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行家 - 叶利中口述 张继楼 叶利中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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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教书》(传统相声集) 叶利中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0

过去在我们北京有个人,姓贾,叫行家——贾行家。怎么叫贾行家呢?无不知,百行通嘛!小的时候家里有俩钱,养的娇。又不念书,又不习武。到了二十多岁呀,父母也死啦!什么也不会,产业也败完啦!怎么办呢?幸亏好,他生了两行伶俐之齿,三寸不烂之舌,到处骗吃骗喝。跟这个交交朋友,跟那个拜拜把兄弟。跟谁一交朋友,那就算靠上啦!天天跟着吃——您想嘛,哪有那么多的傻子呀!吃三天,没五日,人家就明白啦:

“哎!这是吃人的呀,远着点吧!”

所以我们这位贾先生,有的时候一天能吃十顿。有的时候呀,两天未必餐一回!反正饥一顿,饱一顿,没准谱呀!

后来,也算这位贾先生有运气,交上一位财主——小财主。家里有俩钱,可没田没地,三口人,指着什么呢?放个印子钱呀,倒倒手呀!过的还不错。这位姓什么呀?姓全,叫全不懂。怎么叫全不懂呢?他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事也不懂。就懂一样。懂什么呀?懂的要钱!这位全大爷有位太太,刚生了个孩子。怀抱,还吃奶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全大爷跟贾行家交上朋友啦!二位一见面,那真是恨今生相见之晚。越交越投缘。怎么哪?贾行家会说呀!他说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知人和。诗词歌赋,诸子百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说的这位全大爷晕头转向。简直拿贾行家当了圣人啦!全大爷认为自己什么也不懂,没有生财之道,靠着这俩钱养家糊口,将来终久不是了局呀!现在交了个好朋友——贾行家,将来可有借重之处。

自从全大爷跟贾行家磕头拜把兄弟之后呀,贾行家可得了理啦!搬到全不懂那儿住去啦!吃全不懂,喝全不懂,穿全不懂。简直说,他真是全不动啦!可是日子一多,这位全大爷也有点奇怪啦!怎么?他这一家人将来还成问题哪,再加上一位贾行家,跟着足这么一吃,受不了呀!有这么一天,全大爷找贾行家谈心:

“老二,按说咱们哥儿俩可过不着说这个,当初一个头磕地下啦!赌过咒,罚过誓;有福同享,有罪同当,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可是我这个日月你是知道的呀!虽然家里有俩钱,出的多进的少。死水养鱼,越来越干呀!你得想个主意。你不是什么都内行吗?我打算做个买卖,多少不是能赚俩钱吗?我富裕点,你不是也看着高兴吗?我好你也好呀!”

贾行家一听,这话也对。自已在人家这里住了快一年啦,什么也没干!正怕别人开撵哪!这么着倒好,该自己露两手的时候来啦——他露什么呀?他跟全大爷还不是一样,半斤八两。什么也不懂呀!

“大哥,这话您要不说呀,我都要说啦!本来嘛,坐吃山空,这不是事呀!您说做个买卖,这最好,咱们留个心,看看哪儿有合适的生意倒过来。”

“对!老二,这事就交给你啦!”

第二天,贾行家到街上满处这么一转悠。您说真巧,就在他们胡同口外边有家药铺出顶。全部家具、门面,带底货,房子还是有天有地,才顶五百块钱。后边还有个小三合院,又可以住家,又可以堆货。贾行家回来跟全大爷一商量:

“大哥,在咱们胡同口外边有家药铺出顶。前边门面,后边住家,连底货才五百块钱。房子还有天有地,这可便宜。”

全大爷一听:

“嗯,是便宜。老二,可是药铺不比别的买卖呀!外行干不了呀!药铺站柜的起码得读过药性赋,懂的十八反。我……我可外行呀!”

“大哥,您放心!我祖上三辈人就是药行出身。您可不知道,药铺这生意可不容易,外行干不了!”——这倒是实话。不管什么东西,到药铺名字都不一样。比方说桔子吧!到药铺呀,就不叫桔子啦!叫什么呀?桔子的丝,叫桔络;桔子的皮呀,晒干了叫陈皮。要不怎么说,药铺这行生意外行干不了呢!

全大爷一听说贾行家说对药铺是内行,他高兴啦!马上带了五百块钱跟贾行家去接买卖。到那儿一谈就成啦!交了钱,立了字据,生意就算顶过来啦!全大爷也搬到后院住来啦!粉刷了一下门面,漆了一下家具。换了一个招牌,叫:全记蒙事堂。又找了一个小徒弟,好在底货还够卖的,也没添货。全大爷的东家,贾行家的掌柜的。这个生意就算开张啦!

头天开张,刚下门板,从外边进来一位:穿着蓝布裤褂,白布袜子,家做的青布鞋。进门就道辛苦:

“辛苦,辛苦,掌柜的您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大发财!给您道喜。”

您别看贾行家没作过买卖呀,但是对生意经满熟悉。怎么?他过去尽跟这帮人混呀!

“先生,大家同喜。您用点什么呀?”

“掌柜的,我不是买药的。我是找您有点事商量商量。”

“有什么事您只管说,只要办得到的,没有不帮忙的。”

“我姓陈,是个皮匠,补旧鞋的。就在您门口摆皮鞋摊。过去我就在这儿摆。现在换了东家啦,我进来跟您打个招呼。您要是叫我在这儿摆呀,我就在这儿摆。您要不叫我在这儿摆呀,我就搬搬家。我不讨您厌,早晚给您门口扫干净喽!”

贾行家一听:“噢,是这么回事!陈师傅,这没什么,你摆你的摊,没关系。咱们大家互相照应,要茶要水只管里面来倒。”

“谢谢您哪!您忙着吧!”

说完啦,这位陈师傅就出去啦!这位陈师傅不出去了吗?从街上过来两位——亲哥俩。大爷对老二说:

“老二,看见了没有?这儿药铺换了东家啦!”

“您怎么知道呀?”

“改了招牌啦!新开张的买卖,东西准便宜。咱们进去照顾照顾他。”

“大哥,您这不是开心吗?这是药铺呀,咱们又没生病,到药铺买什么呀?”

“我去买银朱,”——就是朱砂。“回去碾红墨,给你大侄子描红。”

“对,您去。我等您!”

大爷进来啦!贾行家一看主顾来啦,赶紧站起来啦,“先生您用点什么?”

“您给我包五分钱的银朱。”

“是,您哪!”

贾行家一回身,把货架上的小抽屉,挨着个的一拉:“得……”从头到尾把小抽屉拉完了,也没找到银朱。怎么回事呀?我们这位贾先生,既没有读过药书,也不懂得药理,每味药都认识他呀,可是他都不认识药。每个抽上不都贴的有药名吗?是呀!他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还能认识药名吗!干脆说,他没有找到。您别看他没有找到呀,他脸上可不能带出来。转身对这位说:

“先生,您请坐,头天开张,货不齐,我叫徒弟到库房给您取去。您受等呀!”——一嘿,他们还有库房,库房设在哪儿呀?

贾行家走到柜台里边找全大爷:

“大哥,您拿十块钱。”

“干什么呀?”

“您没听见那位主顾买五分钱银朱吗?咱们柜上没货,拿十块钱进货呀!”

“啊?人家买五分钱的银珠,你怎么拿十块钱进货呀?这做的叫什么生意呀?”

“大哥,您不懂呀,这叫取个吉利呀!新开张的生意,头一个主顾,这个钱要不把他卖下来,那多丧气呀!从这起,得!保险不开张呀!这十块钱呀,等于咱们放鞭爆啦!”

全大爷一听:“唔,有道理!好吧,那您就拿十块钱吧!”

贾行家拿了十块钱,叫小徒弟:

“去,到对门银楼打一对银珠来,不要太重喽,一个有二钱就成啦!”

“是!掌柜的。”

“记着,叫他开张发票呀!”——他怕小徒弟赚钱哪!

“是啦!”

小徒弟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啦,一会儿把银珠买来啦!连发票带找钱都交给贾行家啦!贾行家接过来,走到柜台外面:

“先生,您拿去吧,五分钱的银珠。”

这位打开纸包一看:

“嗯——”一对银珠呀!“掌柜的,大概您没听清楚,我买银朱。”

“没错,是银珠。负责纯银,一点假没,对门银楼打来的。您要不信,您看发票还在这儿哪!”

这位一听,外行呀!心想:“有意思!这对银珠,怎么也值个七八块钱呀!五分钱?”

这位一笑,拿着就出去啦!把这件事就对他兄弟说啦:

“天底下楞会有这种事,外行开药铺。我不是买五分钱的银朱吗,他给我来了一对银珠。”

“大哥,这可真新鲜。”

“你也进去买点东西。”

“我买什么呀?”

“你去买五分钱的白芨。”

“什么叫白芨呀?”

“白芨呀,其形如姜,其性最粘,磨银朱必须用白芨。”

“对!您在这儿等会。”

二爷进去啦:

“掌柜的,您给我包五分钱的白芨。”

“好,您哪!”

贾行家又把那小抽屉从头到尾拉了一遍——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没找着!

“先生,您坐一会,头天开张,柜上货不齐,我叫徒弟到仓库给您拿去。”——嘿!他拿全大爷那儿当了银行啦!

他又到了柜台里边啦,“大哥,您再拿五块钱!”

“干么呀?”

“您没听到人家买白鸡吗?咱们柜上没货,拿五块钱进货呀!”

你别看这位全大爷他全不懂,赔钱他可懂呀!

“老二,既然白鸡咱们柜上没有,这笔生意就甭做啦!张也开过啦!犯不着赔这五块钱。”

“大哥,您不懂不是。”——他楞说全不懂不懂。其实贾行家呀,他又哪儿懂呀!

“这叫作广告。您看过去刚创牌子的烟卷,一车一车的拉到街上,往下丢呀!大家抢着抽。宣传嘛!给他来只白鸡,他出去一谈,‘嘿!蒙事堂的东西可真不错,又便宜,又好!’行呀,要是告诉他没有,您到别家去买吧!药铺多的是,哪儿买不到白鸡呀!他出去到处给咱们这么一嚷嚷,‘蒙事堂那家药铺,可不能去照顾他,买什么没什么呀!’得!咱们这生意就没法干啦!咱们赔这五块钱只当刷了广告啦!作了宣传啦!”

全大爷一听:“嗯,有道理。对,你就拿五块吧!”——得,全不懂又尽忠五块!

贾行家叫小徒弟:“去,到菜市上买只白母鸡,不要太重,四斤多点就成啦!要白母鸡啊”

“是喽,掌柜的。”

小徒弟急急忙忙的上菜市啦!一会,把白母鸡买回来啦!贾行家一看,气大啦:

“哎——我叫你买白母鸡,你看这两黑翅膀?”

“掌柜的,就这一只是白的,那些全是黄毛呀!”

贾行家没办法,人家买白鸡,两黑翅膀,不好交货呀!“忖忖”两把,把黑翅膀揪下来啦!走出柜台:

“先生,您拿去吧!五分钱的白鸡。”

这位一看,楞啦:

“呢,掌柜的,我买白芨呀?”

“先生,不错,是白鸡。有两黑翅膀我都给您下来啦!”

这位一想:“怪不得我哥哥说他是外行呢!真是外行,五分钱买只白母鸡,半只清炖,半只红烧,一家人吃,全够啦!”

一笑,拿着白母鸡就出去啦!这位刚走,又进来一位。这位买什么呀?买附子。就是香附子,治咳嗽的,用个梨儿,中间挖个洞儿,附子、冰糖往里边一放,压咳嗽用嘛!

“掌柜的,您给我包五分钱的附子。”

这回贾行家也不拉那小抽屉啦!他知道抽一遍也是白费事——找不到。“先生,您坐一会,头天开张,柜上货不齐;派徒弟到库房给您取去。”

这回贾行家可为难啦!这笔买卖大概要吹。银珠可以到银楼去买,白鸡可以上菜市,父子到哪儿买去呀?就说在柜上将就吧,这也有困难哪!我没结婚,小徒弟爸爸早就死啦!凑不够父子爷俩呀!“呕,有咧!我大哥不是还有个儿子吗?干脆,把他父子爷俩卖了吧!”——嘿!他要卖活人啦!

“大哥,您得辛苦一趟,到后院把侄儿抱来。”

“干么呀!”

“您没听见吗?这位买五分钱的父子。我没办法呀!我没儿子,小徒弟爸爸早就死啦!只有把您父子爷俩卖啦!”

“啊——怎么把我们爷俩给卖啦?你卖活人呀!这又是讨吉利呀?是作广告呀?”

这回全不懂,懂啦!

“大哥,您不懂不是,这是个便宜呀!哪儿找这好事去呀!您爷俩跟着他一走,管吃、管住、管穿,下半辈儿没急着啦!我跟小徒弟想去还去不了哪!”

“嗯,有道理。”——还有道理哪?“这可是个便宜事呀!”——好,全不懂还是什么也不懂!

全大爷从柜台后边到后院里来啦!他搬这儿住来了嘛!到了上房,孩子正在妈怀里吃奶哪!全大爷不容分说,抢过来往前边就跑,把全大奶奶给吓了一跳:

“吆,你疯啦!孩子正吃奶哪!你抱着上哪儿去呀?”

“哪儿去?卖啦!”

全大奶奶听这句话,差点咽了气!

“啊!我的孩子,可不能卖!”

“我可由不得你。哪儿找这好事去呀,管吃、管住、管穿,这一辈子没急着啦!”

全大爷抱着孩子往前边就跑。干么跑呀?他怕这位等的不耐烦,到别家买父子去啦!那他这机会不就错过去了吗?

全大爷抱着孩子往前边跑,全大奶奶一边扣衣服一边往前边追。大奶奶走到院中,一着急就摔了一个跟斗,鞋也掉啦,现登鞋。这么个功夫,全大爷就到前柜上啦!

“老二,来啦!”

“您跟我来。先生,您领走吧!这是五分钱的父子。”

这位一看,吓了一跳:

“好嘛!一对大活人!”

“掌柜的,我买附子!”

“没错,您尽管到这条街上去打听打听,保险是亲父子爷俩。”

这位不敢领呀!这是外行开药铺呀!

“好啦,我不买啦!”

“先生,那可不行!我们这个作买卖可是一言为定,概不退货。”——嘿,他卖定啦!

正在这么个时候,巧事,又进来一位。这位是天津人。他买什么呀?买砂仁,就是豆蔻砂仁。天津人呀把砂仁说不清楚,说成撒仁。

“掌柜的,您给我包五分钱的撒仁。”

贾行家一听,这可没办法啦!这位买三人。东家爷俩是卖啦,连我带小徒弟只剩两人啦!怎么也凑不够三人啦!正在为难哪,大奶奶进来啦!

“嗨,你把孩子给我!”

贾行家一看大奶奶来啦,高兴啦!一拉大奶奶:

“大嫂,您别要孩子啦!我们这儿正差一个,您来凑个三人吧!先生,您掏钱吧!我们三人跟你去。”

“啊!你们三人跟我去,谁管饭呀?”

这二位吓的往外要跑,贾行家跟全不懂拉着不让走,非卖不可。里边这么一嚷嚷,外边这位修皮鞋的陈皮匠不知是怎么回事哪!还以为打起来了哪!进来劝架:

“二位,二位,您看着我。怎么回事?您哪!”

这位说:“怎么回事:我买附子,他爷俩要跟我去!”

那位说:“我买砂仁,他们仨要跟我去,我管的起饭吗?”

这二位这么一说,吓的陈皮匠一身大汗,撒腿往外就跑。弄的全不懂也莫名其妙。贾行家也楞啦!他跟着追出来啦,

“陈师傅,您等等,我们作买卖,您跑什么呀?”

陈皮匠说:“我还不跑哪!等会来个买陈皮的,你还不把我也得卖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