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利中、张继楼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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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病怪治》(传统相声集)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4
甲 不论干什么事都得学。
乙 对!人都是学而知之,没有生而知之的嘛!
甲 也不能那么说,有件事就甭学,生下就会。
乙 什么事?
甲 吃。
乙 吃呀?
甲 啊!这个甭学。才生下地三天的孩子,奶瓶子冲好了奶粉,把奶嘴往他嘴里一放,他就知道往里咂:“咂咂咂……”您说谁教他啦!
乙 㗒!
甲 有往外吹的吗?奶嘴搁他嘴里啦,他往外吹:“普、普、普……”。这孩子有病——抽风。
乙 怕活不了。
甲 除了这个,其它干什么都得学。
乙 是!
甲 解放前有这么一行,最累,最苦,也最受人欺侮,但凡有点办法谁都不干这行。就这也得学。
乙 干什么的?
甲 拉洋车的。
乙 噢!拉黄包车。干这行是受气。
乙 如果说拉的时间长点,从磨练中找出了窍门,就能少受点气。不但少受气,还能多挣钱。
甲 是呀?甭管自己的私车也好,车厂子赁的也好,回来把车先刀尺、刀尺。
乙 什么叫刀尺刀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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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 就是弄干净点。把铜件擦得锃光瓦亮,车靠子,车垫子洗得挺白,车灯收拾得挺干净。手头富裕的话,再买条车毯,安个脚铃。坐车的一看这车就舒坦。
乙 那是。
甲 自己也拾掇得干净利索。
乙 呕!
甲 青市布的夹裤夹袄。里头白小褂,挽着白袖头,扎着裤腿。实纳帮儿千层底的家作布鞋。手里拿着一条羊肚手巾,随时把车垫子掸着。
乙 干净。
甲 车又干净,人又精神,能不多拉座儿嘛!
乙 那是!
甲 先找个包月。早晨送学生上学呀!送先生上班呀!就这包月,车租钱就有啦!
乙 再拉就都是自己的啦!
甲 包月座送完啦,再出车。热闹的地方不去,专找背静的胡同口等座。
乙 干嘛热闹的地方不去呀?那儿人多好拉座呀!
甲 热闹的地方人多,可电车、公共汽车也多呀!路远的人坐电车啦!路近的又拉不了多少钱。再说,宪兵、侦缉队也不少呀!他们坐车不但不给钱,弄不好还兴许挨顿揍。
乙 受狗气呀!
甲 人少的地方,车停的也少呀!碰上有急事的,拉一个算一个。
乙 呕!
甲 一般的座儿他不拉。
乙 为什么呢?
甲 拉不到多少钱呀!他专门盯那手里提落皮箱的呀,拎着铺盖卷的呀,到处东张西望的呀。尽拉这些座!甭问,这些人准有急事。
乙 能多拉钱。
甲 对!那天他把车放在一条胡同口那儿,从胡同里出来一位。他一瞧:这位手里拎着大皮箱,冲他那身打扮,一看就知道准是位大少爷。在胡同口那儿东张西望的找车哪!
乙 这位有急事。
甲 他过去啦,抽冷子能吓您一跳!“先生,您哪去呀?”这位一看,心想:不认识呀!问我干嘛呀!——“我上车站,赶钟点,来不及啦!”
乙 火车不等人呀!
甲 “您几点钟的车票?”“九点半,现在都九点啦!”他一琢磨:来得及。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有十五六分钟就够啦!
乙 快当。
甲 “你找车吧?”“是呀!”“我送您去吧!”“多少钱呀?”“干嘛提钱呀!提钱不就见外了嘛!”“你要不说价钱我不坐。”“看您说的,我还能讹您嘛!您大方就多给点,没带零钱就算啦!以后您再碰上我的时候再找补。再说还有半个钟头火车就开啦!您走路去也来不及啦!”
乙 嘿!真能说。
甲 这位一想:这话也有理。手里提落着挺重的大皮箱,那得走到什么时候呀!坐公共汽车吧,可这胡同离着车站又挺老远。坐吧,充其量多花个毛儿八七的。
乙 这么想也对,别把火车误喽!
甲 “好吧,拉我去吧!”“您上车吧!”
乙 没说价就坐上啦!
甲 这位——上车,他把羊肚子手巾往车把上一搭,抄起车把来,一只手在前,一只手在后。前边那只手的手心朝下,后边那只手的手心朝上,这叫“阴阳把”。
乙 干嘛两只手一前一后呀?
甲 这么拉一则出快、省劲,二则避免危险。
乙 怎么?
甲 空车还好说,坐上座啦,如果这位再胖点,往后一靠,重心全跑后边去啦,跑快了如果按不住车把,容易“打天秤”。
乙 什么叫“打天秤”呀?
甲 就是跑着跑着没留神,按不住车把啦,后车厢着地,车上这位就能从车上摔下来。
乙 呕!
甲 他抄起车把来四六步就跑下去啦!这样(学)。
乙 还真象。
甲 这位在车上有点着急。
乙 怎么?
甲 觉得跑得不够快,怕误了钟点。
乙 赶火车的人心里是着急。
甲 “呃!我说拉车的,你快点呀!”
乙 嫌慢!
甲 拉车的一听:“先生,这就不慢啦!刚才开过去一辆汽车,你觉乎着我这车慢,要是过来一辆牛车,你就觉得我这车快啦!”
乙 回答得好。
甲 “可还有二十分钟火车就要开啦!误了事你得负责。”“您放心,误不了事,误了事您那张车票算我的。”随你坐车的怎么催,他都是四六步。
乙 干嘛不跑快点呀?
甲 不能再快啦!要是再快刚才他那不讲价儿的窍门就没用啦!
乙 那要是真的误了点呢?
甲 误不了,他有把握。拉到火车站,最多只给您留五分钟上车的时间,多了不留。
乙 干嘛呀?
甲 这是他那窍门有机组成的重要部分。
乙 呕!关键的关键。
甲 随便这位怎么催他都是这个步法。不紧不慢地拉到车站啦,这位下车不给车钱,先看表。
乙 那是怕误了时候呀!
甲 这位一看表,还差十分钟就要开车啦!“快快,要多少钱?快说。”
乙 该说价儿啦!
甲 不忙。
乙 还不忙哪!这位可若了急啦!
甲 他拿起那块羊肚手巾来在脑袋、脖子上来回转圈。
乙 擦汗。
甲 其实也没出多少汗,为的让这位看。一边擦,一边喘气。表示他卖了力气啦!这样(学)。
乙 磨时间呀!
甲 这位心想:从我们家胡同口拉车站,往常最多四毛钱,看他要多少——“多少钱呀?”
乙 “有零钱您就多给点,没零钱算我白拉。”
甲 那是刚才上车时候的话,这会拉到地方啦,就不那么说啦!
乙 那怎么说呀?
甲 “没您不圣明的啦!您知道呀,干那行都比我们这行强呀!一家大小八口,就靠我这辆车吃饭,遇到座儿大方的我就沾光啦,多给几个。碰上那小气的——扣门,多一个子都不给。昨儿我也是在您今儿上车的那胡同口拉了个座儿上车站,巧劲,跟您穿装打扮一样,也带着口大皮箱。那位比您今儿出车的还早点哪,差三刻钟才开车哪……”这位一听:干嘛呀!你这儿跟我说书哪——“快开车啦,你快说多少钱呀?”
乙 他可真沉得住气。
甲 赶火车的忙呀,他不忙。接碴说:“那位上车时候也是没说价,下车就给了八毛。”
乙 啊?加一翻呀!
甲 这位一听,心想这甭问啦!我也得给八毛呀?他怕误了火车呀,一咬牙说:“别啰嗦啦,我给你八毛。”没工夫再跟他讲价啦,还有六分钟就开车啦!再说自己是位少爷,也不能让拉车的看不起呀!一狠心把钱摸出来啦!一看,没零钱,拿出张一块的票子来。“找两毛。”“是,是!谢谢您”随说随摸口袋。
乙 找补。
甲 “哎呀!实在对不起您,今儿我出车您是头一个座儿,还没拉钱哪!我上那边小铺买包烟卷,给您换换去。”“多远呀?”“没多远,十分钟就回来啦!”
乙 啊!
甲 这位一想:十分钟!还有五分钟就开车啦——算啦,算啦!我没功夫等你换钱去啦,等你换回来,火车早就开啦,这块钱你拿去吧,就甭补啦!”“㗒!那我谢谢您啦!您哪天回来?我在车站接您。”
乙 啊?还拉二回哪!
甲 这位心想:你别接我啦!以后碰上你我都绕着走。拉车的心想:反正就这一回的买卖啦,不多赚少爷几个,赚谁的呀!
乙 对!照这么说,拉洋车一天能拉不少的钱呀?
甲 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呀!天天碰上少爷上火车站呀!也有倒楣的时候。
乙 呕!
甲 那回他又拉了一位赶火车的,四十来岁,黄里带白的脸膛,小分头,留着仁丹胡,穿西装。提落着个皮箱。只差二十分钟火车就要开啦!上车的时候也是没说价,他拉起来就跑。拉到车站,这回他真出汗啦!
乙 跑的快嘛!
甲 这位下车把大皮箱一提就往剪票口走,他一看,怎么坐车不给钱呀!“先生,您还没给车钱哪?”
乙 坐车的怎么说呀?
甲 “八格牙噜!”
乙 呕!日本话呀!——日本人坐车也得给钱呀!
甲 日本宪兵队的便衣。
乙 好嘛!
甲 找他们要车钱,不但不给,还得挨顿揍。
乙 要不怎么说干这行受气呢!
甲 不但受气,还担风险哪!
乙 拉车担什么风险呀?
甲 行车,行船三分险。尤其解放前,街上又乱,交通秩序又没人管。撞了人打官司还得他去。
乙 多新鲜呀,他不去谁去呀!
甲 这也分人,长拉车的有经验啦,撞了人只要不是重伤,他就能对付过去。
乙 有这事呀?
甲 当然有哇!就我刚说那个拉车的,他撞了人就不至于打官司。
乙 是呀!
甲 他有应付的办法。
乙 怎么对付?
甲 有一天,他拉着个座儿,这位又胖了点,他跑得又快了点,马路上人又多了点。
乙 这三“点”就要命。
甲 他一边跑,一边嘴里不闲着:“借光,借光,车来啦!”刚刚拉到xxx(最热闹的地方),忽然间从便道上下来一位过马路。他想让也让不过去啦,想停也停不住啦!
乙 洋车没刹车嘛!全凭脚上劲儿。
甲 是嘛!这下可糟啦!“哐”!撞上啦!
乙 吆!那怎么办呀?
甲 不要紧,他能对付。他看撞上人啦,赶紧把车把放下啦!一迈腿出来啦!冲着这位一鞠躬,“先生!可实在对不住您,这是怎么话说的,您一慌我一忙,把您给撞啦!”
乙 他那话的意思是……
甲 是“您一慌我一忙”,双方的错误,光我忙您要是不慌我不就撞不上您了嘛!
乙 嘿!真有他说的。
甲 挨撞的这位火还挺大:“他妈的!学好啦,往人身上走啦!”抡圆喽就给拉车的一个嘴巴。
乙 有话好好说呀,干嘛打人呀?
甲 挨撞的这是伪警察的表哥,平常还没缝下蛆哪,何况拉车的把他撞了呢!
乙 伪警察表哥就这么厉害,要是伪警察局长的老丈人还不吃人哪!
甲 那就甭说啦!
乙 嘴巴打上了没有?
甲 那能让他打上嘛!他早留上神啦!
乙 有经验。
甲 挨撞的那位刚抡胳臂,他就冲这位鞠躬——九十度的大躬,一猫腰,巴掌从他脑袋上过去啦!伪警察他表哥差点来个“前失”。
乙 活该。
甲 他顺势一跳,跳到车把左边去啦!“先生!您别打人呀!我家里六七口人,七十多岁的妈妈,万一您要把我打个好歹,明儿我出不了车,我一家人就受罪啦!”
乙 惨呀!
甲 那位不听这套,反手又是一嘴巴,他一猫腰,“噌!”又跳到车把右边来啦!
乙 嘿!两边跳。
甲 “先生!您歇歇气。你的伤要是重的话,我拉你上医院瞧瞧去。伤要不重,您抬抬手我就过去啦!”
乙 这话在理。
甲 那位又是一嘴巴,他“噌!”又跳到车把左边去啦!
乙 还要打!
甲 打了几下,一下也没打着他。
乙 练过躲功。
甲 这时候车上那位胖子可再也者不下去啦,“得啦,得啦!人家已向你赔过不是啦,真的有伤,还愿拉你上医院,怎么还打人哪!”街上过路的,围了一圈,也都看不顺眼啦,都帮拉车的说话。伪警察他表哥见人多势众,其实也没撞伤,只是碰了一下,也就算啦!
乙 众怒难犯嘛!
甲 这都是那个人吃人的社会把拉车的给挤兑的,为了养家糊口,才总结出这些经验哪!
乙 呕!
甲 那会拉车的,讲究一靠随机应变,二靠众人帮衬,又能多挣钱,又能逢凶化吉。
乙 才学拉车的呢?
甲 那就麻烦啦!有个少爷秧子拉车,不但赚不着钱,还闹的笑话百出。
乙 啊?少爷拉车呀!
甲 对。
乙 这可是件稀奇事儿。他放着少爷不当,干嘛拉详车呀?
甲 他有瘾。
乙 没听说过,谁有这瘾呀?
甲 他有大烟瘾。
乙 呕!大烟鬼呀!
甲 呃!我说的这个少爷秧子跟我还认识。
乙 熟人。
甲 他们家没在城里头,在城边上,落乡。家里有房子有地,财主呀!
乙 地主的儿子。
甲 上无兄、姐,下无弟、妹,还是个独子。按说冲他这份产业,睡到吃一辈子也吃不完。
乙 那怎么混的拉车了呢?
甲 父母老家儿死的早,十四岁就当家,娶了三房媳妇还不满意,经常进北京玩玩。
乙 离城不远吗!
甲 一进城他就晕啦!样样看着都比他们家里强。
乙 那还用说嘛!
甲 那会儿城里头架秧子的多呀!①带着他足这么一玩,吃、喝、嫖、赌、抽,他占全啦。
① “架秧子” 北京土语,即社会上一群无职无业的游民,棒少爷,跟吃跟喝,还要借钱用。
乙 瞧瞧。
甲 他父母老家给他留下的那份产业,六、七年的功夫就都给估捣出去啦!
乙 反正他爸爸也是剥削来的钱,来的容易,去的也方便。
甲 仨老婆也都改嫁啦!
乙 他都到了这份儿上啦,谁还跟他呀!这叫“爹死娘嫁人,各人管各人。”
甲 落得个家破人亡。
乙 那怪谁呀!
甲 吃、喝、嫖、赌全戒啦!
乙 腰中无钱自戒赌嘛!
甲 唯独大烟戒不了。
乙 戒那玩艺得有个恒心。
甲 其实他一天也抽不了多少?
乙 抽多少?
甲 才一两膏子。
乙 啊?那还少哪!
甲 后来没钱啦,天天减,一两减成半两,半两减成二钱。实在没钱抽啦,一天还得喝两包烟灰。
乙 瘾没断根儿呀!
甲 乡下的家也没啦,就流落在北京啦!
乙 呕!
甲 想作个小买卖吧。
乙 挑葱卖蒜也能混碗饭吃。
甲 可穷的连买根扁担的钱都没有。
乙 山穷水尽。
甲 去作个手艺吧,除了会抽大烟,是任么不会!
乙 好嘛!
甲 要饭吧,又拉不下那脸来。
乙 还有点志气。
甲 自杀吧,又下不了那狠心。
乙 那说他干嘛呀!
甲 找他过去那些朋友拆兑拆兑吧,可都不见面啦!
乙 他交的那些朋友只管架秧子,不管救济。
甲 实在走投无路啦,找我来啦!
乙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甲 他不是经常来北京玩吗,爱听我说相声。
乙 呕!
甲 “x先生,您辛苦吔!”(倒口,下同)
乙 对您还挺客气。
甲 是他倒霉的这会儿。
乙 早先他怎么称呼您呀?
甲 “小x!”
乙 啊?小x呀!
甲 “我找您来咧。”“您找我什么事呀?”“我找您给我想个法儿吔。”
乙 他怎么找您给想个法呀?唔!您过去也架过他的秧子呀?
甲 我没那毛病。当初他当少爷的时候爱听我说相声总多给我几个。有时候还请我下个小馆。今儿他倒霉啦,咱们不能袖手旁观呀!
乙 您这人还挺义气的。
甲 我说:“活宝。”
乙 什么?活宝呀!
甲 他姓张,叫进宝——招财进宝呀!
乙 乡下地主的儿子爱起这些名字。
甲 少爷秧子落成这样啦,进宝还不就成了活宝了嘛!
乙 也没您这么喊的。
甲 “你找我干嘛呀?”“我没饭门嘞!”那你跟我一样——山后的蠍子。怎么讲?“饿蜇。”——(谐“着”音)
乙 好嘛!都没辙!
甲 我说:“您要拆兑个块儿八毛的,我还能凑合拿的出来。多喽我可实在没法儿,——谁让您过去请我喝过碗豆汁呢!”
乙 咳!您提那事儿啦!
甲 “我能找你拆兑钱嘛!你一家老小好几口,就靠你这张嘴吃饭,我忍不下那个心吔!”“您的意思是……”“你给我找个事由呗。”——您想,那年头那儿找事由儿去呀!
乙 别说象他这样的,连大学毕业生还卖晚报哪!
甲 我说:“进宝呀!这年头哪找事由去呀!“要不你就给我找个买卖作。”“您打算作什么买卖呀?”“弄个银楼,我当个掌柜的。”“你歇会去吧!有那好事,我还去哪,我说相声干嘛呀!”
乙 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呀!
甲 “你想想,你能作个什么小买卖!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倒愿意帮助帮助你。”“这就说到一块去咧。我到你这儿来的时候,倒看见个美事!”
乙 什么美事?
甲 “就是后头有个小木头箱子,前头有两根棍,一个坐着,一个拉着,放下箱子,坐着的那个就给拉着的那个钱。我就干拉着的那个,就作这个买卖吧!”
乙 那是买卖嘛?这位少爷连拉洋车都不懂呀!
甲 哪呀!他爱跟我开玩笑。
乙 到这份上啦,还有心开玩笑!
甲 “那是拉洋车的呀!你行嘛?”“中、中,我就干那个。”“那可是个力气活呀?”“我力气不小,一天还可以喝两包烟灰哪!”
乙 咳!喝烟灰干嘛呀!
甲 “既然你愿意干,别的忙我帮不了,您要拉洋车我能搭把手。”
乙 怎么?
甲 “我有个朋友是开洋车厂的,咱们上他那儿去赁辆车。有我的面子连铺保都甭找啦!”“中、中!”——他高兴啦!
乙 㗒!
甲 我带着他上洋车厂子,给我那朋友一引见,说赁辆车。“谁拉呀?”我说:“我们这位‘宝爷’拉。”
乙 这个名儿也起的好。
甲 “他是我的把兄弟。”车厂子掌柜的一看他这副穿装打扮,心想:有好车也不能赁给他。
乙 为什么?
甲 他那样象拉车的吗!把车赁给他那儿拿车份去呀!
乙 他什么样呀?
甲 二十多岁就象五十多岁小老头儿一样,胡子长得挺长。一脸脂泥。一句话一个哈欠。——大烟瘾上来啦!
乙 还没喝烟灰哪!
甲 六月天儿,上身穿着小褂,下身还穿着棉裤哪!
乙 棉裤?寒腿呀?
甲 哪儿呀!里头没棉花。
乙 棉花呢?
甲 卖啦!喝了烟灰啦。
乙 好嘛!就冲这副打扮能拉车嘛?
甲 我那朋友也是这么想呀!不赁一辆吧又怕伤了我的面子,赁一辆吧,这车份是没处去拿啦!想来想去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乙 什么法子?
甲 “这么办吧:就让您把兄弟把后院房上那辆拉去吧!”
乙 啊?洋车都上房啦!
甲 您想那好的了吗!抬下来一看呀,这车没法拉啦!
乙 怎么?
甲 车厢也散架啦,轮子也快掉啦!外带一个瓦圈上有轮带,一个瓦圈上没轮带。车把只有一根半,车上是任么没有。
乙 这车送人都没人要。
甲 我一看说:“老宝,这车你能拉吗?”“中、中。”
乙 还中哪!
甲 “可都快散架啦!”“那怕啥呀,拾掇拾掇就中啦!”
乙 他倒能将就。
甲 “既然看中啦,你们二位就抬走吧!车份也免啦,就算我送给您朋友得啦!”
乙 顺水人情,落得大方嘛!
甲 我们俩就把车抬回来啦!
乙 洋车不拉,怎么抬呀!
甲 没跟你说快散架了嘛,怎么拉呀!
乙 我把这个碴给忘啦!
甲 把车抬回来,他还真有办法,找了点旧铁丝,捆了捆,绑了绑,又找来了钉子把车厢钉了钉。
乙 是得钉钉,要不然不能坐人呀!
甲 钉是钉。你倒是看看这车厢是多厚的板子呀!五分的板子,他拿两寸的锈钉子钉。
乙 是呀?
甲 还是从外往里钉。钉倒是钉住啦,可露出一寸五的钉子尖来。
乙 怎么不把尖砸弯了呀!
甲 从小有人侍候,他不懂呀!弄条麻袋就搭上啦!
乙 连车靠子都没有呀!
甲 哪来车靠子呀!把我们家那床旧被单搭上啦!将就吧!穷凑合。
乙 还差半截车把怎么办呀?
甲 找根扁担接上不就够尺寸了嘛!前边绑根擀面棒当横梁,满好。
乙 嗬!这叫什么车呀!
甲 第二天一早,进宝就把这辆车拉出去啦!找了个死胡同口,把车就停那儿啦!
乙 这车有人坐吗?
甲 没有不开张的杂货铺。出车不到一个钟头,从胡同里出来一位,手里提落着个大皮箱,八成这位也是上车站。
乙 嗯!有门。
甲 出了胡同直喊:“车、车、车。”
乙 进宝那辆车不在那停着哪嘛,还喊什么呀?
甲 他看不见。
乙 盲人呀?
甲 不盲,一千五百度的近视眼,昨晚上把眼镜又打碎啦!
乙 那跟盲人一样呀!
甲 宝爷倒是听见啦!心想:这位喊什么车呀?
乙 嗨!就是喊你哪!
甲 他不懂呀!这位走近,把他的车看见啦!“嗨!拉车的,我这么喊车,你怎么不答应一声呀?”“我知道你贼谁哪?”
乙 怎么那么笨呀?
甲 那位问:“这辆车是你的呀?”“废话,不是我的还是你的吃!”
乙 他怎么说话呀?
甲 过去当少爷的时候,财大气粗呀。现在财不大啦,气还照样粗。
乙 这不要命嘛!
甲 “拉不拉座儿呀?”“不拉座,我拉人!”
乙 连座儿都不懂啊!
甲 “拉火车站多少钱?”“车站吔?……”他也不知道这儿离车站多远,瞎喊价。“车站吔?——你给十块吧!”
乙 啊?十块呀!
甲 “十块呀?连你那辆车归我也不值十块。”“不值十块?把我搭上。”“我要你干嘛呀!吃我呀!”“十块多喽你少给呀!”
乙 瞒天要价,就地还钱。
甲 这位看了他的车又看了看他这个人,够啦!不想坐他这车啦!
乙 那就另外雇吧。
甲 可他想拿宝爷开开心。
乙 这不是成心作弄人嘛。
甲 “我说呀,”这位一伸手(比五)“给你这个数。”
乙 五毛?
甲 “五分。”
乙 “啊?五分呀!这位也太损啦!”
甲 “啥!五分?买张手纸还得一分五哪,五分钱拉车站!冲你这五分钱……”
乙 不拉!
甲 “拉啦!
乙 ”吆!拉啦?
甲 “开张大吉,取个吉利。”这位想:不坐吧!又给价啦!“坐吧!”这位上车,往上一坐,“哎哟!”
乙 怎么啦?
甲 钉子扎了屁股啦!
乙 倒楣啦!
甲 “咳咳咳,拉车的,你车上有钉子呀?”“钉子?没钉子不就散架了嘛!”“你倒是把尖砸平了哇!”“你不看见我端着车把吗,我那有空砸呀!”“嘿!你停下,我自己砸。”这位下车,找了块半截砖把它砸平啦!
乙 还管修车。
甲 这位上车,把皮箱放在车簸箕那儿啦!他一抄车把:“坐好喽哇!”“㗒!”他把车把猛的这么一抬。这回有意思,这位成这个样啦(学斜坐姿势)!爷们的交情一赁着。“咳咳咳!你这车怎么一边高,一边低呀?”“你上车的时候没看见吗,这两轱辘一个有轮带,一个没轮带嘛!五分钱你要坐啥好车吧!凑合点吧!”
乙 人家不是近视眼吗!
甲 “行啦,行啦!你快拉吧!”“往哪儿拉呀?”“不是跟你说了吗,上车站呀!”“车站怎么走呀?”“啊?你拉车不认识道儿呀!”
乙 他经常上北京来玩,怎么连火车站都不认识呀?
甲 他玩也不上火车站去玩呀!虽然去过一两回,都是坐汽车去的,他记道儿干嘛呀!
乙 好嘛!
甲 “顺着大马路走,别拐弯。”“中!”宝爷拉起来一跑呀,这样(作往高里蹦相、再作坐车者斜身颠状)!“哎唷!我这儿是坐车吗,我这压机器面来啦!”
乙 受罪啦!
甲 “你怎么这么拉呀,尽见高不见远呀?”“你没看见吗,这么热的天我还穿着夹裤哪嘛!”
乙 好吗!迈不开步。
甲 “照你这么拉得多咱到车站呀?”“总得给你拉到地儿呀!拉不到地儿你给钱吗!”“你拉快点呀!”“快?飞机快,你去坐嘛!”“我有事。”“有事!你怎么不早点出来吧!你昨天晚上十二点出来保险误不了咃!”“啊!晚上十二点出来找谁呀?”
乙 有这么说话的嘛!
甲 “嗨!你这车拉得太慢啦!”“要嫌慢你下来拉我,我不嫌慢。”
乙 嚯!让座儿拉他呀!
甲 这位一看手表,开车时间早过啦。心想:车站我也不去啦!这趟车我也赶不上啦!干脆,跟你泡啦!把眼睛一闭,睡啦!也搭着起早了点,还真睡着啦!
乙 洋车成了摇篮啦!
甲 宝爷从早上九点钟拉到下午一点多啦!路上连过路的都看不见啦,还拉哪!一边拉,嘴里一边嘟嚷:“我也算倒了楣啦,车站在那儿吔?看来拉洋车这碗饭还是不好吃吔!累死人吔!”拉着拉着车上这位醒啦!
乙 睡了好几个钟头,也睡够啦!
甲 这位一看,吆!这是那儿呀?多见庄稼少见人呀!——“咳咳!拉车的你拉哪儿来啦?”“我知道是哪儿吔!我要知道我刚才还问你吗!”“你别拉啦,放下吧!找个人问问吧!再拉,我二趟车都坐不成啦!”凑巧,那边过来一位拣粪的老头。这位过去啦,“老大爷,这儿是哪儿呀?”“这儿是xx(远郊区名)。”
乙 啊!把这位拉xx去啦!
甲 你说乱不乱。象他这样拉车不撞人还好,要是撞了人那就麻烦啦!
乙 是吗?那回他拉了个座儿正拉到xxx(热闹地区名),前边过来一位。本来撞不上,可他这车非撞不可。
甲 怎么?人家拉车是阴阳把。要停,腰上一使劲就停下啦!他是大把攥,两手朝天,那停的住吗!他没那本事呀!“借光,借光……”“当!”撞上啦!按说你把车把放下,跳出来跟人家说几句好话不就过去了嘛!
乙 是呀!
甲 他不介。他端着车把冲这位笑:“嘻嘻嘻,撞上了吧!”我就知道有这手吔!”
乙 啊?成心撞人呀!
甲 倒不是成心撞人,是他不会说话哪!“撞在哪儿啦?撞在脑袋上啦,撞了个包吧!你算万幸吔!昨儿我撞的那个连话都说不出来啦!”
乙 啊!天天撞人。
甲 您说挨撞的这位能不气吗,过来抡圆啦给他一个嘴巴。“你这是怎么说话哪!”他一看那位打上啦!他不低头躲,他用车把前头的横梁挡。一扬车把,“你别打吔!”(学扬车把状)“拍”的一声,那位不但没打着他,把手反让擀面棒给碰了。
乙 好嘛!
甲 这位气更大啦,又是一巴掌。他又一扬手,“真打吔!”他扬了三回车把。挨撞的这位抿嘴一笑,不打啦!这么个时候从车后头过来一位:鼻子也破啦,眼也封门啦,一身土。抡圆喽照他后脖子就是一巴掌,“吆!俩打一个吔!”“我还仨打一个哪!”“啊?我看着你眼熟吔!好象在哪儿见过你吔!”
乙 这?象话吗!
甲 “呃!你不是坐车上的那位嘛!”“啊!是我呀!”“怪吔!我没放车把你怎么下的车吧?”“我怎么下来的?你这儿一扬(学),我从后边下来啦!”
乙 呕!倒下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