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泰学艺 -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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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第四本] 主编 刘英男 副主编 贾德臣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1

张广泰走出自己家的后门,不敢在大街上走,怕碰上他大哥,只能从小胡同绕着走。转了半天直到天快黑了他才走到了运河岸边。他顺着河边往前走。八月十五的夜晚,月亮升起的很早,照得很亮。突然一块云彩把月亮遮住,张广泰打了一个冷战。他才十七岁,刚刚放下书包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不动膀不摇的广聚粮栈的三东家,他哪里一个人出过远门哪。他这次离家出走,又是被迫,不走不行,上哪儿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走累了就坐下歇一歇再走,他整整走了一夜,天亮他就来到了天津卫。

张广泰来到了西关乡,西关乡的买卖铺户才下门板,路北有一家客店,字号是吉祥马家老店。伙计正在门口扫地,张广泰走了一夜是又饿又困,一想找店住下再说。他来到了马家老店往里就走,伙计一礁有人进店赶紧过来问:“客官,您找人哪?”怎么问找人哪?早晨起来进店的差不多都是找人的,晚上进店来的才是住店的哪,所以伙计问:“您找人哪?”广泰说:“住店。”伙计心说,这位是一宿没睡呀!“您里面请。”“有跨院吗?”“有。”把张广泰领进跨脘。跨院是三间上房,来到屋里广泰坐下伙计就问:“您一共几位?”“我一人。”伙计心说一人住三间房,可是又不敢多说,因为张广泰穿的讲究,张广泰也有点瞧出来啦,就说:“我这个人爱清静,你先给我来点吃的,吃完了我好歇会儿。”伙计赶紧叫来饭菜,张广泰吃完饭可就睡啦,走了一宿的路,骨头节都酸啦,一觉就睡到中午。

张广泰醒后叫伙计打水沏茶,张广泰洗完脸喝着茶,伙计过来问:“客官您还用什么吗?”广泰说:“我要吃饭,你们这都卖什么?”“我们这是应时小吃应有尽有还有包办酒席。”广泰就问成桌的酒席多钱一桌?伙计说:“有上、中、下三等的,上等酒席四两二,中等的三两六,下等的……”没等伙计说完,张广泰就说来上等酒席一桌,伙计一听心说一人吃一桌呀。便告诉了厨房赶紧做,没有多大工夫一桌酒席摆上了,伙计在一旁侍候着鹿鞭和张广泰说话:“没领教客官您贵姓?”广泰说:“我姓张名字叫广泰,排行在三。”“喔,张三爷!您贵行发财?”张广泰心想我干什么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哪行发财,可是人家问出来了就回答人家,我说我干什么的好呢?他想起何九对他说过的在外面跑腿得会说大话,得胡吹海唠才行,对!我也得拣大的吹。就对伙计说:“你问我哪行发财,我得先问问你贵姓?”伙计说:“我姓刘行二,因为我爱说笑话人家都叫我笑话刘。”“好!刘二我听说干你们这一行的眼力很好,你看看我像干什么的?”张广泰一反问,刘二倒为难了,因为什么哪,在那个时候干哪行的都带特征,比如说做买卖跑外的有特征,他们多数穿灰色长袍青坎肩,说话不离生意经。要是在衙门里当差的说话硬气,不吃亏。跑江湖的人说话和气,店里的伙计一猜就猜的差不多,可是张广泰他都不带这些特征,刘二还真没法猜,他可有的说:“您让我猜您是干什么的不是我说大话,是住我们这个店的,我跟他说上三句话,我就能知道他是干哪行的,就从您进店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早就看出来您是干什么的啦!这还用的猜吗,您准是……”“干什么的?”“您自己知道。”这不是废话吗。说了半天你不知道哇。刘二一笑说:“我们哪有这么好的眼力呀,三爷还是您说吧。”这时广泰也想好了吹的办法了就说我干的属于红货行。刘二一听,说:“这个我知道您是贩卖珠宝玉器的。”广泰说:“你说的是红货行,我是属红货的。”“您是卖古玩字画的。”“不!是属红货的。”“我猜不着啦,您是怎样属红货的?”“我是卖猪血的。”“噢!这个红货行啊!您要是卖豆腐的准是白货行啦。”“我是属红货行的。”“您是怎么个属红货行的?”“我是憋宝的,这次我们十二人去南洋憋宝回来我打前站,他们押着货物在后头,我骑的马在路上病啦所以就把它卖了,我住这儿等我们的伙伴。”刘二一听心里非常高兴,对张广泰侍候的更加周到,他这一位就吃一桌酒席,要是他的伙伴都住在我们这个店里每天得卖十来桌酒席。

张广泰一桌酒席没吃多少就吃饱了,叫伙计把残席撤下去,刘二一看还有十来个菜没动哪,就说:“三爷!我把没动的菜拿碗给您扣起来晚上再给您热一热就行啦。”张广泰说:“不用了,你拿下去吃了吧。”刘二高兴啦,他赶紧把菜撤下去又给张广泰沏了一壶好茶送来,“三爷您喝茶。”张广泰喝着茶刘二在旁边陪着说闲话:“三爷您这趟憋宝都憋着什么啦?”张广泰心说我憋着一肚子大粪,我胡说他还真信了,就说:“我们伙计憋了不少什么玛瑙、翡翠、猫儿眼、珊瑚、宝石、祖母绿,谁都憋了三筐两筐的。”刘二一听把两眼瞪得跟包子似的:“三筐两筐的!三爷您憋了几筐啊?”张广泰说:“我一筐也没憋着。”“这您白跑了?”“我也没白跑,憋了个小玩意。”刘二泄气啦,“憋个小玩意有什么用啊?”张广泰说:“我憋了个翡翠大叫驴。”刘二一听,用手比划着:“就这么点儿的驴能值多钱?”张广泰说:“跟真驴一般大。”刘二一听,说:“什么?真驴那么大的翡翠叫驴?”张广泰点点头:“啊!还会叫哪!”哪有这事儿呀,张广泰是信口开河,伙计刘二还真信啦。到晚上吃饭张广泰又是一桌上等酒席,刘二心说他吃不了全归我。到晚上关门以后,刘二还跟掌柜的马洪说:“掌柜的咱们这个店发财啦。”掌柜的一听,就问:“怎么?”今天早上来了一位住店的,一个人住跨院三间,一个人叫一桌上等酒席,吃不多少就不要了,这要是住上十天半个月的,我们就发财啦!马洪一听摇了摇头说:“那倒不一定,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人家是憋宝的,珍珠玛瑙都成筐装,他还憋了个翡翠大叫驴哪。”“翡翠大叫驴?你看见啦?”“我没看见是他亲口说的。”掌柜的说:“对呀!你没看见就凭他一说你就信听,今天他吃了两桌酒席,店饭算在一起十来两,明天你把钱要来,他要悬蒙吃蒙喝的,我可扣你的工钱。”刘二说:“好吧,你就是势力眼,认钱不认人!”马掌柜的也不跟刘二多说。第二天早上张广泰起来洗脸喝茶,刘二在旁边说:“三爷,您可别在意,昨天您来也没在柜上交钱,我们这个买卖本小利薄垫会不起,您是不是先把昨天的账结一下,我跟掌柜的也好交代。”广泰一听要钱,他在家花惯了就打开包裹把嫂子给的钱拿出一半交给伙计刘二:“你先把这些钱拿去吧。”刘二接过钱来说:“我给您存在柜上吧!”广泰点点头,刘二拿钱来到前边。掌柜的正在柜房算账,刘二把银子往柜上一扔,说:“银子!称!多少!”掌柜的用天平一称一百两。刘二说:“都存在柜上!”掌柜的问:“谁的?”“翡翠大叫驴的!你瞧不起人家,可人家有钱,这你就放心了吧。”没过几天钱用完啦,掌柜还是叫刘二去要钱,刘二跟张广泰一说,张广泰又把那一半拿出来给了刘二。又过了十几天刘二又来要钱,张广泰没钱啦,就把那两只镯子给了刘二。张广泰是八月十五住的店,到九月二十几就把钱花光了。

这天早晨起来,广泰把刘二叫来说:“伙计我跟你商量点儿事,我来到这住了这么多天,我的伙计们还不来。我的钱也花完啦,先跟你们柜上赊赊账行不行,要不行我这就走。”刘二心说你别走啦,我还想看一看翡翠大叫驴哪。“三爷!这有什么,不过您别每顿饭一桌,您一个人也吃不了。我给您要一角,就是一桌席分四份也足够您吃的,三爷您看怎么样?”张广泰说:“行啊!”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天,伙计刘二一看翡翠大叫驴还是没来,可是张广泰欠店里二十多两银子啦。这天吃过晚饭,伙计刘二来到张广泰的屋里,说:“三爷!您那个翡翠大叫驴来的了吗?”张广泰一听,那脸刷的一下就红啦,可是穷逼得没办法还得说瞎话,“可能快啦。”刘二说:“甭管翡翠叫驴来不来,您得想办法给店钱,掌柜的催着要钱,我要有钱就先给您垫上啦,可是我没有哇,三爷您得想个办法呀,不能这么等着呀!”张广泰又不是那没皮没脸的人,听刘二这么一说,就说:“好吧!明天我给你钱。”刘二说:“那咱们明天见。”说完刘二走啦,屋里只剩下张广泰一人面对独灯。九月底天已经凉了寒风吹得破窗户纸哗啦啦的直响,蜡烛火苗来回乱摆,张广泰两眼发直,瞧着灯光思前想后,屋外传来秋虫凄惨的叫声。也不知他呆坐了多长时间,远处传来了梆锣之声,梆!梆!梆!天交三更,张广泰想起了家中年迈老母,二位嫂嫂对自己的照顾,大哥的狠心,韩红玉对自己的情义,一桩桩的往事涌上心头,不由得长叹一声,暗暗叫着自己:广泰呀!广泰,你也老大不小的啦,今年也十八岁了,在母亲面前不能尽孝,阖家不能团聚,一个人漂流异乡举目无亲,欠下店饭账说明天给人家钱我到那里弄钱去,我本来是说笑话,说我有翡翠大叫驴,其实我连条驴尾巴也没有哇!到明天人家跟我要钱难道说我厚着脸皮跟人家耍赖吗,他是越想越没有出路,又一想还不如一死了事,他想到了死他再也想不出别的出路啦,他站起身来把裤腰带解下来往梁头上一搭系了一个扣,两手一揪这个套,心里一难过叫了一声:“娘!”“娘啊!娘!我不能再跟您见面了。”说完就上吊啦,他这一吊把外边一个人差一点吓死,谁呀?马掌柜的,他半夜起来解手,刚走到跨院角门往里一看正赶上张广泰往梁上搭裤腰带,因为灯光把广泰的影子映到窗户上啦,马掌柜看得很清楚,尿也顾不得撒啦,往柜房就跑。

刘二在柜房外边门道里边搭铺睡觉啦,这时刘二正做梦哪,他梦见跨院里的张广泰的伙伴们都来啦,大筐大筐地往里拾宝贝,就是张广泰手里拉着翡翠大叫驴,嘿!大叫驴真来啦。就在这会儿掌柜的叫他:“刘二醒醒!醒醒!”刘二没睁眼听见掌柜的叫他就说:“掌柜的!你看翡翠大叫驴来啦!”掌柜的上去给他一巴掌:“醒醒!翡翠大叫驴上吊啦!”刘二迷迷糊糊的没听清楚,他听喊他要啦,刘二用手指着掌柜的鼻子说:“你要啦!你要的起吗?”掌柜的这个气呀,用手一揪刘二的耳朵说:“跨院里住的人上吊啦!”刘二这才听明白,吓得连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就往跨院里跑,把门踹开一瞧,张广泰已经吊上啦,正在手刨脚蹬挣命哪,刘二赶紧用双手托住张广泰的胳肢窝,磕膝盖顶住臀部往上一托就把他给解下来啦,然后放在地上盘上双腿,胡噜前胸捶后背嘴里喊着:“三爷!客官!翡翠大叫驴!您醒醒!”张广泰苏醒过来“哎哟”了一声,睁开眼一看自己坐在地下,刘二一瞧说:“您可缓过来啦,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儿跟我说说,也别寻短见哪!”广泰的眼泪下来啦,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刘二我跟您说实话吧,我也不是憋宝的,也没有翡翠大叫驴。”刘二说:“你就别提翡翠大叫驴啦!”“我是武清县河西务广聚粮栈的三东家,因为我在妓院里认识了一个韩红玉,她对我很好,我要把她接出来,我手里没钱,我大哥知道了这事儿。八月十三用毒药酒把我药死要把我埋了,多亏我大嫂救了我,我才没死,嫂子怕我大哥再害我才给我钱叫我逃出来闯一闯再回家,可是我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住在你们店里把钱花完了又欠下店饭钱,我说明天给你们钱,我拿什么给呀,我有家不能回有娘不能见,到天亮我又没脸跟您说不如干脆一死了事!”刘二听着也替广泰难过,就劝广泰;“您也真想不开,就这么点事值得上吊吗,您不就是欠我们二三十两银子吗,您这命就这么不值钱哪!您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吗!您说您会干吗,我给您想想办法。”广泰说:“我会花钱。”“噢!就能花钱哪!”刘二说:“我就不信你这么大的人就什么也不会?”刘二这么说,张广泰还真想起一件事,他跟韩红玉学了一趟拳半趟刀,就说:“我会练把式。”刘二一听:“这就行吗,我看那打把式卖艺的都不少赚钱,今年正月里我们店里住了一个打把式卖艺的,十个月赚了三四十两银子,走的时候忘在我们店里一把单刀到现在也没回来找,明天我先借给你,你就在我们店门口打把式卖艺,赚了钱我给你收着,除去你的吃住剩下的还账,可是你不能住这三间屋啦,我给您找个小单间,吃饭哪可就是斤饼斤面,吃饱了就行,等您赚钱多了您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就不管啦,您看行不行?”话是开心的钥匙;张广泰一听有了出路也就不想死啦,本来嘛寻死都是一时想不开,觉得没有活路啦死了吧。刘二这么一说,广泰点了点头说:“我听你的,天也不早啦你也去歇着吧。”刘二说:“不用啦!我在这看着您吧,我走啦,您再上吊就麻烦啦。”就这样一直到天亮。刘二把张广泰安排到了一个小房间去住给预备饭暂不细说。到了太阳偏西,刘二来找广泰,手里还拿着一把单刀,说:“走吧!咱们练把式去。”带着张广泰来到店门口的一片空场子上,刘二对张广泰说:“您就在这练吧,您练完了跟看热闹的人说说就要钱,有时候得到人家跟前伸伸手说您给个钱吧,人家就给您钱啦,您练吧,我回店忙去啦。”刘二走啦。

张广泰他没干过这个,打把式卖艺的有一套办法,先折折腰,踢踢腿,等瞧热闹的人围上啦再说一套跑江湖的话,然后再练,练完了再要钱。可是张广泰不会呀,他刘二走啦,自己就练吧。他先打了一趟拳,围了不少人看,拳打完啦又练了一趟刀,练完了往那里一站也不作揖也不行礼,只说:“要钱啦。”围着瞧热闹的一看这个打把式的不会说客气话,想给钱的也不给啦,全走啦。张广泰一看没有给钱的全走啦,一瞧西边站着一个老头没走,冲着他直笑,张广泰又想到刘二对他说过要到看练把式的人面前伸手要钱,这可真难坏了广泰,他长这么大也没伸手向别人要过钱哪。又一想头一天练把式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回去呀!他狠了狠心来到老头面前没说话脸先红啦,把手一伸说:“您给几个钱吧。”老头问:“干吗?”“要钱。”“呸!”老头这一口唾沫全啐在广泰脸上啦,“要钱!昨晚上尿床还没揍你哪。”扭头走啦。张广泰哪里受过这样的屈呀,拾起地上的单刀,一扭头跑回店里,来到屋里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时候刘二进来啦,他瞧见了张广泰回来啦,他来找广泰要钱来啦,进门一伸手说:“拿来吧!”“拿什么?”张广泰正发愣哪,听刘二说拿来吧,就问拿什么,张广泰问:“你要什么?”刘二说:“钱哪。”“呸!昨晚上尿床还没揍你哪!”刘二说:“您这是怎么说话?”张广泰说:“我怎么说话?他怎么说我我怎么说你。”张广泰就把练完了没人给钱,自己找老头要钱,老头怎么说的全跟刘二说啦。刘二一听说:“噢!这么回事呀,这没关系,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您明天再去练准有人给钱,这叫头三脚难踢嘛。我给您端饭去。”说完了刘二出去啦,张广泰想我明天还去练哪!我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啦!还是死了干脆,我也别在店里死,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

张广泰出了店房低着头往前走;这时天可就黑下来啦,张广泰来到关乡外大道上往前走了没多远,路旁有一片树林,张广泰进了树林一看原来是一片坟地,四周栽着树,其中有一棵歪脖子树,广泰来到树下一想我就在这儿上吊吧,把腰带解下来往树上一搭系了三个扣,两手扶套叹了一口气:“咳!人生有处,死有地,没想到我张广泰……”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树林外边有人喊:“上吊的!等等我!咱俩一块吊!”张广泰一听心说上吊还有搭伴的哪。从树林外边跑进一个人来,来到广泰面前一伸手打了广泰一个大噍巴:“谁叫你跑到这里来上吊的,你不知道这块坟地归我看着吗?你死在这叫我去打人命官司啊!”张广泰仔细一看来人,这气可就大啦,正是白天看练把式啐他一脸唾沫的那个老头。张广泰一赌气把腰带解下扎在腰上说:“噢!这归你管,好我走!”张广泰出了树林,也没上大道在漫荒野地里往前走,走着走着耳旁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抬头一看才知道自己已来到了运河边,广泰一看水流的很急看样子也不浅,张广泰一想我非得上吊呀,跳河不是一样死吗。想到这里往后退了两步,用夹袍一蒙脸,他那意思往前跑几步一纵身就跳下去啦,可是他还没往前跑就听后边有人喊:“咳!跳河的!等等我!咱俩一块跳!”张广泰一愣神儿那人就到了,绕到张广泰面前抬腿就是一脚,把张广泰踹了个仰面朝天,“你这人吃饱啦,不叫你上吊,又跑这跳河,这段河归我管,成心给我找麻烦。”张广泰爬起来一看又是那个老头,心想这个老头跟我干上啦,又一想不对!他这是不叫我死啊!想到这他给老头作了个揖说:“老人家您救不了我,我是非死不可啦。”老头说:“这么说你就没有活路啦?”“有活路我就不寻死啦。”“那你说说究竟为什么寻死,要真的没活路你再死我也不拦着。”张广泰心说这个老头刨根问底干脆我跟他说了吧,就把大哥害他,嫂子救了他,从家里逃出来,到天津困在店中,练把式的事全说啦,最后说:“你看我还有活路吗?”老头一听乐啦,“你叫什么?”“我叫张广泰。”“好”原来这个老头有个古怪脾气,他姓穆单字英。自幼练身好武艺,他有十二个徒弟,这十二个徒弟的名字都带个泰字,他想再收个徒弟也得带泰字,凑个十三太保,白天在店门口看见广泰练把式,他一瞧广泰练的净是挨揍架势看着可笑。张广泰以为他看着好呢,才过来跟他要钱,他啐了张广泰一口就走可是他偷眼看着张广泰,一看广泰回店啦,他就到店的对过一家回民小饭馆里吃饭去啦,吃完饭出来正赶上张广泰从店里出来。一瞧张广泰的神情不对,就在后边跟着张广泰,所以上吊,跳河都没叫他死,一盘问才知道他叫张广泰,老头高兴啦,我再收个徒弟就够十三太保啦,所以才说:“好!你不是没有活路吗,就跟着我学练武吧,吃穿住我管,你先回店,明天我去接你还清店饭账,我带你去个地方学去,这样你还死不死啦?”张广泰一听心说上哪找这好事去?“老人家我就拜您为师啦。”说着广泰跪下就给老头磕头。这就算是拜了师。

张广泰回店。第二天穆英来到店里把账还清带着广泰就走。张广泰跟着离了关乡往西走了二三里路,这有一片菜园子,园子不大,有三间草房,两间是里外间,里间靠前沿是一铺,炕上有两套被褥,外间有一张白茬儿的桌子两条板凳,桌上有一套茶壶茶碗。他们刚进屋坐下从外边又来了一个人,扛着一个口袋,提着一个篮子,进门就把东西放下说:“师父您叫我预备的东西全齐啦。”穆英把广泰叫过来给引见“这是你师哥”。张广泰过来行礼拜师兄,那人说不要多礼啦,就回过头跟穆英说:“老师还有旁的事吗?要没有我得赶快回柜上去,这两天有几个地痞总是到柜上捣乱,我不在伙计们对付不了。”穆英说:“你到时候就来送东西就成啦,你回去吧。”从这天起张广泰是事事从头学起,自己起头做饭,吃饱了就练,一晃两年过去啦,张广泰是马止步下,十八般兵刃件件精通。上马一条枪有万夫不当之勇,下马能蹿高纵矮飞檐走壁,一口短把刀和闭血决是神鬼莫测。

这一天老英雄穆英对广泰说:“为师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要好好练功,我多则十日少则五天我就能回来。”说完了穆英就走啦。广泰一人这几天除去吃饭没事就练。第六天穆英回来啦,带回一个包袱来,一进门笑呵呵地说:“广泰我都给你预备齐啦。”说着话把包袱打开,张广泰一瞧,是一口短把刀,一支闭血决和一身夜行衣,还有一本厚厚的书像个账本。就听师父说:“这是咱们的规矩,我这当师父的得给你备齐。这刀没有什么说的,你的这闭血决可有说法,你看这决后的绒绳拴着十三个算盘疙瘩,这说明你是我第十三个徒弟,以后你若见了使闭血决的,绳有几个疙瘩就是你的几师兄,夜行衣是我找人给你做的,这个本子上全是江湖上用的术语,你把它背熟于心,见说江湖黑话的一听就知道说的是什么,明天你我师徒要分手了,我要去江南访友,你先到你七师兄柜上帮忙,有机会谋个出头之日。”张广泰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啦,因为师徒相处两年多,情同父子,说分开就分开,广泰也知道老师的脾气说了不改,就问:“师父,不知咱们师徒多咱再能见面?”“咱爷俩河西见面。”“我还能回家?”“你还能不回家吗?”爷俩正说话,广泰的七师兄来啦,就是经常来送东西的那个人,广泰叫了一声师哥,他师兄说:“师弟,老师要走啦,你跟我先到柜上住着,以后再说,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张广泰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就跟师父告别随师兄离了菜园子。

他师兄姓白名桂泰,在天津开包子铺,桂泰叫他住在柜房里,跟他说今天先住下,明天你看看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第二天张广泰二瞧哇,有和面的,剁馅的,刷盘子洗碗的。白桂泰问他:“你看你能干什么?”张广泰心说干什么?和面?抱着大盆一劲和,一盆面四五十斤,天这么热,不行。蒸包子?六月天靠着火炉子受不了,刷家伙洗碗太脏。跑堂侍候人不行,他用眼一看,在包子铺门口站着一个伙计,手里拿着一个竹筒子,里边有好多的竹签一劲颠打。这是干什么的?是抱筒子的,那时在天津卖包子的门口都有个抱筒子的,是一种赌博,竹筒子里有三十二根竹签,一头有三十张骨牌的点,买一个包子钱一个,你要是给抱筒子的一个钱,抽三根竹签下面有点,三张骨牌的点除去三个一样的,够十四个点抱筒子的给你一个竹牌,凭这竹牌吃五个包子,这叫赢了。要是不够十四个点,这一个钱算是白花了,也就是输了。可是张广泰不懂,就在他瞧的这工夫,过来一个人给抱筒子的一个钱,伸手抽了三根签儿,这三根签有五个一样的点,敢情抽签有规矩,四个一样的点输,五个一样的点赢,这叫巧儿牌。抱筒子的一看说了声:“巧儿啦!”回手拿三个竹牌给那人,那人进来交牌端五个包子就吃。张广泰一看干这个行,收一个钱接过三根签说一声巧儿啦!就没我的事儿啦,我干这个。他用手一指:“师哥我干那个吧。”白桂泰心里高兴,心说我这个师弟给我抱筒子我就放心啦,就他这身功夫,地痞流氓敢来捣乱,有十个八个的我甭露面,广泰就全对付啦。白桂泰把抱筒子的伙计叫过来说:“把筒子给我师弟,你先干别的。”伙计把筒子递给广泰,张广泰接过筒子往门口一站。从那边过来一位给张广泰一个钱伸手抽了三个签,这三根签不成副输啦,这位把签儿交给广泰转脸就要走,张广泰喊上啦:“巧儿啦!”这位一听什么就巧啦,张广泰拿了个竹牌往前一递。这位一想这个抱筒子的是不懂啊,还是成心叫我白吃包子,白吃为什么不吃呢,这位拿牌白吃了五个包子,这位出来碰了个朋友,一说刚才的事,也许是伙计跟掌柜的闹别扭,成心叫人白吃你去试试,这位听过来给张广泰一个钱抽了三根签儿,也是输啦,递给张广泰,张广泰接过来往筒子里一放,嘴里喊:“巧儿啦!”这位也白吃了五个。这俩人一传说,一传十十传百,都白吃包子来啦,一会儿包子铺里坐满了。白桂泰在柜房一瞧,嚯!今天我这买卖真兴隆啊,甭问我这师弟人缘好,他往门口一站……白桂泰想到这不自觉地往门口一看,抽签的都排长队了,白桂泰出了柜房来到广泰身后一站。这时过来一人交给广泰一个钱,抽了三根签连看都不看就递给张广泰,广泰也没看,手往筒里放嘴里喊:“巧儿啦!”叫白桂泰一把抓住啦“等等!什么就巧儿啦!”一看这三根签输啦,就问广泰:“这是输啦,你怎么喊巧儿啦?”“啊!这还有输有赢啊!我以为收一个钱接过三根签,喊声‘巧儿啦’就叫人来吃包子哪!”“没听说过!你还是到柜房歇着去吧!”张广泰心里觉得不好意思的,可是白桂泰什么也没说,给张广泰排了个活,叫他给写写账,这个张广泰不外行,他家是开粮栈的。

这天晚上,上了门板伙计都回家了,就剩下哥俩啦,桂泰对广泰说:“我今天晚上有点事出去一趟,你给我等门。”说完了白桂泰走啦,张广泰一人等门,就把师父给他的那本江湖黑话的书拿出来看,这几天把这本书看了好几遍啦,差不多都快背熟了,张广泰看到二更多还不见师哥回来,又不敢去睡觉,正在着急听见师哥叫门,赶紧过来开门,张广泰是拔掉门插棍,两手抓门左右一分把门开开,外边是他师兄,桂泰见门开了卧腰抬腿就是一脚,这一脚正踢在广泰前胸,把张广泰踢的往后倒退了一步就躺下啦,桂泰过来用手一指:“你练了两年多就这个本事!连门都不会开!还在那里躺着干吗!起来!睡觉去。”说完奔柜房上床睡啦。张广泰爬起来躺在床上睡不着,他想他是我师哥,你来叫门我还防备什么,踢我一脚还说我没能耐!又一想,哼!他是成心,那天我给他输了那么多包子,他嘴里没说什么心里生气成心找寻我。过两天我也出去,照样给你一脚,我就问你,你是师哥你怎么学的。这一天张广泰跟他师哥说:“今天我出去玩玩,您给我等门。”他出来没处去呀,就逛大街,转来转去好不容易到了二更天,回到包子铺门口叫门:“师哥开门!”说完了就把劲憋足啦,净等着门开了就踹。白桂泰出来开门,拔开上下门插关,就把身子闪到旁边支巴着,张广泰你倒瞧准了人再踹呀!门一开他这脚就踹进来啦,白桂泰一伸手从底下就把脚脖子给摆住啦,往上一扬往外一推说:“躺下吧!”张广泰还真听话,躺下就躺下吧。白桂泰用手一指,“就这能耐还想踢人哪!你怎么学的!起来!进屋睡觉去!”张广泰说:“唉!睡觉去。”来到屋里张广泰就要上床睡觉,白桂泰把他拦住啦,说:“先别忙睡觉,咱哥俩好好谈谈,你认为我踹你一脚是为了你给我输了包子我成心出气吗?你要是这么想可就错啦,我这是教给你!练武的少不了会得罪人,要防人暗算,所以开门要闪身,踢人要看准。你开门不闪身挨踢,踢人看不准要挨打。你要记住咱师父临走时对我说:你只是自己单练啦,没有实际用过,不但开门或是踢人,就是双方动手都要看准对方用的是哪门的拳脚,如果不认识对方的门路就不能进招,进招必输,这叫拳打不识,要闭住自己门户以防待攻,等看准对方的拳路变化才能进招……”张广泰都听入了神儿啦,把挨摔的事全忘啦。从这一天起每天晚上白桂泰都要给广泰讲一些江湖上练武胜败输赢的故事。虽然张广泰没有在江湖上闯荡过,在师兄的讲说中间接地懂得了好多事。

这天是六月三伏天气很热,张广泰坐在柜房一劲擦汗,就跟白桂泰说,“师哥,今儿太热啦,我出去走走凉快凉快!”白桂泰叫他带上两吊钱零花儿。张广泰离了包子铺,这时虽说是下午四五点钟可是还不凉快,又往前走了没多远觉得对面吹过一阵风有点凉快啦。张广泰一看有点纳闷,很多人都和他走的是一个方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边走着嘴里还说:“快走!快走!晚了就占不着好地儿啦。”有的说:“走哇!咱们听曲去!”张广泰明白啦,那边有唱曲的我也去听听,随着人群往前走,没走上一里地就来到了运河。河岸上站着好多人都往河里看。他挤进人群在河坡上往运河里一瞧,原来在河中停着三只官船,头只官船的桅杆上扯着一面黄旗,黄旗上黑月光绣白字,横着三个字是上海道,当中月光是个“哈”字,被风一吹哗啦啦地乱抖。船头上撑着蓝布天棚,天棚下放着一张茶几,茶几后边有一把太师椅,那边站着四个当差的,四个当差的前边站着一位七品顶戴官,他就是天津县的知县。这位上海道姓哈行四,都称呼哈四大人,名字叫哈宝泰,到上海赴任,因为天热昨天到了天津,知县要迎接过境的官员,哈四大人叫他给找个唱八角鼓的,知县就叫两个八班总头去找,这两个头一个姓丁,一个姓窝,丁头窝头找来个双目失明的先生给哈四大人唱曲,先生唱了两段,哈四大人一高兴也唱了两段,他是旗人(满族人),京字京韵,唱的又好,河坡上有很多人听,唱完了两段给了先生二两银子,叫管家哈喜给先生说明天还来,后天才起程哪,这事叫老百姓知道啦,一传十,十传百所以今天来的人就更多啦。知县得在这侍候着。这时舱帘一起从里面走出一人,回手高挑舱帘哈四大人出来啦。哈四大人有四十多岁,留着两撇八字胡,穿着两截的截褂,腰扎凉带七丝罗的中衣,飘带扎腿,大拇指戴白玉扳指,出舱之后往太师椅上一坐,知县赶紧过来请安:“卑职给大人请安!”哈四大人一伸手“贵县免礼”,知县往旁边一站,哈四大人问:“唱曲的先生来了吗?”知县赶紧回话:“等候大人吩咐。”“把唱曲的叫来。”知县回头对两个头说:“把唱曲的叫来。”俩头答应,脚登跳板下了船,原来唱曲的先生就在岸边等着哪,俩头说:“先生咱们走。”伸手拉住先生的指明杖,俗说就是马竿儿,把先生领上船。“给大人请安。”俩头对先生说,“先生是瞎子看不见,大人在西北上坐着,先生冲正南请安。”“给大人请安!”那边啊!有人给先生搬来了马扎叫先生坐下,哈四大人问,“先生你今天唱段什么?”先生可会说话啦,“大人!我不用唱啦,我唱了倒叫您笑话,还是您消遣消遣吧,我也学学。”他叫哈四大人消遣就是叫他唱。哈四大人好戴高帽子,一听先生这么说倒高兴啦:“那你弹我唱。”瞎子一弹弦张广泰一听平常,可是哈四大人一唱,张广泰知道这位大人在唱上下过工夫,一个插曲还没唱完,就唱倒了一个字,不懂的听不出来,张广泰是行家,一听把字唱倒了就叫了声好,这叫好有正好,有倒好,哈四大人不唱啦,把脸一沉问道:“贵县”,知县赶紧请示,“卑职在”,把叫好的给我找来,“是”!知县心说这是谁呀,这不是给我上眼药吗,一回头:“来呀!把叫好的给我带来。”俩头答应,丁头跟窝头下了船就问:“谁叫好来的?是谁叫好来的?”张广泰一想我这是干吗呀,他唱的好坏与我有什么关系,干脆我别答应,就把草帽往前拉了拉,盖住眉毛装作没听见,可是俩头来到张广泰这就不走啦,一劲地问:“谁叫好来的?”怎么回事?原来看热闹的没说话就告诉俩头啦,就是他叫好来的,怎么哪?在张广泰前边的人回头看往前走躲开啦,右边的往左看往右闪,左边的往右看向左闪,后边的伸着脖子往前看往后退,就把张广泰摆在那儿啦,那意思是说,就是他!所以俩头站这冲着张广泰问:“谁叫好来的?”张广泰左右一瞧,哟嗬!全躲开啦,自己再不搭茬多寒碜哪!就把草帽往后推,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说:“我叫好来的!”“走!大人叫你哪!”“他叫不着我,他唱曲不奉官,我叫好不犯法,他凭什么叫我?”俩头一看张广泰这个横劲,衙门里当差的能吃这个吗!“别废话!把他锁上!”丁头就把锁链掏出来啦,哗啦啦一抖,就往张广泰脖子上套,要是套住拉着就走。张广泰早就看好了自己站的地形啦,河坡是外高内低,自己站在高处,右边地上有一根拴船用的木桩子在地上钉着桩子,左边地上是个窝子,那是把拴船的木桩拔走啦留下的窝,这时丁头的锁链套来啦,张广泰往左一闪,伸右手把丁头的手腕抓住,伸右腿一斜身顺势一带丁头就栽那儿啦,窝头一看,说:“你敢拒捕!”一抖锁链直奔广泰,张广泰把丁头给摔趴下啦,一瞧窝头过来啦,就往右边一闪,左手抓住窝头的腕子一拖说:“趴下!”窝头还真听话,就趴下啦,脑袋正摔在那个窝子里。丁头儿钉在这边啦,窝头儿就窝在那儿边啦。丁头的脑袋钉了个大疙瘩,窝头的脑袋也歪了。俩人回去啦,来到船上知县就问:“把叫好的带来啦?”俩头赶紧回话:“没带来!我就钉那儿啦。”“我就窝那儿啦!”这时从哈四大人身后边走过一个人来,是管家哈喜,哈喜上前说:“二位快班老爷连个叫好的都带不来,还怎么抓差办案哪!”俩人一看是管家大人,不敢说别的就说:“您说的容易,这人手底下可利索啦,我们俩糊里糊涂就趴下啦!”哈喜一笑:“还用动手?用唾沫就能把他粘过来!”俩头儿一肚子气,心说你说的轻巧,你要去了也得揍回来,可是嘴里不敢说,那是管家,宰相门前七品官,“二爷!您去粘粘我们看看!”那意思是你甭说风凉话儿,有本事你去呀!哈喜也明白,说:“我去把他粘来!”说着就下船啦,刚才的事哈喜都瞧见啦,他下船后就奔张广泰这来啦,来到广泰面前一抱拳说:“刚才是尊驾您叫好来的?”张广泰一看,刚把那俩揍跑喽又来一个,就把眼一瞪说:“是我叫的好,怎么样!”哈喜一听心说是够横的,“不怎么样,本来呢,许他唱曲就不许别人叫好吗,您说对不对?”张广泰一听,这个人说话还通情理,就问:“那你为什么还问谁叫的好呢?”哈喜说:“朋友!有句俗话儿您没听说过吗?常言说当官的动动嘴,当差的跑断腿儿,您一叫好,当官的要见叫好的,我们就得来找叫好的人,这么多的人我们知道是谁叫的好呢!就要问谁叫的好,您说要不问能知道吗?”张广泰一听对呀,哈喜接着说:“刚才两个当差的也不会说话,招您生气啦,这话可又说回来啦,您要是不上船去见见当官的,我们怎么交差呀?曲是他唱的,好是您叫的,与我们当差的没关系,我们不过是来送个话,有话您去跟当官的说,别叫我们当差的为难,您既然敢叫好,还怕跟当官的说句话吗?”张广泰没有在江湖上闯荡过,他不懂在衙门里的术语这叫软搭,甭管怎么样只要你跟我见官就算交了差,张广泰哪知道哇!说:“好!我跟你去见当官的去。”哈喜前走广泰后边跟,登跳板上船啦,俩头一瞧:“嘿!真粘来了。”哈喜给哈四大人请安说:“我把叫好的给您带来啦。”说完往起一站,转身站在哈四大人身后边啦。哈四大人一瞧张广泰也就二十岁左右,身高七尺开外,细腰窄背,贯字的身形,身穿一身灰布的裤褂,青飘带扎腿,黑帆布双脸鞋白布袜子,往脸上一看,宽脑门儿尖下颏,两道眉毛是又长又细,通关鼻子四字口,齿白唇红,面似扑粉,仿佛像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尤其是那两只眼睛,黑眼珠真黑白眼珠真白,从眼神里就带着一股子英雄气质。哈四大人是越看越爱看,刚才那一肚子气呀,叫张广泰的模样全给消啦。这叫上人见喜的长相。哈四大人就问张广泰那语气里就不带生气的来啦。“刚才是你叫的好呀?”哈喜跟随大人这些年早说摸清了大人的脾气啦,一听问话的口气心说该着这小子走运,大人没气啦。张广泰要是说我听您唱的太好啦,一高兴叫了声好,请您不要见怪,这事就算完啦,可是他听哈四大人这么一问:“刚才是你叫的好呀?”张广泰把眼一瞪,“是我叫的好怎么样!”哈喜心说真够横的,哈四大人还没生气倒给张广泰找台阶,“你叫的是倒好还是正好啊?”张广泰要是说叫的正好也完啦,他有台阶不下冲着哈四大人一撇嘴:“我叫的倒好!”哈喜一听这小子找倒霉,大人有点不高兴,“这么说你也会唱?”“比你唱的好!”哈喜心说这人吃枪药啦,哈四大人说:“你唱一段我听听。”张广泰说:“叫我唱得给我个座呀。”大人一回头,“给他搬个座!”哈喜心说我们大人的脾气都跑哪儿去啦!搬来一个马扎子张广泰坐下,哈四大人说:“把我那张弦子拿来!”哈喜进舱拿来弦子递给张广泰,张广泰接过弦子一看,这把弦子真好,硬木鼓子新蒙蟒皮,金丝楠木支子,乌木垫板,黄杨木的轴子。张广泰一定弦,声音非常好听,定好弦他唱了一个岔曲,他唱的是芦花荡三气周瑜,刚唱了多半段,哈四大人越听越爱听,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张广泰不唱啦,把弦子往船板一放说:“我叫你一个好。你叫我一个好,咱们是两够本儿回见!”扭头就走。“回来!”哈四大人又把他叫回来了,“我想叫你给我当差,你愿意吗?”张广泰一听大人叫跟着他去当差,心想,我还能老在包子铺闲住着吗,跟着道台去当差,也许有出头的那一天,赶紧请安:“谢大人提拔。”哈喜一听他敢情还会说人话!刚才张广泰说话横有原因,就是哈喜用好话把他蒙上船,见大人说:“我把叫好的带来啦。”张广泰才明白自己上了当,所以一肚子气,带气说话就横了,他一唱曲心里一痛快气消啦,说话也和气啦。大人一听他愿意跟着当差,回头对哈喜说:“给他拿一百两银子安家,明天早晨来当差,午饭前我们就走啦。”哈喜给张广泰拿了一百两银子。张广泰下船走啦,哈喜给哈大人请安说:“给大人道喜,您又收了个当差的!”大人说:“你也多了个帮手,你也是一喜呀!”“大人!这个人姓什么?”“啊!我没问。”“他叫什么?”“没问。”“他在哪住?”“我也不知道。”“他明天不来怎么办?”哈四大人一笑:“那怕什么,你去找去呀!”“我上哪儿找去?”哈四大人也乐啦,心说我这不是瞎摸海吗。就跟哈喜说:“他来更好,不来我们也得走,不能误期呀。”
张广泰拿着一百两银子,回到包子铺,跟师哥白桂泰一说,白桂泰非常高兴,“兄弟好好干,攒上点钱将来也好回家。再说你是跟着去上海,咱师父江南访友,也许跟你能见着,要是见着师父,你跟师父说,北京的铁掌方坤请他到京有事。”张广泰要把一百两银子给师哥,白桂泰说什么也不要。晚上弄点菜给广泰送行。第二天早上广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辞别师兄直奔官船,哈喜正在船头上站着,一看广泰来啦,就冲他招手,广泰上船哈喜就问:“你贵姓?”广泰把名字告诉他,“你这等一等我给你回禀一声。”哈喜进舱给大人请安,“张广泰来啦。”大人就问:“张广泰是干什么的?”哈喜一想,把话就改啦,“就是那个叫好的!”因为哈四大人昨天没问张广泰的名字,他一听叫好就知道,是昨天那个小伙子来啦,就说:“把他叫进来!”哈喜出来叫广泰跟他进去,来到舱里,这可是外舱,还有个里舱,里舱挂着软帘,广泰进去见礼大人问他姓名,广泰一一回答,大人说:“我给你引见引见。”用手一指哈喜,“他是我的管家哈喜,你跟他住在一起,你们俩一样,他是管家,你是管唱。”张广泰说:“什么叫管唱啊?”“就是我没事的时候,要是闷得慌,你给我唱唱曲,每月给你几十两零花钱,不够就找哈喜要。”哈喜一听:“妈呀,找个大少爷来。”他可不敢说呀。又吩咐完了,传话开船。

离了天津往前走,张广泰跟哈喜在第二只船上,三只船上是装的大人应用的东西。那时的船是人工拉纤,这几天的天气又特别的热,大人传话叫拉船纤夫不用忙,晌午天热要歇歇,等天凉快点再走。这样道上要耽误赶路,第三天来到沧州,这天又是非常热,大人传话停船,今天太热不走啦。拉船的人高兴,因为拉船的船夫是按天拿工钱,一天走十里和一百里都是一样拿钱。听说今天不走啦,就都上岸边的树底下凉快去啦,大人把广泰叫来说:“广泰呀,你说今天热不热?”“大人,今天够热的。”“你再想想,咱们坐着船都够热的,那拉船的船夫更受不了啦。”“大人说的对。”张广泰跟大人说了会话,觉得天气很热,就下了船到岸上走走,来到河岸上比在船上还热,就想起哈四大人说的话来啦,确实在这样的热天气那拉船的是受不了。看来这位大人还真体谅下情,他想着想着往前走了有一箭之地,眼前出现一片树林,他想到树林里面边凉快凉快,还没等走到树林哪,就听树林里面有人说话:“并尖字,把合,龙儿,掏儿,海漂儿,翅字儿。”又听另一个说:“油杠海,混天儿,汪点儿,蹬飘儿,亮青子儿溃瓢。”张广泰一听心说“坏啦”,今夜晚有匪徒要杀官劫财。原来树林里边说的那些话都是江湖黑话,第一个说的是:兄弟,瞧,河里大船是官船。第二个说:金钱少不了,天黑三更上船拿刀杀人。张广泰怎么懂这些话啊?他老师给他的那本书上都写着哪。他想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劫杀过路官员,想到这紧走几步奔向树林,他来到树林里边一看没人,就出了树林往回走,边走边想:怎么办?有人要杀官劫财我不能不管,又不能跟大人说,说了若贼人不来我成了说瞎话啦。再者说,大人问我贼人说黑话你怎么懂啊,再怀疑我不是好人,不说又怕自己一个人敌不过两个贼,自从学艺之后还没有真正用过。又一想不能说,也试试自己的本领。他回到船上跟谁也没提,等吃完晚饭,大人叫张广泰给他唱曲,张广泰哪唱的下去呀,他一边唱着一边想,今天晚上怎么对付来杀官劫财的强盗。他想着想着就忘了唱了,手里头弹着弦子也没准点儿啦。哈四大人说:“你别唱啦,怎么今天你唱不好也弹不好哇?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张广泰心说:我是有心事,这会你听唱儿,待会你脑袋就没啦。他找了个借口说:“回禀大人,今天的天太热,我头晕所以唱不好。”“别是热着了吧,我这有万应锭你拿点去吃,去歇着吧。”

张广泰回到第二只船上,进了船舱往床上一躺装睡觉,一会儿哈喜也回来啦,进舱问:“广泰,好点吗?”广泰装睡着没答话,哈喜也就上床睡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远处传来了梆锣之声,这时已是天交二更,张广泰听了听,见船上的人都已睡熟,便翻身坐起,从床下拿出自己的包袱,打开取出闭血决,短把刀,把包袱往床底下一推,然后走出舱来,这时三只船上都没有灯光,张广泰就奔大人的船上来了,来到船上往船头一趴,身挨船板,短把刀交到左手反握着,右手紧把闭血决。这船离岸六七尺远,张广泰趴在那儿注意河岸上的动静。影影绰绰听见远处的梆锣声。梆……梆……梆!天已三更,就见从河岸远处有两条黑影奔停船处而来,很快就来到啦,就见两个人往河岸上一趴。张广泰心说我一个人得敌两个贼。就听两个贼在商量:“哥哥,谁先上?”“我先上。你给我把风。”“要不我先上。”“还是我先上。”就见两贼中的一个站起从岸上往下走,到河边瞧了瞧离船的远近,纵身往船上一蹿,前边的这条腿还没登上船头,后边那条腿可就离了岸,身子是往前探,人在中间这可不能停住,只不过前面这只脚一沾船板,人就算上来啦。张广泰没等他脚沾船板,就一抖手用闭血决朝贼人打去,闭血决就像个枪头子似的,不过前边没尖,是个圆疙瘩,它是按人身的穴道打,只要打上浑身发麻就没劲啦。那贼人也蹿起来啦,后脚离岸前脚还没沾上船头,闭血决也打上啦,身子一麻,“咚”,掉河里啦,可是贼心里明白,知道自己中了暗器,他不敢从哪掉下去再从哪上来,他游下一丈多远往岸上爬,刚一上岸就听:“咔嚓”“扑通”“梆当”“骨碌碌!”这是怎么回事?说书的一张嘴,难说两处事,第一个上船的贼被张广泰打下水,岸上的那个贼知道船上有人防备,说了声:“我来!”往下一毛腰,跟着一长身仿佛是往船上蹿。张广泰把第一个打下水,一看第二个又要往上蹿,赶紧收回闭血决,见岸上的贼人毛腰长身,张广泰就二次打出去,这一决打空啦,因为岸上的贼没往船上蹿,等广泰的闭血决打空啦,那个贼一纵身可就上了船啦。张广泰一看贼人已经一只脚登上船头,一挺身,刀交右手,左手一拢闭血决的绒绳,朝贼人面门一晃,右手用刀一削,正削在贼人的脖子上。就这刀!是张广泰第一次用,他也不知道这刀有多快,他用了十足的腕力,“咔嚓”一下就把贼人的脑袋砍下来啦。这就是掉在河里的那个贼爬上岸来听见的“咔嚓”,那怎么还“扑通”哪?张广泰平刀一削跟着是卧身抬右脚,一脚踹在贼人的胸上,死尸掉在水中“扑通”,贼人的脑袋掉在船板上啦“梆当”,脑袋顺着船板往里一骨碌,“骨碌碌”。那个爬上岸来的贼人知道船上有了防备,就问了一声:“飘上的朋友留个蔓吧?”是问船上的人姓什么。张广泰懂江湖的黑话,心想,我还不敢说吗?“工长蔓,汪点儿。”就是告诉他,我姓张行三。岸上的贼人说:“多则二年,少则一年,有人找你报今日之仇。”说完顺着岸边就跑啦。张广泰想上岸追赶,就听舱内大人高喊道:“快点灯!有歹人!”张广泰转身拾起一件东西赶紧回到自己的船舱。

原来哈四大人正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咔嚓!扑通!梆当!骨碌碌!什么……汪点……报仇。知道不好,喊了一声,“快点灯,有歹人!”从人听见喊声赶紧点灯寻查,这时大人也起来啦,一查看见船头上有血迹,斑斑点点的一直到舱门口。大人把所有的佣人全都叫来站在两旁,小声对哈喜说了几句,哈喜点头。大人就问:“你们众人谁知道扑通!梆当!骨碌碌……汪点……报仇是怎么回事?”众人谁也不知道,大人又挨着个地问,问谁谁不知道,问来问去就问到张广泰啦,“广泰呀!你知道扑通,梆当,骨碌碌吗?”问完两只眼紧盯着张广泰的两只眼,仿佛要在张广泰的眼睛里找出答案来。瞧的张广泰直发毛:“您问扑通!梆当!骨碌碌!”广泰说:“这个我可不知道。”“大人。”哈四大人回头一瞧是哈喜,就问:“什么事?”“扑通!梆当!骨碌碌!在这里!”说着把手里拿的东西往大人面前一放,张广泰一瞧吓了一跳,原来哈喜把张广泰的夜行包袱给拿来啦。他是按照大人的吩咐,等大人把所有的人都集聚在大人的船头时,他就到各处搜查可疑之物,他就把张广泰的夜行衣、闭血决和短把刀给搜来了。大人吩咐哈喜把包袱打开,哈四大人一瞧刀上有血,就问张广泰:“这是你的?”张广泰一看知道不跟大人说明白是不行啦,这才交了底:“大人,这是我的,因为我会武功没跟大人您说,一是怕大人您疑心,练武人性情急躁,好惹是生非给您找麻烦,二是怕您知道我会武功,叫我给您抓差办案,是我师父嘱咐我别吃拉锁头的这碗饭,所以您叫我给您当差,我就没把会练武的事跟您说,本想不让大人知道我会练武。不料想咱们在沧州这停船,我到岸上去逛,听见树林中有贼人说话,知道他们要杀官劫财。这才在船头等着贼人,两个贼一个叫我打下水去,一个叫我一刀杀死,您听见的扑通!梆当!骨碌碌!就是当时动手的声音。”“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吗?”“我是想瞒过去,谁知道瞒不住啦!”“我还得问问你,你杀的人尸体怎么不见哪?”“死人的身子被我给踹河里啦,脑袋掉船板上啦,您一喊点灯,我就把脑袋拾起来顺着船帮一溜给扔水里去啦。”大人叫众人散去,把广泰叫进船舱,让张广泰坐下,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恐怕这时我也早死啦,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张广泰说:“有什么话只管说。”大人说:“我有个独生子在京城里,我到上海后把他叫来,让他跟你学习武功,他比你小一两岁,就算拜你个哥哥吧。”张广泰心说,他这个弯绕的不小啊,他儿子拜我为哥哥,我也成他儿子啦,他不明说我也给他装傻,“只要少爷爱学,我尽力地教,等到上海再说吧。”大人一听心里高兴,当时吩咐哈喜今后对广泰要跟对家里的大少爷一样。哈喜答应了一声:“是。”这时,就听舱里有问:“老爷,我能见一见这位大少爷吗?”张广泰一听是个女人说话。大人说:“你出来见见吧。”里面的软帘一起,从里舱里走出两个女人,前边是个丫鬟,也就十七八岁;后面的一位二十三四岁,长的非常好看。哈四大人对广泰说:“你见见姨夫人。”这话可有关系,那时做官的都有三房四妾,正配称夫人,娶的二房称庶夫人,三房称如夫人。这三种称呼的夫人之间是姐妹相称,姨夫人可不行,她不过比奴仆佣人稍高一些,伺奉老爷和夫人的。哈四大人就一个夫人,一个儿子,这位姨夫人是哈夫人给哈四大人买来的,哈四大人本不愿意,可夫人硬给买来,他只好留下。在京时大人总是叫她伺候夫人,这次出任上海道台,夫人又不愿意随行,所以就叫姨夫人跟着,她名字叫春姨,小丫鬟叫桃花儿,大人的家规很严,从京城一出来,春姨始终在里舱,有时张广泰给大人唱曲时她只能在里舱听,不能出来。今天听大人说要对广泰像对家里大少爷一样,她要看看这位大少爷。大人叫姨夫人,虽说张广泰家里是开粮栈的大财主,可他对官场中的规矩知道的不多,一听叫他见过姨夫人,赶紧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给春姨请了个跪安,嘴里说:“广泰给夫人请安!”春姨头一回听人称她夫人前面没有姨字,受的礼也是第一回有人规规矩矩给她行跪腿大安,心里高兴,忙说:“免了吧!”广泰往起一站,春姨一瞧,吃惊不小!这小伙子长的怎么这个好,她当时看得两眼都直了。哈四大人说:“回避吧。”春姨转身退回里舱,十分生气。心说这么好看的小伙子你不叫我多看一会儿,就留着你这半大老头子看!春姨生气先不说,单说哈四大人,天早就亮啦,大人吩咐开船,叫佣人去休息,广泰来到自己的船上,哈喜给广泰道喜说:“这回您可是少爷身份啦,有事您只管吩咐。”广泰一听有点不高兴就说:“管家,可不能这么说,您看得起我,叫我声兄弟,当着大人您怎么叫都行,背地里您要叫我少爷我可真跟您急。”哈喜说:“那咱们就兄弟相称吧。”哈喜想广泰这个人真走运,他哪知道张广泰惹下了大祸呀。那两个杀官劫财的正是沧州双侠大刀韩胜公的两个儿子,韩红玉的哥哥韩龙、韩虎。韩龙被广泰打下水,韩虎被杀。韩龙去请朋友帮忙,好找张广泰报仇,这是后话。暂先不表。单说哈四大人到了上海接任,广泰跟哈喜住前院,大人住在中院,后面单有个小跨院落春姨住。大人上任后四五个月,在道台府中出入的人中属张广泰在外边的名声大,他身无职务,全府的人都以三爷的称呼,再搭上张广泰见义勇为,济困扶危,差不多的人都知道道台府中有位张三爷。

这一天,广泰无事出府闲逛,他来到十字路口,一看路旁边围着一圈人,走过去一看,原来在人群中跪着一个人,头上蒙着一块白布,把脸都盖上啦,看不见这人什么模样。地下铺着一张白纸,纸上有字。张广泰一看差一点哭喽!为什么?原来在白纸上写得很清楚,这个人十二岁,母子二人度日,母亲病故,无钱葬母,自卖自身,身价白银十两,这叫卖身葬母。张广泰想起自己的母亲,自己离家三年多,不知母亲怎样,见景生情,所以也是眼泪围着眼圈转。回手摸出散碎银子,用手掂了掂十两兴多不少,一弯腰放在那张白纸上,旁边有个人说:“小孩,你别跪着啦,道台府的张三爷买你啦!”张广泰倒不是想买这个小孩,就是直接找他说明无钱葬母,张广泰也会给他十两银子。张广泰纳闷,为什么他卖身葬母要用布把脸蒙起来呀,就说:“小孩,把蒙脸的布掀开吧!”这小孩把蒙脸的布掀开一抬头,把张广泰吓了一跳,这孩子长的寒碜劲就别提啦,面色煞白,下边长了一脸的红斑点,两道短眉毛朝下耷拉着,滴溜圆的两只小圆眼睛,蒜头鼻子往上翻着,两鼻孔朝前,嘴角朝上翘,两个虎牙露在嘴唇外边。他这虎牙也特别,一般的都是上边虎牙压着下嘴唇,他是下边的虎牙压着上嘴唇,跟庙里的小鬼一样。张广泰一看说:“呵!长的真漂亮!”怪不得把脸盖上哪。他要不盖脸谁敢看哪。张广泰放下银子,转身就走啦。这事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过了三天,张广泰正在自己屋里喝茶,从人进来说:“三爷,外边有个叫江玉的小孩找您。”张广泰想我不认识这么个江玉呀:“你叫他进来吧。”不大一会儿,从人领进个孩子来,张广泰一看,就是那天卖身葬母的那个孩子。小孩进门跪下就磕头,磕完头说:“我把我妈也埋啦,欠的账也还啦,是您买的我,您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当佣人也行,当干独生子也行。”张广泰赶紧用手把他拉起来说:“那天我看你卖身葬母怪可怜的,给你十几两银子算不了什么,我怎么能买你哪!你走吧。”小孩一听把两只小圆眼一瞪说:“什么?那天你给了银子就是把我买下啦,怎么今天又不要啦,噢!你嫌我长得不好看,那会儿你别买呀!既然买啦就别想退,货物出门概不退换!”这时哈喜从外边进来,哈喜没事就找张广泰来说话,他从里边出来听广泰屋中有人说话不知是谁,推门就问:“兄弟,你跟谁说话哪?”张广泰用手一指:“跟他说话。”哈喜一瞧江玉差点没吓趴下:“你怎么把庙里的小鬼给弄来啦?”张广泰就把这孩子卖身葬母,自己给他十几两银子,今天他来啦,非叫我买他不可,不要还不行的事跟哈喜说了一遍,哈喜说:“我看你就把他买下吧!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的人,他要不来你也没处找他去,他自愿来找你这也算言而有信,就冲这一点也得买下他。”张广泰说:“不行,我在这里闲住,还没事做,我再收下个孩子,跟大人怎么说呀?”“那有什么,咱府里多一个人吃饭,不过多添一双筷子,大人那儿我去说。”一会儿哈喜回来说:“兄弟,大人说啦。叫你把他留下伺候你,也省得你一个人闷得慌。”张广泰这才把他收下。随后给他引荐哈喜,又在屋里给江玉搭了个铺,小孩江玉还很勤快,每天沏茶倒水,收拾屋子干得很利索,没有几天张广泰还真喜欢这孩子啦,广泰让江玉叫他三叔。

过了有半个月,这天广泰给大人唱完曲,回到自己的房中一瞧,哈喜在屋里坐着脸上的气色很不好看,广泰就问:“大哥,您怎么不大高兴啊?”哈喜说:“广泰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你可不准急。”广泰坐下问:“有什么事,您就说吧。”哈喜沉了沉气:“江玉来找你,你不要他,是我说着你才把他留下,我要再说他不好,显的我就不对啦,可是太气人啦,他在你面前规规矩矩,背地里见谁骂谁,我都没跟你说。刚才我叫他去给我买点东西,他不去,我不怪他,他是个孩子。可是他说的话太难听啦,他说:‘我去给您买东西,我有肉没勺——挨不着。你是什么玩意,倒背后手拿扇子——冒充大尾巴鹰。’你听听他哪儿那么多的俏皮话。”张广泰一听,这孩子可太气人啦:“大哥!您别生气,我好好地管教管教他。”哈喜摆了摆手:“算了吧,别看我生气,你也别打他,你好好嘱咐嘱咐他,不然出话把你的人缘都给弄没了。”说完了哈喜走啦,张广泰想这孩子不管是不行啊!我把他稳住了打他这一回,就叫他以后再也不敢骂人啦。张广泰想了一个主意把鞋脱下来往床底下踢,自己盘腿横着坐在床边上,左手在外边,右手在里边,他想我叫江玉给我够鞋他低头往床下一钻,我用左手一按他脖子,掐住了往下一使劲,他就趴在地上,用右手狠狠地在他屁股揍两巴掌,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骂人,主意想好啦,就喊江玉,江玉往门里一站他不过来说:“三叔,有什么事?”广泰说:“你过来!”“不过去!”“有话跟你说。”“有话您就说吧!我在这听得见。”“把床底下的鞋给我够出来。”“那就叫它在床底下吧,不能够。”“怎么不能够?”“要是够鞋,怕戳了胳膊,窝了脖子。”“别废话!快够!”“嗳!”江玉答应完了就蹲着裆往前走,两只眼睛瞧着张广泰,来到床的前边,猛地往下一毛腰往床下钻。张广泰伸手去掐他的脖子,手快掐到脖子上啦,江玉往地上一趴,两手按地擦着地皮儿往后一纵就像条泥鳅噌的一下就到门口啦,张广泰没防备有这手,左手一按,空了,身子歪着就栽下来啦,梆当就戳地上啦,脑袋着地身子往外一翻把脖子也窝啦,江玉在门口那大声说:“哎呀!戳了胳膊,窝了脖子吧!”张广泰翻身起来去抓江玉,江玉蹦到院子里去啦,张广泰追出来,江玉上房啦,张广泰蹿到房上,他又下来啦,张广泰下来他又上去啦。当差的一瞧说:“好啊,你们爷俩吃饱了没事装猫哪。”张广泰没穿鞋光着袜底不方便,赌气不追他啦,就下来回到屋里去。江玉也跟着进了屋站在门口,广泰在床上说:“你过来,我有话问你。”江玉站在门口看着张广泰,那意思只要你一下床我就跑,张广泰也瞧出来啦,就说:“江玉,你也别害怕,我也不打你,我有话问你。”“三叔,有话您问吧!”“我没有看出你有这身功夫,你这身功夫跟谁学的?为什么要自卖自身?你想干什么你得说清楚。”小孩江玉听广泰这么一问就说:“三叔,您别以为我有坏心,我这功夫是跟我舅舅学的。”“你舅舅是谁?叫什么名字?”“我舅舅姓朱名天飞。”张广泰一愣:“是不是人送外号云中燕子的朱天飞呀?”小孩说:“您认识我舅舅?”广泰说:“我是听我师父说过,这人的轻功很好,称得起天下第一。你舅舅现在在哪?”小孩听到这眼泪扑簌簌地说:“我要是知道我舅舅在什么地方,我还落不到今天呢,我五岁那年,我父亲去世,就仗着舅舅照看我们母子,我也就跟着我舅舅练武。有二年我舅舅要到上海来谋生,家里的几亩地叫我们母子俩给照管着,自从我舅舅离家后就音信皆无,又赶上家里闹干旱,没有办法我娘带着我来上海找我舅,还没找到我舅,我娘就病了,越病越重,请大夫看病也不见好,一天夜里就死啦。欠下的店钱饭钱,又没钱给我妈买口棺材,虽说我有这身功夫,也不能做贼呀,我只好卖身葬母。”说到这小孩的眼泪下来啦,他一哭张广泰心里也难受,他也想起自己的母亲在家不知怎样,用手擦自己的眼泪,小孩一瞧广泰擦眼泪哭得更痛啦,就在这时哈喜从外边进来一瞧,以为广泰打了江玉又心疼所以孩子哭他也难过,就说:“拉倒吧!说他两句就算啦,你干吗真打他呀!”小孩知道是哈喜告的状,没等广泰说话就冲着哈喜作了个揖说:“哈大爷,你劝告劝告我三叔别再打我啦,刚才把我的屁股都给打肿啦。”哈喜说:“广泰,你也别这么打呀!”张广泰一听这个气呀说:“大哥,你看我这袜底都脏啦!”“噢!你用鞋底子打的呀!”这都哪的事儿。广泰说:“你别听他的,我一下也没打他,他倒把我杠了个跟头。”接着就把刚才的事跟哈喜一说,哈喜也乐啦,用手一指江玉:“你这孩子也够淘气的,广泰你穿上鞋,大人叫你哪!”广泰说:“我的鞋在床底下哪。”江玉说:“我给您够出来,您可别打我呀!”江玉把鞋够出来,张广泰穿好了鞋跟着哈喜到里边见大人去,原来今天大人要叫张广泰到内宅去唱曲,是姨太太跟大人说了好几次,大人没办法才把张广泰叫到内宅,官场的规矩很严,张广泰在外间屋唱曲,只是大人坐在那听,里间屋门挂着纱帘,姨太太在里边听,广泰唱了两段就从内宅出来啦。从这天起,接长不短的被大人叫到内宅去唱曲,张广泰倒没注意这回事,可是姨太太春姨另有用心。

转眼间过了年到了三月,这些日子大人的公事很忙,有几天没有叫张广泰去唱曲,有一天吃过晚饭,张广泰跟江玉爷俩在屋中正说话,外面有人问:“张三爷是在这屋吗?”是个女人的声音,张广泰问:“谁呀?”门一开走进一个人来,张广泰一看原来是姨太太的丫鬟桃花,桃花进门就说:“大人叫你哪。”张广泰跟着丫鬟从屋里就出来啦,丫鬟说:“三爷,从这边走道近。”原来有一条夹道直通内宅,来到内宅丫鬟伸手拉门说:“三爷,屋里请。”张广泰迈步进门可就愣住啦。屋里没哈大人只有春姨,姨太太一个人在那儿坐着。张广泰赶紧请安:“夫人,我给您请安啦。”今天春姨打扮的特别妖艳,见广泰给她请安就说:“免礼吧!请坐吧广泰!”广泰两个字说的又慢声拉的又长,张广泰听着从脊梁沟里冒凉气儿,说:“不是大人在叫我吗?”春姨似怒非怒地说:“怎么?我就不能请您来唱个曲吗?”当时张广泰没答上话来,春姨又说:“广泰呀,你受累给我开开心唱个曲吧。”她说到给我开开心这把话停了停,眯缝着两眼瞧着广泰,然后唱个曲吧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的。张广泰脸也红啦,脖子也粗啦,硬说不出话来啦,就听春姨说:“丫头,把弦子拿来,给三爷沏壶好茶!”丫鬟把弦子拿来递给广泰,这时张广泰沉了沉气心想这个女人没安好心,伸手接过弦子,拉了个凳子紧靠屋门口就坐下啦,用手一拨弦那意思就要唱。春姨说:“别忙,今天你要唱什么?”张广泰心想我唱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唱,就说:“我唱草船借箭。”春姨摇头说:“不好。”“那我唱火烧连营。”“也不好。”“我唱战长沙。”“没意思。”张广泰说什么曲子她都说不好,把张广泰气急就问她:“你说什么好?”春姨就等张广泰这句哪,她听张广泰一问就说:“要叫我说呀,我就是爱你……”张广泰一愣把两眼瞪得一般大:“你说什么?”春姨不慌不忙地说:“我就是爱你……唱的那段才子佳人的曲子。”张广泰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怒气说:“你要听才子佳人的曲子呀,我不会!”把弦子一放转身就走。春姨愣在那儿啦,她想我还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人哪,往你嘴里抹蜜你还咬手指头,她又想这事可不能叫哈四大人知道哇,她为了堵着张广泰的嘴就来了个恶人先告状。第二天她在大人面前说张广泰的坏话。她愣说张广泰在给她唱曲时调戏她,叫她给轰出去啦。哈四大人听春姨这么一说是半信半疑,他想张广泰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可是又不能说他绝对不会。再说春姨也不应当把广泰叫到内宅来唱曲呀,有我还可以。这事我得慢慢地调查调查。哈四大人就留神春姨和张广泰的一举一动。

春姨本是风流场中人,她被夫人买来做妾,她本不愿意,她是为了能捞到更多的钱。她跟了大人才二年多,她那几只箱子可以说是“顶盖肥”。自从她对张广泰反咬一口后,显得泰然自若,装出一副正经的面孔,绝口不提听唱曲的事。有几次哈四大人故意地说叫广泰来唱个曲听听,春姨的心里恨不得看见张广泰可她又提防着大人,她也不说听是不听呀,只说身体不舒服,叫大人到外书房去听曲吧。张广泰从那天起心里总是堵着个大疙瘩,他想哈四大人待我不错,他的姨太太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怎么跟大人说呢?我不说她要是反咬我一口,我是有口难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以有时见了大人总是有不安的心情,跟大人说话时很少跟哈四大人对眼光。哈四大人把这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反复地查看。张广泰后来想出个办法来,他想我不如离开这,可是我走倒好办,江玉怎么办?不能带着个孩子满处走哇。他想要是找到江玉的舅舅可就好啦。他没事就带着江玉去逛街,大街小巷哪都能走,江玉可纳闷儿啦,心想我三叔这几天是怎么啦,总带着遛大街呀。

这天又带着江玉出来逛了一头午,到了饭时广泰对江玉说:“今天咱们不回去吃啦,找个饭馆吃去。”来到十字街路西一家饭馆,爷俩儿就进去啦。正是饭时楼下吃饭的人真多,没有空坐只好上楼,来到楼上一看人也不少,可是还有两张桌子没有人。张广泰带着江玉到里边的那张桌就坐下,离窗口不远的那张桌子还闲着。伙计过来说:“您来啦,您是要酒还是要饭?”广泰说:“先给我沏壶茶,一会儿再说酒菜。”伙计答应,一会儿把茶沏来,江玉刷茶碗倒茶。可是楼上吃饭的人那没有一个不看江玉的,因为他长得跟庙里的小鬼一样,看那个人长得那么好,带着个这么寒碜的孩子。一个瞧不理会,所有的人都瞧,江玉直发毛,就跟广泰小声地说:“三叔,他们怎么都瞧我呀?”广泰说:“因为你长的太好啦!”“再瞧我就骂他们。”“不许惹事,你不瞧别人,别人也就不瞧你啦。”当着广泰江玉不敢惹事,只好倒了两碗茶,递给广泰一碗,爷俩喝着茶,一碗还没喝完,就听楼梯“噔、噔、噔”的一通响,从下面上来一人,往楼口那儿一站,往楼上瞧,也不知是找人那还是找座,看完之后就在离张广泰一丈多远堵楼口的那张桌子那儿坐下啦,这人穿的是一身白,白纺绸的裤褂,白飘带扎腿,脚穿黑缎子薄底快靴,一条白绸子扎腰,腰间挂着一口刀,是绿鲨鱼皮鞘,金饰件,金吞口刀把上有一个大铜环子当啷啷的乱响。再瞧这张脸可吓人啦,黑紫的一张脸,两道眉毛往下耷拉着,一对三角眼眼珠子往外努努着,断山鼻子大鼻子头,咧着嘴唇,从嘴唇到下巴颏长了一块红记,通红通红的,猛一看就像舌头在那耷拉着。整个是一大吊死鬼。楼上吃饭的这些人的眼睛“刷”的一下从江玉那转到吊死鬼这来啦。都看那个吊死鬼啦。江玉跟张广泰说:“三叔,您看没有瞧我的啦!都看那个吊死鬼啦。这就叫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张广泰说:“少说话,吃完饭赶紧走。”那个吊死鬼是不错眼珠地瞧张广泰,江玉对张广泰说:“三叔,那个吊死鬼一个劲瞧咱们,您别管,我非揍他不可。”广泰说:“不准你惹事,不用理他,咱们吃饭。”把伙计叫过来说:“给我们来两壶酒,四个菜,炒虾仁、熘鱼片、干炸丸子、摊黄菜儿。”跑堂的答应一声站在楼口大声一喊把菜要下去啦。那边的吊死鬼把桌子一拍叫道:“跑堂的过来!”跑堂的瞧着他就害怕,赶紧答应:“来啦!您要什么?”“酒来两壶,菜要四个,干炸丸子、摊黄菜儿、炒虾仁、熘鱼片。”跑堂的答应也要下去啦。张广泰先要的菜当然先做好了,灶上当当的一敲勺,跑堂的赶紧下去,不大工夫手托托盘里边放着两壶酒四个菜上来啦,给张广泰这桌上送他必须从吊死鬼坐的那张桌子那儿路过,跑堂的托着盘子刚到那个吊死鬼的桌那儿,就被吊死鬼给拦住啦:“站住,盘里的菜放下!”跑堂的说:“这不是您要的菜。”“我要的什么菜?”“您要的是摊黄菜儿、炸丸子、熘鱼片、炒虾仁,两壶酒哇。”“这盘子里是什么菜?”“它是……这个……咳!客官,菜全是这几个菜,可是,不是您的,是那张桌的,人家先要的,您等一会儿您的菜就好。”大吊死鬼把眼一瞪:“我不能等,给我放下!”跑堂的说:“您这可不讲理,哪有人家先要的菜您先吃的。”“别废话,给我放下。”说着一回手,呛啷啷把肋下的那口刀往外一拉,就这口刀真是光闪闪夺人二目,冷森森令人毛孔倒竖,刀柄是蓝瓦瓦蓝中透亮,背后刃薄,手托钢刀说:“你要不把菜放这儿,我就给你一刀!”“放,为这事也别动刀哇。”跑堂的把菜给这位吊死鬼放下,来到张广泰这说:“对不起您,让您多等一会儿,您也看见啦,这吃顿饭也不值得怄气。”张广泰说:“行,我们不忙。”这时灶上敲勺“当……”伙计知道菜好啦赶紧端来,小孩江玉憋着个劲,心说吊死鬼我要不揍你,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张广泰对跑堂的说:“再给我们来两碗饭,酸辣汤,肉丝炒佛手。”跑堂吆喊一声要下去啦。张广泰喝着酒跟江玉说:“你可不准惹事,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不动你就不动,听见没有?”江玉气哼哼地点点头。就听那个吊死鬼叫跑堂:“堂倌过来!”跑堂赶紧过来问:“您要什么?”“给我干饭两碗,佛手炒肉丝,一碗酸辣汤。”伙计答应又要下去啦。还是张广泰要的先做好了,伙计端上来走到吊死鬼这儿又叫他给截住啦,说:“放下!”跑堂刚要说话,这个吊死鬼把刀又拿起来啦。跑堂的说“您别动刀,我给您放这儿。”跑堂的又过来跟张广泰说好话;张广泰说:“没什么。”一会儿那份也做好啦,给张广泰这端过来,江玉和广泰吃饭。那个吊死鬼先吃的,吃完了瞧着张广泰,等张广泰爷俩吃完啦,吊死鬼叫跑堂的算账,跑堂的说:“一共一两二钱银子。”吊死鬼说:“两份二两四,总共给三两,六钱是小账。”说完用手指了指张广泰这张桌,跑堂明白啦,原来连那张桌的钱他都给啦,就说:“噢!您连那二位的一块给啦?”吊死鬼把眼一瞪:“我是说叫他们把我吃的这份一块给喽!”“啊!”就瞧吊死鬼冲着张广泰一点手说:“弓长张记着点?我在西门外树林中等你!”说完也不走楼梯从楼窗“噌”蹿出去啦。张广泰实在压不住火啦。江玉早就想动手,一瞧三叔跟出去啦,一出溜也蹿下楼去,跑堂的一看,“得,全跑啦,这钱谁给呀?”

吊死鬼在前张广泰在后,江玉紧跟着张广泰。那个吊死鬼跑的还真快,张广泰穿着长衣服跑起来不方便,就一边跑一边把大褂脱下来往腰间一围,追来追去,就来到西门外树林,那个吊死鬼到树林这儿往那一站冲张广泰一点手说:“你只管进来,我决不暗算你。”这时江玉也追到了,说:“三叔进去咱爷俩揍他。”张广泰说:“别忙!”他往树林里看了看,见那个吊死鬼似的人站在树林当中,原来树林当中是一块空地,方圆有六七丈,地上长满了青草,张广泰对江玉说:“进去后你不要动手,从他脚下的功夫来看,这个人的武功不错。”江玉心里不服,心说三叔这是瞧不起我,等会我露两手让你瞧瞧。这时张广泰就进了树林冲着那个吊死鬼一抱拳说:“朋友,我与你素不相识又无怨无仇,你叫我到这来打算怎样?”那个吊死鬼哈哈一笑说:“我要领教领教!”说着话往前一进步举拳就打,张广泰一看这个人太不讲理啦,见对方的拳已奔自己面门打来,往旁一侧身,伸手去掏对方的腕子,那个吊死鬼把手往回一抽。抬腿一脚照张广泰肋下就踢,张广泰又往旁一闪,谁知这吊死鬼这脚是个虚招,他见张广泰一认,把腿收回,趁势跨步双掌带风朝张广泰的前胸一推,这一招叫进步横推掌,要是推上张广泰非吐血不可。江玉一瞧“啊呀”一声,心说完啦,想过去帮忙都来不及了。吊死鬼的这三招出手神速,张广泰没有还上招。眼看这双掌就要打上啦,张广泰吸气缩胸一斜身用左手从里向外一挂,右手顺着吊死鬼的胳膊底下往里一穿朝吊死鬼的小腹一按。吊死鬼万没想到第三招张广泰会给破了,不但没打上张广泰,反而让张广泰趁势进招,他赶紧倒退两步躲过张广泰的这一掌,二次进招俩人就打起来啦。江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心说:这个吊死鬼真够厉害的,我可不能叫三叔吃了亏。他瞧准了吊死鬼就“嗨”了一声奔吊死鬼就冲过来。吊死鬼往旁边一闪说:“你们俩打一个吗?”张广泰说:“江玉,你躲开!”江玉说:“三爷你别管,我非揍他不可!”吊死鬼哈哈大笑说:“你一个孩子有什么本领,我用不了三招两式就把你废了。”这可不是吊死鬼说大话,因为他是陕西省有名的英雄,弟兄两个,他还有个兄弟。这哥俩长得都够人看的。他叫张大虎外号叫笑面无常,兄弟二虎外号是催命吊客,这哥俩在陕西一带很有名气,他能把江玉放在眼里吗?江玉一听张大虎说用不了三招两式就能把他废了,这气就大了。用手一指张大虎说:“你小子别说大话接招吧!”说着把脚一跺丹田气往上提身子腾空而起,双掌在前,连人带掌朝张大虎的前胸撞来,这手叫腾空双撞。一个人有一百多斤借着往前的冲力足有千斤,要是撞上对方不死也得带伤,可是对方要是吸不住惯力就得摔趴下。张大虎见小孩使了个腾空双撞猛然一愣,赶紧撤步歪身往旁一让,躲开啦,江玉昂头蜷腿往下一落,还没等江玉脚沾地,张大虎“刷”一个扫堂腿,江玉想躲是不容易,因为他是从上往下落,脚还没挨着地皮人家的腿就扫过来啦,要是被人家扫上脚脖子准得躺下。江玉的双腿蜷着,一看对方扫堂腿进来啦,就用右脚一蹬左脚的脚面,丹田气往上提不但人没往下落反而又纵起三尺多高。这手的功夫叫蹬空八纵,是轻功中的绝技。张大虎没扫上江玉,一斜身蹿出去用手一指江玉说;“先别动手,我问你用的蹬空八纵是跟谁学的?”江玉说:“你问我跟谁学的,说出来吓你一溜跟头,我这功夫是跟我舅舅云中燕子朱天飞学的;你害怕不害怕?”有这么问的吗。张大虎说:“这么说都不是外人,你还是我的侄儿哪。”江玉说:“你是我孙子。”“你这是怎么说话?”“谁让你到这捡大辈来啦?”张大虎说:“我跟朱天飞是盟兄弟,你不是我的侄子吗?”江玉说:“那也不对,应当说你是我舅舅。”张广泰赶紧过来说:“江玉不要没大没小的,没领教尊兄怎么称呼?”张大虎说:“我叫张大虎,因力我长得像吊客又好开玩笑所以人称笑面无常,我和我兄弟二虎是一对双生,长的一个模样。他最不喜欢开玩笑,人都叫他催命吊客,我这次到上海就是找朱大哥来的,昨天到的上海,还不知朱大哥在什么地方,刚才江玉说他跟朱天飞学的功夫,想必知道朱大哥的住处啦。”小孩江玉说:“我还没找着我舅舅呢,怎么知道他的住处哇。”张大虎一听“啊”了一声说:“这可急死人,我得赶紧想办法去找我那朱大哥。”说到这瞧了瞧张广泰又说:“实在对不起,我本想今天到道台衙门去找您有事相求,正赶上你们出来,我就跟你们开了个玩笑。”张广泰说:“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张大虎说:“实不相瞒,我昨天来到上海就听说兄弟你仗义疏财,好交朋友,昨天夜里我把包袱丢了,这个偷包袱的也是跟我开玩笑,只把银子拿走啦,把包袱拴在房梁上啦,我手中一文钱也没有,拿什么给店钱呢,我正着急店里伙计来到屋中跟我说:店钱有人给啦,您要走就走吧,要是没钱花去道台衙门找张广泰去要。你说这个玩笑开的多有意思?”张广泰说:“你没问问店伙计给店钱的人什么样吗?”张大虎说:“我问啦,伙计说,这个人给了他十两银子不叫他说,我想这不定是谁知道我好开玩笑,成心跟我闹着玩,我得找你要路费哪。”张广泰说:“这没什么,您跟我到衙门里去拿吧。”张大虎说:“你还是把钱送到我们刚才吃饭的饭馆去吧,那顿饭钱还得给人家哪!”张广泰带着江玉回去拿钱,江玉心里不高兴,因为他跟张大虎没见输赢。回到衙门张广泰取出五十两银子也没带江玉自己又来到十字街的酒楼,上楼去找张大虎,刚上楼伙计就过来啦,说:“三爷,您是给那个吊死鬼送钱来啦吧,用不着啦,他已经走了!”张广泰问道:“为什么?”伙计说:“那我可不知道,他进门给了饭钱,对,连您那份他也给啦,就说了两句话,说您给送钱来他不用啦,以后见面细谈,说完了就跑,好像是追什么人去啦。”张广泰一想来可没办法找他啦,离了饭馆就回去啦。刚一进门哈喜就说:“你上哪儿去啦,我找了你半天,大人叫你哪,快进去吧!”张广泰想这些日子大人都没找我,怎么今天找我,找的这么急呢,先到自己屋里把银子放下,江玉问张广泰:“三叔,您给那人送去啦?”张广泰没工夫跟江玉细说就“啊”了一声,转身出屋奔大人的书房去了,到了书房门外问了一声:“大人,您叫我!”哈四大人在屋中说:“广泰你进来!”张广泰这才进了大人的书房。哈四大人坐在太师椅上,屋中并无旁人,张广泰给大人请了安,大人叫广泰坐下才说:“我找你来,有事跟你说。”张广泰说:“大人有事您尽管吩咐。”哈四大人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说:“广泰,以后你别跟我这么客气好不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没你我就死在沧州啦,我也看出来你要离开我,这是因为你有难言之处,我也没拿你当外人,今天我才跟你直说,你知道我这次出任上海道台是怎么来的吗?告诉你这是玉亲王的保举,我跟王爷是亲戚,我是不愿意出来做官,可是玉亲王非叫我出来,这里边的细情以后我慢慢的跟你说。这不上海道台任期未满,王爷又给我保举了个肥差事,达摩苏亲王就是神力王赴新疆征剿葛尔丹调我到太原与达摩苏亲王征集粮饷,就这个肥差有人拿银子买都买不到手。可我不愿意干这个,官不大缺德不小,你跟知县要一个,知县就跟地面要三个,当差的去催就变成五个,你想想老百姓还活的了吗?”张广泰说:“听您的意思是不想去?”“那哪行啊,公事来啦我要不去,我还要不要脑袋呀。我已打发人回京啦,叫夫人回娘家给想个主意把我调回京去,实在不行就请病假辞职。我把你找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无论如何你也得把我送到太原府,然后再送我回京。”张广泰也不好推辞就答应啦。哈四大人心里很高兴,告诉张广泰三日后动身。
张广泰这一答应送哈四大人就惹出祸来啦。他们是先走水路后走旱路,到了旱路哈四大人坐一辆车,姨太太春姨和丫鬟桃花坐一辆车,一辆车拉东西,哈喜、江玉、张广泰都骑马在车前车后的照就着,只要张广泰的马从姨太太的车旁过,春姨不是跟丫鬟大说大笑,就是嘴里哼哼小曲,有意的叫广泰听,张广泰连理也不理,可把春姨气坏啦,心说,张广泰我要不把你弄到我的手里就算我没本事。这天来到洪洞县离太原还有一站地,春姨可真急啦,心想一到太原我就不好见广泰啦,因为春姨在大人面前说张广泰的坏话,一开始大人还有点听,不知怎么啦后来大人不听啦。有一回春姨还碰了个软钉子,她又在大人耳边说张广泰的坏话,大人说:“他不好,你俩别答理他,你不愿意看他就不叫他来内宅唱不就完了吗?他敢自己往内宅跑。”春姨也不傻,她知道再说也没用啦,可是她心里头还惦记着张广泰,公馆就在洪洞县南关外的万全老店,是本知县用心给打下的临时公馆,前后三层院,最后一层是三间楼房,是安排官眷的,春姨就住了这三间楼房。大人在中院,其余的都在前院住,吃了晚饭,大人吩咐早些安息,明天早起身,天黑前赶到太原府,快到二更天大人刚要睡觉,丫鬟桃花来找大人说姨太太病啦,叫大人瞧瞧去。哈四大人跟着丫鬟来到后院,上楼进屋一看,春姨在床躺着,天这么热还盖着被子,脸蜡碴儿黄,哈四大人问丫鬟:“怎么病成这样儿啦?”小丫鬟桃花说:“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要睡觉啦太太说冷要我给盖上被子,太太的脸通红盖着被子还直说冷,脸也越来越黄,我一摸太太的身上可把我吓坏啦,出了这一身汗哪,跟水洗似的。”大人听丫鬟说着就坐在春姨的床上啦,叫了声“春姨”,边叫边用手去摸春姨的被窝,手往里一伸就“哎呀”了一声,被子里边全是湿的,大人说:“出这么多的汗还了得。”就推春姨:“春姨,你醒醒!”这时春姨才睁开眼,其实春姨根本也没睡着,她也没病,自从进了店房她就想办法,吃饭的时候她跟丫鬟桃花才想出来装病,丫鬟是她的心腹,她教给桃花怎么说,又叫桃花打开箱子把画画用的颜色找出来,就用姜黄水洗了脸,桃花又提来两大壶开水把被子反过来往上一浇,这被子还不湿嘛!桃花去叫大人她就把湿被子一盖装睡觉。大人一推她,她才慢慢地睁开眼,“哎哟”了一声这才说话有气无声地叫了声:“大人,您看我这是怎么啦?说病就病成这个样子,恐怕我回不了京城也见不着夫人啦。”她干什么提夫人哪?她知道哈四大人怕夫人。哈匹大人的正夫人是玉亲王的远房侄女,别看远可是走的近乎。哈夫人还跟玉亲王能当面说得上话,哈四大人怕夫人是怕夫人娘家的势力。春姨又是哈夫人给买来的,离京时哈夫人还当着春姨的面嘱咐哈四大人说:“春姨年轻在外边要多照应点。”春姨的意思是叫哈四大人知道夫人喜欢我,我要是有个好歹你见了夫人没法交代。哈四大人听春姨这么一说赶紧叫桃花:“去,快把哈喜叫来,让他快去请大夫给姨夫人看病。”春姨心说别请大夫哇!她这是装病,大夫来了一诊脉“没病!”那不就露馅啦!她那话也来得快:“大人,三更半夜的到哪儿去请大夫去呀!刚才出了这一身汗我心里好受得多啦,就是浑身没劲,要是明天一上路在车上一逛荡是非死不可,在这要歇三五天也就好啦。可是大人又忙着上任,你看怎么办呢?”哈四大人还真有点为难,多住一两天不行,期限到啦耽误了征集粮饷,有误军机这个罪可不小,只好叫春姨先住在这,自己去上任,就说:“要不你先在这住几天,病好了再走。”春姨就等大人这句话哪:“我先住下倒是行,你得给留下几个人,虽说有店里伙计侍候着,可是不大方便。这地面上又不平静,没个会武艺的人保护着,我怕出点什么事。”哈四大人说:“把广泰留下保护着就不会出事啦。”这事就出大啦。大人说出来啦也后悔啦,心说我怎么叫广泰留下哪?话已经说出去啦,跟着又说了两句:“再留下两个从人和哈喜保护着你还害怕吗?”春姨说:“大人您怎么办怎么好。”哈四大人又嘱咐桃花好好地侍候着,就回房休息啦。第二天早晨把哈喜叫来告诉他,姨太太病啦在这多住院两天,留他和广泰两个从人侍候,其余的人跟随大人到太原,由江玉保护。

大人走后春姨的病也好了,她本来就没病嘛!哈喜到后院来了两次也没上楼,只是在楼下问了问,都是桃花代为传话。吃晚饭的时候哈喜跟广泰说:“大人走啦,把家眷交咱们保护可算是看得起咱俩,咱俩得格外小心,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哈喜这是一语双关,张广泰心里也明白,但是也不好把话说明。就接着哈喜的茬儿说:“大人看得起咱们,咱们就要对得起大人,甭说没有事就是有事儿凭我这身本领也不会出事儿。”他把也不会出事儿这四个字说的特别重,那意思是告诉哈喜我张广泰绝做不出见不得人的事来。哈喜也知道张广泰的为人,听广泰这么一说就放心了。对着张广泰会心的一笑,算是表示相信的意思。俩人吃完饭,哈喜是吃完饭就想睡觉,便跟广泰说:“你前半夜值班,我后半夜值班,我先睡啦。”说完回他自己房中睡啦。张广泰把门掩上回手把包袱拿过来打开,把自己用的短把刀拿出来放到桌上,又把包袱包好放回原处,这才把刀拉出来用手巾擦了擦就立在桌子腿旁边,一个人喝着茶,街上耍更的已打过定更,快到二更的时候就听外边有脚步声奔这屋来,张广泰问了,声“谁”外边有人问:“三爷,您还没睡哪!”随着说话声门一开,走进一个人来,张广泰一看是丫鬟桃花,就问:“你来干吗?”桃花说:“是奉了姨夫人之命来请三爷您,姨夫人说有要紧的事跟您说,叫您马上就去。”张广泰一听心说这个春姨,不知进退,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了,随后就去。”丫鬟桃花冲着张广泰眯缝着眼一笑一扭身走啦。张广泰瞧着丫鬟的这个动作这气就大啦,心说这都是跟春姨学的。又一想春姨叫我,我是去还是不去呢?去!看她打算怎样,我先用好言相劝她若不听就别怪我啦。张广泰从桌腿那把钢刀拿起来手中一掂,他提着刀奔后面春姨的住房,来到楼下问了一声:“姨夫人是您叫我吗?”不大功夫楼上有人答话:“是三爷吧!请您上楼夫人正在等候。”这是桃花的声音。张广泰这才上楼,来到楼上一转身眼前一晃仿佛有个人影一闪又不见啦,张广泰揉了揉眼睛心说是我眼花了吗?这时他可就来到房门外边啦。张广泰想我不能提着刀进去呀,他就把刀立在门外旁边沉了沉气这才问:“姨夫人您叫我呀。”屋内有人答话,“你进来说话。”张广泰答应一声“是”,拢起帘来到屋中,张广泰一看迎门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靠窗户放着两张方凳,桌子旁边坐的是姨夫人春姨,早晨她还装病哪现在变样了,没穿长衣服,她穿了一身水红色的短衣裤,下穿绣花缎子鞋,小袄的二纽没扣,头上高绾盘龙髻,面擦官粉,两道眉描得又细又长,唇点朱红,似笑非笑往那儿一坐,桌上摆着酒菜。张广泰看罢就问:“您叫我有什么事?”春姨说:“广泰呀,你先坐下我有话跟你说。”她用手指了指桌旁边的那把椅子,张广泰没有过去,回手就把靠前窗户的方凳拉过一个来靠着门口旁边就坐下啦。春姨“哟”了一声说:“你干吗离我这么远哪!”说着就要站起来奔张广泰,张广泰把眼一瞪说:“姨夫人,您要尊重些!”春姨就没敢过来。可是她反而一笑,说:“广泰,只从在沧州见着你,我是一直没有把你忘了,今天我跟你把话说明白了,哈四大人快奔五十的人啦,我才二十多岁,我能甘心跟他过一辈子吗?再说你也年轻,总不能这样当一辈子佣人吧,你看,”说着用手一指屋里放的那八只箱子,“这是我这几年积攒起来的,你我成为夫妻远走高飞,有这几只箱子,足够我们一辈子用的,保你吃穿不愁,所以我才假装有病,就为了把话跟你说明白了,还告诉你今天你要答应还则罢了,广泰,你今天要是不答应的话可别说我意狠心毒,我当时就把衣服一撕,脸一板,把人喊来我就说你张广泰没安好心,三更半夜闯进我的房中强行无礼,我一个人说还不算,丫鬟桃花可以作证。”桃花早叫春姨教好啦,马上就接过来说:“我给夫人作证人,就是到了公堂上我也不改口。”张广泰一听心说,这种女人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到那时我是有口难辩。把张广泰急的半天没说出话来。春姨以为这回算是把张广泰吓住啦,她又把话拉回来啦:“广泰,你也这么大啦,怎么就是想不开呀!你听我的吃不了亏!”张广泰这才说话:“姨夫人你说的话都听明白啦!”说着张广泰就站起来啦,不动声色的一边说着一边挪动身子,他本来就是靠门口坐着,往旁边跨步一站就离帘子没有多远啦,说着话再往后一挪步身子就靠着帘子啦,背着手往外一伸就把那把刀摸到手中,可是嘴里还说着话哪:“你的意思是想背着大人跟我私奔!”这会儿就把刀摸到手啦:“你看错人了!”刷!张广泰把刀一摆:“我张广泰认识你是姨夫人,我的刀可不认识姨夫人!”张广泰把刀横在自己的胸前,刃朝外背朝内,横刀看着春姨,要说春姨的胆子也真大,张广泰横刀瞪眼,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笑眯眯地说:“怎么?你要拿刀宰了我,你舍得吗?”说着她倒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张广泰走来,倒把张广泰吓了一跳说:“你要干吗?”春姨一笑说:“你不是要杀我吗?”她故意地把脖子一伸说:“给你杀!”她用脖子去找张广泰的刀,张广泰的刀是横着的,往外一推就挨上春姨的脖子啦,春姨的脖子也太糟,张广泰的刀又太快,“呱叽”春姨的脑袋就掉下来啦,脖子往回一缩,张广泰怕溅身上血抬腿就是一脚,正踢在春姨的心口上,尸身向后一倒。“噗”的一声一腔子血喷到后墙上啦。丫鬟吓得“嗷”的一声转身想跑,张广泰顺势一刀扎入了丫鬟的后心,也死啦。张广泰一怒杀了春姨就听窗户外边有人叫好:“好!杀的好!”张广泰问了声“谁”,起帘栊就出来啦,只见一个人蹿下楼去,张广泰追过来,那人上了墙出去啦。

先叫他们追着不说。先说哈喜,哈喜一觉醒来听了听街头上打了三更起来换广泰,一瞧广泰屋里点着灯,进来一看没人,哈喜心说广泰哪去啦。他从前院往后走,各屋都是漆黑,来到后院角门往里一看,楼上亮着灯,他知道这是姨夫人的住房,心想怎么姨夫人还没睡觉。他迈步进了后院到楼下就叫桃花:“桃花!桃花!”桃花?杏花也没人答应,全宰啦!哈喜见没人答应,他奓着胆子上楼,边上楼边问:“怎么姨夫人还没睡?桃花,我叫你,你怎么不答应,睡着啦。”还不见有人说话,他可就来到了房门,他伸手掀帘子往里一伸头嘴里还要说:“姨夫人,您的病才好,早点歇着吧!”可是他把脑袋伸进去看见了春姨的死尸,他的话说一半就变味啦:吓的!“姨夫人您的病才……嗳……呀……妈……哟”往后倒退,退到楼梯这就别退啦,他还退,叽里咕噜的就从楼上下来啦,别看哈喜当时害怕,从楼上一摔下来他倒不害怕了。因为当时猛一看是有点害怕,现在他一想姨夫人被杀谁是凶手哇,我得找广泰问问,他又来到张广泰的屋中,还是没人,他纳闷广泰哪儿去啦,一瞧桌上有刀鞘,哈喜一哆嗦,又把张广泰的包袱拿过来打开一看,夜行衣、闭血决都在就是没了那口刀,哈喜就明白了八成,心说广泰呀你可真糊涂,甭管怎么样,你也别把她杀了哇!这叫我怎么办呢?我得先把这事儿掩盖过去,等广泰回来见了大人再说。

天亮以后两个从人也起来啦,哈喜叫从人去买两口棺材说姨夫人昨夜病重死啦,给每人十两银子酒钱,叫他们帮助把死尸装入棺材。两人把棺材买来,店里的掌柜的和伙计都来帮忙,哈喜说:“不用了,要是男人死了大家帮忙还可以,因为是女眷就不用大家帮忙啦。”哈喜他不敢叫外人看见。哈喜心说广泰怎么还不回来呀。两个佣人可不高兴啦心想有店里人帮忙多好。哈喜叫人把两口棺材搭到后院,只留下两个从人,其余的全都出去,哈喜这才跟两个佣人说:“你们也别不高兴,咱们都是跟随大人从京城来的,千万别把这事闹出去,告诉你们姨夫人跟丫鬟是被人杀死的!”这俩一听差点吓趴下“啊!”哈喜说:“咱先把死尸装起来,有人问就说急病死的。一切都有我见了大人再赏你们多钱我一分都不要。”两人只好答应,管家就是站着的大人谁敢惹呀,把死尸入棺材钉好了钉,由哈喜出面找地方办理借地葬埋,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好办,忙了三天把人埋啦,可是张广泰就是没回来。哈喜只好带着佣人去太原见大人去。临走多给店家几十两银子叫他们刷洗房屋不在话下。哈喜来到太原见哈四大人,大人就问:“姨夫人来啦?”哈喜把佣人都轰出去,就是大人一个人啦,哈喜才说:“大人你可别着急,是这么回事。”接着就把在洪洞县春姨被杀,张广泰不见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最后说:“我看这事儿可不能闹出去,您在上海时对我说过恐怕这事都由姨夫人所起,现在广泰又没下落还是先掩盖下,这对您的面子上也好看,您看怎么样?”哈四大人问:“你说怎么个掩盖法?”哈喜说:“这事您就交给我吧。”哈四大人点头,由哈喜去办。哈喜早就想好办法啦,先把两个佣人找来用钱把嘴堵上,都按照哈喜教的说,甭管谁问都说姨夫人病故,丫鬟送回家啦,张广泰进京办事去啦。等哈喜都安排好了,刚回到屋里还没坐稳哪,就来了个要命鬼的江玉,一进门就问:“哈大爷,我三叔呢?”“江玉,你三叔进京办事去了。”江玉说:“不对吧,我三叔叫姨太太给拐跑啦吧!”哈喜把眼一瞪:“胡说,你三叔是这样的人吗?”江玉说:“我三叔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姨太太没准。”哈喜说:“我敢担保。”江玉说:“好等见了我三叔问明白了,要是跟你说的不一样,我跟你完不了。”哈喜心说这孩子人小知道的事还真不少。过了半个来月京城公文来到,哈四大人的病假辞职恩准,办理交代回京。江玉这才相信张广泰是进京啦。哈四大人办理一切起身回京,江玉路上保护,还没到北京就听传说;达摩苏亲王出兵被困,不知是真是假,等他们到了北京,大人直接回家。他家住在宣武门外米市胡同,合家团聚一番的高兴,在没有人的时候哈四大人把张广泰沧州杀贼救了自己的命和春姨的事都告诉了夫人,夫人非常的感激张广泰,又不知道现在张广泰在哪老想以后只要见着广泰应当好好地谢谢他。可是江玉到京不见三叔就去找哈喜,哈喜就说张广泰外出办事没在北京,江玉急啦:“到底我三叔上哪去啦?哈喜!你要不说实话,我跟你没完!”他连哈大爷都不叫啦。哈喜说:“江玉,你别没大没小的,过不了十天半月你三叔就回来,等他回来我非叫他揍你。”哈喜绷着脸这么一说,跟真的一样,江玉想等着吧。

过了没有三天在北京城里传说一件奇趣,这事连哈喜都感到新奇,就到处打听,可是其说不一,有的说是王爷用兵如神,也有的说这回是险中得胜,要不是一员勇将王爷就没命啦。其中有一件事是真实的,最近两天王爷就到京城,皇上要在金殿封官职。哈四大人就让哈喜每天都要去打听这事。这天哈喜高高兴兴地跑进来直奔大人书房,进门就说:“给大人道喜,您知道救王爷的是谁吗?”哈四大人问道:“是谁?”“是张广泰。”哈四大人说:“你见着他啦?”我倒是没见着,可是错不了,达摩苏亲王亲自保举,王爷的兵都扎在德胜门外,我见着王爷的一个亲兵,他跟我说,王爷得了一员勇将,姓张叫广泰,这人才到这一个来月,是在一场战斗中王爷被困,眼看王爷就要被敌人杀害,突然冲出一匹白马,马上一员将手中一杆枪,连杀死敌将十几名,还把敌将首领捉过来。原来打了个败仗,反而来了个大获全胜。王爷的奏折把这次的战功全归到张广泰身上啦,我问他:你看见这员勇将了吗?他说:“我怎么没看见哪,我是亲兵,他一说这人的模样、长相,没错就是广泰。”哈四大人说:“你没叫他带你去见一见吗?”“不行啊,他说现在张广泰在礼部演礼,明天金殿面君。”哈四大人说:“你明天在朝房打听消息,要真是广泰你一定叫他住在咱的府上,夫人还要给他道谢哪。”第二天哈喜老早的就到了朝房,可是他见不着张广泰,他虽是管家但不能进朝房,只能在外边跟别的官员的管家跟班的打听,慢慢地他可就打听着实信啦。张广泰面君,皇上亲赐黄马褂,大花翎,二品顶戴,封为巡河副将,这还不算,皇上指婚,通州守备胡思考的妹妹胡赛花许配张广泰,给假两个月回家祭祖完婚姻。哈喜乐得直蹦,就在这时从里面出来很多人,真是众星捧月一般,前边对兵开道,嘴里吆喝着:“张大人过来喽!”哈喜一看真是广泰,他一高兴就叫了一声:“张广泰!”卫兵一听抬腿就踹了哈喜一脚:“你敢叫大人的官讳!”哈喜心说我这脚挨的才冤哪!

(张春奎述 新纪元 邵绅绅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