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洋片 - 马三立表演精品相声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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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三立表演相声精品集》 王文章主编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04

您看过”拉洋片”吗?

在北京见过。

那叫”京八张”,还有“推片”、 “仗画儿”、 “水箱子”,最厉害的是“怯八张”。

怎么厉害呢?

这种洋片,不是艺术,纯粹是生意。

还有生意经?

对啦。这种拉洋片的都是外乡人,常赶集市、庙会,也到城市热闹的地方去。甭管到哪儿,把箱子一支,锣鼓架子一摆,家伙点儿一敲,就唱上啦!

怎么唱的?

“往里瞧瞧,你老听个仔细,
二姑爷拜年来到家里。
进门先问岳父好,
躬身施礼又作揖。
岳父岳母心欢喜,
急忙摆上一桌席:
吃点吧,喝点吧,
没有外人都是自己。
要吃肥的有牛羊肉,
要吃瘦的来块里脊;
黄花、木耳、海带菜,
哩哩啦啦那是粉皮;
好大的螃蟹揭开了盖儿,
弯着腰的那是虾米;
七个窟窿的那叫白花藕,
要不怕扎嘴,你闹一筷子鱼!
……”

就这个味儿?

这是招揽生意,把人引过来,他好做买卖。甭管哪位,只要往那儿一站,就得看他的洋片,不看走不了!

这么厉害?

他有一套让座儿的话。他站在那儿腆胸叠肚的,太阳穴鼓着,青筋绷着,眼珠子努着,大嘴撇着;胳膊挺粗,手里拿着个布掸子,小褂儿穿着半拉、系着半拉。让到你跟前,你要瞧了,他拿掸子布给擦擦镜头。

人家要是不瞧呢?

他把掸子把儿掉过来,照准你的脑袋“啪”!

干吗?

打上啦!打完了你还得看他的洋片,就这么厉害!

瞎!那些看洋片的也是贱骨头;这个拉洋片的,他是没碰上我。

碰上你又怎么样?

那就热闹了!长这么大,我就是不服“羊上树”。

他一让你,你就得瞧。

甭管他怎么说,我就是不瞧。

哼!你准得头一个瞧。

我准不瞧。你要不信就把拉洋片的找来,看我瞧不瞧。

我上哪儿给你找去!

找不来还说个什么劲儿呢!

你别激火!咱这么办:我就好比是那个拉洋片的,你好比是那个看热闹的,咱们当场表演一回,我要让到你跟前,你就得瞧。

真的我都不瞧,何况你这个假的呢。

你别嘴硬,我要让你瞧不上,我姓你那个姓。

我要瞧,我姓你的姓。

那咱就说到这儿,当场表演吧!

好。

咱俩换个个儿,桌子往右手搭。

好,我上左边站着。

我拿毛巾包上脑袋。

咦?你拿这俩茶碗干嘛?

上边儿这个扣过来,碗底儿就是镜头。

有意思。

开始了! (以下改用河北方言至终场)“得咧,得咧,天也不早啦,人也不少啦,咱们是紧打锣鼓当不了唱,烧 热了的锅台当不了炕——那位老先生说啦:‘看你叨唠唠,叨唠唠的,你是干什么的?’有你这一问。话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砂锅不打一辈子不漏——我是个拉洋片的。我这个洋片与众不同,是真正的‘八大片’,六张画的,两张照的,有文有武,还有滑稽的片子。哪位做个人中领袖,将中魁元,给我开开张。哪位瞧啊?哪位瞧!”

“有那工夫我还看电影去呢,谁瞧这个!”

“这么些位,怎么连一位看洋片的都没有哇?没人看,那还围着干吗?都散了吧!”

“散就散,反正你开不了张。”

“那位老先生说啦:‘拉洋片的,今儿个来的都是外场人,别看你这么说着我们不瞧,可你要是下来让让我们,你让到哪位跟前,哪位也不好意思不瞧!’这可是你老说的!”

“这是哪位说的?”

“你老说让咱就让;可得把话说在头里,我要是让到你跟前,你可就得瞧,我让到了,你也瞧了,咱们是两全其美…… ”

“要不然怎么样?”

“我让到你跟前,你要是敢不瞧,好说歹说,你就是不瞧——”

“不瞧你能怎么样啊?”

(拿“托板”)”看见这买卖没有?我要不敢揍你,我姓你那个姓!让座了,都坐稳了,我把大门关上,一位也走不了啦!”

“干吗?你要绑票?”

“让可是让,咱们一让就得,用不着三推两操。你可别闹个钱也花了,人也丢了;我一上火儿,那可就晚了。咱是要发财,打这边儿来——我先让让这几位。”

“让哪位呀?”

“这几位刚来;这些位都是街坊,用不着让;这……这看洋片的在哪儿呢?”

“没来。”

“这个人儿有四十多岁,光头,胖胖乎乎的,站在那儿没个稳当劲儿——这人也不知来了没有?”

“来了你也不敢让!”

(转身)“噢,敢情你在这儿呢!”

“他也就敢让我。”

“这位老先生早来啦?”

“早来了怎么样?”

“你老给开个张吧!”

“什么玩意儿?”

“拉洋片的。 ”

“这有什么新鲜的!”

“我这个洋片可与众不同,这是八大片,六张画的,两张 照的。我是头一次到贵宝地,你老是我的头一个主顾。常言说: ‘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会打鸟的打头三枪,会喝酒的喝头三杯。’你老先瞧瞧吧!”

“你这一说我明白了:八大片,头一趟来,我又是头一个主儿,这可太巧了,打头二年我就想着——”

“瞧?”

“不瞧。”

“你怎么想着不瞧啊?”

“我不知道要多少钱哪!”

“小意思,有限。这也不是三万三、六万六,大骡子大马,人家买得起,你老买不起;这八大片加一块儿,上有天棚,下有板凳, 一共收你一个大子儿。”

“多少钱?”

“一个大子儿!”

“你早说啊, 一个大子儿还买不了一个烧饼呢!上有天棚,下有板凳,还甭说看洋片,坐在这儿歇歇腿儿也值啊;就冲这么便宜,没别的——”

“瞧啦?”

“嘿嘿,不瞧!”

“这么便宜你也不瞧?”

“没带钱!”

“就冲你老穿得这么干净,怎么会没带钱呢?”

“穿的干净,口袋儿里也干净。”

“就冲你老先生这个外表,这个打扮儿,也不像是没带钱的人哪!你老可是金胳膊、银手、锡大腿儿、翡翠的脑袋…… ”

“这叫什么话!”

“没带钱不要紧,我让你白瞧白看。”

“噢,不花钱。”

“瞧啦?”

“不瞧!”

“怎么还不瞧啊?”

“我犯不上知你这份儿情!”

“这话你可说错了。不是你老知我的情,是我知你老的情。”

“怎么你知我的情?”

“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是头一趟到贵宝地来,两眼一抹黑。常言道: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场的这些位,不知道我的洋片好不好,我先让你老瞧,我看你是个外场人儿;你是南走一千,北走八百;扎一刀子冒紫血,‘叽噔咯噔’的好朋友。你不是上炕认识老婆,下炕就认鞋,你也不是那种三枪打不透的人…… ”

“我一枪就死!”

“噢,不是三枪打不透的人。我今天让你看我这洋片,看完了你说一声好,比我自己说一百声好强。说句内行话:你给我篦篦粘子;说句外行话:你给我引引人儿。看完了以后,你说声好,列位站脚助威的也就都过来看了。我挣别人的钱,没挣你的钱,可回到家里端起饭碗来,我可忘不了你老的好处。把话说到这儿,你老还不瞧吗 ? ”

“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有这话你早说呀,一个大子儿不花,白瞧洋片,还交你这么个朋友,我乐得乎的——”

“瞧啦?”

“不瞧。”

“白瞧你都不瞧?”

“不瞧!”

“得啦,我给你作个揖吧!”

“磕头也不瞧。”

“好说歹说都不瞧;看这意思,非打你一顿才瞧啊!”

“什么?”

“我揍你!”

“这话我听着可耳生。”

“你敢说三声不瞧!”

“甭说三声,哪怕三百声,我都敢说!”

“你说三声我听听。”

“不瞧!不瞧!还是不瞧!”

(用板击乙头)”你瞧不瞧?”

“这……瞧瞧也没关系!”

“这么好的洋片你都不瞧,我看你要造反了!”

“谁要造反?”

“让各位说,这还有王法没有啦?”

“是没王法啦!来,给钱。”

“给多少?”

“不是一个大子儿吗?”

“那是前年。”

“现在呢?”

“八块四。”

“啊!八块四?”

“不瞧是怎么着?”

“不是不瞧,这价钱——”

(举板)“嫌贵啊?”

“不贵!八块四可不贵,头年来了个拉洋片的,十六块八我愣没摸着瞧。”

“哼,瞧!”

“你让我看什么呢?”

“我早就准备好啦!”

“就看这小茶碗底儿呀!”

“八块四你还想看大碗的!大碗九块六,咱换个大碗是怎么着?”

“甭换了,就看小碗儿吧!”

“我可事先告诉你:看这玩意儿有个规矩,你得捧着我说,我说到哪儿了,你就得说到哪儿;我要说这里边儿有什么,你就得说有什么。我要是说到哪儿你没说到;我要说是有,你说没有,成心跟我闹别扭——看见这买卖没有?我可揍你!”

“花八块四捧生意呀!”

“不上算哪?”

“不敢!你说到哪儿,我就说到哪儿;你说有什么,我就说有什么,这还不行吗?”

“那你过来,猫点儿腰,拿眼对镜头。”

“板凳在哪儿呢?”

“劈了烧火啦!”

“我坐哪儿瞧啊?”

“没座儿,撅着瞧!”

“瞧我这钱花的!”

“各位老先生!咱是瞒得了站的,瞒不了看的,经打佛口出;让这位先生说:这头一片儿到哪儿啦?”

“到哪儿啦?你告诉我呀!”

“到了哪儿啦?快说呀!”

“好么,我到这儿过堂来啦!”

“我问你头一片儿到哪儿啦?”

“到茶碗底儿啦!我可得知道到哪儿啦,你还没告诉我哪!”

“噢,我还没说呢!”

“这怨谁啊!”

“让这位老先生说,到天津‘老龙头’车站了没有?”

“到啦,到啦。”

“你往里边看:从北京开来的快车刚进站,你看车停住了,下来了不少人。”

“可不是嘛,瞧这些人哪!”

“车厢里都空了。这时候又有去北京的人上了车,不一会儿车里又坐满了人;到了开车的时间,就看见摇铃儿的摇铃儿,晃旗儿的晃旗儿,火车一拉笛儿‘嗡儿’的一声,它可就——”

“开走了。”

(打乙)”你看见啦?”

“你不是让我捧着说吗?”

“纸画的洋片能跑火车吗?捧假了我还不揍你!”

“那我应该怎么说呢?”

“你得这么说:‘对!仿佛要走,可还没走呢!’”

“噢,我得说‘仿佛要走,可还没走呢!’还要加上‘仿佛’——”

“这我就不打了。”

“你这是什么玩意儿!”

“八大片。”

“我瞧了几片儿啦?”

“头一片儿还没瞧完呢!瞧!”

“哎,瞧。他这玩意儿还真经瞧。”

“我告诉你:这回瞧完啦,下回让你想着瞧。”

“下回我见你就跑!”

“你老再接着往下瞧:这是哪儿呀?这是车站外边儿,出站的那些个人哪,正呼啦啦地往外走,真跟人流相仿……”

“对,出站的人是挺多。”

“在车站北边儿,停着一辆汽车,有俩外国人正朝这辆车走过来!这是一男一女,穿着西服革履,男的拿着文明棍儿,女的提着个大皮包,他们一边走着, 一边‘咦哩哇啦’的——”

“说话喽!”

(打乙)”你听见啦?”

“你不是让我捧着点儿说吗?”

“那纸画的洋片也不能说话呀!你捧假了我能不揍你!”

“那我应该怎么说呢?”

“你得这么说。”

合 “对啦!仿佛要说,可还没说出来呢!”

“我倒霉就倒霉在这个‘仿佛’上啦!你这是什么玩意儿?”

“八大片!”

“我看几片儿啦?”

“头一片儿还没瞧完哪,瞧!”

“哎!接着瞧。这头一片儿得多会儿完哪!您哪位认识我家,给我送个信儿,告诉家里我在这儿看洋片了,今儿个不一定回得去啦!”

“你别着急,我看出你是个实在人,今儿我再给你加两片儿!”

“别价!再加两片儿我非死这儿不可!”

“接着瞧!你看,车站外边儿有个卖豆腐脑儿的,瞧见了没有?”

“瞧见啦!”

“这个卖豆腐脑儿的挺精神,也就是二十多岁,穿着蓝布裤褂儿,系着个白围裙,站在那儿,捂着个耳朵,放开了嗓子,大呼小叫地——”

“吆喝哪!”(急跑,甲欲打扑空)

“你怎么跑了?”

“不跑又打上啦!”

“好,算你机灵。头一片算你瞧完了;我给你拉上去,接着看第二片。”

“行。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乙趋前,甲急打)

“这回你还跑得了啊!”

“没躲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