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世元、刘幼山述,王刚、王宸记录,20世纪60年代录音。)
来源信息
《中国民间文学大系·说唱·辽宁卷(一)》 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 中国文联出版社 2019-12
录音: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Aj411q7Je
乙 刚才是这个……
甲 (唱)“我闻听……”
乙 这个……
甲 “我的陈郎啊”
乙 您说这……
甲 “又回原郡”
乙 他是……
甲 “低呀头不语暗沉吟。”
乙 啊,评戏啊!
甲 “扑簌簌……”
乙 啊,哭了。
甲 “泪珠儿就往腮下边滚·
乙 有意思,哈哈。”
甲 “乜呆呆……”
乙 嗯?
甲 “目不转睛眼看着仇人!”(看乙)
乙 仇人?
甲 “咱二人。”
乙 啊,怎么样?
甲 “窃玉偷香情有过半载。”
乙 是,不错!
甲 “奴拿你呀,当作了”列巴’。”
乙 “列巴?”
甲 “敬如宾……”
乙 别唱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是?
甲 我唱两句你就应当把我拦下,你打算让我把这一出唱完了,那哪儿成啊?
乙 您瞧,唱得还真有意思。
甲 您别说了,唱得真好得说是评剧演员。
乙 那是当然了。
甲 人家那条件好,嗓子好。
乙 不错。
甲 注意保养嗓子。
乙 您听听。
甲 不吃咸的,不吃辣的。
乙 保养得好。
甲 老怕嗓子受了损失,吃东西都加小心。
乙 怎么?
甲 老怕嗓子受了损失,吃蛋糕都拿白开水把它泡碎了吃。
乙 这是干吗呢?
甲 怕刺着嗓子。
乙 嚯。
甲 吃大米饭把那大米粒两头那尖儿都拿剪子铰了去。
乙 那大米都没了。
甲 那嗓子多细呀,吃面条都一根根往里抽着吃。
乙 嗨!
甲 像咱俩这嗓子。
乙 怎么样。
甲 这么大馒头,俩俩往里扔!
乙 嚯!像话吗你这?
甲 评剧演员不但嗓子好,扮出戏来也好看。
乙 漂亮。
甲 曲线美,可以说是杨柳细腰。
乙 嘿。
甲 咱俩是杨柳。
乙 细腰?
甲 牛腰!
乙 牛腰?更粗是吗?
甲 从哪方面也比不了评剧演员。
乙 对。
甲 就拿全国著名的评剧演员小白玉霜同志来说,演的那出《小女婿》多好,颇受欢迎。
乙 太好了。
甲 小白玉霜同志把剧中人杨香草刻画得非常真实。
乙 好。
甲 这个剧本写得也好,解放以后像这样的新评戏不止一出。
乙 太多了。
甲 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乙 不假。
甲 像什么《刘巧儿》啊,《白毛女》啊,“小二婚结黑”啊。
乙 哎,小二婚结……啊?小二婚结黑?那是什么戏啊?
甲 不是有那么一出吗?
乙 什么呀!
甲 那叫?
乙 “小二黑结黑”……我也错了。
甲 《小二黑结婚》《南京路上好八连》《扒墙头》《两块六》。
乙 嘿。
甲 现在写出来的《千万不要忘记》。
乙 新的。
甲 还有一出叫什么“你二嫂改嫁”。
乙 哎,我二嫂……没有,我二嫂改嫁啊?
甲 不是有这么一出吗?
乙 那叫《李二嫂改嫁》。
甲 反正是太多了,这个新评剧那是丰富的节目有的是。
乙 太多了。
甲 内容也好、唱腔也好听,这是解放以后。旧社会不叫评剧。
乙 叫什么?
甲 叫“落子”。
乙 落子?
甲 又叫“蹦蹦戏”。
乙 噢。
甲 正字叫“半班戏”。
乙 怎么又叫半班戏?
甲 那里边没有武生,没有老生,没有花脸,就卖小生跟花旦两个演员。
乙 对、对、对。
甲 唱腔不但不好听,音乐伴奏也很简单。
乙 什么乐器?
甲 就用一个唢呐。
乙 就是喇叭。
甲 演员唱一句,喇叭吹一声。可是喇叭的声音超过了演员的唱腔。
乙 不错。
甲 那旧戏有一出叫《老妈儿开嗙》。
乙 对。
甲 唱出来那个调非常难听。
乙 你学学。
甲 (唱)“小老妈儿在上房掸扫尘土吧您哪。”再听那喇叭,哒——
乙 呵!玩儿命哪这是!
甲 “掸扫完东屋倒在了西屋里您哪。”白打扫了。
乙 怎么哪?
甲 打扫完东屋哇,全倒西屋里了。
乙 全倒这屋了?
甲 就说呐。
乙 不对,人家是来到了西屋。
甲 可是观众听起来很模糊。
乙 听不明白。
甲 旧戏像这样模糊的词句也不止这一出。
乙 还有?
甲 也有很多,咱们再举一出作为参考,《二美夺夫》这出戏您看过没有?
乙 看过,小红找大红嘛。
甲 对,小红到花园里没找着大红,看见芭蕉树上绑着个公子叫董良才,结果这小红嫁给他了。可那小姐也嫁给董良才了,你说这出戏说明什么哪?
乙 就说啊。
甲 是说那小姐大仁大义?还是说那小红见义勇为?还是说董良才那小子走贼运?
乙 走贼运?
甲 他一个人弄两个媳妇。
乙 是啊?
甲 宣扬一夫多妻制。
乙 对。
甲 从内容来说是荒诞。
乙 哎。
甲 从唱词上来说听不懂。
乙 听不懂?
甲 就小红夸董良才长得怎么漂亮这段唱词儿,我记得我从十六岁就听这出戏,已经听了二十几年了,这段唱词儿到现在我还没弄清楚。
乙 没听懂?
甲 第一句我就不太懂。
乙 你学学?
甲 (唱)“有小红细细地留神儿”,细细地留神儿,这个字写出来念什么?
乙 念神。
甲 这就对了,说闲话也得说神,对方他喜欢听。
乙 是吗?
甲 “刘先生,老没见了,看您这精神多好哇。”
乙 “精神不错。”
甲 “没事吗?”
乙 “没什么事。”
甲 “回见。”
乙 “好您呐。”
甲 你看,你就高兴。
乙 神!
甲 要说“神儿”你就不愿意听。
乙 一样。
甲 咱来来。
乙 来吧。
甲 “老刘哇?”
乙 “可不是我。”
甲 “几天没见。”
乙 “可不。”
甲 “你看你这神儿!”
乙 “你看你这德儿!我这神儿呀?”
甲 不爱听不是。她唱“神儿”,“细细地留神儿,从上下打量这个被绑的人儿,大大的两个眼儿哟,弯弯的两道眉儿。”这不是眼眉吗?
乙 是呀。
甲 她唱“门儿”!这地方是门儿呀?这要是贴上对子还怎么走道儿哇?
乙 嗨!
甲 “雪白的小脸蛋呀,人家没有一个麻子儿。”她说董良才呀没有“一”个麻子。
乙 长得好看。
甲 要有都五个一摞!
乙 一摞?
甲 一夸奖他那岁数我就更听不明白了。
乙 怎么唱的?
甲 “看他年纪儿,满不过十四五、十五六七,十七八九,嘿,二十郎当岁。”他没准岁数!
乙 到底是多大呀?
甲 他这户口是怎么报的我都纳闷儿。
乙 就是啊!
甲 像咱们这省事。
乙 噢。
甲 你今年多大岁数?
乙 四十四。
甲 一句话就完了。
乙 对,解决问题。
甲 要像她那么回答,户籍员多大本事,一天最多能查两家。
乙 怎么?
甲 麻烦呐。
乙 你来来。
甲 “你今年多大了?”“啊,十四五。”“不像啊?”“十五六七。”“到底多大?”“十七八九。”“你说准了?”“二十郎当岁儿!”
乙 嗐!不像话。
甲 到底二十几呀?
乙 二十郎当岁儿。
甲 究竟这董良才长得什么模样,在唱词里也没把它定下来。
乙 她怎么唱的?
甲 “他好像终南山上韩湘子儿,他手中缺少一个花篮子儿。又好像洞宾老祖下了界,他背后缺少宝剑一根儿。又好像金吒、木吒、哪吒三位太子儿,他足下缺少一个风火轮儿。”四不像这人!
乙 什么模样儿?
甲 究竟是什么模样儿不知道。
乙 没唱出来。
甲 使我最难懂的就是末尾这一句。
乙 怎么唱的?
甲 “他的爹妈必是长得嘚儿呀!”
乙 什么叫“嘚儿”?
甲 也不知道什么叫“嘚儿”?后来我仔细研究一下,这小红非得是山东人不可。
乙 你怎么知道?
甲 这个“嘚”就是好看。(学山东人)“你看这个小小子儿长得真嘚呀!”(指乙)
乙 谁呀!他跑我这儿来了!
甲 你说这个词谁听得明白啊,不仅内容不好,而且唱词也不固定。光为了赶辙,净是水词儿。
乙 可不是嘛,要叫你这么一说,过去的旧评戏没有好的?
甲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说旧戏一点儿好的地方也没有,那咱们就不挖掘整理传统剧目了。
乙 这是实话。
甲 那是我们老先生留下来的遗产。
乙 哎。
甲 我不是提倡旧戏,而是分析这个东西。我们说传统的东西在唱腔上有好的地方应该继承下来。
乙 对。
甲 在音乐伴奏上有好的地方我们也应该继承下来。
乙 这是实话。
甲 对不对?不足之处可以加以改进。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咱们再举一出旧戏咱们研究研究。
乙 你说说?
甲 有一出《海棠红》您听过没有?
乙 看过,过去上过银幕。
甲 《海棠红》这出戏,虽然存在一定的问题,但是在它的唱腔上和音乐伴奏上,有些地方值得我们吸取。
乙 哦。
甲 我们把它继承下来,再加以改进。
乙 就是好的东西。
甲 对对对,头一样儿说这剧本写得比较好。
乙 怎么?
甲 在旧社会就上演这出戏。
乙 是啊。
甲 海棠红本人就是个唱戏的。
乙 就是做艺的。
甲 她的丈夫吃喝嫖赌抽白面,是无所不为。
乙 您听听。
甲 就指着海棠红唱戏挣钱养活他,有一天海棠红在舞台上演戏,有个大官儿看她戏,把她看上了,第二天打发个当差的,下了个条子把她叫到官府里去唱。
乙 上他那儿去唱?
甲 唱完了戏不让走。
乙 干什么?
甲 留他那儿过夜。
乙 您听听。
甲 晚上让她陪着那官儿打牌,在打牌的时候,这官儿拿手一摸海棠红这手,海棠红抡圆了给那官一个嘴巴子。
乙 能白打吗?
甲 能白打吗?
乙 是啊。
甲 就说这作者,笔法写得好,斗争性强。给他一嘴巴,那官儿一撩衣裳把手枪就掏出来了。
乙 要枪毙她?
甲 旁边的狗腿子还给讲情。
乙 说什么?
甲 “老爷,您别把她枪崩了,把她枪崩了,您想的事情不就完了吗?”“依你怎么办?”“依我您把她押到监狱,让老妈子给她送饭的时候,劝一劝,她多会儿答应给您做第七房的姨太太了您再把她放出来。”
乙 多缺德呀!
甲 海棠红就这样被关在监狱。
乙 那她丈夫?
甲 只有卖着吃。
乙 您听听。
甲 把海棠红的戏装和家里所有的东西全卖光了,后来实在没卖的了,把自己亲骨肉的孩子都卖了。
乙 多惨哪!
甲 卖俩钱儿花完了是冻饿而死。
乙 嘿!
甲 等海棠红从监狱里再出来,到家一看什么都完了,丈夫死了,孩子也没了,唱戏没有戏装。
乙 怎么办呐?
甲 找她干娘去了,她干娘给她个琵琶。
乙 干什么?
甲 叫她抱着琵琶大街唱曲。
乙 噢,要饭吃。
甲 有一天,在街上要饭,看见她的孩子了。
乙 她还认识吗?
甲 孩子可不认识妈妈了。
乙 这怎么回事呢?
甲 年头儿太多了。
乙 对。
甲 知道是自己的孩子,可不敢过去认。
乙 那为什么?
甲 她如果说那孩子是她的,花钱买孩子那主儿能用金钱买动官府,还把她押进监狱。
乙 还把她押起来?
甲 他能花钱买儿子,就能花钱买动官。
乙 对。
甲 母子连心,难舍难离,妈妈抱着琵琶在后边跟着,眼看着那个老头儿领着自己的亲骨肉进了大院,妈妈不走。
乙 干吗?
甲 在门外边弹琵琶唱曲。
乙 瞧瞧。
甲 这段曲子叫《寻子曲》。这个调非常悲,感染力非常强,这个乐器伴奏配比也很好。琵琶,嗡子,南弦子,四胡子。这个唱腔直接传到后院,小学生听见了,越听越难过,是越听越难过,听着听着,孩子是放声大哭,本家给买什么这学生也不要。
乙 要什么呢?
甲 非要这个唱曲儿的不可。
乙 哦。
甲 没办法了,把海棠红找到后院是母子相会,这出戏谁唱得最好?
乙 谁?
甲 那得说是老白玉霜。
乙 对,老白玉霜。
甲 我记得是,民国二十八年我在天津中国大戏院看的这出戏。我就看到《寻子曲》这一段唱儿时,楼上楼下我观察了一下,好几千观众就没有一个不掉泪的。
乙 唱得太悲了。
甲 就没有一个不哭的。
乙 唱得太苦了。
甲 前三排有个老大娘都哭出声来了。
乙 哭出声来了?
甲 “哟,你别唱了!哎哟……”(哭)
乙 这是何苦的。
甲 那老太太放声大哭。
乙 这不是没有的事嘛。
甲 我过去劝劝她,“老大娘,这是唱戏。我知道唱得好,唱得好您也不至于这么哭。您这么一哭,别人还怎么听?”老太太回答得清楚。
乙 说什么?
甲 “她唱得好坏我不管。”
乙 那哭什么?
甲 “我胃病犯了!”
乙 呃!胃病犯了?
甲 老大娘为什么把胃病犯了?上了年纪了,体格不好,尤其在旧社会吃不饱穿不暖,哪有闲心去看戏?
乙 这是实话。
甲 儿子孝顺妈妈,听说这出戏演得好,现借了几个钱买张戏票,雇辆车把妈妈拉到戏院。
乙 您瞧瞧。
甲 意思是让老人家看看戏,散散心。万没想到,让剧情一感动,老大娘的眼泪下来了。
乙 噢是。
甲 反正我跟您这么说,老白玉霜主演的这出《海棠红》,不管谁听都得掉几个眼泪。
乙 嗯?
甲 谁看都得哭!
乙 谁看都得哭?
甲 对。
乙 嘿嘿,那可不一定。
甲 怎么?
乙 那得看遇见谁,遇见我就不哭。
甲 遇见你,你也得哭!
乙 我就不哭!
甲 这出戏苦。
乙 苦我也不哭!
甲 腔调悲。
乙 悲我也不哭!
甲 感动人。
乙 感动人我也不哭!
甲 没有你那么心狠的!
乙 我就这么心狠!
甲 没有你这么犟脾气的!
乙 我就这么犟脾气!
甲 没有你这么不听话的!
乙 我就这么不听话……我怎么了我?他给我亏吃哎!有你这样人吗你?
甲 你这不是成心抬杠吗?
乙 这怎么叫成心抬杠啊?你要不信,咱俩今天好好信儿,你把老白玉霜找来,让她在这儿唱,看能把我唱哭了不!
甲 我把她找来?我哪儿找她去?咱为了证实这个问题,我也不用去找她,她这段《寻子曲》我学会了,我在这儿学一学,我就能把你唱哭了。
乙 你学学?真的我都不哭,你在这儿学一学就把我唱哭了?
甲 倘若你要哭了怎么办?
乙 这么着,你今天在这儿唱,你要把我唱哭了,我磕头拜你为老师。
甲 一句话?
乙 你瞧。
甲 让同志们给做个评判。
乙 您做评判啊。
甲 我学一学白玉霜的《海棠红》。
乙 对对对。
甲 我唱这段《寻子曲》,我要是把他唱哭了时候,您想着鼓一鼓掌。
乙 鼓掌干什么?
甲 给我贺喜。
乙 贺什么喜?
甲 我又收个大徒弟!
乙 像话吗!大徒弟?你得把我唱哭了算。
甲 你非哭不可!
乙 没那事。别说把我唱哭了,这么你唱着唱着,您看见没有?我要拿这手绢一擦眼泪,咱俩今天好好信儿,我这有管钢笔我送给你。
甲 你把它放在这儿吧。你把手绢准备好了。
乙 干什么?
甲 预备着擦眼泪。
乙 我没听说过,太可气了。
甲 你非哭不可!
乙 你来来试试。
甲 (唱)“大大的风雪呀夜冷天,娘想……”你瞧哭了不是?
乙 谁哭了?谁哭了?
甲 你这不是哭呢吗?
乙 我这是乐呐!
甲 你这是乐呐?
乙 啊。
甲 怎么您这乐比那哭还难看哪?
乙 像话吗你!你有能耐你把我唱哭了!
甲 一会儿你就得哭!
乙 我只要哭您就给我鼓鼓掌没关系,你唱!
甲 (接唱)“娘想娇儿夜不眠。我想娇儿,想得我肝肠儿痛断,盼娇儿,盼得我两眼望穿。那夜冷风紧,独自暗叹,思想起经过的事如在眼前。那儿在家每日里围着娘转,扑在肩抱在怀要笑儿玩。那儿会说又会笑,亲着娘的脸,哪一样哪一宗都讨娘喜欢。最可恨儿的父他好事不干,好吃喝,好穿戴,又好耍钱。可恨他骨肉情完全都不念,也不知将娇儿卖在了哪边?我只说今生一世难见儿面,要相逢无非是在那鬼门关。我那难见面的儿呀……”
乙 (哭)你别唱了……哎哟……
甲 你怎么哭上没完了?
乙 我钢笔没了!(哭)
甲 给你吧。
乙 好吧。
甲 他又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