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找罪受 - 孙玉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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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西江月》席香远、孙玉奎著 三联书店 1950-12

相声就是逗哏,可是分谁跟谁。

当然啦。

咱们哥俩就不能逗嘛。

怎么?

因为咱们哥俩有交情。

有交情不能说没交情的话。

咱哥俩是柿子椒。

不,咱哥俩是西红柿。

咱们哥俩是老世交,我们家一切的事情瞒不了您,您家的事情也瞒不了我。

那倒是。

当初他们家是个大财主,称得起是良田千顷,树木成林,米面成仓,煤炭成垛,金银成鋿,票子成刀,骡马成群,鸡鸭成栅,锦衣成套,綵缎成箱,簪环成对,珠宝成匣,弟兄成恨,父子成仇。

全成到一块啦?

虽然有这么些钱,他们家门不合,因为他父亲爱享受,就知道金钱上享受,物质上享受,精神上享受,就是为享受而享受,所以他在民国二十年登报声明,脱离父子关系;他到外省去啦。

不错,我到上海去啦。

说起他父亲的生活来,真是豪华绝世;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高楼大厦,穿的是绫罗绸缎,玩的是声色犬马,并且手下养着一般闲人,美其名曰把式,种花有花把式,养鸟有鸟把式,养鱼有鱼把式,喂狗有狗把式,还有四五个人把式。

什么叫人把式呀?

是专门收拾你爸爸的。

你爸爸才叫人收拾哪。

给你爸爸捶腰捶腿的,那不是人把式吗?

那叫人把式呀,那叫按摩。

他爸爸那份奢华,真是了不起,穿衣裳讲究一天三换,颜色花样全一样,就在花朵上分别,早晨是花骨朵的,正午前后是开放大花朵,太阳一落是落了把的。这还不算,外带今年穿完了,明年就不要啦。每天早晨起来,他父亲要喝一碗薏仁米粥。在薏仁米粥里有个黄心,他父亲亲爱吃薏仁米;可不喜欢吃里面的黄心。他父亲雇了三个人,每天挖薏仁米心,您说这多浪费!他父亲每日三餐,都是海味,什么猴头银耳、胶梨火枣,熊掌鹿尾,虎脯驼峰,凤髓龙肝,他爸爸最喜欢吃海味,甚么燕窝鱼翅,鱼脯鱼肚,尤其最爱吃鱼头鱼尾鱼骨头,在桌子底下吃的美极啦。

我爸爸是猫呀?

我说你爸爸喜欢吃海味。

爱吃海味也没有在桌子底下吃的。

为什么他爸爸这么保养啊?因为他爸爸怕死,他爸爸想,我虽然有这么多的财产,将来我要一死,就不能享受啦。于是就足这么一保养,每天以牛奶代茶,饭前吃鱼肝油精,饭后吃鱼肝油球,十分钟打一针葡萄糖,二十分钟扎一针维他赐保命,临睡觉还要吃一次肥儿粉。

那么大岁数还吃肥儿粉哪?

就这么一保养,不到一个月的工夫,他爸爸就……

胖啦。

更瘦啦!

瘦啦?

您想,根本没病,连吃带扎,那还不瘦,简直是折腾;他爸爸睡觉还折腾哪,尤其是夏天,一宵换五回被窝,还有个名词,叫“五更被”。

什么叫五更被呀?

讲究一更天换一回,定更以后,下铺竹席,上盖被单;二更天换啦,下铺温州席,上盖毛巾被,三更天又换啦,下铺巴拿马席,上盖洋绸夹被;四更天又换啦,下铺台湾席,上盖毛巾毯;五更天凉风来啦,换一条薄棉缎子被;这一宵他爸爸是又舒服,又凉快,又讲究,可就是一宵没睡。

怎么?

尽换被褥啦。

好吗,折腾一宵。

他爸爸不但吃喝穿戴讲究,住宅更讲究,在北城有一所房子,远瞧雾气沼沼,近瞧就跟一块砖抠的一样。路北广亮大门,金灯朱户,对过有八字影壁,门外有四棵门槐,在前清门封告条,令旗令箭,虎头牌,黑红棍。进门,上有门灯,下有懒凳,有回事处,管事处,庶务处,迎门一道影壁,上有戬穀一对大字,乃翁同龢亲笔。影壁前有汉白玉三足鼎一个,内有九尺多高一品寿山石。拐过影壁,一道角路,四扇屏门,正面是“斋庄中正”,背面是“严肃整齐”,左边是“东壁图书”,右边是“西园翰墨”。迎面明三暗九大客厅,东西配厅各五间,五层到底,楠木木架,客厅里金砖漫地,藏毯铺地,白绫子糊棚,青缎子卡边,靠墙有丈八条案,头里放硬木八仙,两旁有太师椅,桌上有四尺多高大木钟,康熙五彩对掸瓶,金钟玉磬,周鼎商彝,各种古玩。墙上挂挑山对联,名人字画,有唐伯虎美人,米元章山水,郑板桥竹子,王羲之一笔鹅。东角门花园子,西角门书房,花园里有雨花台石头子砌的花甬路,各样花池子,有藤萝架,茶靡架,葡萄架,太湖石,月牙河,赏月亭,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西角门书房内栽松种竹,别有一番清雅。屋里墙上挂着瑶琴宝剑,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四库全书,图书集成,无一不备。虽然有这么些书,他爸爸一年都不进书房一趟。

那是他瞧腻啦。

那儿呀,房子是他的邻居。

是,我们住在隔壁。

那地方也不小,他爸爸常常盖房,盖好了住不上半个月,觉得不舒服了就拆;拆了再盖,盖了又拆,老没个完。

唉!真是折腾!

我说二大爷,您有这些房,就知道享受,太不对啦,您应当找点工作呀!你爸爸说:除了盖房监工,每天早晨起来,种花,养鱼,遛狗,搜集邮票,我这工作不少哇。我说您这不叫工作,这叫消磨岁月。您必须为人民做些有益的事情,将来您寿终歪寝的时候,也好有个记载。

应当是寿终正寝。

这种人还配正寝?

那也就歪寝啦。

他爸爸说:那我干什么好哪?我说:您搞点生产哪,不会开工厂吗?不但对社会有益,就是对于个人,也有很大的发展哪。我这么一说,他爸还真开了一个工厂。

什么工厂哪?

印刷所。

有字号吗?

没有,家庭印刷所。有几盘小石印,开张买卖还不错,干了没两个月,就给抄啦。

没报营业吧?

碍不着那个。

因为什么哪?

印点儿活。

什么活哪?

就这么大张,上头写着“中国银行”。

噢,假票子呀?

不假,跟真的一样。

那才罪过大哪!

您说,这不自找罪受吗?还算便宜,把他抓了去关起来,关了六个月,就给你爸爸放出来啦。

真宽大。

可是没十天,又给弄进去啦。

案子没完?

完啦。

又印来了?

没印。

那怎么又弄进去啦?

没印到是没印,他又刻板来着。

还打算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