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信息
《全国获奖相声选 1984》春风文艺出版社 1985
甲 看您这么眼熟，您是……
乙 常宝华。
甲 常老师！
乙 不敢当。
甲 我正找您呐。
乙 有事吗？
甲 最近我写了一首诗，想请您听听，给予指导。
乙 咱们互相学习，你是诗人？
甲 诗人谈不上，正在争取……当个诗神。
乙 诗神？
甲 过去有诗圣、诗仙，就是没有诗神，我立志填补这个空白。
乙 你？！
甲 我的诗有神来之笔，看过之后能使 你心驰神往，心旷神台。
乙 神台？！竖心一个台字念怡。
甲 心旷神怡。老师，我记住了。
乙 倒挺谦虚。
甲 我的创作方法也是神经一动，灵感就来。激情进发，神魂颠倒。拿起笔来，神速而就。如同神工鬼斧，鬼使神差。写出一篇神诗，将成为诗神！
乙 嗯，离神经病不远啦。
甲 我要怀着强烈的使命，去呼唤时代的风云，路身社会的主流，驾驭生活的飞舟。诗神，要有囊括四海的气概，包举宇宙的胸怀，这里边是计算机、原子弹、宇宙飞船、登月火箭。
乙 我看你这里边就有点炒蒜苗、山药蛋、咸菜疙瘩馒头稀饭。
甲 ……我要用生花妙笔为一代新人树碑立传，满腔热情地描绘如火如茶的生活。
乙 那叫如火如荼。
甲 对，就是要让诗歌成为时代的画图。
乙 歌颂新人新事，想法不错，你写了吗？
甲 最近看光明日报了吗？
乙 上边有你的诗？
甲 上边有新闻稿！
乙 没稿那是张白报纸。
甲 有篇通讯叫《水兵续写华山篇》……
乙 这是我们海军的事儿，报导了海军学校的学生在广州郊区奋勇灭火，保住了四十二万块钱的集体财产。
甲 我就根据这个报导，写了首叙事诗。想请您听听，给丰富丰富，提提意见。您听了可以，您就签上个名字，准用。等电台一广播，电视一录相，杂志一发表，报纸一评论……我……不就行了吗！
乙 什么就行了！我没那么大力量，你也甭指望，这诗我也不听了。
甲 老师，您别误会，这诗不一定行，主要让您提意见。
乙 那好，你先念念吧。
甲 您提意见越尖锐越好，别客气。
乙 行，你念吧。
甲 “啊”老师，您提点意见。
乙 这一个“啊”我提什么意见！？
甲 您也可以说说我这音质、音色共鸣位置……
乙 先不研究这个，听作品。
甲 啊，羊城的春天风光美。
三月的风啊暖微微。
乙 不错，时间、地点都交待了。英雄的战士正在酣睡。忽然听见哨子吹。
乙 还行。
甲 起床救火。
战士们，正睡觉，
听见哨响床下跳。
穿好了鞋，戴好了帽，
对着镜子上下照。
乙 呱叽呱叭呱叽呱！数来宝呀？！
甲 我这首诗里有五言呐、七律呀、散文诗。这几句是快板诗。
乙 一首诗里风格得统一起来，再者说照镜子于么？
甲 军人嘛，要讲军容风纪。对着镜子看看服装整齐不？老师，这句是我得意之笔，说明我生活底子厚，了解军人。
乙 纯属“自我表现”，这不合情理，救火，时间就是生命，要求快，战士们起床、出发一共三分钟。战士有穿军装的，也有穿衬衣的，穿棉毛衫的，穿运动裤的，有一个小伙子穿件背心，外边套了个棉坎肩。
甲 这什么模样儿？
乙 他可跑在了头一个。
甲 那也不能这样儿写呀，“啊”！英雄跑在前，穿着背心套坎肩……这有损英雄形象。
乙 你说英雄得什么样儿？
甲 英雄嘛，就得龙眉豹眼虎背熊腰。衣着整齐，仪表堂堂，举止端正，手脚不能乱动，动起来，就得有姿式。（动作）
乙 木偶！
甲 脸上表情严肃，眼睛瞪着，太阳穴努着，青筋蹦着，时刻准备拦惊马、堵枪眼、托炸药包子、蹚地雷。
乙 嚯！
甲 平时不说话，说出话来就得有分量，什么“让我上，跟我来，不要管我，同志们冲啊！”
乙 这是神经病！这儿要有这么一位，大伙儿都得吓跑喽，你写东西这公式化、脸谱化太严重了，无私无畏的行动是英雄思想本质的表现，通过写行动塑造有血有肉的人。
甲 ……那这段快板诗？
乙 不能用。
甲 听老师的，我忍痛割爱了。我就写跑在最前边的战士吧。
乙 写出他的行动来。
甲 战士迈开飞毛腿，风驰电快如飞，似火箭、似飞船、似闪电、似流星划破天。房屋、树木、向后飞去，冲刺、撞线，你赶我追。若问动力哪里来？
乙 哪儿来的？
甲 他怕领导批评挨了剋（读kēi）。
乙 啊？怕批评啊？
甲 我有亲身体会，最怕挨批。
乙 战士是自觉的行动，有人问过他“你怎么跑的那么快？”战士回答的很简单，水火无情，不快跑就烧光了。
甲 跟我想的是不一样。
乙 战士们也知道着火的工厂加工的芝麻，是运往外国的。
甲 噢，粒粒芝麻连着亚非拉！
乙 没那么大作用。烧光了，国家得赔四十万。
甲 有词儿啦，我把最后这句给改喽：“若问动力哪里来，他怕——国家赔了钱，群众吃了亏。”行吗？老师。
乙 艺术性差点儿，倒实在。听下边儿的。
甲 飞奔，快跑，
看到了浓烟，
触到了热浪，
火！火！火！
乙 什么毛病？
甲 重复就是力量。“火！火！火！”
乙 又来了。
甲 火光冲天，浓烟密布，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风啊，你怎么这么大呀？
风啊，你怎么这么急呀？
风啊，你怎么这么狂呀？
乙 这几句行。
甲 风是雨的头，您听下边的：
狂风过后，暴雨倾盆。
莫非是，天上的银河分了洪？
还是那天上的水库开了闸！
雨呀，你怎么这么大呀？
雨呀，你怎么这么急呀？
雨呀，你怎么这么狂呀？
乙 火呀，救啦，雨全浇灭了！那天下雨了吗？
甲 这不写诗吗，这不虚构吗？这不拔高吗？较什么真啊！
乙 雨要下来全浇灭了，你这创作倒好，随心所欲，呼风唤雨。
甲 我是想把困难写的大点，救火行为不更高了吗。
乙 不能人为的制造困难，困难不在天气上。
甲 在那火？
乙 起火的地方是烘房，连烘带烤多干呐，沾火就着。加工的是芝麻，芝麻含油，着起来如同火上浇油，写这些具体的。
甲 我下边有一段，您听：
看！厂房着火了！
火龙吞噬着——机器、烘箱、马达、工具、手套、棉纱。
乙 也太具体了。
甲 火龙吞噬着——玉米、大豆、高粱、荞麦、白面、芝麻。
乙 哪儿有这么多种？！就是芝麻。
甲 老师，这不是对仗句吗。上句是机器、烘箱、马达、工具、手套、棉纱六种，下句也得是六样儿，不能上边六种，下边儿是芝麻！芝麻！芝麻！芝麻！芝麻！芝麻！
乙 你这凑数呐！形式表现内容，不能内容就合形式。
甲 那这几句？
乙 割爱吧。
甲 唉，您听我换这么几句行不行？
工厂在燃烧。嗤啦！根儿喽！咣当！卡嚓！呼噜！卜通、棒叽！哗啦！
乙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甲 不写清楚，让您自己去想，您琢磨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
乙 让大伙儿蒙啊！最好写明白。
甲 写清楚就是：
山墙倒了，房梁断了，钢筋折了，掉瓦飞砖了！
来抢险的怎能怕危险？
来救灾的哪能不向前。
我们是人民子弟兵，
一颗红星头上戴，
革命红旗挂两边。
红旗指处乌云散。
到这里，为的是扫平威虎山。
乙 啊？！救火救到威虎山去了？！
甲 我这词儿串啦。这段……也割爱吧。
乙 本来这词儿就不是你的。
甲 我说这几句词怎么这么顺呐！
乙 那能不顺吗？
甲 下段是我这诗的中心段落，您听能不能达到高潮。
乙 中心段落应该是救火。
甲 对，战士高举灭火器……
乙 没有。
甲 战士手拿消防栓。
乙 现场也没有，这两句也割爱吧，战士是用盆泼水。
甲 您听啊：战士手拿盆盆的水，
站在熊熊烈火前，
面对烈火，
发出钢铁的誓言（宣誓）。
乙 水全洒啦！
甲 血可流，头可断，
要为人民做贡献。
救火！救火！
向前！向前！
乙 连盆全扔了！
甲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光辉的形象，在战士脑中闪现：
他想到董存瑞舍身炸碉堡。黄继光忘我堵枪眼。
他想到朱伯儒助人为乐多温暖，张海迪壮志凌云心不残。
他想到刘胡兰人小志气大，双枪老太婆挺战华蓥山。
他想到华子良装疯二十载，霍元甲苦练霍家拳。
乙 嗐！霍家拳都出来了，战士能想这个吗？
甲 没想这个？噢，他想到要为人民立功。
乙 这可以。
甲 应该总结立功的经验。
乙 还没立功就总结？！
甲 到那时，参加报告团，全国去讲演，
电视抢镜头、记者拍照片。
听众齐鼓掌、红花来敬献。
接过花来戴左边？戴右边？戴右边？戴左边？
不！应该戴在正中间。
乙 这时候战士能琢磨这个吗？
甲 那，他想到，如果救火中壮烈牺牲，
大丈夫，生而何惧死而何欢。
乙 啊？
甲 ……死而不惧，生而不欢。
乙 什么呀！
甲 生而……死……死了没有活着欢！
乙 死而何惧，生而何欢。
甲 对。他想到……
乙 还想？！
甲 为有牺牲留遗嘱。
乙 啊？
甲 照着遗嘱把事办。
不要召开追悼会，
办理丧事要从简。
战友可以来告别，
千万不要送花圈。
骨灰运回老家去，
不用存到八宝山。
乙 行啦，找个凉快的地方你慢慢想去吧。
甲 这不细微描述战士的心理吗。
乙 你写的和生活实际距离太远了。
甲 您说战士们怎么想的？
乙 我问你，用盆盛水，哪儿的水？
甲 有条臭水沟。
乙 水有多臭？
甲 有多臭，这么跟你说吧，把一条欢蹦乱跳的活鲤鱼放进去，当时就翻白眼。
乙 战士们要蹲在河边水就慢了，为了快，毫不犹豫，咚！跳进去了。等灭了火，他们把穿的这身衣服脱下来，用肥皂粉泡了两宵，投了八次，晒了三天，拿过来一闻……没敢穿出去。
甲 怎么？
乙 怕碰见环保局的罚钱。
甲 味儿大。
乙 事后有人问他们：“现在要让你们跳臭水沟还干吗？”
甲 战士们怎么回答？
乙 “给个一等功，发五百块钱奖金，我们都不跳。”
甲 经您这么一讲我明白了，战士们，什么立功、授奖、生前、死后一概没想到，就是一个心眼——救火！
乙 这是事实。
甲 战士啊，实际的行动，表现了当代青年的人生追求，当代青年的本质和主流。
乙 这两句写的不错。
甲 这是抄报纸上的。
乙 他倒说实话。写东西光看报纸不行，你得端正创作思想，深入生活。
甲 老师一句话，胜读十年书。我生编硬造从想象出发，和生活实际距离太远了。不用说救火事迹没生活，就是着火场面也不了解。我写的诗全都不要了，重打锣鼓另开张，从深入生活开始。
乙 好。
甲 老师，您支持我这样做吗？
乙 当然支持。
甲 那好。您家着火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
乙 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