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利中、张继楼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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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病怪治》(传统相声集)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4
甲 您是位相声演员?
乙 对。
甲 当一位有名的演员可不容易呀!
乙 那是。台上十分钟,台下二十年嘛!
甲 就拿京剧演员来说吧,除了天赋的生理条件,主要是勤学苦练,从小就得打下良好的基础。
乙 生理缺陷当然有影响。
甲 对!常言说得好:唱戏要副好嗓子。
乙 拉弓要条好膀子。
甲 嗯!走道儿要个好脚掌子,抢人要把好攮子①。我看你那把攮子就不错。
① “攮子”。即匕首。
乙 我多咱有那玩意呀!
甲 演员都能生就一副好嗓子吗?那不能。
甲 程砚秋、言菊朋、马连良、周信芳这几位老先生嗓子好吗?
乙 这几位的嗓子倒是差点。
甲 可是人家会用。以高超的艺术弥补这不足之处。
乙 咳!
甲 就拿周信芳周先生来说吧,嗓子沙哑,按说醮他这条嗓子唱戏可就不太合适啦!
乙 嗯!
甲 架不住人家下功夫呀!成了——种流派——麒派。
乙 周先生解放前艺名叫麒麟童。
甲 后来有那么几个演员学麒派。你学周先生的行腔吐字,咬字喷音,身段边实①呀!
① “边实”。戏曲行话,身段美妙的意思。
乙 对呀!
甲 他不学人家那些精华,专门学周先生那点缺陷。本来挺好的一副嗓子,唱二簧能够上六半调②,他非把嗓子憋哑了唱,唱出来就眼卖晚报的一个味。
② “六半调”,指工尺诗中比“小工”字调稍低一点的调子。
乙 那好听得了嘛!
甲 解放后这种事没有啦!
乙 怎么?
甲 因为咱们国家重视各种流派的艺术发展呀!专门开办戏曲学校,请了各种流派有成就的名演员任教师,用科学方法教发言吐字,行腔用气。能教你卖晚报嘛!
乙 那可就是。
甲 毕业的学生个个都象小老虎似的,唱、做、念、打,全面发展。
乙 是呀!
甲 台上演员认真、严肃、整齐,您花几毛钱买张票,就是一次美好的艺术享受。
乙 对。
甲 台上也很少有出差错的啦!为什么呢?因为每出戏排练得不成熟就不公演。还有许多幕后英雄,同心协力,共同为演出服务。
乙 什么叫幕后英雄呀?
甲 就是编剧、导演、灯光、布景、舞美、乐队、服装、道具、舞台监督,分工明确。
乙 各负专责。
甲 解放前就不行啦!
乙 为什么?
甲 因为梨园行自四大数班——三庆、四喜、春台、和春进北京以来,两百年积留下一些陋习。
乙 什么陋习呀?
甲 演员之间除了连台本戏排练那么几回之外,从不对戏,更甭说排演啦!后台有文管事、武行头。主要演员不跟“零碎”①说他们这出戏怎么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跟文管事、武行头交待一声:“今儿我这出《长板坡》先打大快抢,跟着打八股挡②,下手翻上。”完啦。您说这台戏能整齐得了嘛!
① “零碎”,戏曲行话,指次要的配角。
② “大快抢”、“八股挡”都是京剧武打程式的术语。
乙 那会名演员都带有私房棒角③的,不说他们也知道怎么唱,怎么开打。
③ “私房棒角”,指专门给名演员配戏的主要配角。
甲 真正成了名的演员带棒角的呀,那二五八挡④的带得起棒角的吗!他也学这套,摆这个谱。
④ “二五八挡”,北京土话,指一般挂牌的演员。
乙 哎!
甲 尤其是那共和班最麻烦啦!
乙 什么叫共和班呀?
甲 就是挂头牌的演员自己打算组织个剧团成个包银班,但力量又不够,又找不到财东拴班⑤,大伙同仁凑合到一块成个班,挣的钱大家分。
⑤ “拴班”,双曲行话,组织双班的财主,管演员包银,所有演出收入都归他。
乙 呕!拿戏份。
甲 我说的就是这种共和班。管事的也是大家推出来的。因为这位管事的一不是财东,二不是班主,所以也就没有什么权力。后台纪律松散。
乙 其实后台过去还真有点传统的好规矩。
甲 是呀!就因为管事的软弱无力呀,管谁谁听呀!都是拿戏份,你管得着嘛!后台本来有这么一条规定:“后台不准看书、下棋、拿虱子。”
乙 这些规矩好啊!连虱子都不准拿,演员思想集中,台上不出错呀!
甲 是呀!可也得管得了啊!解放前我在天津还见过后台玩鹌鹑的哪!
乙 啊?后台玩鸟呀!
甲 有些著名的表演艺术家,也有爱养活这些小玩艺的。象梅兰芳梅先生爱养金鱼,金少山金先生爱养小巴狗,唱昆曲的郝振基爱养猴儿。
乙 您记得还真清楚。
甲 人家养活这些不是为了玩,是为的在这些小动物身上得到启发,吸取营养,丰富自己表演技巧。
乙 呕!是这么回事。
甲 您说养鹌鹑干什么呀!那玩艺长的那么寒沉。秃尾巴鹌鹑除了好打架没优点。
乙 斗鹌鹑嘛。
甲 我说这位养鹑鹑的是唱小花脸的,还是当家小花脸。
乙 是个角儿。
甲 他上园子天天提落着他那鹌鹑口袋。
乙 对啦!养鹌鹑不用鸟笼子,装口袋里喂。
甲 他上园子干嘛还带那玩艺呀?他搁家里不放心,怕叫猫吃喽。
乙 呕!
甲 按说,你下了后台找个地方挂那儿不就完了嘛!不价。 只要他没上场的时候就拿出来摆弄。
乙 这不是乱吗!
甲 凡是养活这玩艺的都爱吹呀!总说自己这个好,他也不例外。只要把鹌鹑掏出来他就吹:“我这鹌鹑,没对儿,从来没斗输过。那回它跟后海王家那只大斗鸡斗,两嘴就把那只公鸡给咬跑啦!”
乙 啊?有鹌鹑跟鸡斗的嘛!
甲 这不是胡说八道嘛!甭管他的戏码在前头还是在后头,他都早早下后台啦!别看他来的早,可经常误场。怎么回事?
甲 他尽把鹌鹑啦!
乙 好嘛!
甲 那天园子贴的戏码,大轴是“失、空、斩”,就是《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
乙 好戏。
甲 他的老军,前边赶探子,三报。
乙 当家小花脸的活儿。
甲 他下了后台,先把鹌鹑挂好喽,拿起茶壶来沏茶、洗脸、抽旱烟。
乙 派头还不小。
甲 这会场上《挑滑车》都快下来啦,跟着就是大轴失、空、斩啦!按说他也该扮戏啦!
乙 对。早点扮免得误场。
甲 没有。他把鹌鹑口袋摘下来啦!
乙 要上场啦,还玩鹌鹑哪?
甲 这么个时候场上下来个打武行的。“师哥!你还不扮呀,“滑车”快下来啦!”“不忙,不忙。”
乙 啊?还不忙哪!
甲 “好嘛!快临场啦,您还玩哪!您那个鹌鹑玩什么劲儿呀,母子!”“什么?我那鹌鹑老啦,没那话,在北京四九城①还没碰上过对手哪!”“别逗啦!我昨儿买了个,才三块钱,比您那个个大得多。”
① “四九城”,即四城九门,指整个北京。
乙 瞧!这位打武行的也喜欢这个。
甲 “个大管嘛用呀!这又不是买西瓜,拣大个的挑。你拿来我搂搂。”——这个打武行连头都没舔③就把鹌鹑口袋提落过来啦。
② “舔头”,京剧行话。指演完戏,取下头上戴的东西。
乙 好嘛!都是一色儿的毛病。
甲 他从口袋把鹌鹑拿出来,“您瞧,怎么样?”“什么怎么样呀!母子。”“啊?母子呀!师哥你可太瞧不起人啦,我虽然玩这玩艺没您经验多,我连公母都认不出来呀!”
乙 这话也损点。
甲 “我说母子就是母子。”“母子能斗吗?母子张嘴吗?您说我这是母子,您把你那个拿出来,咱们斗斗,两嘴你那个就得趴下。”“你说什么?我那个趴下。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母子还张罗着斗哪!”说着他把鹌鹑也掏出来啦。
乙 啊?后台斗鹌鹑呀!
甲 后台没有围圈呀?没关系。拿玉带摆在地上当围圈。
乙 这都叫什么事呀!
甲 除了在场上的都过来把他们两围上啦!连唱诸葛亮的那位都过来啦!
乙 热闹啦!
甲 他们俩把鹌鹑往玉带圈里一放。打武行的那个鹌鹑上来两嘴就把他那个咬跑啦!出了围圈就算输。
乙 这是怎么回事呀?
甲 您想呀,人家打武行的鹌鹑先拿出来,在手上把了半天啦!
乙 对!鹌鹁得把着。把着就是训练它呀——把鹌鹑嘛!
甲 他那个刚从口袋拿出来。口袋里黑呀!出来一见亮儿,眼晴都花啦,还没分出东南西北哪!打武行的那个鹌鹑出来就是两嘴,那还不跑。
乙 好嘛!
甲 大伙来了个敞笑。唱诸葛亮的那个本来就跟他不对劲儿,乘这个机会挖苦他两句,“哈哈。他还说人家那个是母子哪!他这个才是老娘们哪!连嘴都没张就开溜啦!”
乙 损。
甲 这下可把他说急啦!“什么!我那个是老娘们呀?”“啊!母子呀!”“我能养母鹌鹑嘛!”“不是母子怎么不张嘴呀?”“这?……啊?”“什么叫这,啊呀!母子。”气得他呀,挽袖子要打这位唱诸葛亮的。
乙 还没上场哪,就打架呀?您说这出戏能唱得好嘛!
甲 管事的赶紧过来啦。“二位、二位!怎么后台打架呀!还吵哪?场上王平都起霸啦!到上场门那儿顶场去吧!”
乙 咳!
甲 他还没完没了的哪。“什么!我那鹌鹑是母子?我玩了二十几年这玩艺,我养母鹌鹑象话嘛!”把管事的给气的,鼻子差点气歪喽。“行啦!行啦!小伯伯,少说两句吧!扮戏吧!《街亭》下来就该你上啦!”
乙 他还吵上没完啦!
甲 管事的连说带哄的,他这才去勾脸。小花脸好扮呀,三笔两笔地就画好啦!到二衣箱那儿,穿上蓝布箭衣,扎上大带,兵坎肩一掖,登上朝方,戴上红毡帽。齐啦!
乙 怪不得不着急呢!扮得快当。
甲 《街亭》下来啦!司马懿过场,上诸葛亮。诸葛亮上去念副对儿(韵白):“兵扎祁山地,要擒司马懿。”归小座,就该他上啦!“报……”进门跪下:“马谡失守街亭。”诸葛亮接一句:“再探。”“啊!”转身还是从上场门下。
乙 对!
甲 他今儿憋着气哪!
乙 那也不能把气儿带到台上去呀?
甲 他要有那涵养不就好了嘛!他这一报,往那儿一跪,刚要说“马谡失守街亭。”抬头一看诸葛亮,气不一处来。
乙 为什么?
甲 那诸葛亮用鹅毛扇一挡脸,冲他挤眼。嘴里虽然没说话,可那意思他明白呀!
乙 什么意思呀?
甲 “这回就不吹啦吧!”
乙 啊?台上还逗哪!
甲 他一看诸葛亮冲他挤眼,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一气呀,把词给气忘啦!
乙 这不糟吗!那怎么办呀?
甲 他把斗鹌鸦那个碴想起来啦:“什么?我那鹌鹑是母子吗?”——这《空城计》里有斗鹌鹑嘛!
乙 这观众还不叫倒好呀!
甲 观众倒楣不倒楣。花几毛钱听他们在台上胡说八道。
乙 这都是后台制度不严。台上思想不集中,才有这事哪!
甲 不过思想太集中啦也容易出毛病。
乙 思想集中怎么也出错呀?
甲 怯台呀!
乙 呕!紧张啦!
甲 大多是初次上台玩玩,没有舞台经验,又没学过,那还有不出错的嘛!
乙 啊?没学过敢上台呀!有这事儿呀?
甲 有哪!解放前我就碰上这么一挡事。台上就一句词儿,他愣给砸啦!
乙 这位是票友呀?
甲 要是票友就砸不了啦!人家票友是这出戏不学滋实①不往外拿呀。特别是有些位名票,象红豆馆主②,张伯驹,人家除了不靠唱戏赚钱以外,跟那些位名演员没什么区别。有多少吃戏饭的能比人家红豆馆主肚子宽绰呀!.
① “滋实”。扎实,稳当的意思。
② “红豆馆主”,京剧名票友,名薄侗(1871——1952),字厚斋,满成,清宗室。
乙 这可倒是,你说的这位是干什么的呀?
甲 清华园澡堂子里的了事掌柜的。后来也有管他们叫交际的。在解放前凡是什么旅馆呀,戏院子呀,电影院吁,澡堂子呀,都找这么个人。干嘛呀?因为这些行业叫特种行业。地面上的流氓、混混,最爱找这些行业捣乱啦!什么警察局、宪兵队、稽查队的特务们更爱找他们敲诈勒索啦!
乙 这倒是。
甲 只要是在柜上出的大小事,都由他们出面解决。不出事他们就是吃饭、拿钱、玩。
乙 这些人靠什么呢?
甲 其实呀,这些了事掌柜的就是地面上的混混,袍哥大爷、青红邦。还得是“有头有脸”的。
乙 怎么还得是有头有脸的呀?
甲 没两下子的宪兵队来喽对付得过去嘛!干他们这行有个秘诀。
乙 什么秘诀呀?
甲 第一是“灯笼高挂”,出了事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干什么的。第二是“上捧下欺”。
乙 什么叫上捧下欺呀?
甲 旧社会人分三六九等呀!要是有来头的就好话多说,连吹带捧,好茶好烟卷地招待着。必要的时候还得塞点“包袱”。
乙 要是那一般脚脚爪爪呢?
甲 那就是连欺带诈:“告诉你,占便宜、捣乱,别家。我们这儿你少来这套。约四两棉花你纺(访)一纺(访),我是干什么的?我还告诉你,你那盗窃案可还没了结哪!”
乙 啊?拿人家当贼呀!这路人可是两张脸哪!
甲 就是这样一个社会嘛!不这样敢吃这碗饭嘛!我说的那个交际,姓黄,对我可挺客气。
乙 他怕你这个说相声的呀?
甲 他虽然不怕我,可他得求我呀!
乙 求你?
甲 是呀!我那会不正在天津庆云说相声哪嘛!
乙 求你给他开后门买票?
甲 那用不着求我,戏园子他有的是弟兄。
乙 那求你干嘛呀?
甲 我们那个班儿前半场是十样杂要,大轴唱出戏,我顶着当家老生呀!
乙 你唱当家老生关他什么事呀?
甲 因为这位了事掌柜的是个戏迷。可又没有学过,学也学不会,不是那料呀!可愣想上回台,出出风头。他知道我说相声,唱老生呀,他想让我给他派个角儿,上回台。
乙 呕!就为这个他求你呀!
甲 是呀!天津、北京开澡堂子的以定兴人居多,这位老黄也是定兴人,到天津来得早。参加了青帮,跟青帮头子袁文惠是把兄弟哪。清华园掌柜的看他是同乡的分上,就请他当上了事掌柜啦!
乙 互相帮衬嘛!
甲 定兴人说话都是这味儿:“x先生,这边吧!这边清静。”
乙 对。是这味儿。
甲 澡堂子还有一套术语,管座儿叫“角落”,收钱叫“掐把”,搓背叫“垫板儿”。(学)“垫——板”。
乙 嘿!还真有那么点味儿。
甲 捏脚叫“掐指子”,修脚叫“挖皮”。
乙 这是澡堂的行话。
甲 您要去找个朋友他们不让您进去。
乙 为什么呢?
甲 因为里边热,冬天您穿着皮袄一进去就是一身汗,出来风一吹,怕您感冒喽。
乙 那怎么办呀?
甲 他替你喊。比如说您要找位姓张的,让您在外边等着,他在里头喊:“张xx张先生有没有?外边找。张xx张先生有没有?”不但在堂口喊,还上大池那儿喊去。
乙 干嘛呀?
甲 怕喊您的时候您正在池子里洗哪,听不见呀!想的真周到。
甲 “池子里头,张xx张先生有没有?”——对不对?
乙 对。您对澡堂的规矩还挺清楚。
甲 我爱洗澡呀!要不然那位了事掌柜怎么认识我呀!
乙 怪不得他单求您哪!
甲 我每回去洗澡,伙计还没过来哪,他就过来啦!
乙 他不管伺候座呀!
甲 别的座儿他不管,单独伺候我这个座。沏双薰香片,全大前门香烟,临走不但不收小费,连澡钱都是他候的。
乙 还真够朋友哪!
甲 一边给我挂衣服,一边跟我聊天(定兴话。下同)“我说x先生,您吃了吗?”“偏过您啦!”“您那相声说得太好啦!”“承您夸奖,承您夸奖。”“我最爱听您唱的段子啦!您那条嗓子比驴嗓门都大。”
乙 有这么说话的吗?
甲 “尤其是您扮上来一出,那就更哏啦!马连良、谭富英是您的个儿嘛!”
乙 这个是胡吹乱捧呀!
甲 我还得对付着呀,这种人惹不起呀!
乙 敬鬼神而远之嘛!
甲 他一直不提想上台露脸那个碴儿,一晃就是半年多,光大前门我就抽了他好几条。
乙 白孝敬你啦!
甲 他一看差不多啦,够时候啦!
乙 该提要求啦!
甲 “我说x先生,我烦你点事行吗?”“您说,只要我能办的无不帮忙。”“您不知道,我这辈子吃喝玩乐都受用啦,可就是有一件事,想也想不着。”“您想什么呀?”“就是想上回台,唱个戏。要是成啦,我就是死啦也闭眼啦!”
乙 嚯!那么想上台唱戏呀?至于嘛!
甲 我说“那好哇!票个戏比吃喝嫖赌强多啦!”“可是我没学过。”“你学呀!有个三五年就能上台啦!”
乙 这种人,有这么个决心吗?
甲 “不行!您哪。学戏我没有那个耐心,生意也丢不下手。”“您不学怎么唱呀?”“我也不打算唱整出的,只要能上台站一会,露一面儿,就行啦!”
乙 过戏瘾儿呀!
甲 我心想:要是不答应他吧,他每回好茶好烟招待着,再说我也惹不起他呀!答应他吧,任么不会,弄这么个棒锤上台,砸了算谁的呀!
乙 是不好办。
甲 我又一想:得应酬他这么一回,以后我洗澡得换个地儿,他天天找泡,我受得了嘛!
乙 嘿嘿!(微笑不语)
甲 我跟他说:“这么办吧!等我唱《杀狗劝夫》的时候你来那狗吧!”
乙 啊!让他来狗呀!
甲 “那不行您吔!给我套个狗形,谁看的见我呀!”
乙 是呀!那过得了瘾嘛?
甲 (默想片刻)对了!要不这么着,下星期六我在庆云唱《大登殿》,我给你派个角。
乙 哪个角儿呀?
甲 《大登殿》不是有两小花脸嘛!马达、江海。
甲 对。马达他来不了,词多。就让来个江海吧!就一句主要的词。
乙 哪句呀?
甲 薛平贵两句散板(唱)“马达、江海一声唤,寒窑快选王宝钏。”
乙 老路子。
甲 江海站在台口,转身冲上场门,左手按腰刀把儿,右手抬起来冲上场门喊一句:“万岁有旨选王宝钏王娘娘上殿。”其它的词让马达给他带着点。我跟他一说,他高兴啦。站起来就跟我鞠躬:“x先生,太谢谢您哪!”我说:“您别客气。不过,词儿虽然只有一句,可这句词要紧呀!你要给忘喽,王宝钏上不来。我这薛平贵也下不去,就都搁在台上啦!”他说:“您放心吧!错不了。”
乙 好嘛!这事后台管事答应吗?
甲 我把经过都跟管事都说啦。管事的一想:也就只有这么着吧!他也惹不起这路人呀!
乙 这都叫什么世道。
甲 从那天起,他天天约我去洗澡。
乙 干嘛?
甲 让我教他这句呀!也别说,他还真用功。天天背,“万岁有旨,选王宝钏王娘娘上殿呀!”我说:“您这词倒是满对,就是味差点。唱京戏要京腔京调,你这定兴味不行呀!”“x先生,您放心,到台上我就改啦!”
乙 啊?还有台上现改的呀!
甲 我跟着又给他说锣鼓,排身段。是得说仔细点。
甲 我想:从今儿到下星期六,还有一个多礼拜哪?就一句词还错得了。一句词倒是好记。
乙 到了那天他剃头、洗澡、换衣服。干嘛呀?结婚呀!
甲 早早的就上院子啦!《大登殿》是最后一出呀,还没开场他就下后台啦!
乙 急碴。
甲 进门道辛苦。“辛苦,辛苦!”见了人挨个儿散烟。后台的不认识他呀,问他找谁呀!他马上自我介绍:“我是清华园澡堂子了事掌柜的,你们x先生请我干活来啦!”大伙心想:哟!惹不起呀,好好接待吧!也有认识他的,赶忙跟他打招呼:“黄先生,这边请。”
乙 地头蛇嘛,谁都怕他几分哪!
甲 他还挺老实的,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坐,嘴里不闲着,背词:“万岁有旨,选王宝钏王娘娘上殿呀!”
乙 还没记住呀!
甲 等会我下后台啦,一——眼就把他看见啦!”x先生,您辛苦。我没开场就来啦!我这儿背词哪!”我一听:这倒好,误不了场。
乙 还挺认真的,不象那些斗鸲鹑的戏油子。
甲 前边曲艺快下来啦!我赶紧跟二衣箱说:“您多帮忙吧!我有个朋友,今儿票一出。”“什么角呀?”“江海。”“那就让他画脸吧!”找人给他勾上脸,穿上简衣,结上大带,穿上马褂,登上朝方,戴上红缨帽;旗包箱给他挎上腰刀。我一看扮出来还挺不错。
乙 人靠衣装嘛!
甲 他自己在穿衣镜前照了又照,瞧了又瞧,心以那美啊,就别说啦!“嗯!我这扮相可比马富禄强多啦!”
乙 好嘛!还吹哪!
甲 我还替他跟那个唱马达的打个招呼:“兄弟!等会你在台上可照应着点,这位可是棒槌。”他说:“对啦!我是棒槌。”
乙 啊?他认可啦!
甲 前场曲艺一完,场面打闹台。闹台打完啦,头场就该我们上。薛平贵唱闷帘倒板(唱):“龙凤阁内把衣换,”——场面起快长锤,“光吃来吃,光吃来吃……”四个龙套站门,马达、江海跟着龙套上。走到台口一分,一边一个。
乙 对!是这样。
甲 我唱完了倒板,扒着帘一看,“嘿!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走两步还看不出来是个外行。”
乙 呕!
甲 跟着,薛平贵上场,接着唱原板(唱):“薛平贵也有今一天,龙行虎步上金殿。”——归大座。唱大段原板。
乙 是。
甲 我一边唱,一边斜眼看着他。见他嘴里不闲着(无声背词状),跟嗑毛豆似的。
乙 兔儿爷呀?
甲 背词哪!
乙 啊?台上还背词哪!
甲 等我唱到散板啦!“马达、江海一声唤,寒窑快选王宝钏。”
乙 该他的啦!
甲 他没动。
乙 干嘛呀?
甲 还背哪!
乙 咳!这不耽误事嘛!
甲 我一想:我要不提醒他一声,他能把这出《大登殿》背完喽。
乙 那就快点提吧!
甲 我用水袖一挡脸;“塞①!别背啦,该你啦!”我这一提醒他,还好……
乙 想起来啦!
甲 吓忘啦!
① “塞”,北方吆喝骆驼的声音,这里表示“我”气极了,把了事掌柜当牲口吆喝:
乙 啊?这不要命嘛!
甲 “我什么词儿来着?”
乙 背了一个礼拜,用的时候忘啦!
甲 我说:“你叫王宝钏呀!”——这回他想起来啦!走到台口往台底一看:黑压压的池子里头坐满啦!“嗯!怎么那么多的位呀?”
乙 坐满了嘛!
甲 他哪儿见过这种阵势呀!一害怕,把身段又给吓忘啦!
乙 嗐!
甲 本来是转身冲上场门念呀!
乙 是呀!
甲 他在台口那儿愣着。
乙 你快点提醒吧!
甲 他都到了台口啦,我在大座那儿哪!怎么提呀!小声提他听不见,大声提台底下听见啦!倒好还不上来哪!
乙 哪怎么办呀?
甲 还算好,没愣多大一会,他想起来啦!
乙 把那句词儿想起来啦?
甲 把澡堂子那句想起来啦!
乙 哪句呀?
甲 他冲着台底下的观众:“我说池子里头的,王宝钏王先生有没有哇?”
乙 这哪儿找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