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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第四本] 主编 刘英男 副主编 贾德臣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1
京东武清县所管的河西坞是个水旱码头，紧靠运河，河西坞设有巡检司，虽然地方不大，可是非常繁华，这条街上有粮店、当铺、商号，并有明场赌局、暗娼妓院。
其中在富贵胡同里有家妓院称四美堂。开堂事的老板叫王九妈。这四美堂有一新挂牌的妓女，叫赛美人儿韩红玉。这韩红玉与别的妓女可不一样，她是沧州双侠大刀韩胜公的女儿。姑娘有两个哥哥，大哥韩龙，二哥韩虎，兄妹仨人都有一身好功夫，只因为大刀韩胜公和红胡子马杰为了打劫一个赃官，被官兵把父女捕获，韩龙、韩虎跳后山逃走了，马杰押着劫下来的赃银去山东放赈去了。韩胜公问斩死啦，姑娘被打成官卖（啥叫官卖呢，就是归公家处理啦），身价白银三百两。可当地人谁也不敢买，一则知道姑娘有一身好功夫，二则知道姑娘的父亲是个杀赃官除恶霸的英雄。可巧王九妈从南方回来，路过沧州，听说有个官卖的姑娘，她去瞧了一眼，姑娘长的甭提有多好啦，心说这要是买到手里是棵摇钱树哇，于是她交了三百两银子当堂领了文书，她算把姑娘买来啦。可是王九妈也会办事，她没有把韩红玉直接带到妓院去。她把姑娘带回家中，跟姑娘说，我没儿没女，虽然我是拿钱把你买来的，咱们就是亲母女一样，这也是前世的缘分儿，将来你一出嫁，我还得跟你去享福呢！韩红玉听了半信半疑。没过几天，姑娘越看越不对劲，到家里来的人都是一些娇艳的女人，都管王九妈叫干娘，姑娘心想：这个王九妈究竟是干什么的？又过两天姑娘全明白了。韩红玉一个人在屋中暗暗地掉泪，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韩红玉呀韩红玉，你怎么落到这步天地，难道说就落到娼门无路可走了吗？不，我走，可我往哪儿走呢？母亲去世，爹爹被杀，两个哥哥不知下落，叔叔马杰在哪儿？我一个姑娘家往哪走哇？我空有一身本领叫我怎么办呢？”猛然间姑娘想了一个主意，我给他拖一天算一天，实在不行了，有我这身功夫，我就跺脚一走，谁也拦不住我。姑娘想好了主意，趁着王九妈不在的时候，偷偷买了一把匕首藏在自己的屋中做防身之用。王九妈可没想到这姑娘到里还藏着把刀哪，这一天，王九妈把韩红玉叫到跟前：“闺女，你知道我买你干什么吗？”韩红玉一听心说，来啦，可是韩红玉装作糊涂：“妈妈，您不是说您没儿没女，将来我把您养老送终吗？”王九妈一听：“哟！我的傻闺女，妈跟你说了吧，我买你是为了赚钱，妈妈是开堂事的老板，就凭闺女的模样，只要一挂牌，有的是花钱的老爷，公子哥们来捧你，可你哪，每天是吃、喝、玩、乐，你看着好的留他过夜，看着不顺眼的应酬应酬就拉倒。给我赚三年二年的，找个投缘对劲的从良一走，咱们还算门子亲戚，你看看多好哇。”王九妈嘴里说着，眼睛瞧着，心里想着，看着姑娘脸上的表情的变化，心想只要你一摇头说不干，我就把厉害的拿出来叫你知道知道。可是韩红玉早就拿好了主意，准知道王九妈早晚要跟她明说，所以，韩红玉脸上毫无表情，等王九妈的话说完啦，姑娘一笑说：“妈，您不说我也知道。”“啊！你知道什么？”“您想，我不糊涂不傻，就是看我也看出点儿来呀，您今儿把话说明白啦，我也不能叫您的指望落空呀，不过……”说到这儿，姑娘把话停住啦，王九妈赶紧问：“不过什么呀？”姑娘说：“不过我想让您成全成全我。”“有什么事儿，姑娘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够办得到的我都答应你。”“您想我爹爹才死了两个来月，怎么着也给我爹穿够百日重孝吧，再有一个月百日孝满，我再给您挂牌接客，不知您能不能答应哪？”王九妈说：“成！”心说，慢说是一个月，就是三个月两个月的我也等你，只要你一挂牌接客，我就等着用筐往家抬银子吧。姑娘的意思是先推一个月，自己好想办法。可是转眼一个月过去啦，韩红玉还是没有办法。王九妈又来催姑娘。姑娘说：“还得过两天。”“怎么？一百天孝满啦！”“孝是满啦，我这两天凉着啦，浑身不舒服，您再等两天吧！”“好！”过了两天王九妈一问，还没好就又等了两天，一连气就是半个月过去啦。王九妈又问：“怎么还没好吗？”“好啦，昨天晚上就好啦，好啦倒是好啦，今天早起，着点凉又犯啦。”“啊！”王九妈心说，你跟我软泡哇，不给你点厉害是不行啊，想到这儿把眼一瞪，叫人端出一盆凉水，水里泡着一根懒驴愁鞭子，这鞭子懒驴见了都发愁，是六股皮条拧在一根七寸多长的木头把上，鞭子长有二尺多，前边绾着个算盘疙瘩，蘸着凉水要是抽在身上能带下一条肉来，王九妈指着屋里喊：“你给我出来，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这会儿围过好几个人来，有堂子里的伙计、管账的先生，还有几个妓女，有劝九妈的说你别生气，有劝韩红玉的说咱们落到这儿都是苦命人，咱们是人家拿钱买来的，就是打死喽也是白死，不如听人家的，叫干吗就干吗，省的挨打。王九妈意思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我一吓唬，大家一劝她，说句好话，只要答应接客能给我赚钱就行啦。她哪知道这个姑娘就是不怕横的。姑娘把手一摆：“谁也别拦我，看她能把我怎么样。”她大模大样从屋里出来往那儿一站，用手一指王九妈：“你要干什么！”王九妈两眼都气红啦，“干吗！我要打你！”说着话她就把水盆里泡的鞭子抄起来啦，鞭子扬起就要往韩红玉的身上抽，可没等鞭子往下落，韩红玉脚下使劲往上一蹿就上房啦，王九妈的鞭子在半空中就画圈啦：“呦！上房啦！快下来姑奶奶。”韩红玉从房上跳下来，一指王九妈：“告诉你，老鸨子，姑娘我要走早就走啦，我不忍心坑你白花三百两银子，好说好商量，可是想动武吗，我叫你看一样东西。”说到这儿韩红玉一转身进屋啦，从被褥底下抽出来匕首，又来到院中，往王九妈面前一站说：“你瞧这个。”王九妈一看姑娘手里攥着一把刀，吓得说话的声儿都岔啦：“呦！刀刀……刀！”姑娘说：“你要把我逼急喽，这把刀就是我的护身符，也是你的冤家对头，我把你堂子里的人一个不剩全捅死，然后我跺脚一走，这人命官司你打去吧。”王九妈一听，一害怕一摊屎全拉裤子里啦：“我说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动刀哇！您怎么说都行。”姑娘叫王九妈进屋里说去，王九妈敢进去吗？姑娘说得好，你只管进去我决没有歹心，王九妈还是不敢进屋，姑娘把眼一瞪说：“进去！”“哎！”她进屋啦。姑娘到屋里把匕首重新放到被子底下。王九妈一看她把刀收起啦，这才稳住神儿。可她坏心眼子又来啦，她对韩红玉说：“闺女，我也不愿意这样，你想我花三百两银子买你，我这三百两银子来得容易吗？你也说啦，不能坑了我，可是我也不能逼你，我也不敢逼你，你愿意挂牌就挂牌，不愿意就拉倒，你说咋办就咋办吧。”说着话带着一种可怜相，眼泪扑簌簌地下来了。韩红玉看她这模样十分生气：“别废话！”“哎！”“听我跟你说。”“哎哎。”“刚才我说啦，决不坑你，我把这三百两银子给你赚回来。”“那敢情好。”“明天你给我挂牌。”“挂牌？”王九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韩红玉又重复了一句：“对，挂牌！”王九妈的精神来啦，心说该我发财啦。韩红玉接着说：“挂牌可是挂牌，我的屋里不准进男人！”王九妈一听脑袋又耷拉啦，这不是跟不挂牌一样吗？就听韩红玉说：“我和你买的别的姑娘不一样，我只接一个客人，只要和我年貌相当的，你就把他带到我的门外，离屋门五尺，面对屋门站好，你把门关上，我站在屋内从门缝儿往外看，我看行了点点头你就把他请屋里来，我当面跟他说，叫他拿出银子把我赎出去。我要是摇头，你就把他带走，你要叫他进我的屋，这儿可有把刀，我就把他宰喽！”王九妈心说，我这三百两银子弄来了要命鬼。韩红玉的意思是这样一来，外面必然到处传说，或是我叔叔马杰，还是我两个哥哥，只要有一人听说准来救我出去。王九妈又不敢不听，只好按照韩红玉的吩咐去做。就这样四美堂挂出了赛美人韩红玉的牌子。
挂牌当天晚上四美堂可热闹啦。一位绸缎庄的少东家同几位朋友到富贵胡同来逛，一看这有个新挂牌的姑娘，就跟朋友说：“走，咱们看看去。”他们进了四美堂，伙计把他们让到屋里，王九妈赶紧张罗：“呦！几位大爷呀，是来挑个姑娘陪您玩玩？”“你把赛美人叫来我们看看。”“呦！这个姑娘跟别的姑娘可不一样，她不来见客人。”“那好，我们见她去。”“您要见她可有规矩。”“什么规矩？”“您得站在门外，姑娘挤着门缝儿看您，她要愿意请您进屋。”旁边的朋友们一听说：“是客挑姑娘啊还是姑娘挑客呀！”这位少东家一听说：“没关系，我又不缺鼻子少眼，咱就叫她看看。”王九妈把他们带到韩红玉的跨院，到门外用手一指：“您就站在这儿吧。”王九妈进屋回手轻轻把门关好来到里间屋，见韩红玉穿一身平日的旧衣服，头没梳脸没洗，正在床边坐着，王九妈进来说：“姑娘你看看这个客人去？”“门关好了吗？”“关好啦。”韩红玉来到外间屋对准门缝儿往外一瞧，对着门站着一人，二十岁，穿戴讲究，长得也不错，就是脸上带着一种轻飘气度，韩红玉看罢心说，这是个纨绔子弟，仗着父母的财产挥霍度日，父母一死财产一完，他也就完啦。韩红玉把头一摇进里间屋里去啦，王九妈一看知道不行，赶紧来到外边对那位少东家说：“大爷，对不起，我们姑娘不愿意。”“吹啦！”这位能干吗？当时就发脾气啦：“什么？她不愿意，你们的窑姐儿的架子太大啦！挑起客人来啦，大爷我是花钱的，她不愿意我愿意，你把门开开大爷我进去。”王九妈说：“您进去，那也行，您得先写给我一张字据，找上中保来人，您到屋里发生意外我概不负责，她那儿拿着刀哪。”这位一听：“什么拿刀，我还没听说过，混事的窑姐儿敢拿刀的，你躲开我进去，看她能把我怎么着。”韩红玉在屋里听得清楚，一听他要进来，立时就把刀抄起来，站在里间门口看着屋门，那个意思是只要你敢推门往屋里走，我过去就是一刀。你别瞧那位嚷得厉害，可是心里也有点发怵，来到门外没敢推门，他扒着门缝往屋里瞧，往里一瞧吓得他一缩脖子：“嘿！是拿着刀哪？”吓跑啦。头一天吓跑了三四伙，没过三天这个赛美人儿成了没人儿理啦，谁花钱去冒这个险去呀。就是不知道的想去，跟朋友一说：“听说四美堂来了个赛美人儿，咱们瞧瞧去。”“别去！她拿着刀哪。”王九妈这下可犯愁了，我这不是拿钱找麻烦吗？还不敢说，怕姑娘动刀。
过了十来天，这天来了一位客人单找韩红玉，这人是谁？就是要说的张广泰。他家是河西坞的首户财主，家里开着三间门头大粮栈，粮栈字号就是广聚粮栈，张广泰家中弟兄三个，老大广聚，老二广兴、广泰行三。广兴、广泰和广聚是一父二母，广聚七岁时母亲王氏夫人去世，广聚的父亲又续娶康氏。康氏过门后非常疼爱广聚，过了几年康氏生了两个男孩，也就是广兴和广泰，有了这两个孩子后，康氏对广聚就越发的疼爱。广聚十七岁时父亲去世，在广聚的父亲临危时，康氏就给广聚成了亲，广聚妻子李氏为人贤惠。广聚父亲去世后，康氏就把全份家产交广聚管，广聚粮栈里有个管账的先生同广聚的父亲是好友，粮栈的事用不着广聚操心。为什么康氏这么做呢？康氏想，广聚不是我生的可是我把他带大的，不管什么事我都偏疼他，他也不会错待我。哪知道张广聚这个人心术不正，自从他接管了家业，他总是想，我爹要是不娶我这后娘，这份家业不就是我一个人的吗，现在可好，我俩兄弟得分我三分之二去，可后来一看，老二广兴是个窝窝囊囊的老实人，唯有老三广泰为人精明强干，他想只要有机会把老三除掉了，这份家业就是我自己的啦。张广泰自从不念书以后，是游手好闲，又交了几个朋友。常言说人的一生最难得的是三个教育，一是母教，二是师教，三是友教。要不孟子的母亲为教育好孟子搬了三回家呢，孟母三迁嘛。徒弟学不好是老师没尽到心，三字经上有这么一句“教不严师之惰呀”。交朋友也是一样，好人总和小偷在一起还能学出好来吗？尤其是年轻人。张广泰有三个朋友，一个叫李贵，是在运河上扛粮的，一个叫邹忠，在巡检司里当小伙计。三个人拜了盟兄弟，李贵行大，邹忠老二，广泰行三。后来又交了个何九，这个人是专门吃人的。自从张广泰与何九交了朋友，首先学会了唱曲儿。当时盛兴的就是八角鼓，在河西坞有几家票房，到票房来玩的都是八角鼓爱好者，张广泰不但能唱还学会了乐器，也就是三弦、四胡、横笛之类的东西。吹、拉、弹、唱，他一学就会，而且学得很精。一些老票友都喜欢他。何九是帮吃帮喝帮花钱，他又带着张广泰到富贵胡同里妓院来玩。因为广泰花钱大方，说话和气，没有一二年张广泰在这些地方可就大有名气。只要有人一说三东家，就都知道提的是张广泰。张广泰听说四美堂来了个赛美人韩红玉，拿着刀把客人都吓跑啦，感觉非常新鲜，出于好奇心，他决定来瞧瞧，他找着何九就来到四美堂。一进门伙计一看：“哎哟！三东家您好！屋里请。”把广泰让到屋中，伙计把王九妈叫来就去沏茶去啦。王九妈一进门就说：“我可要发财啦，哪阵风把三东家刮来啦！”张广泰说：“九妈，你好吧？”“托您的福，还算不错。您怎么老没来玩呀？”“今天不是来了吗，九妈我想在您这院中找个姑娘行吗？”王九妈说：“您在我这院中挑个人，还不是您抬举她们，我把她们都叫来。”张广泰一摆手：“这些位我可不敢惊动大驾，我说的是赛美人韩红玉。”王九妈一笑：“您一进门，我就知道您是为她来的，嘿嘿嘿，不过，您可别跟她怄气，前些日子来了几位客人，全叫她拿刀吓跑啦，要是把您气着，我老婆子可担不起呀。”张广泰说：“没关系，我就让她看看，不行也没什么。”王九妈这才把张广泰带到韩红玉院里来。“三东家您就站在这儿吧。”张广泰往那儿一站心说，烟花妓院有这样规矩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哪。
王九妈进房把门关好，来到里间对韩红玉说：“姑娘你看看这个客人去。”韩红玉无精打采地站起来，没吱声。王九妈继续说：“姑娘你可长住眼哪，这个人是咱们本镇的首户，广聚粮栈的三东家，人品好，还没娶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啦。”姑娘恨不得一步跳出这个火坑，可是终身大事又不能马马虎虎，韩红玉明白自己身在虎穴，随时都有献身的危险，开妓院的还有好人吗，王九妈是什么坏主意都想得出来。韩红玉站在门里从门缝往外看了看，问王九妈：“您说的是哪个？”因为旁边还站着个何九哪，王九妈看了看说：“就是鼻子对着门缝儿那个年轻的。”韩红玉仔细一看，心说这人不俗，从神气上看为人刚强，将来准能飞黄腾达，绝非池中之物。要说韩红玉还真有眼力，后来张广泰真的做了巡河副将，二品大员。这是后话。姑娘愿意啦，可是又说不出口来，站在那手不知道放哪儿好啦，羞答答地低下头，王九妈是风流场中老手，一瞧韩红玉的姿态心说有门儿。就问韩红玉：“你看怎么样？”姑娘当时脸一红，就跑到里间去啦。王九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可算是开张啦。”王九妈开门出去，喊道：“三东家，恭喜你了！姑娘愿意啦！”就她这一喊哪，把四美堂里的人全惊动啦，都听着新鲜，伙计、先生、打更的，还有同院的妓女，连做小买卖的呼啦一下把张广泰给围起来啦，这个说三东家可真有您的，有多少阔少爷全叫姑娘给吓跑了，今天见您就愿意啦，那个说也不是我说，比您有的，长的好的，我们这个妹妹都没看上，单单看上您啦。那个说给三东家道喜，这个说三东家得请客，最后大家异口同声说：“我们得庆祝您，庆祝三东家艳福无边！”这是成心起哄。王九妈一边叫大家不要乱吹，一边赶紧打起帘子请三东家里去，广泰与何九来到屋里，王九妈张罗沏茶，拿瓜子端鲜货。可是张广泰到屋里一看没人，何九就坐在那儿啦，广泰一看里间门挂着软帘，广泰一挑软帘往屋里一瞧，韩红玉脸朝里在床边上坐着，从背影看，心说这姑娘长的绝错不了。张广泰迈步来到韩红玉背后，用手一拍姑娘肩头，张嘴刚说出一个“咳”字往下还没说，可坏啦，姑娘虽然点头愿意啦，自己坐在里间屋心里咚咚乱跳，脸上发烧，要不张广泰走到她身后她都不知道呢，猛然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姑娘可急啦，一转身，柳眉倒立，杏眼圆睁，伸手一指说：“你要干吗？”张广泰一看姑娘涨红着脸，瞪着眼，微微一笑说：“咱到外屋说话去。”他边说着就用手去拉韩红玉的手，这可把姑娘气坏啦，姑娘心说这人从外表上看很规矩，可是为什么这么轻薄呀，没等广泰手挨着姑娘的手，韩红玉一翻腕子就把张广泰的腕子薅住啦，往外一扔，说了声：“你给我出去！”张广泰的乐子大啦，往后倒退了四五步，噔噔噔，吧唧，就坐在外屋地下啦。张广泰还能不急吗？“你还敢打人！”这时王九妈端着茶进来一瞧，心说好不容易这位姑奶奶愿意啦，看样子还得给揍跑喽。何九比张广泰还嚷嚷的厉害。王九妈赶紧说好话，又把别的姑娘叫过来陪着说话，张广泰坐那儿不吭一声，何九也就不闹啦，可就是没台阶走。何九站起来说：“兄弟你先坐着，我办点事。”何九走了。没有喝杯茶的工夫，伙计在外边喊：“三东家！玉壶春何九爷请！”张广泰知道这是何九给找台阶下，忙站起身来，伸手拿出五两银子往桌上一扔，往外就走，王九妈赶紧往外送，嘴里直说好话：“三东家您别生气，这姑娘不懂事，待一会儿我非打她一顿不可。”伙计在旁边要乐，心说你敢吗。送走了张广泰王九妈的心可就凉啦，暗中说总算是接了个客，还是个财神爷，又叫她给揍跑啦，张广泰恐怕不会再来啦。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张广泰又来啦，张广泰别看昨天被韩红玉摔了一个跟头，生了一肚子气，回家后怎么也忘不了，自己想啊，这个妓女的屋子从来不许男人进，可是见了我，王九妈说她愿意啦。为什么又把我揍出来呢？想到这儿又想起韩红玉红着脸问：“你要干吗？”这事儿也怪我不好，才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太不规矩，明天我一个人去，看她怎么样。所以第二天他又来啦，刚一进门王九妈就看见啦，她眉开眼笑地直接把张广泰就让到韩红玉的屋里来啦，一边让还一边喊：“红玉姑娘！三东家来啦！”她那意思是你点头愿意的，张广泰来到屋里往那儿一坐，王九妈沏茶倒水一劲忙，要是韩红玉从里间屋出来说一句话，三东家昨天您没气着哇，这不就完了吗。可是韩红玉在里间没动，心说这个败家子儿又来啦。王九妈忙这忙那，她不敢叫韩红玉，可又怕张广泰呆坐着。你看吧，她里外这一阵忙啊。张广泰坐了：一会儿，也觉着没味，站起来说：“我还有事，明天见。”伸手拿出五两银子，桌上一放走啦。这回张广泰气可大啦，心说，好！你不理我，我见天见来，看你说不说话。从这起，张广泰是每天准来，一天两天三天五日。一晃就是半个月，可韩红玉仍没说一句话，这天张广泰在澡堂洗澡，一边洗着一边想，心说这半个月我是一天五两，再搭上听曲儿，买东西足有百十两啦，可她连句话也没说，这钱就这么花吗？这不是上傻劲吗。想到这儿自己笑啦，把旁边洗澡的吓一跳，这人有什么毛病啊；广泰拿定主意，今天我去问个明白，我也别犯这个傻劲啦。想到这儿，张广泰不洗啦，出来穿好衣服离了澡堂，也就是下午四点多钟就来到四美堂，他往里就走，王九妈没在，伙计一看刚要喊，广泰一摆手不叫伙计喊，说：“我不叫你不要进去。”广泰来到韩红玉的屋中，外间没人，广泰掀软帘往里一看，见韩红玉脸朝里在床边上坐着，这回张广泰可没敢过去动手，他怕韩红玉再来一个“你要干吗，给我出去”，屋里又没劝架的，我还真不准打得过她。他就在里间门里的一张凳子上坐下啦，自言自语地说：“看样子你也不聋也不哑，即便是聋你也看得见，就是哑巴也应该打打手势吧。我来了半个多月，你就连句话也不说吗？难道说你也不憋得慌，你要是看不起我，你也应当说句痛快话，我也就死了心不来啦，可是你什么也不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知你想的什么……”韩红玉原来坐着睡着啦，就听有人嘟嘟囔囔地说话，心说这是谁呀，敢到我屋里来，细一听，听出来是张广泰，心说又是这个冤家，一听张广泰说的这些话，一想也是呀，我看他不错才叫他进我的屋，原本想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对他说的，只要他愿意我就嫁给他，可这话怎么说呀。我这么大个闺女怎好开口说我要嫁给你呀，又一想我不说他怎么能知道哇，不行，我别害臊，光顾害臊谁又能替我说呀，于是狠了狠心自己说。韩红玉就觉得心在跳脸发烧，慢慢转过身来，颤颤巍巍哆里哆嗦地说了一声：“三、东、家，您跟……我说……话……哪。”张广泰一听，“噌”就站起来啦，说：“啊！谢主隆恩，你可说话啦。”就要够奔韩红玉，姑娘把眼一瞪说：“坐那儿！”“哎！坐这儿！”“我来问你，这是什么地方？”“烟花妓院哪。”“这烟花妓院也是你这年轻人来的地方吗？”就听韩红玉接着说：“我是说像你这样的人应当力求进取，增光耀祖于家门。我是个落难女子，又是王九妈用三百两银子买来的，她逼我给她接客赚钱，我不答应，我要想走是很容易，不过我有我的难处，我这才答应她，我只接一个客人，如果这个客人愿意，我就以身相许，我看三东家一表人才，为人正直，所以把您请进房来，就是要把话跟您说明白，您只要肯给王九妈买我的身价钱，最多不过多给她一二百两，我连吃带住，衣服首饰也花了不少。您能把我接出去我就跟你做白头到老的夫妻。不知三东家您是否愿意？”张广泰忙说：“嘿！有这话，你怎么不早说呀？要是头一天你就把这话告诉我，当时就把你接出来啦，到现在连孩子都有啦。”这也太快啦！“你等着，我去拿钱去。”说着话站起来就要走，韩红玉又把他叫住啦：“你先别忙，我想问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家里有大哥、二哥、大嫂、二嫂，还有咱们的妈。”“那谁当家呢？”“外边大哥当家，家里二哥主事，咱妈什么不管，我是吃饱了没事。”“那好，你回去跟全家人商量商量，要是愿意，你再拿钱来把我赎出去，要是大家不同意你快些回来，咱们再想办法，要是哥嫂们不同意，你也拿不出钱来，觉得没脸见我，你就不要来啦。”说到这儿韩红玉稍微一停说：“三东家，我的话说出来啦，你若愿意，我等你三天，有钱你来，没钱你也来，三天之内你要是不来，你来看，”说着用手一指房梁，韩红玉的眼泪下来啦，边哭边说，“这房梁就是我的去处，我活着是张家的人，死后是张家的鬼，到阴曹地府问我是谁，我就说是张广泰之妻。来也在你，不来也在你，你去吧！”张广泰站在那儿都傻啦，韩红玉一哭他的眼泪也下来了，咧着大嘴哭着说：“你别哭，你一哭我也不好受，你等着我准来，啊！”他哭着就出来啦。
走在街上被凉风一吹，脑子清醒一点，一想啊这钱还真不好拿，二哥、二嫂是当家不主事，手里没钱。老太太有钱也不多，要个三五十两的还行，大哥呢？他想到这心里就害怕，他就怕他大哥：“哎！对，找大嫂要钱去。”因为他大嫂最疼爱他。他想到这儿紧着往家走，他想只要大哥不在家跟大嫂要钱，她要是不给，我就跟她死缠硬磨，她一缠不过我就把钱给我啦。他想着想着来到家门口，迈步往里走，刚一进大门，迎面扑过来一只白狗，冲着广泰摇头摆尾。这条狗是广泰从街上捡来的野狗，长了一身的癞，广泰养着它，把癞治好啦，蜕了一身毛，长出来的一身白毛非常好看，要是平常他见着这条狗就逗它一会儿，可是今天有事，他没心思逗狗，用脚一踢嘴里说着：“去，去！”把狗拨开往里院去啦。白狗一瞧说：“哟嗬！咱哥们不错呀，今儿是怎么啦，看不起我，你要知道，等你大哥害你的时候我还得救你的命哪！今儿个你就这样对待咱哥们，赶明儿我也不管你……”这狗不会说话呀！里院是一座四合房，正房五间是老太太住，东西厢房各三间，西厢房是大爷广聚住，东厢房老二广兴两口，南房倒座儿广泰住。张广泰来到里院往西一瞧，透过玻璃见大嫂一个人在屋做活，广泰推门就进去啦，大嫂一见赶紧放下手中活计，站起来说：“三兄弟有事吗？”广泰想了一肚子话，可是见着大嫂又不知说什么好啦，他结结巴巴地说：“大嫂，家里有人吗？”“你二哥出去啦，二嫂回娘家有事，老太太那儿喝茶呢，你有什么事。”张广泰一听，说：“没人就好。”一回手“噌”，他把窗帘拉上啦，“我大哥在家吗？”“你大哥上柜上去啦。”“太好啦！”“咔嚓”他一转身把门插上啦，转过脸来跟大嫂说：“我大哥不在，家里又没人，就是你跟我，那什么……你也别嚷嚷，越快越好……我也这么大啦……”他大嫂用手一指：“你要干吗？”张广泰红着脸：“我这么大啦，您也该给我说个媳妇啦。”他大嫂这一口啐的：“呸！不嫌寒碜，快把门开开，这么大个子来跟我要媳妇来啦。”又把口气缓和下来说：“老三，不是嫂子我不关心你的婚事，你二哥的婚事还不是我一手操办的吗，可你不能和你二哥比，你精明，我得给你挑一个能配得上你的人，要是娶过来你不称心，嫂子我也落埋怨哪。”“嫂子，您找的我能称心吗？现在有一个称心的，又怕嫂子您不愿意。”他大嫂心说，人大心大，不用问不定是看上谁家的闺女啦：“三弟你说的是谁家的闺女？只要人家还没婆家，我就托媒人去说，凭咱家的家财，凭兄弟你的人品还有不愿意的吗，你说吧，哪家的姑娘？”张广太吞吞吐吐地说：“那家的……是……是窑……姚家……的。”他大嫂一想河西坞没姓姚的，就问：“在哪住，谁给你做的媒？”“在……在富贵胡同，媒人是九干妈。”虽说大奶奶料理家务不出门，也听广聚说过，知道富贵胡同是烟花妓院，她能不急吗？把眼一瞪：“老三，你说实话！”广泰没有办法只好把怎么认识韩红玉，韩红玉怎么跟他说的，对嫂子说了一遍，最后说：“您给我五百两银子，把她接出来我就称心啦。”“不成，咱们虽不是官宦之家，可是务农经商的规矩人家，哪能从妓院里往外接人哪，再说那里边没有好人！我给你拿银子？叫你从妓院里买姑娘？老太太不埋怨我呀？”“那不要紧，咱妈那儿我去说，好嫂子您就给我五百两银子吧！”他说话都带着哭音儿啦。他大嫂一瞧这个意思是不给他钱他是不走哇，我呀得把他吓唬走了：“好吧，给你五百两银子。”张广泰一听高兴啦：“您真是我的好嫂子。”“你去叫伙计套车来。”“干吗套车呀？”“你不是要五百两银子吗？家里没那么多钱，到柜上找你大哥去，跟他说明白了，他给你钱你就去接人去，他不给我也管不了。”广泰就怕他大哥，一听：“啊，我不要了还不成吗，您也别告诉我哥哥。”他从家里出来啦，走在街上一想怎么办，干脆不去啦，不行！我不去她要上吊怎么办，又一想我来的时候她说有钱没钱都叫我去，对，还是去。
张广泰回到四美堂，他来到韩红玉的屋中往椅子上一坐，不说话啦，韩红玉一瞧他这个样子估摸着是没拿回钱来，就问：“怎么啦？这么不高兴？”“还怎么啦哪，家里不给钱。”接着张广泰把自己回家要钱，大嫂不给又说这里没有好人的话全跟韩红玉讲啦。韩红玉听了心里十分难过。暗想他大嫂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娼门妓院里实在好人太少哇，即使好人也会学坏的。再瞧张广泰这个为难样子心里又疼得慌，忙说：“没钱也不要紧，等我慢慢想个办法。”其实她有什么办法哪，不过是用话来安慰广泰，可是张广泰一听她有办法高兴啦：“快说，你有什么办法？”这一问倒把红玉姑娘给难住啦；是啊我有什么办法呢。一见红玉没有回答，广泰就说：“干脆，我回去跟他们分家，反正老人留下的家产有我一份。”姑娘一摆手说：“不行！不能为着我闹的你们弟兄不合，那可就应了你嫂子的话啦，这里真的没有好人啦。”说到这儿姑娘有了个暂顾燃眉的主意，她叫张广泰每天到这儿来，晚上回家睡觉，第一将来自己嫁给张广泰之后叫他嫂子知道这里也有好人，第二有广泰每天来那王九妈一时还不会想坏主意，自己好慢慢想个脱身的办法。张广泰听了韩红玉的话很高兴。韩红玉可不是为张广泰的钱，可老板王九妈是个没钱不办事的人，她背着韩红玉跟张广泰说：“这人你要不要？”“要哇，就是暂时没钱。”“没钱也不要紧，三东家您把人接出去，您想在这吃住穿戴，煤笼炭火的我垫不起呀！我的三东家！”“那没关系，你缺什么跟我说我想办法。”从这起王九妈没什么就跟张广泰要，他上哪里弄去，只好是赊呀，借呀，仗着自己是广聚粮栈的三东家。不到一个月河西坞的大买卖，他都赊遍借到啦，事这么办啦，这祸也就出来啦。
这天是八月十二，再过三天就是中秋节，过去那年月，五月节、八月节和春节，都是买卖家清理账目的日子，欠人家的得还，欠自己的得要，这天张广聚从粮栈出来没两步，斜对门银楼的掌柜出来啦，冲着张广聚一抱拳：“大东家忙呀。”广聚一看：“唤！李掌柜，买卖不错吧。”“大东家咱们都是做买卖的，过节吗总是有这么个规矩，按理说对口街坊用不着这套，不过交代交代俗理儿吧，我这有个条子您看看。”说着话把账条递过来啦，张广聚接过来一看，是首饰广套，一套都是什么呢？就是簪、坠、钗、环、镯，外借了二十两银子，共计五十四两八钱银子。广聚就问：“这是谁来拿的？”“您那的三东家，怎么？您不知道！”“知道。”心想这能是老太太叫他拿的？也不是哪个老太太？“好吧李掌柜；等一会儿叫伙计给您送过来。”“没什么不方便就过节再说吧。”张广聚刚一转身，绸缎庄的王掌柜拦住啦：“大东家您把这个捎着。”说着把账条递过来啦，广聚一看，绸缎各一匹，借钱二十两，“好，我给。”刚往前走，这边叫：“大东家”，那边喊：“大东家”，大东家广聚伸手接账条嘴里说：“我给，我给。”最后一家又一个叫：“大东家”，张广聚一看是煤铺的掌枫“等等！我们三东家也短你们的账？”煤铺掌柜的说：“不多，四千斤煤还借了十两银子。”广聚想不对呀，家里买煤买炭有广兴哪，老三向来不管这事儿：“掌柜的，借的银子我还，我问你这煤你送哪去啦？”煤铺掌柜的一笑：“大东家您不问，我就不说啦，您要问煤送哪去啦，告诉你吧都送四美堂去啦，你们三东家在四美堂认识一个赛美人。”张广聚一听“噢”了一声，记得前些日子听自己妻子说过这事，就跟煤铺掌柜的说：“一会儿我叫人把钱给你送过来，从今往后不准再借给三东家钱，以后他的账我是一文不还。”说完了广聚找了一家买卖进去借算盘，把账条一打，嚯！一千多两银子，张广聚把账条叠好揣在腰里，走出这家买卖铺，来到街上一想，啊，要照他这样花钱还了得吗？借这机会我得除去后患。
想到这他直奔四美堂，来到四美堂的门口，他的主意也想好啦。他走进去伙计不认识，就往屋里让，王九妈正在柜房坐着，听伙计一让客，她一瞧心说，糟啦，他怎么来啦，赶紧从柜房里出来说：“大东家，您怎么有工夫到这来呀？”“九妈，我问你，老三来了吗？”“老三？哪个老三哪？”“我们三东家广泰。”“没来，没上这来过。”“没来？他没来？这煤怎么送来的？”“这……”“别废话，看看去！”王九妈答应着就往跨院来啦。这些日子韩红玉教广泰练武，广泰教姑娘写字，一练武广泰总是挨姑娘的笤帚疙瘩。今天两人又练上啦，广泰挨了几下打有点急，喜的韩红玉咯咯地笑。就在这个工夫王九妈闯进来啦：“别打啦，大东家来啦。”张广泰一听就愣啦：“啊！我大哥来啦。你快去告诉他，就说我没在这。”王九妈也吓糊涂啦，跑到张广聚这屋就说：“大东家，三东家说他没在这。”这像话吗！张广聚一瞪眼：“废话，带我去。”“哎！”王九妈就把张广聚带到跨院来，伙计高挑竹帘喊了一声来朋友，张广聚来到屋门口没过去，往那一站，张广泰在外间屋站着低着头，韩红玉站在里间门口，足有一两分钟张广聚没说话，只是用眼瞧着广泰和韩红玉，半天才轻声地说：“老三，今儿都到了什么日子啦？你还有心在这玩儿，家里柜上的事你就一点也不管，王先生病啦，柜上的账拢不起来，你也知道我的算盘上不行，就指望你能帮帮忙，你可倒好，金面、银面给我个不见面，我上哪找你去，你玩，哥哥我也没拦过你呀！你把正事办完了，再玩还不行吗？你这来。”一点手把广泰叫到外边来，站在离房门远点的地方，广聚低声问：“我听说你跟你嫂子要钱，要接个姑娘出去是哪个？”张广泰用手往屋里一指：“就是这个。”“多钱？”“五百两。”“什么？就这么漂亮帅姑娘才五百两，人家这是拿你开心，不用说五百两，你就是给一千两恐怕你也领不出人来。”“不，是五百两。”“那好，等过了节我给你拿五百两，有事跟我说，你嫂子又当不了我的家，她能给你钱吗？”说到这一回手从腰里把账条全掏出来啦：“这都是你办的？”张广泰红着脸点了点头“嗯”，“还嗯哪！一千多两，你要早跟我说，这钱两个都领出去啦，明天先帮我把账拢起来，我也不到屋里去啦，你也早点回家。”
说完张广聚走啦，好厉害的张广聚呀，他怕把广泰吓跑喽，要是见面一瞪眼，广泰一害怕给他个不见面就不好办呢，所以他先把广泰稳住，好下毒手。张广聚来到街上，从对面来了个卖耗子药的，广聚就问他：“你这耗子药管事吗？”卖耗子药的说“不管事？！耗子吃了准死。”“人要是吃了呢？”“这您可得留神，人吃了也活不了。”“那好，给我来十包。”他买了耗子药就回家啦，到家奔厨房找了一个酒嘟噜灌了半嘟噜酒，又拿了带盖的砂鼓子盛了半大锅熟肉，然后他把耗子药掏出来，倒肉里五包倒酒里五包，把酒嘟噜晃荡匀，用勺子把肉搅了搅，酒放到桌下边，肉往灶旁一放，回到屋里跟大奶奶说：“灶上的砂鼓子里的肉可不准动，明天是我请客用的。”他全安排好啦，就等明天叫张广泰吃啦。张广泰看大哥走啦，心里也非常高兴，来到屋里，韩红玉就问他大哥说什么啦，广泰就把他大哥说的话告诉了姑娘，红玉心里是半信半疑，就对广泰说家里事都办完了再到我这来，如果到十六还来不了，你千万想办法给我个信。因为姑娘见张广聚这个人有点阴险，又不好明说。第二天早晨起来，张广聚就等广泰啦，可是广泰快到中午啦才起床，漱口洗脸又忙了半天，这才来到外院屋里，这屋里没有多少摆设，对着房门是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账本、算盘、笔、墨、砚、文房四宝，靠后墙是一张条几，条几上并没有什么讲究的陈设，可是放着一个酒嘟噜和一个砂鼓子。张广聚一瞧广泰进来了就问你才起来呀，我等了你半天啦，先吃饭吧！广泰摇了摇头说：“不用啦，还是先算账吧。”他是想赶紧算完了好去找韩红玉去。“那你就边算账边吃饭吧。”张广泰把椅子一转坐好就把账本打开啦，用无名指和中指夹着笔，可是笔尖朝上，他是眼、手、心一起用，眼看着账本，手打着算盘，心里想着韩红玉，张广聚回手把酒肉拿过来了，倒满一杯酒递给了广泰：“你也先吃一点。”“哎。”广泰答应着，手可没闲着，还在打算盘：“您看这笔账错啦，得改过来。”他不停地打着算盘，毛笔一倒个改账，广聚说：“老三，你先吃点东西。”广泰左手端起酒杯，他的眼睛看着账本，把酒杯送到嘴边一扬脖儿就把这杯酒喝啦，右手放下笔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肉就吃，紧跟着又算上账啦。张广聚的二盅酒又倒上啦，往过一推：“老三你喝呀。”他端起来又喝啦，张广泰是个精明人，要在往常，这酒他是不会喝的，因为酒里掺土耗子药发浑，一闻有味他能喝吗？可是今天就不行啦，一是因为他刚起床还有点迷迷糊糊，二是他的心早就跑到四美堂去啦，他是心不在焉，神不守舍，所以他没注意。等张广聚这第三杯酒递过来，张广泰就觉着心里不好受：“哼！我心里怎么难受哇？”“你可能是酒喝猛啦，来多吃点肉。”张广泰说：“不……”他一抬头眼前发黑，下边的“好”字还没出口，身子往后一仰连人带椅子咔嚓就倒啦。张广泰口吐白沫，人事不知。张广聚早就准备好啦，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手绢，先把广泰的嘴堵上了，一回手从椅垫底下拿出来一条绳子和一个盛粮用的布袋往下一套，就把张广泰装在口袋里，再用绳子把口袋嘴一扎，然后他把椅子立起来回就在这个时候帘子一起，从外边伸进一个脑袋来，抽身又出去啦，帘板吧嗒一响。张广聚没看清就问：“谁？”外边答话：“是人。”（倒口，学怯口，以下就不再注明了）“进来！”帘子一掀走进一人，广聚一看是扛长活的侯来庆：“你到这干什么？”“大东家干活用的木锨找不着啦，我到这院来看看有没有。”张广聚想是不是刚才的事他看见啦，他要是看见啦可不好，又一想一个也是埋两个也是埋，干脆连他一块带上吧，想到这就问侯来庆：“今年过节二东家给你们什么吃呀？”“大东家今年和往年一样，熟肉一大碗馒头随便吃。”“没给点酒喝吗？”“一个人二两酒。”“怎么才给二两酒？太少啦，来吧我这有现成的酒和肉，来庆啊你就放开肚子吃吧。”他的意思把侯来庆药死，和张广泰一起埋。侯来庆看了看张广聚：“大东家我才吃罢饭，这酒哇，不瞒大东家说；我是不喝呀，不用说是您的酒我不喝，就连给我的那二两酒我都给了李老万啦，我从来就不喝酒。”张广聚一看他不喝，又一想我下手也太早啦，这才中午哪就到天黑啦，我不能大白天的把广泰扛出去呀，不如叫侯来庆给我看着，我先刨个坑，天黑了再埋：“来庆啊，你不喝就算啦，你摸摸那口袋是什么。”侯来庆走过去一摸，吓得都蹦起来啦：“大东家，是人！”“别嚷。”张广聚一瞪眼：“那里头是我们老三广泰。”“你怎么把三东家装口袋里养着。”“我跟你说实话，因为他不学好，吃、喝、嫖、赌，为了嫖不到一个月就花了一千多两，所以我才在酒里肉里下上了毒药把他药死啦。”侯来庆一听心里这个骂呀，心说好你个王八的孙子，怪不得叫我喝酒哪，想连我一块害呀。张广聚阴险的一笑：“刚才我叫你喝是打算连你一块埋了，可是你没喝。该着你发财，我给你二亩好地三间房，再花点钱给你娶个老婆，你这一辈子没问题啦；可是你得帮我点忙，跟我一起把广泰埋了。你要是不答应，哼！可别说我厉害，我到巡检司告你谋害三东家。你可知道司官跟我是把兄弟，我再把二亩地三间房的钱花到巡检司，这官司你打去吧。”乡里人最怕打官司，侯来庆一听：“大东家，我没说不管，你怎么说就怎么办还不行吗？”“那好，你在这给我看着，有人问你就说是我叫你在这看东西，谁也不准在这屋里待。”张广聚知道侯来庆是个老实人，也不敢往外声张这个事，广聚安排好了，就去刨坑去了。屋里就是侯来庆一个人啦，他待到下午三点多啦不见张广聚回来，他自言自语地唠叨：“这回你完喽，谁叫你不学好呢？没事就吃、喝、嫖、赌，你吃！”他还是越说越来气；一来气这嗓门儿是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大：“你甭吃喽！甭喝喽！天一黑就把你活埋喽！”他的声儿一大，叫里院的大奶奶听见啦，心说这是谁在外边说话呀，李氏出来啦，一听是外院屋里，李氏来到外院屋外，掀帘子一瞧，原来是侯来庆一个人儿在那里说话，李氏进屋就问：“侯来庆，你跟谁说话哪？”侯来庆自己正说着说着听帘子一响，一瞧是大少奶奶，听这么一问，他赶紧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哦……我没……跟谁……说啥。”李氏一瞧这屋里头桌上有酒有肉，地下有条口袋，里边鼓鼓囊囊，再瞧侯来庆说话脸上变颜变色，心说这里边有事儿，就对侯来庆说：“你没跟谁说话？我都听见啦，我看你是不打算在这儿干啦，明天就给你算账。”李氏绷着脸这么一说，侯来庆还是真害怕，这是内当家的，他赶紧说：“我说东家奶奶您先别着急，你摸摸这口袋里是啥。”李氏过去就摸，差点没吓趴下：“哟，是人！”侯来庆把张广聚对他说的话拿出来对李氏说：“别嚷，是人你知道是谁吗？”“是谁？”“是广泰。”李氏一听就一哆嗦，侯来庆继续说：“你知道为什么把他装口袋里吗？因为他不学好，吃喝嫖赌，一个来月就花了一千多两银子，大东家生气啦，在酒里肉里下上了毒药把他药死啦，天黑了活埋，大东家叫我看着他，刨坑去啦。”李氏听着心里别提多么难受啦，心说当家的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哪，你和他虽不是一母所生，可也是一父之子，他不学好你管他是应当的，你是做哥哥的可以打他、管他，实在不听话你把他的腿砸折了都行，你不能害死他呀。我得把三弟救了，一想救不了，这儿还有个侯来庆看着哪，唉！我得把侯来庆吓跑喽就行啦。想到这就对侯来庆说：“你说大东家把三东家害啦，我不信，人家是亲兄弟，没见亲哥哥害死兄弟的，我看这是你害的！”“今儿害三东家，明儿害二东家，再害大东家，你想图谋家产，我这就去喊人把你送衙门打官司去！”侯来庆一听，啊，吓得直哆嗦：“这里没我的事，不信你去问你的当家的，我走咧。”侯来庆吓跑啦；他连铺盖都没拿就回老家去啦。
李氏见侯来庆跑啦，就赶紧把口袋解开，从广泰身上把口袋退下来，解开捆住的绳子，扶广泰坐起来，又把赌在嘴里的手巾往外一揪。张广泰可没死，他一共喝了两盅酒吃了几块肉，药力并不大，当时是晕过去啦，李氏从他嘴里往外一拽手巾，广泰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胃里往外翻，嗓子里发紧一张嘴“哇”酒肉全吐出来啦，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看屋里很乱自己倒在地下，大嫂站在自己对面，就问：“嫂子，我哥哥哪？”李氏一听，眼泪就下来啦：“还找你哥哥哪，你哥哥要把你害死。”“啊！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不学好，一个月挥霍了一千两银子，他在酒肉里下了毒药，把你药过去；他去刨坑，天黑就把你活埋啦。”可把张广泰吓坏啦，他眼泪汪汪的：“嫂子，我怎么办哪？”李氏叹了一口气：“咳！广泰，我做嫂子的不该说这话，你大哥对你们哥俩就没安好心，他总想要独霸家产。你二哥老实，唯有你精明强干，所以趁你挥霍钱财想把你除掉，就是我今天救了你，这个家你也不能待了，老三那你想啊，他总想害你，就是这回躲过去，谁知他又要想出什么主意来呀，依我说你远走高飞自己创出一番事业，那时他就不敢把你怎样啦，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张广泰本来就吓傻啦，他还有什么主意，听嫂子这么一说：“嫂子我愿意走。哪好，你等着我给你收拾收拾东西去。”张广泰穿的戴的都在李氏屋里放着，她来到自己屋里把广泰穿的包了一个包袱，还怕他不够用的又把自己娘家陪送的两副金镯子也给包上啦。把包袱拿到外院屋里交给广泰：“这是包袱，趁你哥哥还没回来你赶紧走吧。”广泰接过包袱说：“嫂子，我走之后咱妈要问我，您千万别说我走啦，省得叫妈担心。”张广泰跪在地下给嫂子磕了个头，又冲里院上房屋磕了三个头，算是拜别了母亲，站起来拿包袱就走。李氏把他拦着啦：“你不能从前门走，要是碰上称哥哥怎么办，你从后门走，出去千万别走大街。”李氏把张广泰送出后门，把门关好回到外院屋里心里念了声佛：“这回可好啦，总算我这做嫂子的对得起广泰，他走啦就好啦。”说着一低头瞧见那口袋瘪啦：“这回就糟啦！”李氏想广聚回来一看口袋里没人啦，他找侯来庆一问人给放走啦，他跟我完得了吗？老三是他亲兄弟他还用毒药把他害死哪，何况我是外姓人哪。又一想自己嫁了这样狠心的人，知道的是他心狠意毒，不知道的准说是我从中调唆的，这不叫人指着脊梁骨骂呀，我还有脸活着吗？不如我替广泰死了就完啦。女人的心窄，她想到死，就转不过弯来啦，在条几上有个针线簸箩，她从里边就把剪子拿起来啦，两手攥住剪子把，剪子尖对准了嗓子就扎。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工夫，就听帘板“吧嗒”一响，李氏回头一瞧，她以为是张广聚回来啦，原来是张广泰养的那条白狗进来啦，李氏一愣神的工夫，这条狗是摇头摆尾，张开嘴巴，地下有张广泰吐出来的肉哇，狗见了肉还有不吃的吗，过去就吃啦，它不知道肉里有耗子药哇，吃完啦这药劲也上来啦。转了两圈“唤”的一声死啦。李氏把剪子放下，用绳子把狗捆好了又用手巾把狗嘴扎着，把狗装进口袋，系好口袋嘴，一看跟人差不多，李氏这才放心回到里院自己的屋里去啦。这时候太阳压山天快黑啦，再说张广聚在自家坟地边上刨了一个坑有一丈多深，等到天快黑才回来，来到外院屋外叫了声“来庆”，里边没有人答应，他赶紧来到屋里，也没点灯，因为天将黑，影影绰绰的还能看见点，一瞧屋里没人口袋还在那放着，心想准是侯来庆胆小跑啦，就得我自己扛吧，张广聚抓住口袋嘴一使劲就扛起来啦。别看张广聚心狠可是他也害怕，他知道口袋里是张广泰，心里怦怦乱跳，扛着就走，出了河西坞奔自家的坟地，他扛着口袋一颤一颤地走着，这狗哇又活啦。耗子药是药耗子的，药狗不大管事，狗活啦可是叫不出来，嘴捆着那。这狗也纳闷儿，我这是在哪儿呢颤颤巍巍的，这会可就来到张广聚刨的坑旁边啦。坑有一丈多深，张广聚站在坑边上又有五六尺高，他一歪肩膀就把口袋扔下去啦，一丈六七尺高“啪嚓”一甩这狗受得了吗？嘴捆着又叫不出来，它使劲一叫“噢”的一声，把张广聚吓了一跳，心说老三哪，活着你唱八角鼓死了还唱梆子哪？张广聚活埋了白狗，他以为是把广泰给活埋啦。他想要独霸家业的美梦做成啦。
（张春奎忆记 新纪元 邵绅绅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