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保镖 - 马三立表演精品相声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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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三立表演相声精品集》 王文章主编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04

看我这精神儿怎么样?

行,精神儿还不错。

看,脸上这颜色儿怎么样?

好,绿得挺好看。

绿了?细看看。

甭细看,绿的。

绿呀,是你照的。

噢,我也绿了!

谁见面都夸我满面黄光。

满面黄光?应该是满面红光气色好。

不过,我总是上午有点红,下午就差点儿了。

好么!变色球儿。

你不懂,这叫久练无好色。看这身子骨儿怎么样?(露胳膊)

畸!好家伙,真棒!

你怕不怕?

我不怕。

我可有点怕。

你干吗怕?

我怕它折了。

对了,麻杆儿一样,一碰就折。

麻杆儿一样?我这是没运气。我要运上气,这胳膊能砸石头。这叫硬功夫。懂吗?

懂,这也叫气功,我看见过。“金钟罩”、“铁沙掌”、“铁尺拍肋”、“油锤贯顶”,都是真功夫。

“油锤贯顶”也算真功夫?把大铁锤抡起来,往脑袋上砸,是吗?

这就叫真功夫!

这个?到我们老家,哄小孩儿就这样,玩儿呗!

啊?!“油锤贯顶”哄孩子?你也练过?

我练那个!那不让人笑话吗?

那你练什么呀?

我呀,火车贯顶。

火车贯顶?怎么练?

用脑袋撞火车头。

车停住以后撞?

那算什么功夫?开着。津浦线特快车,十足马力开出来了,我在“扬旗”的外边儿,骑马蹲裆式,站在铁道当中,把浑身的力量运到头顶上,突然看见火车来了……

你赶快躲开!

躲?蹦起来拿脑袋碰车头,“瞠”!火车开过去了,再看我的脑袋——

没事儿。

飞了。

这叫自杀!根本不用练。

有练火车贯顶的吗?我疯了?

这不是你说的嘛!

我说我练过武术,有功夫。我练过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镗棍槊棒、拐子流星;带钩儿的、带尖儿的、带刃儿的、带刺儿的,十八般兵器,我是样样——

精通。

稀松。

嗐!稀松平常不怎么样。

稀松平常是他们。你把这十八般兵器拿来,摆在我面前,我一样一样都能把它——

练了。

卖了。

卖了?卖烂铁我也行。

不,卖弄卖弄,练两下子。练功夫要投名师访高友,提起我师父来,大大的有名。

你老师贵姓大名?

先说他的家乡住处,就吓你一溜儿跟头。

不至于。你师父是什么地方儿人?

我老师,家住北京西北,玄平坡下坎儿有个胡岭。他老人家是那地方儿人。

甭他老人家了。那地方不怎么样!胡岭,离涿州不远,我到过,大胡梁、小胡梁,百十来户人家儿,净卖粽子的。

你这人说话不通情理。住一百户人家儿,家家儿卖粽子,卖给谁呀?

反正,那地方儿卖粽子的多。

听我师父的名姓儿,你就知道了。

叫什么名字?

姓江名米,号叫小枣儿。

还是粽子。

保过镖,护过院;江老师,在江湖路上很有名气。把他请到我们家,教我跟我哥哥,给我们哥儿俩都起了名字。

叫什么名儿?

我哥哥叫“白糖的”,我叫“馅儿的”。

俩小粽子儿。

我们哥俩跟师傅学会了各种武器和软硬功夫:猫窜狗闪,兔滚鹰翻,骆驼纵,蛤蟆蹦。有一天,我师父坐在凉亭叫我们哥儿俩:“呀呀我的大徒弟,呀呀——我的二徒弟。”

干吗压压呀?

压压瓷实。

还是粽子。

师父问我们:“两个徒儿学的武艺如何?”我哥哥没敢说话,我说:“成了。”

嗖!

我师傅一听,生气了:“啊!师父练了半辈子也不敢说成了,你小小年纪竟敢说此大话!你成了?好,我不教了。”

呦!这回把师父得罪了。

我说:“好,正好儿,我也不打算学了。”

是啊!

我师父气得要走,我哥哥也拦不住。临走时,嘱咐我们哥儿俩三件事:不许偷盗抢劫;不许做坏事;不许街头卖艺——学会文武艺,货卖与识家。我哥哥连说遵命。

对!

我师父走了;他在前门外打磨厂永顺镖局子给我们哥儿俩挂了号。有一天,我跟我哥哥正在后花园传枪递锏(亮持花枪式样)——

好,秦琼、罗成。

就听外面有人叩打柴扉。

你就说“叫门”得了。

我说:“外面何人击户?”

嗐,开门吧。

开门一看,此人身量高大,令人害怕;有心跟他打架,怕不是他的对手。

这废话!

来人说:“这儿有江米小枣的门徒白糖的、馅儿的吗?”我说:“对,我就是馅儿的;白糖的在里边儿。”

买粽子来了。

来人说:“我们是永顺镖局子的。这儿有请帖,掌柜的请您二位到镖局,有要事相商。”我说:“请您前行一步,我弟兄随后就到。”“不,门外有车辆伺候,请二位上车。”

嗖!车接来了!

我们哥儿俩出来一看,是辆推土用的一个轱辘的小车儿。我们哥儿俩坐上后,一个小伙子推起就走。

嗐!坐这个车?丢人!

到了镖局子门口儿,掌柜的带些人迎接出来,真是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黑的黑,白的白,丑的丑,俊的俊,什么模样儿的都有。他说话瓮声瓮气的:“今天掌柜的迎接保镖,听说是江米小枣的徒弟白糖的、馅儿的。哦,欢迎。”一看我走在前边儿,又说:“这许是馅儿的。”

对,这黑不溜秋的,跟豆馅儿一样。

我们哥儿俩一下车,镖局掌柜的迎过来:“不知二位驾到,未曾远迎,当面恕罪。”我说:“岂敢哪岂敢。咱家来得鲁莽,田大人,恕个罪儿吧。”

好么,《黄金台》。

“请吧。”进了大门是宽阔的大院子,两旁摆着刀枪剑戟各种兵器。正房五间大客厅,带酒楼,前边儿是小平台儿,楼梯在后面儿。掌柜的走到大厅前边儿,抱拳拱手:“二位随我来,厅上饮酒。”说完这话,一个“旱地拔葱”,噌!上去了。站在平台上一点手儿:“二位,请。”

他蹿上去了,看你们哥儿俩怎么办。

我冲我哥哥“扑哧儿”一乐:这算得了什么呀!

噢,你看不起他。

我哥哥没动地方儿,一提衣裳襟儿,使了个“燕子钻云”式,嗖!也上去了。

好,瞧你的了。

我先搬一个“朝天蹬”,跟着打“旋风脚”,一抬脚,嗖!上去了。

人上去了?

鞋上去了。

鞋呀!

我没钉鞋带儿。

钉带儿成傻小子了。

我说:“来人哪!”

干吗?

搬梯子够鞋。

还得搬梯子!

梯子搬来,我顺着梯子爬上去了。到楼上一看,摆了一桌儿全羊大菜。吃。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掌柜的说:“请二位来,非为别事,现在南路镖、北路镖、西路镖都有人敢保,惟有东路镖,贼人太多,贼人太广,请问二位是否能去?”

问你们敢去不敢去!

我说:“老英雄,休要长贼人的威风,灭我们的锐气。不就是东边儿有贼吗?”

不怕他!

“——从西边儿走。”

西边儿走哇?不行,得迎着贼走。

迎着走要是碰见怎么办呢?

你们是干什么的?请你保镖么!

好,我们迎贼而走:“老掌柜,我们哥儿俩此去,家里您多多照顾;我老娘今年六十多了,她的生活善后,求您妥善安排,或者把我老娘送到保定我妹妹家,我们哥儿俩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好么,留遗言了。

“好,二位不必谦虚,请楼下亮镖。”

这是谦虚吗?

楼下亮镖?什么叫“亮镖”?

看看你们有什么武艺。

好,下楼!老掌柜走到楼门口儿,一转身儿使了个“燕子三点水”,轻如落叶,下去了。

嘿!

我哥哥使了个“云里翻儿”的跟头,落地连点儿声音都没有。

好,瞧你的了。

我一抱脑袋,“叽里咕噜,叭!”

跳下来了。

打楼梯骨碌下来了。

骨碌哇!

别瞧骨碌,倒是比走得快当。

嗐!

我这也是功夫。这叫“就地十八滚”、“燕青十八翻”,全凭膝、胯、腕、肘、肩。

他还有词儿呢!

摔下来了……

对,爬上去的么,就得摔下来。

亮亮镖。我哥哥一伸手,在兵刃架子上把花枪拿起来,扎了一趟“六合枪”。

怎么叫“六合枪”?

有赞为证:“一挑眉攒二刺心,三扎盘肘四撩阴,五扎插花盖顶式,六扎白蟒夜出巡。”枪扎完了,往兵刃架子上一立;真是气不长出面不更色,掌柜的连连夸好。

瞧你的了。

我过去把单刀操起来:单刀看手,双刀看肘,大刀看顶首。我来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我正要练刀,忽然间来块黑云,“嘎啦”一个雷,“唰唰唰唰”下起雨来了。我这高兴啊!这口刀,行上就下,行左就右,上下翻飞,刀山相仿。净见刀,不见人;刀都淋湿了,我身上连个雨点儿都没有。

你在院里练刀?

我在屋里背雨。

嗐!刀哪?

扔院里了。

对了,净见刀不见人么。

掌柜的直叫好:“好!”

好练刀,好刀法?

好背雨!

人家这是损你。

我倒不理会。

好么,没羞没臊!

掌柜的说:“请二位后院儿验验镖。”

看看保的什么东西。

到后院儿一看,十六辆镖车,满都是这么大个儿(比手势),黄澄澄的。

金坨子。

老倭瓜。

老倭瓜!用不着你,我就能保。

你能保?你看看这是什么倭瓜。

噢,金的。

面嫩的。

废话!没有一锅汤的。

别看是倭瓜,你拿刀切开,看里头。

有金银财宝?

有倭瓜子儿。

多新鲜哪!没有瞎倭瓜。

是啊。倭瓜子儿、倭瓜瓤儿都挖出来,金银财宝装在里头,用竹签儿把倭瓜插好,这叫“倭瓜镖”。为掩盖贼人的耳目,保镖讲究明镖、暗镖、子孙镖。你看见几个人抬一口棺材,好像出殡的,其实棺材里没死人,都是金银财宝;穿孝打幡儿的那些人,都是保镖的,那叫“子孙镖”。

对,是有这么一说。

我们哥儿俩这叫“暗镖”,“倭瓜镖”。走!东路镖,出北京齐化门,走八里桥,过通州,由土坎儿过河,走燕郊、夏店、丰润、玉田、边山、枣林儿、段家岭、榛子镇,到榛子镇天黑了。依着我哥哥说住店。我说:“不行,初次保镖咱应连夜而行。”

艺高人胆大。

虽说是道路崎岖,但是有朦朦的月色。走到半夜,过一道黄沙岗,前边儿一片密松林,就听“叭”一声箭响,“当啷啷”铜锣声响,原来有贼了——

甭上口了,有贼了!

有贼了。镖车一打盘,我跟我哥哥到前边儿一看,由树林子里蹿出二百多名喽罗兵,一人一把鬼头刀,一个个“雁别翅”排开了灯笼火把,照如白昼。当中有个骑马的,膀乍腰圆,手拿镔铁木棍,口念山歌词——

怎么念?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山前过,留下买路财。胆敢说‘不’字,一棍一个不管埋。”

好厉害!

我哥哥一看有贼,直气得三尺神暴跳,五灵豪气飞,空裆里一使劲!

出马了?

出恭了。

噢,吓拉裤了。

我说:“哥哥,怎么这么臭哇?”我哥哥说:“抛闪。”

就别调侃儿了!

我说:“哎呀,小小的鼠盗蟊贼,气得兄长拉屎!”

气的?那是吓的。

我说:“哥哥退后,待小弟前去送死。”

送死?擒贼受死。

对。“来人!拉过我的牛来。”

上阵骑马,你怎么骑牛哇?

骑牛仿古人。前齐国孙庞斗智,孙膑打仗就骑牛。

那是五色神牛,能腾云驾雾。

我这牛“气蹦”。

能蹦多远?

一蹦六十里地。打得过,跟他打;打不过,一蹦,跑了。贼要是跑了,我一蹦,前边儿等他哪儿跑!

好。这牛买几年了?

买八年了。

蹦几回了?

一回没蹦过。

那说它干嘛!

试验过一回。前几年我母亲有病,想吃杨村糕干。天津离杨村多远?

六十里。

我这牛一蹦就是六十里地。一蹦到了;两蹦回来了。比火车快。对,骑这牛去。我把牛拉到大红桥儿……

那干吗?

天津离杨村六十,打哪儿算?从大红桥儿那儿算,整整六十。

嗯,对。

把牛拉到桥上,我说:“牛哇!买你好几年了,一回你也没蹦,今儿到杨村买糕干去,你算立功,我算尽孝,瞧你的了!”说完这话,我认镫扳鞍上牛。“叭”!一鞭子。这是神牛,不许打;牛耳朵一立,尾巴一撅,四蹄腾空,起来了;我觉着浑身凉飕飕的,回头再看,看不见大红桥儿了——

到杨村了?

到河里了。

嗐!

谁掉河里了?

不是你吗?

桥掉河里了。有一年大红桥儿塌了,那就是我这牛给蹬下去的。这时,我骑着牛已经到杨村了。

大红桥儿塌了是什么年头儿,有你吗?

那你甭管了!“来人!抬过我的扁担来。”

人家上阵拿刀拿枪,你怎么使扁担哪?

对了。使扁担是仿古人:三打祝家庄,石秀就用扁担。

石秀的扁担里藏着兵器,有枪。

我这扁担里也有枪。

亮银枪。

大烟枪。

大烟枪!

贼要是犯大烟瘾,就让他抽两口。

那管什么用!

不,我这扁担里也有一杆花枪。我骑着扁担抱着牛,上阵迎敌。

咦?不对。你应当是拿着牛骑着扁担——哎!我也错了——骑上牛拿着扁担。

对,我高举扁担,大喝一声:“好贼呀!”

好贼呀?!

“好贼爷爷呀!”

怎么管他叫爷爷呀?

我这人说话爱客气。

跟贼不能客气。

客气点儿不就让我过去了嘛?

不行。

狠心贼不听这套,举起大铁棍,呜——照我头上就砸下来了。

你还不快躲。

躲?我把扁担一横,立托千斤闸,迎着他的铁棍咔!

铁棍飞了。

扁担折了。

好么!

行了。扁担折了,我把花枪抽出来了,一转身儿,我给他来了个回牛枪。

应该是“回马枪”。

我骑的是牛。

噢——对。

贼人手快。噌!把我的枪给攥住了。

跟他夺。

贼说:“拿来!”

不给。

给你。

撒手了?

夺不过他。

怎么办哪?

没兵器了,空手儿了。

让牛快蹦吧!

这牛,它不蹦,净往贼眼前凑合。

哎!

哎呀!可要我的小命了。完了。我命休矣!我一抱脑袋,咦?我背后还背着双刀哪——我摸着刀把儿了。“噌,噌”,我把双刀抽出来,左手刀,磕开了贼人的铁棍;右手刀,使了个“海底捞月”,刀刃冲上,往上一搂,“嘭噌”一声,红光迸现,鲜血直流,只见斗大的一个脑袋叽里咕噜乱滚。

你把贼杀了?

我把牛宰了!

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