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办喜事 - 苏文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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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茂相声选》苏文茂 百花文艺出版社 1993

好哇,你们的节目太精彩了。

可不是吗。

您这场要表演什么?

相声。

好啊,太好了。

你怎么光说“好”字?

这是专门技术哇!

学这技术有什么用啊?

有什么用?由于我掌握了这么一套先进方法……

这还是先进方法哪?!

在我们单位里经常受到表扬。

谁表扬你呀?

我们主任哪!

噢,你们主任就爱听好字儿?

太爱听啦!

这一说,(向观众说)他们这主任也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怎么知道,我们主任那是多好!优点太多了。

全有什么优点?

首先说,人家革命道理懂得多,文化政治水平高,说话一套一套的,满嘴的理论,有时候他说的话都没人懂。

那还说它干嘛!

要了解点儿什么事儿,甭出办公室,你只要跟他一说,他马上就明白,那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哦!

要看点儿什么文件,那快极了。可称是“过目成诵,一目十行”。就拿每天看报来说吧,《天津日报》拿过来,“刷刷刷’ 四版看完了,你再瞧表。

多少时间?

三分钟。

那么快?

不但这么快,而且一个大字不落,是大字满看了。

噢,那么小字儿哪?

小字儿就不看了。

噢,光看标题呀!

有时候连标题都不看,

看什么?

就看看日期。

那干吗呀?

嗐,省得买月份牌啦!

嘿!这倒节约!

你瞧,你替我说了。

是啊,我不说,你也得说呀!

主任要布置点什么重要工作,那不用找别人。他决定以后,我只要一说好!马上就执行。

那么你有说不好的时候没有?

那可不敢。

怎么?

主任给我讲过,反对领导意见那就是跟组织对抗!

这叫什么理论哪?!

你瞧,一个人一个作风,我们主任就喜欢那“一顺百顺”的人。

噢,一顺百顺的他喜欢?

对了。

那么“大发财源”的他喜欢不喜欢哪?

什么叫大发财源哪?

那么什么叫一顺百顺哪?

这还不懂,就是我们主任说什么就得是什么才行哪!比如主任说,煤球儿是白的,那就得说,对!煤球儿是跟元宵差不多。

啊!煤球儿跟元宵一样啊?

唉!我们主任就喜欢这样人。

这种人还真少。

要不怎么说缺者为贵哪。

问哪,您就是这流人物?

什么叫这流人物哇,我组织性、纪律性强啊!我服从领导哇!

噢,这还叫服从领导?

当然啦!要不我就不犯错误啦!

说了半天您在哪个单位呀?

手工业生产合作社。我们这社可不小,一千六百多社员组成的。

您负责什么工作?

总督。

什么?

总督。

噢,您是总督?

对了。

您那有元帅吗?

要元帅干什么呀?

那么合作社要总督于什么呀?

唉,就是在我们单位里头,做一些日常事务的工作,那不是叫总督吗?

咳!那叫总务!

啊,是呀,可是他们全管我叫总督大人!

那是损你哪?

我不但负责总务,而且还有职。

还兼什么职,

会计、出纳、庶务、秘书。

你们那么大的单位,怎么连专门儿秘书全没有哇?

原先有哇,后来不用他了。

怎么?

咳!这个人太笨。是我们主任爱听的话,他全不会说。都三十多啦,见着主任还不会说好。你可听明白了,他听戏可会说好!

这怎么叫笨哪?

一见着主任就傻啦,说出话来老跟领导上拧着,那还用他。这不是把他调走了吗,把我升为秘书爵位。

什么叫爵位呀,那叫职位!

对了,职位。

您担任这么些个工作,可够累的!

敢情够累的,尤其在近几个月更忙不过来啦!

怎么?

除去我本身工作以外,还搞些个业余活动。

噢,您在单位里头,没事还演演戏什么的?

那怎么叫业余活动啊,演戏那叫文娱活动。

没事,打打篮球?

那叫体育活动啊!我这是业余活动。

什么业余活动啊?

结婚。

啊!结婚叫业余活动啊!?

唉!结婚可不是得在业余活动吗,你上办公室里活动去行吗!?

是啊,车间里也不能活动啊!

还是呀。

咳!结婚那叫办喜事?

对了,办喜事。

你多咱结婚哪?

谁呀?

你呀?

我就等着发昏啦!

要死呀?

废话,我全有孩子啦,还结婚,跟你结婚?

那怎么报户口哇?!

还是呀。

不是你刚说要结婚吗?

咳!不是我。

谁呀?

我们主任他结婚。

噢,那您可得跟着忙活忙活。

当然喽,主任那么疼我……

什么叫疼你呀!

我能不跟着忙活忙活吗?

对,彼此帮助嘛。

还不是什么帮助问题,要是别人的事,我连管也不管哪。主任是我的直接上级,又是最高领导。您想?这事我要帮着办好了啊!

那更得疼你啦!

那是另外问题。怎么着在工作上,还不提升我一步吗?

你这是什么思想啊!?

这是心里话。

你也别说出来呀!

好在咱们这儿没外人。

这还没外人哪!

没外国人!

多新鲜哪!

由打我们主任订婚以后,我们就成立了一个治丧委员会……

啊?!

那个……婚事筹备委员会。

好吗,我当是要出殡哪!

成立这么一个组织给主任办事。

成立了吗?

成立了。

谁的主委?

我。

秘书哪?

我。

委员哪?

我。

委员会多少人?

一个人。

一个人哪?

这有一个最大的特点。

什么特点?

开会,准没迟到的。

多新鲜哪!怎不多打几位呀?

找别人我们主任不放心,怕他们办不好。

那你们主任干嘛呀?

他就准备着当新郎。

这倒轻省。

我主要就是怕主任累,那天我还问他哪:“怎么样,您如果怕累的话,新郎也由我来……”

啊!

那个“……伴郎也由我来。”

好吗,吓我一跳!

我来那个伴郎。

那还可以。咳!其实现在结婚也用不着伴郎。

怎么?

男女双方到区政府一登记,找个星期天,同志们休息的日子开个联欢会,买点儿糖果、饼干、瓜子、香烟、好茶叶等等。大伙一吃一喝一说一笑,到时候一举行婚礼,散了会回家一休息。这样结婚,花钱不多,又省事,又节约,又大方。

还大方哪,同志,这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一般的人结婚还可以这样办,主任是我们单位最高领导人物,能这么小气吗?再者说,我们主任这个人又爱个小面子儿,照您说的这么办,还不让人家把大牙笑掉了。

也不至于呀!那么主任打算怎么办哪?

我们主任打算,豁出死命,抱定自我牺牲的精神“大办喜事”。

好嘛,玩儿命!

我先说说这新房。那是我们主任亲手设计的,漂亮!

什么样儿?

屋里刷得四白落地,打蜡的地板,可扇儿的大玻璃,新买的钢丝床,铺着粉红色的印花儿床单儿,上边摆着四床闪缎被褥,两对蒲绒枕头,外罩天蓝色的绣花儿枕头套儿,紫丝绒的沙发一套,樟木箱子一对,还有立柜、穿衣镜、梳妆台、写字台、茶几儿、衣裳架、脸盆架、新式八仙桌,还有四把椅子。桌上摆着无线电、暖水瓶、花瓶儿、养鱼缸、烟碟儿、胰子盒儿、茶壶茶碗、茶盘子、全套的化妆品。墙上挂着电表,床底下放着脸盆、脚盆、洗澡盆、痰桶、尿盆、漱口盂……

您等一等儿,怎么把尿盆跟漱口孟搁一块儿啦?

刚买来还没打包儿哪!

好吗,这些东西现买得多少钱哪?

不多,才一千多块钱。

还不多哪!

这还不算,订汽车,赁礼服,外带照像,找天津市最大的饭庄,南市天和玉的礼堂。我们主任还要大请客,订了五十八桌酒席,十个人一桌,菜讲究。

全什么菜?

四凉碟儿四冷荤,八大碗,酒饭在内一桌二十块,总起来说连买家具算在一块,一共花了两千一百多块钱。

你们主任每月赚多少钱?

八十多块钱。

噢,一定是他平常有储蓄。

没有,还有一百多块钱外债哪!

那么这笔钱哪来的?

我借给他的。

噢,你有钱?

这话说的,我在我们单位有个外号儿。

什么外号儿?

叫财神爷。同志们每月用钱全由我那儿拿……

噢,公款哪!

你哦什么,你!

挪用公款可犯法。

别人用犯法,我们主任用,我能不给他吗?再者说啦,我们俩人不说,这事儿谁知道哇。

那上级要问办喜事这笔钱哪来的,你们说什么呀?

主任比你想得周到,那天告诉我说:老苏!别人要问办事这笔钱哪来的,你就说我那个有奖储蓄,得了六个头奖!

六个!穷迷糊啦!

主任说的话谁能不信哪!

我就不信!

我说:“主任,咱们现在已经花了两千多块了,以后怎么办哪?”

主任说什么?

“你先沉住了气,现在已经作了初步计划”,说着话由打皮包里拿出这么厚的一个红账本来,上面写着陈寿荪结婚之禧。”

陈寿荪是谁呀?

是我们主任的名字。

噢。

“老苏,看见这个了没有?结婚那天由你掌握!道喜的进门让他们随礼,份礼以四块钱起码。”

啊!这还定价哪?

我说:主任,四块钱不算多,他们有的人还打算随十块哪!

四块钱就够瞧的啦,还不多哪?

咳!其实我们主任也不在乎钱多少,就为取这个吉利儿。

什么吉利儿?

“四平八稳”。

那要光为图吉利儿的话,怎不让人家随四角钱礼呀?

啊!四角?好吗,一桌席二十块,一个人就合两块。随四角钱礼?有一位就赔一块六?啊!这个人,不懂得经济核算!

这词儿挨得上吗?!

四块钱很合理,这是我们主任规定的,百分之五十的利润。

好吗,这比那个挑挑儿卖果仁儿的还厉害。

主任说:“下边如果有意见的话,你负责个别跟他们聊聊,特别是张副主任,按咱们规定的那个步骤跟他谈谈。”我说行了,您甭管了。我接受主任给我这一光荣任务,当天我就作了一些个动员工作……

行啦,行啦,你别糟踏这个名词儿啦!?

最后我到副主任那去了。我说,张副主任,这不是陈主任要结婚吗,咱们一定要作到互相帮助,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共同提高。念其咱们全是一朝为官……

这挨得上吗!?

主任还打算请客。印请帖是比较麻烦,最好请副主任以行政的名义;召开个紧急会议,您作个动员报告,让所有的同志全去,啊,每人准备四块钱随礼……

不像话。

你说不像话呀?副主任听完这话乐了,当时回答我俩字……

照办。

不行。

是不行啊!

我一瞧此路不通啊!

那怎么办哪?

回去我跟主任一研究,结果还是印请帖了。

你说了半天,到底是那天的日子?

就在本月四号,星期天,是个最好的“黄道吉日”。

什么黄道吉日啊?

头天我们单位发的工资,大伙都有钱,这不是黄道吉日吗!

嘿!把脑子全用在这啦!

请帖印的也漂亮。

什么样?

四寸宽,六寸长,粉红色的地,大红双喜字,上写某某同志台启,兹定于本月四号星期日上午九点,×××、×××结婚典礼,席设南市天和玉,届时敬请光临,万勿缺席。只限一人,禁止携带儿童。

像话吗!请帖有这么写的吗?还禁止携带儿童!?

对了,不写上点儿,回头一个人带四个孩子去了,两份礼就得摆一桌,那不是就赔大发了吗!

想得还真周到。

四号那天早八点,我跟主任就到天和玉了。

干嘛那么早哇?

到那儿先做一些准备工作。

准备什么?

把账桌儿放在门口儿,桌上摆好了笔、墨、砚、账本和钱柜。我是稳在账桌儿坐,就等客人来。还不到八点半就来了四位,上完礼,主任陪着他们说话。

说什么?

谢谢啊,啊呀,老弟们,近来你们的工作不坏呢?今后咱们要多取得联系。请到楼上坐吧!

随多少钱礼呀?

一位十块。

我说这么和气哪!随这么多?

对了,这就是我动员工作发挥的力量,叫他们老几位早点来,好起个带头作用!

好吗。

工夫不大又来了二十多位。

随多少钱礼?

全是四块。

也不少哇。

我一想才四块钱?那什么……你们楼下随便坐吧!又来了一位十块,请到楼上!主任陪客!

怎么,这楼上楼下还有分别吗?

这话说的,楼上是二十块一桌的席;楼下是六块一桌。

您不是说,四冷荤八大碗?

是啊!那是楼上,

那么楼下哪?

烩素帽儿,炒绿豆菜!

好吗,花四块钱上这儿捧斋来啦!

又来了一位我为难了。

怎么?

随五块钱礼,你说让他上楼吧,不够资格,叫他在楼下吃炒绿豆菜吧,怪对不起人家的。

那怎么办哪?

得了,叫他在楼下对付着吃吧,临走时给他对付碗酸辣汤喝算了。

你可太缺德啦!

可真有不在乎的主儿,又来了一位拿这么厚一打新票儿,

随的多?

那呀,全是二分一张的。

二分一张的!

我接过来数了有三十分钟,

多少钱?

一块八角四!

好吗,不到两块钱。

我说:“同志!您这个不够标准。”“什么标准?”“四块钱起码。”“没钱!”

得,我看这怎么办!

没钱,没关系,写您四块吗,剩下那个,我给您垫上。

你可真大方?

不,发薪的时候,我再扣他的。

嘿!你可真有两下子!

夸奖。

还夸奖哪!

告诉您,可真有不遵守制度的人。

怎么啦?

来了一个老太太随礼,带个孩子!我说:“老太太您随多少钱礼呀?”“不是四块吗!”“这可不行,我们请帖写的明白,禁止携带儿童,再者说,这孩子不小啦!你让他站那,我看看。您瞧!已经超过尺标了,给您写六块吧!?”

干嘛呀?

小孩算半票。

啊,戏园子呀?

唉!我就采取了戏园子的先进方法。

他老有词儿!

我正忙着哪,外边汽车来了。

噢,新娘到了。

我是伴郎啊!

那你快去换礼服去吧!

不行啊!我走了账桌儿谁管哪?

对呀,就是账桌儿主要哇!

我正在“为难之际”,看见我爸爸啦,让他替我吧!

替你来管账?

不,替我当伴郎。

啊!老头儿当伴郎啊!?

主任同意啦!

是啊!

到照像的时候麻烦了。

怎么?

没伴娘!

那怎么办哪?

结果才叫刚才带小孩儿的那老太太给当的伴娘。

好吗,你损透了。

那小孩儿给拉的纱。

噢,就是那个买半票的?

对了。

得了,全凑齐啦。

还是不行。

怎么?

那老太太今年快七十岁,站工夫大了不行啊,结果搬把椅子坐那啦。她这么一坐下,照像馆那位同志说话啦。

说什么啦?

这位老太太您稍微往那边坐一坐,那位老大爷也坐下吧,你们老夫妻俩坐一块……

啊!拿他们当两口子啦!

我倒不理会。

好吗,全皮啦!

我爸爸倒没什么意见。

是没意见!

老太太急啦!

那能不急吗!

(学老太太的音)“什么乱七八糟的?哪儿的事啊!他是伴郎,我是伴娘。我们这是照结婚像,你当是照全家福哪?!”

好嘛,那么照像馆那位同志说什么?

老太太您别着急呀,伴娘不能坐下啊!您去搀着新娘去。“什么!我搀着她呀,连我自己这还站不稳哪!”

那怎么办哪?

结果新娘搀着伴娘照的。

瞧这乱劲儿!

照完像客走主人安,我跟主任这么一算账,把一切开支刨出去,一共赚了两千块。

你们主任一定高兴啦。

当然高兴了。可是过了没几天,主任有点儿垂头丧气。

怎么啦!

我也纳闷儿啊。我说:“主任,您怎么啦?您怎么不高兴啊?”

主任说什么?

“嗐!别提了,这不是要离婚吗。”

啊!?

“好!!主任!您快离!越快越好!”

怎么离婚还好哇?

离了,再娶一个,不是又赚两千吗?!

噢,接茬儿来?!

(195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