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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教书》(传统相声集) 叶利中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0
今天这段节目呀,是谈酒。酒是古人杜康所造,“杜康造酒刘伶饮”嘛!据说,当初的酒加了四种骨头,两味药引子。哪四种骨头呀?蚊子骨头,猴子骨头,狗熊骨头,老虎骨头。怎见得加了四种骨头呢?二天您留神,您看那天天喝酒的主,才喝没什么,只要喝的一过量,那骨性就发作啦!明明只有四两的量,要是喝五两呀,毛病就来啦:“大……大哥,我这人就是爱喝几盅盅盅……酒酒酒嘛!有有……个个意思呀!”前三皇,后五帝,全想起来啦!在您耳边上嗡嗡个没完。这是蚊子骨头发作啦!继续再喝一两,得!脸也成了茄子啦,脖子也粗啦;又抓脸,又挠腮。这是猴子骨头发作啦!如果再继续喝一盅,他是又伸手,又动脚:“大……大哥,我呀呀呀……就就是爱……(作抓人状)”甭说,这是狗熊骨头发作啦!这时候千万别让他再喝啦,如果他要是还喝呀,您可得赶快跑。要是跑慢啦,等他那老虎骨头发作罗,您非挨顿揍完不了。要不怎么说,这酒喝多了害人呢!
加的那两味药引子,更不是玩艺啦!一味是闹莲花①:一味是疯儿动②;要不怎么说喝多了要闹酒疯呢!
①:闹莲花——土语。爱打闹的意思。
②:疯儿动——土语。神经病。
其实,这个酒呀,的确是药,少喝有好处,舒筋活血嘛!不过这个酒,就是不能多喝,喝多了不但对身体有妨碍,并且还耽误事。“酒醉如小死”。喝醉了什么事也不能干啦!再说喝多啦,足这么一吐——倒酒,说不定就病几天。您说,花钱找罪受,这是图什么许的呢?天天醉生梦死,这可真不是事儿。
酒喝多了,不但有这么些个害处,弄不好还许弄成废人——酒迷嘛!您想喝酒都成了迷症啦,那人还不报废呀!
过去,在我们北京,我的街坊有个人爱喝。他这个爱喝呀,都出了圈①啦!最爱喝的也不过每天喝三顿,一天三个醉。我们街坊可不行,天天酒不离嘴。脖子上挂个酒葫芦,口袋里装十几颗甘草瓜子。走一步得喝一口,喘口气也得喝一口。少说着,一天没十斤酒就算活不了。别看酒喝的多,可不吃菜,拿起颗瓜子来舔舔就行啦。十几颗瓜子能吃三天。要是来块豆腐干呀,起码能吃半年。到睡觉的时候该不喝啦!不喝?睡的着吗?作梦的时候都得来点酒渗着,要不然连梦都作不安生。睡着了不没法子喝吗?他有主意呀,作了个木架子,放在床上,上边挂个瓶子,医院打盐水针用的,里边装满了酒,下边安个皮管,中间一个小玻璃葫芦,皮管一头安在瓶子上,一边衔在嘴里,一滴一滴的往嘴里渗。嘿,这一夜他睡的美极啦,天亮他也醒啦,正好瓶子里的酒也完啦,再把酒萌芦往脖子上一挂——接碴喝。
①:圈——范围
要说他们家的日子就算够过的,父母早亡,就是哥儿俩,也没分家。哥儿俩也都娶了媳妇啦!大爷管家。家里开着两买卖:一个杂货铺,一个糟房。酒迷喝酒甭花钱,二掌柜的嘛!哥哥嫂子随常劝,他老婆可不敢劝。老婆劝他,怕老虎骨头发作了——活不了呀!
有天他哥哥对他说:“兄弟,你天天这么喝,可不是个事儿呀,把人都喝废啦!什么事也不能作啦!咱们这个家当,别说你一天喝十几斤酒,就是一天喝个百儿八十斤的也供的起呀!可是你想想,照你这么喝,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嘛!”
“哥哥,您别认为我真有瘾,其实我喝不喝的倒没有关系,我这是心瘾。”——啊?他这还是心瘾哪!“要喝我一天喝个三十斤五十斤的也不算什么,要不喝我一年也不想。”
“行啦,兄弟。你还一年哪,晚上睡着了你还得三斤半哪!”
“哥哥,我不胡弄您,不信我明儿就戒酒。”“我是不信,没法信呀!去年你说戒酒,好嘛,三天没照面,我叫人到处找你,你住在烧锅那儿啦!这倒好,喝酒甭打去啦,省得跑路啦!”
“哥哥,这回是真的。”
“你说什么我也不信。”
“哪怎么着您才能信呢?”
“怎么着才能信呀?除非依我一件事,我就相信你真戒了酒啦!”
“什么事?您说吧!”
“昨儿我出去逛马路去啦,看到咱们胡同口有一家,门口贴了张红帖,要雇个底下人,一天没有什么事,就管看门,但是不要喝酒的。如果你能在那儿干上仨月,我就信你真戒了酒啦!其实咱们家也不在乎你赚这俩钱儿,咱们家还雇得有底下人老妈子哪!不过为的是叫你戒酒。”
“行!哥哥,您放心,我这就去。”
“好吧!如果你真戒了酒,回来这家就归你管。”
酒迷到自己屋里换了身比较干净的衣裳。当底下人干吗还换衣裳呀?因为平常酒迷仨月也未必换一次衣裳,换一次衣裳不得耽误十几分钟嘛,不是得少喝几十口酒嘛。跟老婆留了个话就走啦!按着他哥哥说的地方,到那儿一看,门口真有张红帖:
“本宅征求仆人一名,月薪两元,兼供食宿,愿者请进面议。”
下面又注了一句:
“注意:会喝酒者免进。”
干吗这家雇底下人不要会喝酒的呀?因为这家主人就爱喝酒,还专门爱喝好酒。家里就他一个人,天天白天不在家。雇个底下人就为的看门,他怕他不在家的时候底下人偷他的酒喝。
酒迷一看红帖:
“嗯!是这儿,没错。”
大门开着哪,酒迷就进去啦。到堂屋一看呀,好嘛,还有,也是来当底下人的。
这么个时候,主人出来啦:
“你们四人都是来当底下人的吗?”
四个人异口同声的说:“是!”
“我可不能全要,只要一个。我考考你们,谁好,我就留谁。”
怎么个考法呢?这位拿出个瓶子来,里边装了一瓶黄酒。把盖打开啦,叫头一个闻:
“闻闻,这是什么东西呀?”
头一个一闻,心想,这谁不知道呀!
“这是黄酒。”
本家一听:唔!既知道是黄酒,大概会喝两盅,这个人不能用。
“你站这边来吧!”
又问第二个:
“这是什么东西呀?”
第二个一闻:
“嘿嘿,绍兴。”
唷!这个更不能用啦,他都知道绍兴的黄酒出名呀!
“你呀,也过去吧!”
问第三个:
“这是什么东西呀?”
第三个一闻,要露一手,好把他留下:
“嘿嘿,花雕。”
啊!酒中极品呀,那还能用呀!
就剩下酒迷啦!
“你闻闻这是什么东西?”
酒迷早明白本家是什么意思啦,
“我闻着好象是茶。”
嘿!这个人真可以呀,他连酒都闻不出来,甭说,没喝过酒呀!
“你留下吧!”——他把酒迷留下啦!
当天,这位本家不放心,虽然刚才问他,他说是茶,万一他要会喝酒呢?看着他一会,有酒瘾没有酒瘾,半天就看出来啦!上半天本家没出去。好嘛,酒迷可受不了啦!脸也青啦,眼也直啦,还直流哈拉子。
本家一看:唷,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才来就病啦!
“你不舒坦呀?吃点药吧?”
“不用,不用,等会就好啦!”
他自己明白呀,什么药也治不了他这种病呀,非酒不可呀!酒迷咬着牙,半天真没喝。到了下午,本家还是不放心呀,要出门,怎么办呢?他搬了一个梯子,把两瓶酒:一瓶花雕,一瓶白干,往房梁上一挂,一只烧鸡往桌上一摆,用个海碗一扣。
“我出去啦,小心点门呀!”
“嗳!”
“房梁上挂的那两瓶可不是酒啊!一瓶是白砒,一瓶是红砒,可别吃呀!吃了肠子就得断,人马上就要死呀!”
“嗳!”
酒迷斜眼一看颜色,就知道一瓶是花雕,一瓶是白干。他对于酒上比本家有研究呀!
本家刚走,他就把梯子搬来啦,两瓶酒取下来,先喝黄的,后喝白的。干吗这么急呀?酒瘾都快把他死啦!烧鸡就酒,真美。没多大工夫,两瓶都下肚啦,烧鸡也吃完啦,脸色也变过来啦!他把鸡骨头往后院一丢,瓶子往地下一放,往门口一坐。这时候他这份舒坦呀,就甭提啦!
本家出去了半个钟头,还是不放心:“我今儿怎么啦,老不放心那酒呀,还是回去看看吧!”到家一叫门,酒迷把门开开啦,一股酒味直喷人。本家一想:糟啦!一看房梁:“唷,没啦!”再一看桌上烧鸡,也不见啦!这下可把本家气急啦!
“鸡呢?那俩瓶子呢?”
“(哭着说)您不知道,您才走,我刚想歇一下,这么个时候来了个倒楣猫,一嘴就把烧鸡叼跑啦!我后边就追,一边追,一边喊:‘你别吃,那是我主人晚上吃的。’敢情这猫不懂人话。”——多新鲜呀,猫本来就不懂人话嘛!
“它连跑带蹦,从后墙就跑出去啦,我追也追不上。我越想越难受。我想:您待我这么好,四人当中就把我留下啦!一个月两块还管吃管住,一天什么事也没有,只看门,我连这么点事都没作好,连只烧鸡都没看住,我还有什么脸见您呀!只有用死来报答您。死,怎么死呀?上吊勒得脖子疼,跳河又怕喝水。我想起来啦,您临走的时候不是说:房梁上的俩瓶子,一瓶是白砒,一瓶是红砒,人吃了肠子就得断,马上就得死。我想:这样死倒痛快,我一口气就把两瓶霜都吃下去了。吃下去肠子倒没断,人也没有死(转笑),就是头有点昏呀!”
本家一听:“好嘛,一口气喝两瓶,只是头有点昏,敢情酒量比我还大呀!你走吧!”
干了半天就叫人家给哄出来啦!
酒迷出来,哪也没去,先上烧锅来了五斤,把上半天的找补上啦,溜溜达达的回家啦。
进门他哥哥一看:唷,半天就回来啦!
“怎么这会儿就回来啦?”
“他不用我啦!”
“甭说,一定又喝酒啦!”
“我没喝,只尝了两瓶。”——听听,尝尝就是两瓶。
他哥哥一听:“唉,兄弟,你怎么得了呀。我看你这条命非送在这酒上不行呀!”
他哥哥劝他,不由得口占一绝:
劝弟莫贪瓮头春——瓮头春就是酒啊!
劝弟莫贪瓮头春,
多制绫罗穿在身,
你看现在世间事,
只认衣衫不认人。
对嘛!过去那会势利眼呀,有钱的王八大三辈,没钱的爷爷三孙子嘛!你要穿的好哪,走到哪儿都吃香,人人都奉承你;要是穿的破呀,就没人理你,恐怕沾上穷气。
酒迷一听:怎么着,多制的好衣衫?那有什么用呀,酒比衣衫强多啦!酒迷一高兴,也来了四句,是这么说的:
一生只爱瓮头春,
不爱绫罗穿在身,
有朝一日人死后,
衣衫也要化灰尘。
他哥哥一听:嘿,气人哪!衣衫也要化灰尘,这么说他是非喝不可呀!
“兄弟,这么说你是非喝不可呀?”
“对啦!哥哥。”
“戒不了酒啦?”
“戒饭容易,戒酒呀?咱们是老和尚看嫁妆。”
“此话怎讲?”
“下辈子再说啦!”
“好,喝喝喝,我叫你喝,我让你喝个够!”
这下把他哥哥气急啦!他哥哥叫人买了个大水缸,粗里两人都楼不过来,一人来高,找了个缸盖,中间钻了个眼儿。到烧锅叫人送来了五百斤老白干,往缸里一倒,差一尺多点就齐缸口啦。叫酒迷:
“过来!”
“什么事呀?”
“你不是非喝不可吗?”
“是呀!这辈子可戒不了啦!”
“把衣裳全给我脱罗!”
“脱衣裳干吗呀?”
“喝酒呀!”
“嘿嘿,新鲜,喝酒还要脱衣裳。”
“你不是说衣衫也要化灰尘吗?脱呀!”
旧社会,长兄为父嘛!酒迷强也强不过,只好把衣裳脱光罗吧!
“跳缸里去!”
酒迷爬进去啦!他哥哥叫人用缸盖一盖,找了半扇磨,磨眼对缸盖眼,往上一压。亲笔写了四张封条,四周一贴——把酒迷泡在酒缸里啦!
他哥哥跟家里所有的人说:“谁也不准撕掉封条把二爷放出来。要是谁把二爷放出来,我就把谁泡酒缸里头。”
大家一听,受不了!谁要泡俩钟头,那不成了醉螃蟹啦!
大爷是一家之主呀,他的话谁敢不听呀!
大爷叫人走开,谁也别管酒迷。大家都走啦!这回酒迷站在酒缸里,可遂了心啦,酒刚刚到他下巴颏这点,一低头,吱儿一口。“叭叭,嗯,有意思,老白干,还真是二锅头。”——他还品味哪!“这回更方便啦,省得酒葫芦老挂在脖子上,多麻烦呀!这多好呀!”
酒迷在缸里足这么一过瘾,他倒遂心啦!到了后半夜,大伙儿都睡啦,酒迷老婆可急死啦!心想:“完啦,多半天啦,不醉死也得泡死呀!他在世虽不务正业,可总算夫妻一场呀!呜鸣……我得去吊祭吊祭他。”——夫妻总是夫妻嘛!
酒迷老婆到了缸边,一听里边没动静:“完啦,过去啦!”心里一难过,顺口就来了四句诗。娘家是读书的人嘛,她也念过《女儿经》《列女传》,也会作个诗什么的。她是这么作的:
哥哥说话你不听,
故此将你泡酒中,
夫妻若得重相见,
除非三更梦魂中。
——夫妻一场呀,要想再见面也就只有在梦里啦!
他老婆在外边哭着说的话,念的诗,酒迷都听见啦!他眼泪也下来啦:“唉!都为我爱喝,让我老婆跟着我受罪,我怎么对得起人家哪!”
“呜呜呜……”
还哭哪!我得告诉她我没死哪!得劝劝她呀!
酒迷当时对着缸盖上那眼儿就喊,
“喂喂!”
他老婆一听:“唷,敢情还没死哪!”笑啦!把耳朵往眼儿一靠,想听听酒迷要说什么。酒迷打算在缸里安慰安慰他老婆,也作了四句诗。是这么作的:
贤妻莫要泪悲哀——劝他老婆别难过。
哥哥(的)封条谁敢开——嗯,是不敢开。
你若还念夫妻义,
给我送块咸菜来——还喝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