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车论(原名《怯拉车》) - 叶利中 张继楼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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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利中、张继楼整理。)

来源信息
《怪病怪治》(传统相声集)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4

不论干什么事都得学。

对!人都是学而知之,没有生而知之的嘛!

也不能那么说,有件事就甭学,生下就会。

什么事?

吃。

吃呀?

啊!这个甭学。才生下地三天的孩子,奶瓶子冲好了奶粉,把奶嘴往他嘴里一放,他就知道往里咂:“咂咂咂……”您说谁教他啦!

㗒!

有往外吹的吗?奶嘴搁他嘴里啦,他往外吹:“普、普、普……”。这孩子有病——抽风。

怕活不了。

除了这个,其它干什么都得学。

是!

解放前有这么一行,最累,最苦,也最受人欺侮,但凡有点办法谁都不干这行。就这也得学。

干什么的?

拉洋车的。

噢!拉黄包车。干这行是受气。

如果说拉的时间长点,从磨练中找出了窍门,就能少受点气。不但少受气,还能多挣钱。

是呀?甭管自己的私车也好,车厂子赁的也好,回来把车先刀尺、刀尺。

什么叫刀尺刀尺呀?

网站注:捯饬

就是弄干净点。把铜件擦得锃光瓦亮,车靠子,车垫子洗得挺白,车灯收拾得挺干净。手头富裕的话,再买条车毯,安个脚铃。坐车的一看这车就舒坦。

那是。

自己也拾掇得干净利索。

呕!

青市布的夹裤夹袄。里头白小褂,挽着白袖头,扎着裤腿。实纳帮儿千层底的家作布鞋。手里拿着一条羊肚手巾,随时把车垫子掸着。

干净。

车又干净,人又精神,能不多拉座儿嘛!

那是!

先找个包月。早晨送学生上学呀!送先生上班呀!就这包月,车租钱就有啦!

再拉就都是自己的啦!

包月座送完啦,再出车。热闹的地方不去,专找背静的胡同口等座。

干嘛热闹的地方不去呀?那儿人多好拉座呀!

热闹的地方人多,可电车、公共汽车也多呀!路远的人坐电车啦!路近的又拉不了多少钱。再说,宪兵、侦缉队也不少呀!他们坐车不但不给钱,弄不好还兴许挨顿揍。

受狗气呀!

人少的地方,车停的也少呀!碰上有急事的,拉一个算一个。

呕!

一般的座儿他不拉。

为什么呢?

拉不到多少钱呀!他专门盯那手里提落皮箱的呀,拎着铺盖卷的呀,到处东张西望的呀。尽拉这些座!甭问,这些人准有急事。

能多拉钱。

对!那天他把车放在一条胡同口那儿,从胡同里出来一位。他一瞧:这位手里拎着大皮箱,冲他那身打扮,一看就知道准是位大少爷。在胡同口那儿东张西望的找车哪!

这位有急事。

他过去啦,抽冷子能吓您一跳!“先生,您哪去呀?”这位一看,心想:不认识呀!问我干嘛呀!——“我上车站,赶钟点,来不及啦!”

火车不等人呀!

“您几点钟的车票?”“九点半,现在都九点啦!”他一琢磨:来得及。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有十五六分钟就够啦!

快当。

“你找车吧?”“是呀!”“我送您去吧!”“多少钱呀?”“干嘛提钱呀!提钱不就见外了嘛!”“你要不说价钱我不坐。”“看您说的,我还能讹您嘛!您大方就多给点,没带零钱就算啦!以后您再碰上我的时候再找补。再说还有半个钟头火车就开啦!您走路去也来不及啦!”

嘿!真能说。

这位一想:这话也有理。手里提落着挺重的大皮箱,那得走到什么时候呀!坐公共汽车吧,可这胡同离着车站又挺老远。坐吧,充其量多花个毛儿八七的。

这么想也对,别把火车误喽!

“好吧,拉我去吧!”“您上车吧!”

没说价就坐上啦!

这位——上车,他把羊肚子手巾往车把上一搭,抄起车把来,一只手在前,一只手在后。前边那只手的手心朝下,后边那只手的手心朝上,这叫“阴阳把”。

干嘛两只手一前一后呀?

这么拉一则出快、省劲,二则避免危险。

怎么?

空车还好说,坐上座啦,如果这位再胖点,往后一靠,重心全跑后边去啦,跑快了如果按不住车把,容易“打天秤”。

什么叫“打天秤”呀?

就是跑着跑着没留神,按不住车把啦,后车厢着地,车上这位就能从车上摔下来。

呕!

他抄起车把来四六步就跑下去啦!这样(学)

还真象。

这位在车上有点着急。

怎么?

觉得跑得不够快,怕误了钟点。

赶火车的人心里是着急。

“呃!我说拉车的,你快点呀!”

嫌慢!

拉车的一听:“先生,这就不慢啦!刚才开过去一辆汽车,你觉乎着我这车慢,要是过来一辆牛车,你就觉得我这车快啦!”

回答得好。

“可还有二十分钟火车就要开啦!误了事你得负责。”“您放心,误不了事,误了事您那张车票算我的。”随你坐车的怎么催,他都是四六步。

干嘛不跑快点呀?

不能再快啦!要是再快刚才他那不讲价儿的窍门就没用啦!

那要是真的误了点呢?

误不了,他有把握。拉到火车站,最多只给您留五分钟上车的时间,多了不留。

干嘛呀?

这是他那窍门有机组成的重要部分。

呕!关键的关键。

随便这位怎么催他都是这个步法。不紧不慢地拉到车站啦,这位下车不给车钱,先看表。

那是怕误了时候呀!

这位一看表,还差十分钟就要开车啦!“快快,要多少钱?快说。”

该说价儿啦!

不忙。

还不忙哪!这位可若了急啦!

他拿起那块羊肚手巾来在脑袋、脖子上来回转圈。

擦汗。

其实也没出多少汗,为的让这位看。一边擦,一边喘气。表示他卖了力气啦!这样(学)

磨时间呀!

这位心想:从我们家胡同口拉车站,往常最多四毛钱,看他要多少——“多少钱呀?”

“有零钱您就多给点,没零钱算我白拉。”

那是刚才上车时候的话,这会拉到地方啦,就不那么说啦!

那怎么说呀?

“没您不圣明的啦!您知道呀,干那行都比我们这行强呀!一家大小八口,就靠我这辆车吃饭,遇到座儿大方的我就沾光啦,多给几个。碰上那小气的——扣门,多一个子都不给。昨儿我也是在您今儿上车的那胡同口拉了个座儿上车站,巧劲,跟您穿装打扮一样,也带着口大皮箱。那位比您今儿出车的还早点哪,差三刻钟才开车哪……”这位一听:干嘛呀!你这儿跟我说书哪——“快开车啦,你快说多少钱呀?”

他可真沉得住气。

赶火车的忙呀,他不忙。接碴说:“那位上车时候也是没说价,下车就给了八毛。”

啊?加一翻呀!

这位一听,心想这甭问啦!我也得给八毛呀?他怕误了火车呀,一咬牙说:“别啰嗦啦,我给你八毛。”没工夫再跟他讲价啦,还有六分钟就开车啦!再说自己是位少爷,也不能让拉车的看不起呀!一狠心把钱摸出来啦!一看,没零钱,拿出张一块的票子来。“找两毛。”“是,是!谢谢您”随说随摸口袋。

找补。

“哎呀!实在对不起您,今儿我出车您是头一个座儿,还没拉钱哪!我上那边小铺买包烟卷,给您换换去。”“多远呀?”“没多远,十分钟就回来啦!”

啊!

这位一想:十分钟!还有五分钟就开车啦——算啦,算啦!我没功夫等你换钱去啦,等你换回来,火车早就开啦,这块钱你拿去吧,就甭补啦!”“㗒!那我谢谢您啦!您哪天回来?我在车站接您。”

啊?还拉二回哪!

这位心想:你别接我啦!以后碰上你我都绕着走。拉车的心想:反正就这一回的买卖啦,不多赚少爷几个,赚谁的呀!

对!照这么说,拉洋车一天能拉不少的钱呀?

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呀!天天碰上少爷上火车站呀!也有倒楣的时候。

呕!

那回他又拉了一位赶火车的,四十来岁,黄里带白的脸膛,小分头,留着仁丹胡,穿西装。提落着个皮箱。只差二十分钟火车就要开啦!上车的时候也是没说价,他拉起来就跑。拉到车站,这回他真出汗啦!

跑的快嘛!

这位下车把大皮箱一提就往剪票口走,他一看,怎么坐车不给钱呀!“先生,您还没给车钱哪?”

坐车的怎么说呀?

“八格牙噜!”

呕!日本话呀!——日本人坐车也得给钱呀!

日本宪兵队的便衣。

好嘛!

找他们要车钱,不但不给,还得挨顿揍。

要不怎么说干这行受气呢!

不但受气,还担风险哪!

拉车担什么风险呀?

行车,行船三分险。尤其解放前,街上又乱,交通秩序又没人管。撞了人打官司还得他去。

多新鲜呀,他不去谁去呀!

这也分人,长拉车的有经验啦,撞了人只要不是重伤,他就能对付过去。

有这事呀?

当然有哇!就我刚说那个拉车的,他撞了人就不至于打官司。

是呀!

他有应付的办法。

怎么对付?

有一天,他拉着个座儿,这位又胖了点,他跑得又快了点,马路上人又多了点。

这三“点”就要命。

他一边跑,一边嘴里不闲着:“借光,借光,车来啦!”刚刚拉到xxx(最热闹的地方),忽然间从便道上下来一位过马路。他想让也让不过去啦,想停也停不住啦!

洋车没刹车嘛!全凭脚上劲儿。

是嘛!这下可糟啦!“哐”!撞上啦!

吆!那怎么办呀?

不要紧,他能对付。他看撞上人啦,赶紧把车把放下啦!一迈腿出来啦!冲着这位一鞠躬,“先生!可实在对不住您,这是怎么话说的,您一慌我一忙,把您给撞啦!”

他那话的意思是……

是“您一慌我一忙”,双方的错误,光我忙您要是不慌我不就撞不上您了嘛!

嘿!真有他说的。

挨撞的这位火还挺大:“他妈的!学好啦,往人身上走啦!”抡圆喽就给拉车的一个嘴巴。

有话好好说呀,干嘛打人呀?

挨撞的这是伪警察的表哥,平常还没缝下蛆哪,何况拉车的把他撞了呢!

伪警察表哥就这么厉害,要是伪警察局长的老丈人还不吃人哪!

那就甭说啦!

嘴巴打上了没有?

那能让他打上嘛!他早留上神啦!

有经验。

挨撞的那位刚抡胳臂,他就冲这位鞠躬——九十度的大躬,一猫腰,巴掌从他脑袋上过去啦!伪警察他表哥差点来个“前失”。

活该。

他顺势一跳,跳到车把左边去啦!“先生!您别打人呀!我家里六七口人,七十多岁的妈妈,万一您要把我打个好歹,明儿我出不了车,我一家人就受罪啦!”

惨呀!

那位不听这套,反手又是一嘴巴,他一猫腰,“噌!”又跳到车把右边来啦!

嘿!两边跳。

“先生!您歇歇气。你的伤要是重的话,我拉你上医院瞧瞧去。伤要不重,您抬抬手我就过去啦!”

这话在理。

那位又是一嘴巴,他“噌!”又跳到车把左边去啦!

还要打!

打了几下,一下也没打着他。

练过躲功。

这时候车上那位胖子可再也者不下去啦,“得啦,得啦!人家已向你赔过不是啦,真的有伤,还愿拉你上医院,怎么还打人哪!”街上过路的,围了一圈,也都看不顺眼啦,都帮拉车的说话。伪警察他表哥见人多势众,其实也没撞伤,只是碰了一下,也就算啦!

众怒难犯嘛!

这都是那个人吃人的社会把拉车的给挤兑的,为了养家糊口,才总结出这些经验哪!

呕!

那会拉车的,讲究一靠随机应变,二靠众人帮衬,又能多挣钱,又能逢凶化吉。

才学拉车的呢?

那就麻烦啦!有个少爷秧子拉车,不但赚不着钱,还闹的笑话百出。

啊?少爷拉车呀!

对。

这可是件稀奇事儿。他放着少爷不当,干嘛拉详车呀?

他有瘾。

没听说过,谁有这瘾呀?

他有大烟瘾。

呕!大烟鬼呀!

呃!我说的这个少爷秧子跟我还认识。

熟人。

他们家没在城里头,在城边上,落乡。家里有房子有地,财主呀!

地主的儿子。

上无兄、姐,下无弟、妹,还是个独子。按说冲他这份产业,睡到吃一辈子也吃不完。

那怎么混的拉车了呢?

父母老家儿死的早,十四岁就当家,娶了三房媳妇还不满意,经常进北京玩玩。

离城不远吗!

一进城他就晕啦!样样看着都比他们家里强。

那还用说嘛!

那会儿城里头架秧子的多呀!①带着他足这么一玩,吃、喝、嫖、赌、抽,他占全啦。

① “架秧子” 北京土语,即社会上一群无职无业的游民,棒少爷,跟吃跟喝,还要借钱用。

瞧瞧。

他父母老家给他留下的那份产业,六、七年的功夫就都给估捣出去啦!

反正他爸爸也是剥削来的钱,来的容易,去的也方便。

仨老婆也都改嫁啦!

他都到了这份儿上啦,谁还跟他呀!这叫“爹死娘嫁人,各人管各人。”

落得个家破人亡。

那怪谁呀!

吃、喝、嫖、赌全戒啦!

腰中无钱自戒赌嘛!

唯独大烟戒不了。

戒那玩艺得有个恒心。

其实他一天也抽不了多少?

抽多少?

才一两膏子。

啊?那还少哪!

后来没钱啦,天天减,一两减成半两,半两减成二钱。实在没钱抽啦,一天还得喝两包烟灰。

瘾没断根儿呀!

乡下的家也没啦,就流落在北京啦!

呕!

想作个小买卖吧。

挑葱卖蒜也能混碗饭吃。

可穷的连买根扁担的钱都没有。

山穷水尽。

去作个手艺吧,除了会抽大烟,是任么不会!

好嘛!

要饭吧,又拉不下那脸来。

还有点志气。

自杀吧,又下不了那狠心。

那说他干嘛呀!

找他过去那些朋友拆兑拆兑吧,可都不见面啦!

他交的那些朋友只管架秧子,不管救济。

实在走投无路啦,找我来啦!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他不是经常来北京玩吗,爱听我说相声。

呕!

“x先生,您辛苦吔!”(倒口,下同)

对您还挺客气。

是他倒霉的这会儿。

早先他怎么称呼您呀?

“小x!”

啊?小x呀!

“我找您来咧。”“您找我什么事呀?”“我找您给我想个法儿吔。”

他怎么找您给想个法呀?唔!您过去也架过他的秧子呀?

我没那毛病。当初他当少爷的时候爱听我说相声总多给我几个。有时候还请我下个小馆。今儿他倒霉啦,咱们不能袖手旁观呀!

您这人还挺义气的。

我说:“活宝。”

什么?活宝呀!

他姓张,叫进宝——招财进宝呀!

乡下地主的儿子爱起这些名字。

少爷秧子落成这样啦,进宝还不就成了活宝了嘛!

也没您这么喊的。

“你找我干嘛呀?”“我没饭门嘞!”那你跟我一样——山后的蠍子。怎么讲?“饿蜇。”——(谐“着”音)

好嘛!都没辙!

我说:“您要拆兑个块儿八毛的,我还能凑合拿的出来。多喽我可实在没法儿,——谁让您过去请我喝过碗豆汁呢!”

咳!您提那事儿啦!

“我能找你拆兑钱嘛!你一家老小好几口,就靠你这张嘴吃饭,我忍不下那个心吔!”“您的意思是……”“你给我找个事由呗。”——您想,那年头那儿找事由儿去呀!

别说象他这样的,连大学毕业生还卖晚报哪!

我说:“进宝呀!这年头哪找事由去呀!“要不你就给我找个买卖作。”“您打算作什么买卖呀?”“弄个银楼,我当个掌柜的。”“你歇会去吧!有那好事,我还去哪,我说相声干嘛呀!”

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呀!

“你想想,你能作个什么小买卖!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倒愿意帮助帮助你。”“这就说到一块去咧。我到你这儿来的时候,倒看见个美事!”

什么美事?

“就是后头有个小木头箱子,前头有两根棍,一个坐着,一个拉着,放下箱子,坐着的那个就给拉着的那个钱。我就干拉着的那个,就作这个买卖吧!”

那是买卖嘛?这位少爷连拉洋车都不懂呀!

哪呀!他爱跟我开玩笑。

到这份上啦,还有心开玩笑!

“那是拉洋车的呀!你行嘛?”“中、中,我就干那个。”“那可是个力气活呀?”“我力气不小,一天还可以喝两包烟灰哪!”

咳!喝烟灰干嘛呀!

“既然你愿意干,别的忙我帮不了,您要拉洋车我能搭把手。”

怎么?

“我有个朋友是开洋车厂的,咱们上他那儿去赁辆车。有我的面子连铺保都甭找啦!”“中、中!”——他高兴啦!

㗒!

我带着他上洋车厂子,给我那朋友一引见,说赁辆车。“谁拉呀?”我说:“我们这位‘宝爷’拉。”

这个名儿也起的好。

“他是我的把兄弟。”车厂子掌柜的一看他这副穿装打扮,心想:有好车也不能赁给他。

为什么?

他那样象拉车的吗!把车赁给他那儿拿车份去呀!

他什么样呀?

二十多岁就象五十多岁小老头儿一样,胡子长得挺长。一脸脂泥。一句话一个哈欠。——大烟瘾上来啦!

还没喝烟灰哪!

六月天儿,上身穿着小褂,下身还穿着棉裤哪!

棉裤?寒腿呀?

哪儿呀!里头没棉花。

棉花呢?

卖啦!喝了烟灰啦。

好嘛!就冲这副打扮能拉车嘛?

我那朋友也是这么想呀!不赁一辆吧又怕伤了我的面子,赁一辆吧,这车份是没处去拿啦!想来想去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什么法子?

“这么办吧:就让您把兄弟把后院房上那辆拉去吧!”

啊?洋车都上房啦!

您想那好的了吗!抬下来一看呀,这车没法拉啦!

怎么?

车厢也散架啦,轮子也快掉啦!外带一个瓦圈上有轮带,一个瓦圈上没轮带。车把只有一根半,车上是任么没有。

这车送人都没人要。

我一看说:“老宝,这车你能拉吗?”“中、中。”

还中哪!

“可都快散架啦!”“那怕啥呀,拾掇拾掇就中啦!”

他倒能将就。

“既然看中啦,你们二位就抬走吧!车份也免啦,就算我送给您朋友得啦!”

顺水人情,落得大方嘛!

我们俩就把车抬回来啦!

洋车不拉,怎么抬呀!

没跟你说快散架了嘛,怎么拉呀!

我把这个碴给忘啦!

把车抬回来,他还真有办法,找了点旧铁丝,捆了捆,绑了绑,又找来了钉子把车厢钉了钉。

是得钉钉,要不然不能坐人呀!

钉是钉。你倒是看看这车厢是多厚的板子呀!五分的板子,他拿两寸的锈钉子钉。

是呀?

还是从外往里钉。钉倒是钉住啦,可露出一寸五的钉子尖来。

怎么不把尖砸弯了呀!

从小有人侍候,他不懂呀!弄条麻袋就搭上啦!

连车靠子都没有呀!

哪来车靠子呀!把我们家那床旧被单搭上啦!将就吧!穷凑合。

还差半截车把怎么办呀?

找根扁担接上不就够尺寸了嘛!前边绑根擀面棒当横梁,满好。

嗬!这叫什么车呀!

第二天一早,进宝就把这辆车拉出去啦!找了个死胡同口,把车就停那儿啦!

这车有人坐吗?

没有不开张的杂货铺。出车不到一个钟头,从胡同里出来一位,手里提落着个大皮箱,八成这位也是上车站。

嗯!有门。

出了胡同直喊:“车、车、车。”

进宝那辆车不在那停着哪嘛,还喊什么呀?

他看不见。

盲人呀?

不盲,一千五百度的近视眼,昨晚上把眼镜又打碎啦!

那跟盲人一样呀!

宝爷倒是听见啦!心想:这位喊什么车呀?

嗨!就是喊你哪!

他不懂呀!这位走近,把他的车看见啦!“嗨!拉车的,我这么喊车,你怎么不答应一声呀?”“我知道你贼谁哪?”

怎么那么笨呀?

那位问:“这辆车是你的呀?”“废话,不是我的还是你的吃!”

他怎么说话呀?

过去当少爷的时候,财大气粗呀。现在财不大啦,气还照样粗。

这不要命嘛!

“拉不拉座儿呀?”“不拉座,我拉人!”

连座儿都不懂啊!

“拉火车站多少钱?”“车站吔?……”他也不知道这儿离车站多远,瞎喊价。“车站吔?——你给十块吧!”

啊?十块呀!

“十块呀?连你那辆车归我也不值十块。”“不值十块?把我搭上。”“我要你干嘛呀!吃我呀!”“十块多喽你少给呀!”

瞒天要价,就地还钱。

这位看了他的车又看了看他这个人,够啦!不想坐他这车啦!

那就另外雇吧。

可他想拿宝爷开开心。

这不是成心作弄人嘛。

“我说呀,”这位一伸手(比五)“给你这个数。”

五毛?

“五分。”

“啊?五分呀!这位也太损啦!”

“啥!五分?买张手纸还得一分五哪,五分钱拉车站!冲你这五分钱……”

不拉!

“拉啦!

”吆!拉啦?

“开张大吉,取个吉利。”这位想:不坐吧!又给价啦!“坐吧!”这位上车,往上一坐,“哎哟!”

怎么啦?

钉子扎了屁股啦!

倒楣啦!

“咳咳咳,拉车的,你车上有钉子呀?”“钉子?没钉子不就散架了嘛!”“你倒是把尖砸平了哇!”“你不看见我端着车把吗,我那有空砸呀!”“嘿!你停下,我自己砸。”这位下车,找了块半截砖把它砸平啦!

还管修车。

这位上车,把皮箱放在车簸箕那儿啦!他一抄车把:“坐好喽哇!”“㗒!”他把车把猛的这么一抬。这回有意思,这位成这个样啦(学斜坐姿势)!爷们的交情一赁着。“咳咳咳!你这车怎么一边高,一边低呀?”“你上车的时候没看见吗,这两轱辘一个有轮带,一个没轮带嘛!五分钱你要坐啥好车吧!凑合点吧!”

人家不是近视眼吗!

“行啦,行啦!你快拉吧!”“往哪儿拉呀?”“不是跟你说了吗,上车站呀!”“车站怎么走呀?”“啊?你拉车不认识道儿呀!”

他经常上北京来玩,怎么连火车站都不认识呀?

他玩也不上火车站去玩呀!虽然去过一两回,都是坐汽车去的,他记道儿干嘛呀!

好嘛!

“顺着大马路走,别拐弯。”“中!”宝爷拉起来一跑呀,这样(作往高里蹦相、再作坐车者斜身颠状)!“哎唷!我这儿是坐车吗,我这压机器面来啦!”

受罪啦!

“你怎么这么拉呀,尽见高不见远呀?”“你没看见吗,这么热的天我还穿着夹裤哪嘛!”

好吗!迈不开步。

“照你这么拉得多咱到车站呀?”“总得给你拉到地儿呀!拉不到地儿你给钱吗!”“你拉快点呀!”“快?飞机快,你去坐嘛!”“我有事。”“有事!你怎么不早点出来吧!你昨天晚上十二点出来保险误不了咃!”“啊!晚上十二点出来找谁呀?”

有这么说话的嘛!

“嗨!你这车拉得太慢啦!”“要嫌慢你下来拉我,我不嫌慢。”

嚯!让座儿拉他呀!

这位一看手表,开车时间早过啦。心想:车站我也不去啦!这趟车我也赶不上啦!干脆,跟你泡啦!把眼睛一闭,睡啦!也搭着起早了点,还真睡着啦!

洋车成了摇篮啦!

宝爷从早上九点钟拉到下午一点多啦!路上连过路的都看不见啦,还拉哪!一边拉,嘴里一边嘟嚷:“我也算倒了楣啦,车站在那儿吔?看来拉洋车这碗饭还是不好吃吔!累死人吔!”拉着拉着车上这位醒啦!

睡了好几个钟头,也睡够啦!

这位一看,吆!这是那儿呀?多见庄稼少见人呀!——“咳咳!拉车的你拉哪儿来啦?”“我知道是哪儿吔!我要知道我刚才还问你吗!”“你别拉啦,放下吧!找个人问问吧!再拉,我二趟车都坐不成啦!”凑巧,那边过来一位拣粪的老头。这位过去啦,“老大爷,这儿是哪儿呀?”“这儿是xx(远郊区名)。”

啊!把这位拉xx去啦!

你说乱不乱。象他这样拉车不撞人还好,要是撞了人那就麻烦啦!

是吗?那回他拉了个座儿正拉到xxx(热闹地区名),前边过来一位。本来撞不上,可他这车非撞不可。

怎么?人家拉车是阴阳把。要停,腰上一使劲就停下啦!他是大把攥,两手朝天,那停的住吗!他没那本事呀!“借光,借光……”“当!”撞上啦!按说你把车把放下,跳出来跟人家说几句好话不就过去了嘛!

是呀!

他不介。他端着车把冲这位笑:“嘻嘻嘻,撞上了吧!”我就知道有这手吔!”

啊?成心撞人呀!

倒不是成心撞人,是他不会说话哪!“撞在哪儿啦?撞在脑袋上啦,撞了个包吧!你算万幸吔!昨儿我撞的那个连话都说不出来啦!”

啊!天天撞人。

您说挨撞的这位能不气吗,过来抡圆啦给他一个嘴巴。“你这是怎么说话哪!”他一看那位打上啦!他不低头躲,他用车把前头的横梁挡。一扬车把,“你别打吔!”(学扬车把状)“拍”的一声,那位不但没打着他,把手反让擀面棒给碰了。

好嘛!

这位气更大啦,又是一巴掌。他又一扬手,“真打吔!”他扬了三回车把。挨撞的这位抿嘴一笑,不打啦!这么个时候从车后头过来一位:鼻子也破啦,眼也封门啦,一身土。抡圆喽照他后脖子就是一巴掌,“吆!俩打一个吔!”“我还仨打一个哪!”“啊?我看着你眼熟吔!好象在哪儿见过你吔!”

这?象话吗!

“呃!你不是坐车上的那位嘛!”“啊!是我呀!”“怪吔!我没放车把你怎么下的车吧?”“我怎么下来的?你这儿一扬(学),我从后边下来啦!”

呕!倒下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