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舅舅 - 马季 唐杰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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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季 表演:马季 唐杰忠)

来源信息
《笑声飘扬——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精品相声集》天津师范大学马季艺术研究会等编 天津人民出版社 2021

你这个人大概是经常出门吧?

对了!经常到外地巡回演出去,你看得出来吗?

这怎么看不出来?你看你这个儿头长不高嘛。

个儿头不高跟出门有关系?

当然了。因为你老在外边跑,今天东北,明天西南,日久天长他磨短了。

这……没听说过。

看样子你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少。

对!我去过的地方很多。东至上海,西至拉萨,南至广州,北至满洲里,全国差不多都去过。

看得出来嘛!

这也看得出来?

你看你这眼睛挺大嘛!

这跟眼睛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今儿看看这个,明儿看看那个,日久天长,眼珠子就盯大了。

这……我听着都新鲜。

看起来,你这个人社会知识很丰富,各地方的风俗习惯、新鲜事儿知道得很多。

那是啊!每到一个地方,总得搜集一些创作素材,所以什么事情都爱打听。

看得出来嘛!

这又怎么看出来的?

到处爱听消息,听着听着你这耳朵就支楞起来了。

这……我成驴了!

看得出来嘛!

还看得出来哪?!

反正你的知识比我丰富,道儿比我走得远,地方去得比我多。

也不见得。你都去过哪儿?

我去的地方不太远,反正是有铁路线的地方……

都去过。

都没去过。

这是不太远。

不经常出门,再加上又不爱学习,对一些新事物理解得不够。

那是啊。

我深深有这个体会。

怎么?

最近我不是出了趟远门儿吗?

你到哪儿去了一趟?

东北。

噢,沈阳?

不,东北。

鞍山?

东北。

哈尔滨?

东北。

……你干脆上哪儿了吧?

东北包头。

嗐!那是西北包头。

西……那是我转向了。

你这地理知识可太差了。

没告诉你,我没出过门哟!这次包头一行,也是迫不得已才去的。

你工作太忙,没时间?

时间倒有,主要是坐火车几个钟头,烦得慌。

习惯了就好了。

再说,坐火车还影响工作。

当然得占点儿时间。

再说,坐火车还得买票。

这……多新鲜哪!

连花钱带影响工作,你说值得吗?

要是没事情光为玩儿,倒是不值得。

这次出去倒不是为玩儿,还是有点儿事情。

什么事情?

找个亲戚。十几年不见了,我母亲很想他,打发我去找。

噢,什么亲戚?

我姥姥的儿子,我爸爸的内弟,我母亲她哥哥,我大舅的弟弟。

你不嫌费事啊?就是你舅舅。

对啦,找我舅舅。临走的时候,我母亲交给我一封信。

写给你舅舅的信?

不,我舅舅写给我母亲的,让我拿这封信去找。

噢!

我临走的时候,准备好了风镜、风衣、手电筒、指南针、大水壶、小水碗,还有一大口袋菜包子。

干吗?你要搬家是怎么着?

这都是上包头必须用的。我舅舅说过,你要不带着,你就活不下去。

你这风镜、风衣有什么用?

看样子你没去过包头?

我最近才从那边回来。

那怎么连这点儿知识都没有哇?我舅舅信里写得明白,包头这地方,“天苍苍,野茫茫,风沙牛马骆驼羊”。风沙大极了,刮起来天昏地暗,没有风镜行吗?

手电筒呢?

我舅舅信里写得明白,全包头市一共才有七盏路灯,到处漆黑,不留神掉沟里怎么办?

噢,带指南针又干什么使?

我舅舅信里写得明白,大风一来,刮得房子倒的倒、塌的塌,真是飞沙走石。万一把我吹跑了,我好看看东西南北呀!

这都哪儿听来的?那水壶、水碗干什么用?

我舅舅信里写得明白……

全凭他舅舅这封信哪!

日本占领时期在这里建了一个自来水厂,全包头市就这一条水管子,中国人不许喝。没水壶渴也把你渴死了。

这一口袋菜包子?

我舅舅信里……

写得明白。你呀,明白不了啦!

这个地方生活很苦,一年四季吃不着青菜,每天吃炒米,喝羊奶,顶多来点莜麦面儿,没干粮饿也把你饿死了。

你带这么多不麻烦吗?再说,那也太沉啦!

没关系,骑骆驼的时候往背上一搭就行了。

骑骆驼干吗?

我舅舅说,下火车还有好几十里沙子路呢,不骑骆驼,走着呀?

唉!现在火车通包头了。

那就更好啦。上火车一看,坐位还挺宽绰,睡一觉儿,迷迷糊糊就听“咣当”一声。

怎么回事儿?

到站了。旅客都下车,我也准备吧,带上风镜,穿上风衣,这手拿着手电筒,那手拿着指南针,背上大水壶,扛起大口袋。走了几步觉着不合适,我又回来了。

压得太重?

哪儿呀,我忘穿鞋了。

你忙什么呀?

下了火车我一看:怎么,下错地方了?

怎么见得?

包头能有这么漂亮的车站吗?旅客休息室,军人候车室,行李房,问事处,站台上干干净净。出了车站一看,更不像了,大汽车、小汽车好多辆,一个骆驼都看不见。

非得看见骆驼才是包头啊?

等我回头一望:哟!是包头哇!

看见骆驼了!

看见四个。

在哪儿呢?

在墙上。

啊!骆驼跑墙上去啦?

不是骆驼,是四个大字:“包头车站”。

我说的呢!

肯定是包头了,往前走吧。没走几步,哎呀!

什么毛病,一惊一诧的?

直挺挺的一条柏油林荫大道看不到头,两边都是高大的楼房。

这是解放后盖起来的。

往前边再看,哎呀!

又怎么了?

公共汽车都有了。

这有什么可新鲜的。

左右一打量:哎呀!

又哎呀什么?

大烟囱一根根都数不过来了。

到处是工厂嘛!

哎呀!

你还有完没完了?

我当时雇了一辆三轮,我说:“同志,你拉我到我舅舅那里去。”给多少钱他都不拉。

是啊,你没地址他怎么拉。

我一想,先找工厂吧。

你舅舅在工厂啊?

是啊。

在哪个工厂?

马掌工厂。

什么工厂?

打马掌的工厂。

没这路工厂。

有!

有?什么地方?

那我不知道!他说到包头一打听就知道了。

我看两打听也不知道哇。你舅舅叫什么名字?

姓陈,叫二柱子。

大名叫什么?

大名?我母亲没告诉我。

在哪个工厂,叫什么名字,这你都不知道,怎么找哇?

有一点我知道。

哪点?

我舅舅是男的。

这……废话!干脆告诉你,没法儿找!

没法儿找?你鼻子下边是什么?

嘴呀!

有嘴还不会打听啊?

还是的。找着你舅舅了吗?

甭说舅舅,我连自己都快找不着了。

怎么回事儿?

前后左右你看吧,没别的,光大烟囱就有四千七百六十五根半。

你数来着是怎么的?

反正太多了。厂房一片一片的,足有好多片。我转来转去,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你这样找人,可真是没脑袋的苍蝇,乱撞!

这赖我舅舅。明明是个工业城市,地方很大,人口很多,偏偏写这样的信……

你舅舅这封信……

明明这地方生活很好,非说喝羊奶、吃莜麦。

我跟你说,他这封信也许是……

明明这里很多工厂,他偏说一打听就能找着。

也许是这么回事儿……

明明这里天气不坏,他偏说风沙大。

他是……

明明……

你还有完没完了?!

我生气啊!

生气你别冲我嚷啊!

打听了半天,碰上一位好心肠的人,他叫我上包钢去找。

这倒是个办法。

等到了包钢这么一问,更没法儿找了。

怎么?

光职工就几万,肯定不都是我舅舅。

那当然了。不过你可以问一下。

后来问了,我说:“同志,我舅舅在这儿吗?”

嗐!这叫怎么问话呢?

那个同志说:“你舅舅是谁呀?姓什么?叫什么?在哪个部门?”我说:“这个我都不知道,我就知道他是男的。”

就甭提这个了。

那位同志知道我找不到很着急,他说:“同志,你别着急,只要你舅舅在我们这儿工作,我们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你找到。你先查查人名册吧。”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人名册也没用啊!

不!人名册上有照片。临来的时候,我母亲给了我一张我舅舅过去的相片儿。两张一对,不就对上了吗?

那还行。

可我对了一上午,一个也没对上,根本没有相片上我舅舅那样儿的。

你舅舅什么样儿?

我姥姥抱着他,系着个红兜兜儿。

噢,小时候的相片啊!那哪儿能对得上啊!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那位同志说:“这样吧,我们派一个人陪你到下面厂子里找找,我们再想想办法。”

这真是帮忙帮到底了。

第一天我们就到了矿山。这地方离我们住的那儿足有二百多里,坐公司的火车最少五个小时。我一想,火车不行。

那怎么去呀?

坐砖车去的。

专门送你的车?

砖车!

怎么个专车?

就是公司拉砖的车!

噢!敞车呀!

敞车更好,又凉快,又兜风,又开眼,又硌屁股。

这……对付着吧。

刚到矿山,正赶上他们放炮。

噢,欢迎你?

欢迎我干嘛?人家崩山哪!一下子炸药就五吨半呀。我一想,别过去,别再给我崩了!

是得注意安全。

往远处看,山上还有电车哪。

那是拉矿石的电车。

对。一条龙似的来回乱跑,粉碎机左右乱撞,电铲子来回乱抓,打眼机上下乱捅,工人们山上山下飞跑。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是他们的生产情形。

那怎么电机车来回乱跑呢?

一会儿来一会儿去的,不是乱跑吗?

粉碎机左右乱撞?

把矿石送进去叮当一撞,不就成了小块儿的啦?好拿去炼铁呀!

电铲子来回乱抓是怎么回事儿?

这整个儿山都是矿石,汽车一来,电铲子随便一抓,就装满满一汽车。

打眼机上下乱捅?

给矿山打眼好放炮哇!

那怎么工人山上山下飞跑?

开展劳动竞赛,看谁跑在前头。当天晚上,我们乘砖车又回来了。

找着你舅舅了?

没有。

没找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儿没有我舅舅还不回来?泡也泡不出来呀。

谁叫你泡了。

回来后,第二天,我们奔高炉了。

噢!炼铁厂。

我一看,坏啦!炉子里着火了。

废话!不着能炼吗?

又显你多知多懂!我还不知道炉子里得着火!我是没见过这么大家伙。

你都见过多大的?

不大,一炉能炼两千斤零点儿。

那你再看看包钢这高炉?

也两千零点儿。

零多少?

零一千五百吨。

大头在后头哪!

就这么大的炉子一个挨一个。除了这些高炉,还……

还有矮炉?

还有平炉。

炼钢的。

有转炉。

也是炼钢的。

有吊炉。

也是炼……没听说过,吊炉干啥使呀?

烙烧饼的。

这……钢铁厂烙烧饼?

不是。我们进食堂吃饭,看见烙烧饼的吊炉儿。

你说清楚了呀。

陪我的那位同志,请我到这大食堂吃饭,敢情不是吃炒米、莜麦面儿。真是想不到。

吃什么?

吃刚……

吃钢啊?这……咬不动!

刚、刚蒸熟的大馒头。

你别喘大气行不行?得有菜吧?

炒刚才……

你不吃炒火车道哇?钢材,像话嘛!

刚才切的肉片儿。

你一块儿说出来呀!喝的什么汤?

刚定……

钢碇?

刚定汁的肉冻啊!

你这样说话不嫌抻得慌?

你不知道,我找不着舅舅我着急吗?简短截说,我又转了十几天,转的是炼铁厂、炼钢厂、焦化厂、烧结厂、选煤厂、氧气厂、机械厂、轧钢厂,等等。可把我累坏了。

是够呛!

甭说这么多厂,就一个厂子,走一天两天都未准转得过来。

那是啊,工厂太大了。

那天我们上轧钢厂一个车间,由这头到那头走俩钟头。

太大了。

那天我们上焦化厂,由办公室到焦炉都骑自行车去的。

太大了。

那天我们上机械厂,进南门坐汽车,三天还没有到北门哪。

太大……那也太大了,坐三天汽车,由南门还没到北门?

啊,正赶上修沟过不去。

这……废话!

这样的大工厂更不好找人。

那是啊,人太多不好找。

反正我已经找遍了,没希望了。回来吧。刚进公司大门口儿,瞧见一个光荣榜,上边有三位先进生产者的照片和名字。

第一个……

蒙古族徒工康日布。

冲这名字也不是你舅舅。

第二个工人陈志有。

这可姓陈。

也不是。

怎么?

比我岁数还小。

第三个呢?

陈工程师。

这许是吧?

不对!打马掌的没有工程师。

那就全不是了。

可是那位同志说:“你最好看一看,他就在二楼专家办公室。也许陈工程师就是。因为咱们解放后培养了很多有经验的老工人当工程师。”

这话也对。

我一个人噔噔噔跑到二楼。有两间房都是专家办公室。先叫一个,一叫门,打里面出来一位,刚一露面儿,我一看,赶紧抹头儿就走了。不是我舅舅。

怎么?

她梳着两条辫子。

嗐!女专家!

里 我刚一走。打那个屋里正出来一个老头儿,我们俩正撞上。

瞧这乱!

我赶紧道歉吧,我说:“对不起,同志……舅舅!”

你怎么管人家叫舅舅?

无巧不成书,碰上了。他是我舅舅,我认出来了。

怎么认得?

他有鼻子。

啊?!

鼻子下边有痣。

这还像话。

我说:“舅舅,你还认得我吗?我是猴四。”

小名儿也说出来了。

噢,你呀!还这么“猴儿了吧唧”的呢,一晃儿长这么高了。我出来的时候,你才这么大个儿。

啊?

“那——脚丫子。”

吓我一跳!

“来吧,到我办公室来休息会儿。”我舅舅给我沏茶,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里这个……

美呀。

生气呀。

怎么生气呀?

你还记得那封信吧?他说这里太苦,吃没吃,喝没喝,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工厂林立,楼房高大,是个重要工业城市啊。

你可以问问你舅舅。

我问了。我说:“舅舅,你说这里没什么工厂,一打听马掌厂就找着了,我转了半个多月,还亏得公司那几位同志热心帮助才找到你。您这封信是怎么写的?”

是啊!

我舅舅说:“我没给你写过信哪!”“怎么没写,我凭这封信找来的哟!不信,你看!”等打开信这么一看,我舅舅也乐了,我也憋不住了。

怎么,不是你舅舅写的?

是他写的。

那乐什么呀?

日本投降那年写的。

十多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