了一声,俩人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谁呀?塔大。“哟,大嫂哇,这两天我肚子不好,我得赶紧回家。”说完了就走啦。俩媒婆都吓跑啦,她们说的话塔大全听见啦,一瞧两个媒婆全走啦。唾了一口吐沫,“呸”心说什么东西,就凭我们那位大奶奶,可以说是百里挑一,自从进门之后,帮助我把兄弟拉扯起来,家务事没叫我操过心,把兄弟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能像你们说的那样吗?塔大没往心里去。也该着出事儿,过了几天,有两件事叫塔大疑心了。头一件事是塔大买了一件衣料,拿回家叫大奶奶给他做件大褂,大奶奶接过来打开包一看就乐啦,向塔大:“谁做大褂呀!”“我呀。”“你也不看看,这颜色你穿好看吗?”什么色?是浅湖蓝,塔大说:“这色多漂亮。”“色是够漂亮,可得分谁穿哪。你长得本来就黑,再穿上这浅色的衣裳,更显着寒碜啦。我看这块料子给老二做得啦,老二年轻长得又漂亮,穿上准好看,明天我上街再给你扯块深色的。”塔大也没说什么,这事就过去啦。塔大这个人要是不喝酒,很明白,要是喝了酒哇,可就不那么明白啦。这是一件事。又有一次,这天塔大给人家帮了三天厨,活完了,早晨喝了点酒就回家啦。也是巧劲儿这天塔二也休班,塔大奶奶知道自己丈夫和二弟今天都回来,就买点菜和肉准备包水饺吃,弄好了馅,和了面自己连擀皮带包,这时塔大回来啦,一进门看大奶奶正忙着哪,就说:“你忙什么?”“我知道你今天没活,老二也歇班,给你们包水饺吃。”“家里的,你还真疼我呀!”两口子,又没旁人说个笑话儿,大奶奶瞟了塔大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要是你一人歇班呀,我才不理这个事哪,你们当厨子的什么好吃的都得先尝尝。今天是老二歇班,你呀……”说到这儿大奶奶一笑,“也就是沾老二的光吧。”塔大一愣,心说我真多余,刚要说话,大奶奶说:“你把东西放下,洗把脸,我这就给你下水饺,省得一块吃再供不上。”塔大把家伙放下,什么家伙?就是厨师用的两把刀,用围裙裹着就放到桌上啦,洗完脸坐在那儿等着吃饭,一看没有酒啦,就拿了把酒壶去打酒。在砖塔胡同外头路西有一家酒店,酒店掌柜的是山西人,跟塔大常开玩笑。塔大来到酒店把壶往柜台上一蹾:“喂,给咱好朋友打半斤。”掌柜的一看塔大就乐啦(学山西方言):“你是谁的好朋友?谁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好朋友有这个吗?(用手比王八爬)谁不知道你们哥俩娶一个媳妇,你在家你媳妇跟你睡觉,你不在家你媳妇跟你兄弟睡觉。那天你在家里睡觉,你媳妇在门口站着,你兄弟回来啦,就在门口搂着你媳妇亲嘴,亲的那个响啊!我在胡同外边都听见声儿啦。”说着笑话,把酒打好了,往柜台上一放说:“给你拿回喝去吧,喝完了睡觉,省得你兄弟回来搂着你媳妇亲嘴,你看着也难受。”本来塔大和掌柜的常开开玩笑,要是往常塔大准还嘴说掌柜的,然后两人一笑就完啦。可是今天塔大没还言,只是两眼发直脸上一红一白的,拿起酒壶转身就走。酒店里有好几个喝酒的,先听他们玩笑都在旁边拾笑。塔大一走,有个喝酒的就说掌柜的:“你们这玩笑开的太大啦,塔大脸上的气色不好,可别闹出事来。”掌柜的说:“不能。我们过去玩笑有时比这还厉害,再说塔大也不是那样人,出不了事。”怎么出不了事?事儿,就出在今天。塔大往家走,边走边想,心里说大丈夫难免妻淫子不孝,要不怎么这么多的人都说我老婆跟我兄弟……噢,对啦,那回我买回来的衣料,她说我长的黑,穿浅色的不好看,说老二长得漂亮。哼!她是早就看不上我呀。塔大回到家,他媳妇厨房下水饺,塔大在堂屋椅上一坐拿着酒壶嘴对嘴地喝,自言自语:“没想到哇,会出这个事!在门口就搂着亲嘴儿,胡同口外头都听见啦……”他说到这儿,大奶奶端着水饺进来啦,就听见说胡同口外头都听见啦,就问塔大:“什么胡同口外头都听见啦?”把水饺放在桌上。塔大一瞧他媳妇进来,本来有点醉啦,就问塔大奶奶:“我问你点事,是我娶的你呀?还是我兄弟娶的你呀?”大奶奶一听这气可就大啦。这不像人话呀!还能有好话回答吗?大奶奶的嘴也够厉害的:“那我可不知道,你们塔家的事儿,得问你自己,还问的着我姓李的吗?”“那好,我再问问你,我在家你跟我睡觉,我不在家你跟谁睡觉?”差一点没把大奶奶给气死,这都是没影儿的事。大奶奶说出来的话更难听,拿话塞他“你不在家我也许跟倒水的睡去,不放心哪,你把我锁柜里,我还许跟耗子飞眼儿呢。”“什么,跟倒水的睡,要真跟倒水地睡去倒好啦!可是你……没出自家门呀,你跟老二……咳,我真没法说呀,你们也别背着我在门口搂搂抱抱的,干脆我走,你们放心大胆地去睡,我也别碍你们的眼!睡可是睡,可别把脑袋睡没了,我走啦。”说完了一提手,把围裙包的两把刀往胳肢窝里一夹就走啦。塔大说这话的时候,大奶奶气得直哆嗦。塔大一走,大奶奶哇的一声就哭啦。她心里难受哇!心想我哪一点儿对不起你们塔家,我十五六过门,虽然没有侍候公婆,可是三岁的兄弟是我把他拉扯起来的,你们哥俩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我一针一线给做的,大奶奶先是有声有泪的哭,后来是无声流泪地抽泣。就在这时塔二回来啦,今天塔二歇班,早晨从衙门出来给朋友办点事,赶着中午回家来吃饭,塔二来在家门口,一看门没关,迈步就进来啦,到院里往北屋一瞧,隔着玻璃就看见嫂子一人在屋里那儿哭呢。塔二咳嗽了一声,没往自己住的南屋去,就往他嫂子的北房来了。大奶奶隔着玻璃一看老二回来啦,赶紧拿手巾擦了擦脸,心想三天才歇一天班,别叫他心里不痛快,这事可不能叫他知道了。这时塔二走进屋来,给嫂子请了个安,就说:“嫂子,您又跟我哥哥生气啦?你们都是老夫老妻啦,还抬扛拌嘴干吗?得啦!您也别生气了,什么事儿都看着我,等我哥哥回来我说说他,给您消消气儿。”他嫂子心说,不看你还好,看你就更坏啦。原本大奶奶不想把今天的事儿叫塔二知道,可又一想不成,要是不跟老二说清楚了,到了晚上塔大回来胡搅蛮缠,就是有理也说不清啦,想到这儿这眼泪又下来啦。擦了擦眼泪说:“老二,你坐下,听嫂子我跟你说,今天我跟你哥抬杠,这里边可有你。”塔二一听可纳闷了,心想我好几天没回家来,虽然这是我哥哥嫂子,可是跟父母差不多,从小把我养大的,怎么他们打架会有我呢?就问:“嫂子,怎么有我?”他嫂子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你哥哥是听谁说的,愣说你我叔嫂有……”下边的话可就说不出来啦,老二紧盯着问:“嫂子,他说咱们有什么?”“他说咱们叔嫂有不规矩……”塔二一听就把脸气白啦,瞪着两眼,大声叫着哥哥:“哥哥呀!哥哥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我嫂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能不知道吗?自从嫂子到咱家来福没享着,累没少受,谁不说哥哥你有福气,娶了个好内助。兄弟我又是什么人,从小是哥哥嫂子把我拉扯大了的,我拿哥哥嫂子跟爹娘一样。”塔二压了压气儿,就问他嫂子:“您打算怎么办?”大奶奶这会儿也不哭泣了,就说:“我倒是有个办法,我虽没念过书,可我知道人活着得有个好名声,现在落了个这么坏的名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也没法跟你哥哥讲理,我死了上阎王爷那里告他去……”塔二一听,心说坏啦,要出人命。塔二这二年在衙门里当差,总比他嫂子想得宽点儿,说:“嫂子您这么想可就错啦!您怕名声不好,您死啦,我就不嫌寒碜?我和您一样的想法儿,我也得死。可是您我都死啦,这名儿可就摘不掉啦。”大奶奶一听说:“那你说怎么办哪?”塔二说:“我有办法,我哥哥不是说咱们别把脑袋睡没了吗,这就说明他今天晚上要来捉奸。可是俗话说,捉奸要双,拿贼要赃,要是您和我都在家,他晚上回来拿刀乱砍,咱们是有理说不清。依我说呀您走,先回娘家住几天,我一个人等我哥哥,他回来一看就是我一个人,他还能拿刀乱剁吗?我用好话把他稳住喽,等到天亮,我把亲戚、朋友和老街坊都请来问问他:这事是他亲眼看见的,还是听谁说的,叫他把说这话的人找出来,问问他们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再叫大家说说,给评一评这个理。然后把家一分,我自己搬到外边去住,您跟我哥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您看好不好?”大奶奶一听,兄弟说的有道理,就说:“可是我走了,你哥要回来,你可不能和你哥哥吵,更不能打起来,慢慢地跟他说理我不放心的就是你们哥俩打起来,谁把谁打了都不好。”“您放心的走,我绝不跟我哥哥打架,他打我我不还手,这您还不放心吗?”“好吧!我收拾收拾东西,你去给我雇辆车去。”塔二答应一声就去雇车去啦。他们是住在砖塔胡同路北的一个小胡同道里,对着胡同口的门是塔家。路西还有个门,这门里住着的是个寡妇,三十来岁,丈夫死了二年多啦,可是她还是穿白戴孝,长得也不错。从她丈夫死了不到俩月,就常在这胡同口上站着卖弄风流,招得附近的青年小伙子们总在这胡同口来回地乱转,大伙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白芍药。塔二从家里出来,正巧白芍药在门口站着,一看塔二从门里出来,就笑嘻嘻地跟塔二说话,她早就惦记着勾搭塔二,可是塔二为人正直,总是低头来低头去,有时白芍药跟塔二说话,塔二不是哼一声就是啊一声就走,从不跟白芍药说话,越是这样,白芍药越是想和塔二亲近亲近。今天,塔二一出门,白芍药把路挡着跟塔二说话:“哟,这不是塔二兄弟吗?”塔二哼了一声,往旁边迈步就要走,白芍药往旁边一拦说:“二兄弟,今天歇班呀?”塔二又啊了声往那边一闪,迈步又要走,白芍药一伸胳膊把塔二拦着了说:“二兄弟,嫂子我跟你说话哪!”塔二可急啦,把眼一瞪说:“我不愿理你!”用手一扒拉白芍药就走啦,够奔四牌楼雇车去啦。把车雇回来,叫赶车的在小胡同口外头等着,自己往回走叫他嫂子去。刚才白芍药被塔二一扒拉差一点没趴下,这气就大啦,心说塔二啊塔二,你真狠心差点儿没摔着我。有多少小白脸儿想跟我说话我都不理他,你倒好,我上赶着跟你说话,你还扒拉我,我跟你完的了吗?她这正想着哪,塔二雇车回来啦,她一看见塔二不但气没啦,那个贱劲又来啦,“哟,二兄弟,刚才你扒拉我,差点没把我摔着,你可真舍得!”塔二这个气呀:“怎么没把你摔死!”塔二来到家里,他嫂子收拾了两个包袱,除去自己随时穿的,还有给他们哥俩没有做完的衣服。一瞧塔二回来啦,就问:“车雇好啦?”“雇好啦,把车钱也给啦,我给您拿着包袱。”“不用啦,我自己拿吧!”说着话,伸手提起包袱往外走。塔二送,可是他嫂子还不放心,就嘱咐塔二:“我走了,你可千万别跟你哥哥吵架,慢慢跟他说,我真有点不放心。”“您就放心地走吧, 我绝不跟他闹。”说着话来到门外边,白芍药还那儿站着哪。她一看塔大奶奶拿着包袱出来啦,就赶紧走过去跟塔大奶奶说话:“哟,大嫂子,您拿着东西,这是上哪儿去呀?”挨门的街坊,女人们哪有不说话的:“哟,是白大妹子,我这是回娘家住几天去。”“塔大嫂,这不节不年的走娘家,娘家有事吗?”“也没什么事,我也老没回娘家啦,也想回去看看。因为他们哥俩抬两句杠拌两句嘴,也把我给掺和到里边啦,人家是亲兄弟,咱们是外姓人,要是搅到里边就不好啦,所以我回娘家住几天,等这事过去,我再回来。”这会儿塔二在旁边着急,就催他嫂子说:“您快走吧,别跟她说这个。”他嫂子心里正发愁呢,真要是哥俩打起来,连个劝架的也没有。就跟白芍药说:“他白嫂子,我托付您点儿事,到晚上您要是听见这院里有打架的声儿,您受累过来给劝一劝。”白芍药一听,正对自己的心思,就说:“大嫂子,您就放心吧,到晚上叫二兄弟到我这院里来睡……”塔二这个气呀,“嫂子,您就快走吧。”推着他嫂子出了胡同口,他嫂子上了车走啦。塔二这才回来。这时白芍药也回家啦,塔二进去回手把门关好,来到屋里坐在那儿这气可就来啦。别看他跟他嫂子说得很好,什么跟他哥哥讲理啦,他那是压着气儿,为把他嫂子打发走,其实他憋着跟他哥哥拼命哪。坐在那儿他就想,我还跟你讲理,你拿着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传出去叫我没脸见人,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不活。咱俩全死啦!他把他上班戴的腰刀拿了过来,使了好大劲才把刀拉出来。他上班戴的腰刀也就是个样子,刀跟刀鞘都锈住啦。他把磨石拿过来就磨这把刀,一边磨一边叨唠,“你有刀!我也有刀!不是你刀我,就是我刀你,我把你刀上,我也不活了,用刀我把膛开开,让大家伙瞧瞧我塔二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还是黄的、蓝的、紫的……”成花花的啦。他把刀磨的挺快,就立在门后头啦。他这会儿也觉着有点饿啦,桌上有他嫂子给塔大煮的那盘饺子,塔大不是没吃就走了吗,塔二看见啦,伸手把他哥哥喝剩下的半壶酒也拿过来啦。塔二本来不喝酒,今天他是心里愁的慌,嘴对嘴把半壶酒都喝啦,吃了有半盘饺子。这会儿太阳已经偏西啦,塔二根本不会喝酒,那一壶酒是半斤,他哥哥没喝多少,剩下的他都喝啦,他哪儿受得了哇!塔二就觉着头发晕,心发慌,天旋地转的。他可就坐不住啦,往床上一躺他就睡啦。他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后来把塔二给渴醒啦,他睁眼一看屋里漆黑,赶紧把蜡烛点上,把茶壶拿过来喝了一气凉茶,这会儿觉着心里好受得多啦,他坐在那儿两眼发直回想白天发生的事。就听外面街上“梆!嘡!”才定更天,也就是八九点钟。塔二一听才定更,这会儿还早。我哥哥要来捉奸怎么着也得三更天以后。他想我哥哥要来了我是跟他拼命哪,还是跟他讲理呢?怎么着我们是亲手足,还是跟他说理!不!不能跟他说理,还是跟他拼了吧……他正在前思后想,这时外边叫门,塔二心说哥哥你这捉奸的也来得太早啦,他提起腰刀往外就走,他的意思是开开门我就先剁你一刀,他来到街门里边一听就愣住啦,怎么哪?他听着这叫门的声音不对。想想啊,要是捉奸的叫门是带着气来砸门,这叫门的不是用手拍门,是用二指和中指掸门环的声儿。这声音是“哗啷,哗啷……”的声音,塔二就问:“谁?”外面没人言语,塔二又问,“外边谁叫门?”外面还是没人回答,塔二可急啦,“你说话不说话?再不说话我可就拿着刀隔着门缝儿往外捅啦!”外面才搭茬,媚里媚气地回答了一个字“我!”塔二没听出来,跟着就问:“你是谁?”外边说:“我是白芍药。”塔二一听这个气呀,“你来干吗?”“你嫂子不是托付了吗,我是来劝架的”“我们还没打,你就劝哪?”就听外边的白芍药说:“二兄弟你开开门叫我进去,我有话跟你说。”塔二想我可不能叫她进来,这个女人可不正经,街坊邻居都知道,我要是叫她进来,要是我哥哥这时回来,我说我是好人,好人能往家里招她吗?想到这儿就说:“有话就在外头说,我听得见。”白芍药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跟你说的,就是你们哥俩都不在家的时候,我跟你嫂子常在一块做活,那天哪,我们姐俩在你们家做活,我临走把一样东西忘在你家啦,我是来拿东西的。因为我等着用。”塔二一听,“噢,你来拿东西。好吧,你说你把东西忘到哪儿啦,我给你拿去。找着从墙头给你扔出去。”白芍药说:“我忘的东西你找不着,再说我忘下的是我们女人用的东西,怎么能叫你们男人找呢,你要看见那东西不倒霉吗?”塔二一听,心说什么东西都往我们家放啊!“好吧,我给你开门,你把东西找着可得赶紧走。”说着把刀就立在墙根,两手把上下插棍一拉,双手把门一开。就在这时,白芍药一哈腰从塔二的胳肢窝底下就钻进来啦。塔二没看见,他把门开开就说:“白芍药,哼!”他一看外头没人,心里纳闷,怎么没人哪,明明白白的是白芍药叫门,怎么?闹鬼,我们家该倒霉啦。他想着转身回来,把门关好往屋走,屋里点着灯,隔着玻璃就看见白芍药在屋里坐着哪。塔二纳闷,她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进屋就说:“白嫂,把您的东西找着,赶紧走。”白芍药不慌不忙嬉皮笑脸地说:“我找什么东西,我呀就找你这个小东西!”塔二的脸腾地一下就红啦,“你别胡说!你……快走!”白芍药坐在那儿,瞧着塔二那着急的样说:“你呀!可真是个死心眼儿,跟你说实话,我惦记你可不是一天啦,别瞧我每回跟你说话,你都跟吃了炮药似的往回搡我,要是换个别人儿我早就骂他一顿啦,唯有你,说话越难听我听着心里舒服。”这不是贱骨头吗?塔二一听就急啦,“我告诉你,我塔二可不是那种人,你不要脸,你去找别人去!”白芍药也急啦,把眼一瞪说:“告诉你塔二,你别不知好歹,今天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要是把我惹急了,我把脸一抓,衣服一撕我就喊人,人来了我就说我在门口凉快,你把我揪到你家里来要强奸我!”说着用手抓着衣服就要撕。可把塔二吓坏啦!他想这娘们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真要是这么一来,我是有口难分哪。一急,急出个主意来,可是说的不大像话:“你别撕,我答应还不行吗!”本来白芍药是吓唬塔二,一听他答应啦,当时就变了个模样,“啊!你要早这样,我何必着急哪。”“这样我可不答应。”“怎么?”塔二接着说,“我得到街上香蜡店去请个天地码,请股香,回来供上天地码,烧上香,咱俩拜了天地,我才答应哪。你要是不答应,我也把衣服撕了把人喊来说你要强奸我!”有倒强奸的吗!白芍药听了她可想错啦,她想塔二年轻脸皮儿薄,有点害臊。她笑嘻嘻地说:“好吧我答应,你去请天地码和香,我等着你。”塔二心说你等着吧。我呀才不回来哪!塔二出来把门开开也没把门带上就走啦。白芍药可忙啦,把洗衣服的大盆拿来,倒了一盆水,把衣服一脱洗开澡啦,洗完了把盆往边上一推,也没穿衣服,躺在床上等着塔二回来。塔二是请天地码儿去啦吗?没有,他跑啦。塔二想,得啦,你给我看家吧。反正我哥哥回 来一看就是白芍药一个人,他也没办法,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可是我上哪去呀?这时已是二更啦,猛然想起一个地方来,有啦,上我师父那儿去,他师父是谁呀?砖塔胡同往南走不远有个关帝庙,庙里的老和尚是塔二的师父。塔二是关帝庙里的跳墙和尚。什么叫跳墙和尚?就是他降生后由家里人在庙里许的愿,把这孩子许给庙里和尚当徒弟,等孩子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到庙里来还愿,就是送孩子来当和尚,事先就跟老和尚说好啦,当个跳墙和尚,就在还愿的这天在山门里头放上一条板凳,烧完香孩子一磕头老和尚给起了法号,家里的人带着孩子就跑,小孩从板凳上跳过去这就算还俗啦,家里再给庙里施舍点香火钱。这就是跳墙的和尚。塔二就是关帝庙的跳墙和尚。后来塔二长大了,念书的时候经常到庙里来跟老和尚下棋,塔二到衙门里当差,只要他歇班的这天他都要到庙里来看看师父,跟老和尚说说话下两盘棋再走。塔二想起师父来,他就奔关帝庙来啦,来到庙外用手一打山门,这时老和尚带着个徒弟正念经哪,听见有人叫门,老和尚就叫徒弟:“徒儿,快去开门”他这个徒弟是个小和尚,也就十六七岁,长的挺好,说话嘴甜,跟蜜罐似的,所以老和尚就管他叫蜜罐儿,蜜罐儿可还留着一条辫子,可不是俗家人的辫子,是他从小的时候在脑瓜顶儿上留下了一片头发,现在也就有烧饼那么大。他七岁那年进庙当的和尚。当时老和尚没给他剃了去,因为当时老和尚看着很好玩,慢慢地看习惯啦,就不提给他剃头的事啦,别看辫顶不大,可他这头发也个别,根根都长得那么长,在脑袋绾了个疙瘩鬏儿,脖子上挂着个木鱼,有饭碗那么大,手拿木槌敲打木鱼,在旁边站着。听师父叫他去开门,赶紧往外走,把山门开开一看,“阿弥陀佛!原来是师兄。”塔二一瞧是师弟蜜罐儿,就问:“师父睡觉了吗?”“没有,还没念完经哪。”塔二进了山门,蜜罐儿把门关好。两人来到屋里,塔二一见师父就跪下啦,眼泪汪汪地说:“师父,您得救救我呀!”把老和尚吓一跳,一瞧是塔二,“有话站起来说,别跪着。”塔二站起啦,蜜罐儿站在旁边手拿木槌又敲开木鱼啦。老和尚就问塔二:“你深更半夜的到这来,有什么事?”“师父我们家出逆事啦。”就把他哥哥说他跟他嫂子不规矩,他把嫂子打发回娘家,自己等着哥哥讲理的事说了一遍。老和尚听了念声佛号,“阿弥陀佛,你哥真是糊涂!别人不知道我和尚还不知道吗!你们父母在世的时候就跟我有交情,看着你们长起来的。你嫂子那是贤惠女人。她嫁到你们塔家来,没少受累,到头来受这冤枉,你见着你哥哥啦?”“没有,我哥哥还没来哪,可是白芍药就来啦!”老和尚就问:“什么白芍药?”“就是我们胡同里住的那个白家的寡妇。”“听说那个女人很不正经,你怎么招惹她哪?”塔二又把白芍药的事跟师父说了,老和尚听了还真生气啦。可是小和尚蜜罐儿在旁边听着塔二一提白芍药,手里拿着木槌一劲敲木鱼,心说塔二啊,你真他妈的傻帽儿,白芍药多漂亮,人家送上门来你倒跑啦!真没造化。我那天买菜去,见白芍药她看着我冲我一笑,回来我一天都没吃饭。老和尚说:“这事怎么会掺和到一块啦,老二啊,你今天就住在庙里吧。等明天我把附近的街坊请来几位年高有德的人,出头给你们办理办理这家务事。关于白芍药这个伤风败俗的人,让官府出头办理。”塔二一听,“师父您多慈悲吧!”老和尚一回头叫了声“蜜罐儿!”蜜罐正想着白芍药,他没听见,可是手里没闲着,一劲地敲木鱼“梆梆……”老和尚这个气呀!大声又叫道:“蜜罐儿!”他这才听见,“师父。”“去到厢房把棋盘拿来,我跟你师兄下盘棋。”蜜罐儿答应一声往外走,心里还想刚才塔二说的白芍药的事。心说多好的事呀,都叫你塔二遇见啦,我怎么碰不上啊。他来到厢房搬起来就走,往师父面前一放说:“给您棋盘。”老和尚一指:“你拿来的是什么?”“是棋……噢,画板!”又搬回去啦,把棋盘搬来。老和尚跟塔二下棋,蜜罐儿在旁边站着一个劲儿敲脖子上挂着的木鱼,老和尚说:“别敲啦!我跟你师兄下棋,你也去睡觉吧。明天早晨还有事哪。”蜜罐儿回到屋里哪儿睡得着,他心里净想着白芍药哪!一想干脆我去找白芍药去。他去!他也不想一想,外边还有个捉奸的塔大哪。他偷偷地把庙门开开,就上塔大家来啦,来到门口一看门没关,他进来也没关门,到屋门口隔着帘子往里一看白芍药没穿衣服在床上躺着,蜡烛灯光很长,他慢慢地进来,一口气把灯吹灭了,上床就把白芍药抱住啦。白芍药睡觉了,突然叫人给搂住啦,睁眼一看屋里漆黑,她以为是塔二回来啦,就问:“这你就不害臊了吧。”“不害臊了,阿弥陀佛!”他还念佛哪!白芍药说:“你不害臊啦,可我心口这怪硌的慌。”蜜罐儿才想起来木鱼还没摘哪。他俩睡啦,外边捉奸的塔大来啦。自从塔大由家里出来,先找了个饭馆吃饱喝足了,上澡堂去洗澡睡觉。天黑了从澡堂出来,一想刚黑天回去捉奸太早,就找了个说书的茶馆去听书,他没心听书为的是耗时间,等书也散啦,塔大出了书馆,就听见远处打三更,心想到时候啦,他就往家走,一边走着一边收拾,把造厨用的油围裙扎在腰里,两把刀一把夹在胳肢窝里,一把在手里提着,来到家门口一看,门没关,心说你们好大的胆子,连门都不关;他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来到屋这一看门,门也没关,只挂着竹帘子。塔大就进了屋子,他拢了眼神,仔细地看了看,见床上两人搂抱着睡得正香,因为半夜看不清模样,两人拥抱的很紧,头挨头,脖子离的也很近。塔大把刀往起一举,就他这把刀,背又厚,刃又薄,背厚有一指,刃薄够半丝,磨的特别快,对准两人的脖子往下就砍,这把刀也太快,这两人的脖子也太糟,咔嚓一下俩脑袋全掉下来啦,塔大把油围裙解下来铺在地上,又用手去提拎人头,用手抓头发蜜罐儿不是留了个小辫吗,塔大杀了人心里有点害怕,所以他也没注意辫子太小,提拎起来就放到围裙上了。用围裙把脑袋包上,用手一提往外就走,他干什么去?到衙门去打官司。那么他杀了人就不怕偿命吗?按当时清朝的法律,真正是本夫捉奸杀了人,经仵作也就是法医验证确定男女通奸被杀,杀人的本夫无罪,只打四十板子,这叫打打他的杀气,然后给十两银子,十字披红送出衙门就算完啦。塔大走在街上,这时四更过啦,塔大被凉风一吹,脑子清醒了点,他想先别去衙门,先到我媳妇娘家去,叫她娘家也知道知道他家的姑娘丢人现眼,对,上她娘家去。塔大来到城门,刚刚开城,塔大出了城就奔他媳妇的娘家去啦。他媳妇的娘家在彰义门外小井李家庄,娘家人口不多,就老两口和小两口也就是他媳妇的父母和哥哥嫂子,昨天大奶奶回到家,家里人都很高兴,出门的姑奶奶回来啦,这位姑奶奶又不经常回来,家里赶紧杀鸡买肉招待她,当时大奶奶也没好提家里的事,等吃了晚饭,妈妈嫂子陪着她说话。老太太疼闺女,从自己的女儿一回来,老太太就瞧出来是有事,这时就问:“丫头哇!你回家来有事吗?”被妈妈这么一问,大奶奶实在憋不住啦,这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啦,往娘怀里一扑,哇的一声就放声地哭起来啦。老太太吓一跳说:“闺女别哭,有话慢慢说。”这时她爹和她哥哥也全过来啦,你这是怎么啦?大奶奶哭了一阵,觉着心里痛快多啦,就把家里的事都跟爹娘兄嫂说了。她哥哥一听就急啦,把眼一瞪说:“好你个塔大呀,我跟你完不了,明天我就找你去,我要叫你说个明白!谁叫我妹妹嫁给你了哪,你说清楚了还则罢了,你还是我妹夫,要说不清,我拆了你的王八窝!”他妹妹一听:“这像话吗?”老太太搭茬啦:“别嚷啦!你明天早起就去找你舅舅和表弟,连你的二姨夫带你的小舅子都找来,咱们找塔家给你妹妹出出这口气!”第二天大清早她哥哥连饭都没吃就走啦,找人去啦。家里吃完早饭正说话哪,塔大来叫门。大奶奶一听说:“妈,他追家来啦!”老头沉得住气,“甭慌!你们娘仨先上里间去,我看看他来干什么!”这娘仨上里间屋去啦,老头出来开门,把门开开一看塔大,一手提着个包袱,那只手空着,他的刀呢?他杀人的时候全扔屋里啦。塔大一瞧开门的是他岳父,他也没叫,迈步就往里走,老头也跟着进来,门也没关。到屋里老头先开口,“塔大呀!这么早你来有事吗?”塔大说:“有事,这事还不小,我说出来你可别挂不住!”老头沉住气说:“有什么事你只管说,我这脸皮厚,没有什么挂不住的!”塔大的气就上来啦,就把他媳妇跟他兄弟的事全说啦,最后说:“你的好闺女,我的好兄弟!我是一个没剩全砍啦!”老头吓一跳:“你……你把……谁砍啦?”“你闺女,我兄弟。”“我闺女?……”“啊。”老头这回可沉不住气啦,一回头冲里间屋说:“你出来!”塔大不知是怎么回事,也往里间门口看,见帘子一起大奶奶从里间屋出来了,可把塔大吓坏啦,他想我在城里把她杀啦,怎么到城外头又活啦?那活的了吗!

(此为《九头案》上半部分,以下付阙)

(张春奎忆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