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淘气 -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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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信息**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全五卷) [第四本] 主编 刘英男 副主编 贾德臣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1

我今天这个题目是什么哪?叫《小淘气》。就是说这小孩儿啊淘气。说这小孩儿淘气呀,如今跟旧社会不一样。现如今小孩儿玩耍游戏跟我们小时候都不一样,现在的小孩儿,不用说到了年龄上学的,就说不上学的,三五成群排个队呀,赛跑呀,想个题呀,拍个皮球啊,都是游戏,都好;我们小时候,没有这游戏,您拿我说呀是倒退五十多年的小孩子,那时候玩什么哪?说出来二十多岁的弟兄们都不知道,您不信跟五十多岁、六十多岁的人打听,准知道。玩什么哪?打鞋桩啊,轱辘核头窑儿、磕边儿……您瞧这游戏。什么叫打鞋桩啊?一群孩子,鞋都脱下来。把鞋一只一只都立在一块儿,立一只,孩子多了那鞋不就多了嘛!拿着一只呀,往这上打。光着脚,您看,打一次鞋桩,袜底儿也磨破了,脚也脏了,回家还得让妈妈给洗脚,有个钉子瓦碴儿把脚扎了,这事常有。磕边儿,到北京叫撞钟。赢什么哪?不赢钱,赢这样儿东西太特别,二十多岁的弟兄听着新鲜,叫什么?叫赢拱的。磕边儿赢拱。这拱是怎么意思哪?把这腮帮子拱的都肿了,拿腮帮子拱,到冬景天儿都裂口儿。一人拿着一个老钱,在墙犄角儿上一磕,这个出去三丈,那个一磕呀,赶上一下坡儿,这钱一轱辘,五丈五。得了,这算赢了。那三丈的得拱过去。怎么拱呀?得趴地下,把这手搁在钱这儿,钱在哪儿手撊在哪儿,把这钱夹在手缝儿里,拿腮帮子这么一拱那钱边儿,“唉”,这钱这么一轱辘,多咱轱辘到那儿多咱算完,过了庄了,过了再往回拱。您瞧,我们小时候的游戏跟现在一比,差远了。这阵儿小孩儿也有淘气的,淘气的呀,叫人瞧着有意思。我们那阵儿小孩儿要是淘气呀,叫人瞧着可怕。如今哪。说服教育,小孩儿呀,你顺着,顺着他就好办,他倒不淘气了。你戗着他,越戗着他越来。小孩儿淘气惹祸,说大人打,错了!越打越坏。独单淘气的孩子,你打吧,你怎么打也管不过来。

我们街坊有个小孩儿,谁戗着他谁吃他亏。这个小孩儿叫什么?叫。我们一般大的。几年前,我回北京还见着哪,比我大几岁,六十多了。这个字怎么写哪?提手儿草字头儿一个水字,水底下一个土字。怎么讲哪?想当初,清家那个皇上乾隆啊,上江南去打江南区,坐船,江里有那沟啊,沟里长着苇子,他顺手揪了两根儿,船行着哪,他就把这苇子揪出水了,苇子这么一响哪,“”。就这么一个声儿。乾隆一问体仁阁大学士刘墉刘石庵,说:“怎么写哪?”刘墉脑筋清楚啊,对于这字上有办法,拿过来就写了。要是我,我写不上来。提手儿、草子头儿、一个水底下一个土。怎么讲哪?草啊、苇子是草本哪,有草字头儿;在江里长着,江里是水呀,才有水字;底下这土啊,没土它不能扎根儿呀。上边儿是草,当中间儿里水,底下是土。提手儿就是手啊,手这么一揪,“”,响了。就是这么档子事。

这孩子,谁瞧见谁都爱他,爱可都怕他。怎么哪?这孩子鼓鼻子鼓眼儿的,八九岁,胖胖嗒嗒的,长得出众。梳着一个冲天锥,冲天锥就是小辫儿,打着一个小蜡扦儿,又叫冲天杵。红头绳儿这么一缠,有这么顸。嗳,挺好。这小孩儿要是有人缘儿啊跟这没人缘儿的小孩儿瞧这辫子绳儿。辫子绳儿两天一洗那是有人缘儿的孩子,五天也不换,那是没人缘儿。有人缘儿的孩子他那辫绳儿脏。新辫绳儿,走到哪儿,谁瞧见谁就逗他,逗他就揪小辫儿:“哪儿去你?”小孩儿一回头:“咳,撒手,撒手,挺疼的。”“叫大爷,叫大爷撒手。”“我不叫你又怎么样,不叫你揪,你给揪下来。”您看,他这一晃悠哪,手上有汗,一攥就潮了,再一刮风招土哪,辫绳儿不就脏了嘛。这孩子可有人缘儿,他这个辫绳儿啊,十天八天的不换,没人敢揪,谁揪他辫子谁吃亏。怎么哪?梳得了辫子哪,他把他姐姐的绣花儿针都要过来了,照着镜子就扦到里头了。绣花儿针不大呀,辫子挺顸,往里头一扦哪两头儿不露尖儿,即使露尖儿也露不了多少,扦那么十来个。谁爱揪他辫子他在谁头里跑;好比几个人在那儿说话了,他往这儿挤:

“借光,借光。”

一瞧来了,“哪去?嚯!哎呀!”扎二十多窟窿。这孩子就这么淘。

买卖铺儿也怕他。杂货铺儿啊,我们北京叫油盐店。他弄一个破瓶子打香油去,那位说:“破瓶子还瞧不出来呀!”他那个瓶子是净掉底儿呀,四外一点儿也不动。那位说:“怎么那么寸哪?”拿石头冲啊、拿铁筷子砸?不成,一砸砸碎了。他把瓶子搁到炉台儿旁边儿烫着,烫热了时节,一碗凉水往上一倒,“奔儿”,底儿就掉,净掉底儿边儿不动。拿着这个破瓶子去了。

“哎,掌柜的,打半斤香油。”

掌柜的做梦也不知道这瓶子没底儿呀!拿着瓶子奔油海了,半斤香油拿这四两的墩儿,四两的墩儿这么大了,现成的漏子,拿着墩子往油海里:“咚”,往瓶子里一倒;“哗”,满漏!鞋袜子满脏,他跑了。你回头找他们家去,他不认账。这孩子就这么淘气。

口儿外头有个粮食店,掌柜的山东人,大胖子,五十多岁,姓崇,崇掌柜。跟他爸爸发孩儿。他爸爸在这儿是老住户,掌柜的想当初在这学徒的时节就在一块儿。论着叫三大爷。这一天,粮食店门口儿过来一辆搬家的车,车上拉着许多东西,什么水缸啊炉子呀,风门子大柜呀全在上头。小孩儿扒车尾儿,在车边儿上挎着。走到粮食店门口儿,他往下一跳:

“哎,停车呀!”

这个大胖子山东人哪,挺喜欢他,在门口儿站着,一瞧搬家的车。

“哎,你这上哪儿?”

“三大爷,我们搬家了。”其实他们家没搬。

“怎么搬了哪?”

“我们那房卖了,搬德胜门去了。”

说这话是在南城,南城的外头。离德胜门一面十里地,连进城拐弯儿抹角儿的,十五里地开外。

“我爸爸说了,让您给送一百斤面哪,一百斤米,您给写上账,先不给钱。”

“好,好,先生,给写上写上。”

先生拿笔:“搬哪儿去了?”

“德胜门。”

“德胜门哪儿?”

“有人胡同,”那时还不兴门牌哪,“木头门儿,一找就找着。”

“好好好。”写上了:德胜门有人胡同木头门儿。走了。

掌柜的派学徒的:“一百斤米,一百斤面。”那阵儿的“福金”面哪,一百斤装一个大口袋,这么高,这么顸。一百斤米呀一包。那阵儿不像现在,现在有手车、有自行车,搁上,一个人就推去了。那阵儿这学徒的得扛,俩学徒的,一人扛着一口袋米,一人扛着一口袋面,一百斤哪!掌柜的给个条儿,拿着条儿送德胜门他们家,有人胡同木头门儿。俩学徒的打城外头就扛起来呀,打粮食店直扛到德胜门,压得浑身是汗。拿着条儿见走道儿的就打听:

“借光您大爷。”

“什么事?”

“有人胡同走哪?”

“什么?”

“有人胡同。”

“有人,有人胡同?”

“有人哪,有啊,有没有的有,天地人的人,这条儿写着哪。”

这位接过来一瞧:“有人胡同,哎呀,我在这条街上长起来的,我还不知道谁家住有人胡同哪,您慢慢找吧,反正哪个胡同都有人。”

“木头门啊?”

“木头门对,全是木头门,没有石头门。”

嗬,这俩学徒的,二十来岁,挺结实,满世界这么一找有人胡同,街里找完了没有,进胡同儿找还没有,出了城了,找到关厢儿也没有,快到清河了也没找着有人胡同。回来吧,不回来不成啊,回来掌灯一大后了。您算,这俩学徒的,晚饭也没吃,走了这么一天,一人扛着一百斤,鞋也破了,袜子也烂了,脚底磨好几个大泡,搁那儿口袋,起不来了。明儿得歇工,一歇歇三天。掌柜的:

“找有人胡同找不着,怎么回事?搬哪儿去了?这米面得送去啊,怪不错的。”

嗯,第四天瞧见他爸爸了,门口儿一走,掌柜的就出来了。

“啊,大爷。”

“噢,三哥,好您哪。”

“哈哈,打听您点儿事。”

“什么事?”

“您柜里坐。”进来了。

“什么事?”

“我说您多咱搬家了?”

“没有啊,没搬家呀,谁说的?”

“没搬家,哈哈哈。”

“什么事三哥,怎么回事呀?”

“怎么回事呀?您看我们这俩学徒的,今天还没起来了,还躺着了。”

“怎么了?”

“我告诉你呀,你可别生气,这个小孩子淘气,你别打他,你要一打呀,我脸上挂不住,咱哪皮孩儿。你嘱咐嘱咐他,你看,他那么闹着玩儿,我们学徒的受不了啊。你要打孩子我是狗。”

“怎么回事呀?三哥。”

掌柜的把这有人胡同木头门儿这事一说啊,嗬,把他爸爸气着了。崇掌柜直劝:

“可不许打人,你要打孩子我是狗,你可对不住我,嘱咐嘱咐他,往后啊别让他那么淘气。”

不打?说着不打,不打他也不饶。第二天早晨堵被窝儿,拿板子在屁股上这么一打,打二十多板儿,把屁股打肿了。街坊一劝,这事也就完了,虎毒不吃子啊。这不是把孩子打完了嘛,这孩子连他爸爸都记上了:“行啊,你打我吧,让你打,我给你淘半包你尝尝,不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我不叫搂。”

这孩子,当天不来,当天来他爸爸明白了。转过一天来晚上,他爸爸睡觉前喝壶茶,这是北京的习惯。夏景天儿,家里头差不多火早灭了,那时又不兴暖壶,沏壶茶还渴,怎么办?就得口儿外头水铺儿沏。北京不叫水铺儿叫茶馆儿。

“沏壶茶去!”

这孩子拿着壶沏茶去了。沏茶呀,他给对了一碗凉水,这凉水对坏了。单喝凉水不怕,就怕茶里对凉水。阴阳水儿,喝了就拉稀,明儿早起准闹肚子。他爸爸一喝顺口儿啊,夏天喝喝不出来对了凉水啊,就睡了。这一睡呀,他爸爸这肚子里头跟开车一样,咕噜咕噜,呼噜呼噜。成了!这啊,太阳还没龇嘴儿哪,就起来了。起来以后呀,把他爸爸那双鞋拿起来,一掀炕席,扔到席后头了,他到门口儿玩去了。

太阳出来了,这位大爷睡不着了,肚子憋得疼啊,得上茅房解手儿去。这茅房在院子里有,是我们北京啊两三家儿的住户啊,差不多都有茅房,男的女的都上一间茅房,两三家儿的可以,十几家儿的就不成了。要说,男女上一间茅房不像话呀,没回避不合适呀。直到现在北京也这规矩,好比说吧,北房,东西厢房,没南房,茅房都在西南犄角儿。随着墙啊,用砖砌成一个围脖儿,两面儿这么一个八字,这儿有门。那男的要是上茅房,女的进不去。怎么?他有回避的法子。男的上茅房,不是蹲坑子吗,一进门儿,先把裤腰带解下来呀,往墙头儿上一搭,里头半截儿外头半截儿。女的一瞧有裤腰带,她就不进去了,知道有男的。那女的要上茅房哪?女的上茅房有长杆儿烟袋。我们小时候,老太太都抽来长杆儿烟袋,那时还不兴烟卷儿哪,大长杆儿、银嘴儿、银锅儿啊,抽烟叶儿。点一袋烟哪进茅房,到茅房跟前哪,她把烟袋立在墙上再进茅房,男的一瞧有烟袋就不进去了,知道有女的。这孩子淘气呀,他不是太阳还没出来他就起来了嘛,把他爸爸的鞋扔到席后头去了。东屋老太太起得早啊,刚笼火。

“二大妈,二大妈。”

老太太:“哎,,什么事?”

“我妈犯烟瘾啦。抽烟哪,那烟袋倒油子,拿纸捻儿一捻哪,折里头出不来了,急了一身汗,借您烟袋抽两袋烟。”

“噢,成啊,拿去吧,拿去吧。”

他把老太太烟袋弄过来了,弄过来立墙那儿,他出去了,在门口儿那儿等着去了。

他们家住北房,北房三间一明两暗。是北京的房都是前檐炕,这炕挨着窗户,当中间儿大玻璃挂着纱窗户帘儿,往外瞧挺真往屋里瞧不见。躺着不是头冲里嘛,他爸爸头冲里躺着。这肚子一疼,拧啊,他坐起来了。他坐起来脸正对着窗户啊,就瞧那茅房,一瞧茅房立着烟袋:“哎,不凑巧啊,里头有人啊。”又躺下了。

他躺一会儿肚子拧得疼啊,又坐起来了:“哎呀,这老太太还没完哪!”又躺下了。

躺着躺着又坐起来了,这么一瞧:“哎呀,这老太太怎么拉线屎呀!没结没完!”再躺躺不下了。怎么哪?独单要拉稀的人,昨个儿是着的凉是喝的乌涂茶,今晚要拉稀,要不起来还能待一会儿,他这一起来又躺下,来回这么运动,都晃了三回了,哎,就下来了。

“嗬!不成,外头解手儿去吧!”

站起来一挽裤腰,小褂儿没穿光着脊梁,袜子也没穿,找鞋,下地找鞋没了!“嗬!这不是要命嘛!”呱唧,跳地下了,呱唧呱唧跑出来了。

茅房在北口儿外边儿了,一出门儿往北跑。哪?正在门口儿玩哪。一瞧他爸爸出来了,光着脚丫子,挽着裤腰,光着脊梁。在头里跑,一边儿跑一边儿嚷:

“街坊啊!叔叔大爷呀!救命啊!我爸爸要打死我哟,救命啊!”呱唧呱唧,呱唧呱唧,头里跑。搂他爸爸在后面追,颜色不是颜色,呱唧呱唧,呱唧呱唧,可就瞧见茅房了。

口儿外头这茅房啊,旁边儿就是粮食店。这崇掌柜的正在门口儿站着哪:

“哎,这可不对,我直起誓说不让你打孩子,你打孩子我是狗,怎么还打呀!这是哪儿的事情啊。”

“哎呀,三大爷救命啊,救命啊!”

“上我脊梁后头来。”崇掌柜下台阶儿把这位大爷拦住了:“别别别,大爷,有什么事找我。”

“哎,三哥,你别管,你管不了。”

“我管,我正管。”

独单这拉稀尿,他要瞧不见茅房还能跑几步儿,瞧见茅房一步儿也跑不了:“咳!这不是那个事儿!”他用手一扒拉崇掌柜,这

“三大爷救命!”

这崇掌柜的大胖子把他爸爸抱住了:

“大爷,有什么事……”

“哎!三哥……”

枯嚓!闹一裤子。

(张寿臣述 张铁山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