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厨 - 佟守本整理 佟守本 汪恩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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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友十年 相声茶馆》一默编 海河文化编辑部 2009

吃饭,广义上说,谁都会吃。

就是。

但是真正做到会吃有几位啊,好吃不如爱吃,爱吃不如会吃,说浅了是吃饭,说深了中国的食文化,要钻进去这里学问大了,学问深了。

对对。

对不对?

对对。

你比如说吧,现在有饭局你会吃吗?比如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您说。

你随礼去了,这个意思,随礼现在,随礼最少得一百块钱吧。

苦死了得一百,没法再少了。

对对,你把这一百块钱随完以后,心里就这个不平衡啊。

我呀。

一百块钱,我给他了。在××茶馆,我得说多少段相声,我才能挣到一百块钱。比如说啊,心里就这么不平衡,你着待会吃饭的时候,一顿饭能吃八十块钱回来。

吃的下去吗?

好好捞捞本。比如有这种心态,那顿饭怎么吃?喜寿事上午那肯定是捞面啊。

捞面。

捞面怎么吃?

找一大碗,满满溜溜盛一碗面,然后咱再吃这个菜。

停,错。

怎么了。

喜寿事的面,什么面?

什么面?

跟你们家一样,肉丝炒香干,然后鸡蛋肉片打卤完了。喜寿事天津卫最讲究吃,天津卫是吃尽穿绝的地方。

是。

办喜寿事那得讲究炒菜面。

几个碟拌面?

四个碟、六个碟、八个碟、十个碟。炒鸡丝、炒虾仁、炒全蟹、抓炒目鱼条。

讲究。

香椿芽炒鸡蛋,樱桃肉红白卤。哪个讲究就这么吃,就像您,哪个饭量大,找个大碗这倒行,盛一满碗面。错!

应该哪?

盛少半碗面。

少半碗面。

上面留四分之三的量盛好东西。拿筷子到菜那,炒虾仁了吗,炒鸡丝,抓炒目鱼条,炒全蟹。

包圆儿了。

然后盛卤那,记住了啊,拿那马勺转三圈,抄底往上盛。

干吗抄底啊?

是好东西全沉底。盛完这碗面跟他们面都不一样啊,好东西都在。吃的时候,拿筷子底剜下面条,路过菜的时候稍微这么一搅和,往嘴里填。面吃完了没关系,那白皮面有的是。

对。

往里揪点面接着吃,由头吃到尾,你是三碗的饭量,你是四碗的饭量,每一口都能吃到好东西。

好。

怎么样?

好好好。

这顿面你就吃回来七十。

七十吃回来了。

这是上午捞面。下午就不能捞面了,晚上那得摆席啊。

要坐席。

大圆桌子面,直径两米。你往那一坐,等着,等着把那三十块钱吃回来。一碟一碟往上上,先上点压桌碟啊,小凉菜、酒菜之类的,芥末堆啊、小拼盘啊,糖醋面筋丝啊,老醋蜇头啊。

是。

鸭四宝啊,炒虾仁啊,烹大虾啊。

你等会,这烹大虾我爱吃。

爱吃,摆你跟前你当然就得吃了,没摆你跟前。

摆哪啊?

摆你对面,直径最远的那地方。你跟前摆的是糖醋面筋丝,这个你怎么吃?

这好办,站起来拿着筷子,走。

瞧这德行。

这叫什么话?

这岁数,公开场合,您这伸着脖子瞪着眼睛,那哪行去。

那您说怎么着

公开的场合保持您的身份,保持您的风度,还得要吃着那好东西。

那怎么吃呢?

这里有学问,有一套话听着点,酒过一巡,然后你把酒满上。

人家说酒过三巡。

现在等不了,现在提速了。

跟火车一样。

酒过一巡,把酒满上,这站起来听着啊。有一套话啊,“诸位,今天是好日子啊,主家的大好日子,嘱咐了,都要吃好喝好。”

是。

叫我照顾大伙,一定要吃好。怎么几位都不吃啊?咱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吃饭的目标,坐到一起来的。

这话用这上。

这么着吧,我给大伙拨菜。你把你跟前糖醋面筋丝端起来,开始给大伙拨菜,记住了,头一下先给谁拨。

给谁?

谁坐在烹大虾跟前先给他拨,这您够不着,来来来,我给您拨,给您来点,您来点,几下你这碟腾下来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让完了人家,人家得让你啊。

那是。

他把大虾端起来,他刚一端起来,你把空碟递过去,你给我放这里头。

好。

怎么样?

好。

这还有个名堂。

怎么说呢?

礼貌交换吃菜法。面筋丝巧换烹大虾,烹大虾吃了,还得往上上啊。

对。

清蒸鱼啊,砂锅狮子头啊,扒肉条啊。

等会,扒肉条解馋。

爱吃扒肉条,怎么吃啊?

怎么吃?拿筷子夹呗。

那才能吃多少,再教你这也有一套法子。扒肉条,别这样使筷子,把筷子反过来。

反过来?

头上劈开,找那个碟子底,跟肉条的正九十度下筷,这肉条在这,这么下筷,这手叫横穿。

横穿。

然后慢慢拿过来,这手叫平端。

平端。

横穿、平端、吃扒肉条,还有三个要领记住了。

还有三要领。

对。第一、眼要准,看准了下手。

是。

第二、手要稳,不许哆嗦,第三、心要狠,稳准狠,横穿平端吃扒肉条。

好。

还有注意事项。

还注意事项。

看肉条的多少,一来十二条的、十六条的、十八条的,一筷子穿一半留一半。

干吗还留一半?

照顾大伙,给大伙留一半呀。

对对对。

别像我们那尹笑声似的,尹笑声,大胖子。

是。

爱吃扒肉条,跟我学习横穿、平端、稳准狠,全学会了。坐席去了,一筷子十八个条全过来了。

包圆儿了。

旁边有一老大爷,气得胡子都起来了。甜的、辣的、脆的都不爱吃。

是。

就等着肉条解馋了,他这一下全包了,老大爷气的在桌子上找,找一茶碗,拿起来照他脑袋,我叫你抢,把脑袋碴破了,都出血了。大爷您这干吗?你不抢那扒肉条吗?我再给你来个茶鸡蛋。

茶鸡蛋呐。

多好的技术他掌握不好。怎么样,我说的有点意思吧。

行。

服不服?

服。

咱不是外行。

您?

门里出身,我爸爸是勤行。知道南市老玉华台吗?

知道知道。

玉华台灶上佟师傅,那是我爸爸。

玉华台灶上佟。

要么怎么门里出身呢。

不对,我记得那有四位佟师傅。

我说那高个,高个的佟师傅。

高个,我记得有高个。

我说那瘦子。

瘦子?有俩瘦子。

你老想多给我找个爸爸是怎么的。

不是。

我这富裕匀你俩。

不要。

还是的,早就不在这干了,干了几年,自己出来了。

单干。

现在说是自己承包。

好。

专营喜寿事,我跟我爸爸做下手活。

这个切菜、切肉。

一听就外行,切菜、切肉,那叫墩上。

和面揪劲?

那叫白案面案。

那刷锅洗碗。

那叫油活。

包葱包蒜。

那叫零活。

那您干什么?

下手活。

怎么个下手活?

就我爸爸偷什么,我给往外带。

偷啊!

别嚷嚷,你上外边人多的地方嚷去。废话,偷有的嚷吗?再说,不没偷你吗,是办的起喜寿事的,九牛一毛,人不在乎那偷一点。咱偷完了,回家能吃半个月。再说我爸爸有理论。

这还有理论?

我爸爸曰。

曰什么?

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这什么理论啊这是。

偷不能说偷,偷、你叫人听见不犯案了吗?

对。

偷有行话,听见他都不懂。

怎么说呢?

偷叫缶。

偷起来就是缶起来。比如说,我爸爸那正炒着菜呢,一看四下无人,冲我扭嘴,这个缶起来。

缶起来了。

缶完了,走不叫走。

那叫?

叫脚行。

这我知道。来个绳子套,套你爸脖子上。一拉、绞刑。

那是萨达姆。像话吗?脚行,顾名思义就是拿脚行走。

走。

我缶过一回,不是现在啊。五几年那阵,那年我才八岁,天比这冷得多啊。冬天,大冬天,我记得我穿了一大棉袍。棉袍又肥又大,像我这块的里面能装四个。

那么大啊!

得装东西啊。下边是夹裤,外边是棉套裤。见过套裤吗?

什么是套裤?

套裤,没有裤裆,两个大裤腿,底下扎腿,上边有俩带吊裤腰带上。

那叫套裤。

套裤,这俩套裤腿跟两条大麻袋似的,得装东西,变戏法的兜子,钩子,套索,什么全带上了,皮帽子,大围脖。去了,到厨房一看,可缶的东西啊太多了。

都是什么?

三十多斤硬肋五花肉,缶这个。

怎么缶?

挂前心。

怎么挂?

不会,一绳两边是钩,挂上后往脖子上一套,悠着、当啷着,挂前心。牛羊肉肥瘦各半三十多斤,挂后心。四只金华火腿,挂右肋。两只鸭子、两只鸡,挂左肋。

真不少。

五斤小磨香油。

这怎么缶啊?

缶这个。

那怎么缶啊?

厨房下水有的是呀,找根大肠灌里头,两头扎口。往腰里一围,当裤腰带。

真有主意。

还得缶。

还缶。

有三斤多好海带,太好了。

那玩意不好弄。

拿热水泡软了,脚腕子上一缠。

这不看见了

外面有腿带子这么一系。

真有辙。

还得缶。

还缶。

二斤多宽粉条,也是烩肉菜的。

那玩意直直愣愣的,怎么弄?

热水烫软了,往脖子上这么一缠。

那多显眼。

外头大围脖一护。

真有主意。

还得缶。

还缶。

二斤多好团粉,勾芡、豌豆粉啊,缶这个。

那玩意连汤带水的怎么弄啊?

冬天哪,把水一篦出去,放窗台上冻上,冻一冰疙瘩。抠出来往脑袋上一顶。

那不让人看见了么。

外面大皮帽子一带。还得缶。

还缶啊。

这么一个紫铜火锅,满满一锅子菜,什锦锅子。缶这个。

那怎么缶呢?

当然锅子两边不有环么,搁地下,前后挂好了。蹲裆骑马式挂上。然后一长腰,那锅子底离地半尺来高。我爸爸一看缶的差不多了,冲我扭嘴,“脚行”。

脚行。

脚行是让我走。

让你走。

我走不动了,我浑身上下二百多斤了。

就说是。

我往外容易让人看出来,我多机灵呀,有法子。我找一根火柴棍,假装掏耳朵,掏耳朵可以走的慢。这样,我爸爸在头里领着,我在后面跟着。都快出大门了,惹祸了。

怎么了。

假装掏耳朵,胳膊支着。

对。

人家墙那立着一把铁锨,我这没留神,碰倒了,吓我爸爸一跳。

那是。

我爸爸以为我那锅子摘钩了,回头一看,是铁锨。“太笨了,给人扶起来”

扶起来。

是叫我把铁掀给人家立起来。

对。

我听错了。

您听是。

听说叫我把它缶起来。

缶起来。

我心说我缶了不少了,大铁锨子这么老高,我怎么缶啊?可是我爸爸让我缶,我就得缶啊。不遵父命,则为不孝。

这叫不孝。

我有主意。

什么主意?

把铁锨把给它弄下来,光缶那铁锨头。

那还值俩钱。

我这正弄着了,主家出来送客,一眼正看上,“你那干吗了?”我这给您拾掇铁锨。“拾掇铁锨,你是干吗的。”“厨房小伙计,给我爸爸做下手活。”厨房伙计?来的时候不小瘦子吗?这么点会你怎么胖了。”“我在您这吃饱了,我这饱了胖。”

不像话。

都胖你这脑袋怎么还这么点啊?我这脑袋,我这不出来就受风了吗。挤兑我没词了。

是。

我爸爸在外面等会没出来,准知道有事。回来正赶上,二爷您不认识,这是我们厨房的小伙计。是,我说这是主家二爷。去,给二爷请安。

还得请安。

我说,二爷,我给您作揖。

你爸让你请安。

废话,敢请安吗?

怎么了

一请安锅子不摘钩了吗。

那鞠躬也行啊。

鞠躬脑袋团粉不掉了吗。

全有埋伏。

我说,二爷,我给您作。“佟师傅,不对呀,咱预备东西可多啊。咱预备那是六十桌东西,现在刚开四十桌,厨房看不见东西了。少二十来桌东西。那二十来桌东西都哪去了?”

哪去了?

我心说这不都在我身上挂着了吗。“咱得对对账啊”。“行行我跟您对账。让我们这伙计先回去吧。”“别啊,忙活一早晨了,进来暖和暖和。”过来伸手一抓,可要命了,正抓我大肠上。我往后一,他往怀里一带,嘎巴一声。

怎么了

大肠断了。里边还灌着香油了,顺着我这大腿就流下来了。主家看见纳闷,这宝贝真肥啊,顺着大胯流油,就把我带到账房去了。一进账房我就傻了。

怎么了

这么高、这么大的洋炉子点着两个。里边有几个算账的,穿着小褂子。我挂了一身的东西,这位成心跟我过不去。

怎么了?

那账算不上来,拨拨算盘子,看看我。拨拨算盘子,看看我。我着急又不敢坐下,我在屋里慢慢地来回溜达。这一溜达惹祸了。

又怎么着了。

我下边不是挂了个大火锅嘛,火锅里边刚续上炭,我哪知道啊。没把炭倒出来,我这一溜达,前后棉袍一呼达风,锅子里炭着上来了,顺着我这脖子直窜黑烟。浑身上下一暖和,脑袋上团粉化了,顺着我脸哗哗直流白道子。人家看见纳闷,“我说佟师傅,你们家孩子脑袋怎么直流白的。”“您甭管了,他就是这样奶油脑袋。”

奶油脑袋。

《灶厨》我学自冯立铎先生,有一次业务中间我陪先生回家时,先生把“送粧”“知客”“写账”“灶厨”几个部分给我说了,而且留我在家吃了饭,后来对我说,前边“送粧”部分,你别使,不像,别挨骂。“知客”“写账”部分别使,你小,不像,直接用横穿平端入厨房就行了。此后,我每使响了此段“活”就想起了先生,可当时经济有限,我都没给先生买过一包烟。我们虽没有师徒之名,却有着师徒之情,我永远怀念冯先生。

佟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