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剃头 - 彭国良

复制本页链接

(彭国良述,20世纪50年代沈阳相声大会记录稿)

来源信息
《中国民间文学大系·说唱·辽宁卷(一)》 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 中国文联出版社 2019-12

相声演员在台上演出就得精神集中,还得卖力气,不能敷衍了事。你要是不认真表演,不卖力气,观众就不喜欢听你的。相声还不同买卖,比方说饭馆儿,卖包子、馒头、饺子、大碗面,屋里没座往里让让,门口搁两人一喊:(做跑堂的往里让客的动作)“老乡,里边请!喝酒有酒,随便来菜。看座,四位里边请吧!”让进去四位。卖抻面也可以往里让,门口站一个人:“老乡,里边请吧,里边请吧!真正的北京小刀油条,有打卤的、炸酱的、麻酱的……看座!里边请!”也让进去四位。

噢!是买卖全能让!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有的买卖就不能让。

什么买卖?

理发馆,那就不能让。

那怎么不能让呢?

一让非打起来不可。

那我不信。

你要不信咱俩就试验试验。

怎么试验?

你好比是走道的,我好比是开理发馆的,你打门前一过,我手里拿把剃头刀,我往里边让你,你非急了不可。

那我不信。

来,咱们试验试验。我手里举着刀像凶神似的,往里让你:(做动作)“哎!老乡,里边请,我们这儿水热刀子快,一刀一个。”

要宰人哪?

所以啊,就不能让啊,再说你也没看过有这事。那得手艺好,客人才多。学这个手艺还很不容易,在过去的时候是挨打受骂,一学好几年。你要摊上一个好的师父,对徒弟关心,几年的工夫还算不冤;你要摊上一个不好的师父,他也不教给你手艺,一去就干零活儿,买东道西,是活儿就得干,做饭、做菜、带孩子、扫地、倒水,顶到三年左右啦,才把剃头刀交给你,让你练手腕。

拿脑袋练哪?

不是。

拿什么练哪?

师父有办法,到菜行买个大冬瓜,弄一根绳儿拴到冬瓜把上,吊在后屋里。让小徒弟刮冬瓜皮,刮得薄厚都一样啦,手法就算练出来啦。可是不光刮冬瓜皮,有零活儿还得他干。有时候,小徒弟在后屋正刮着冬瓜皮呢(以扇代刀做剃头动作),师娘不知道啊,叫他:“小二哥!”“做啥?”“倒水去!”“咋儿的,倒水去?”小二哥难心啦,不去吧,还不行,去吧,这刀往哪放?

搁兜里吧!

搁兜里怕拉了。

搁桌子上?

怕掉地上摔坏了。

那怎么办呢?

小二哥心眼快,把刀剟在冬瓜上吧(用刀往冬瓜上剟)。把水倒完啦,把刀再起下来,还接着刮,正刮着呢,师父又叫:“小二哥,扫地去!”小二哥把刀拿过来,噗!剟在冬瓜上,把地扫完了,接着再刮。天天就那么练,习惯成自然。有这么一天,来了个街坊二大爷,想要剃头,正赶上大忙,都做活儿呢!掌柜的过来,跟二大爷客气:“对不起,二大爷,今天太忙,都做着活呢!没人给您剃,改日您再剃吧!”这位二大爷说:“你们这不是有个学徒的吗?让他好赖给我剃剃就行啦!”“我把他叫出来问问。”小二哥在后屋正刮冬瓜呢!听着他师父叫他:“小二哥!”“做啥呀?”“有事!”“去啦!”把刀子拿过来,“噗!”剟到冬瓜上啦!“师傅,你叫我做啥?”“来!我给你引见引见,这是二大爷,你给他剃剃头。”“师父,我不中。”那位二大爷说啦:“小二哥。没关系,咱们都是熟人,剃好剃赖没关系。”小二哥把刀拿过来,跟二大爷说:“剃好剃赖你老多原谅!我净刮冬瓜,没刮过脑袋瓜。”

这像话吗?

小二哥拿起刀子,左手按着二大爷脑袋,就像踩着电门一样直哆嗦:“二大爷,你看我这个中吗?”“你甭害怕,大胆地剃吧!”小二哥拿起刀来,一个猛劲,刷!剃下来啦。小二哥心里这个高兴就甭提了。心里的话:我这手艺算学成了,到哪儿也挣出饭来啦!正高兴着呢,师娘不知道他在那儿干活儿,又叫他:“小二哥!扫地去!”小二哥刀拿起来,“这个麻烦!”(拿刀往脑袋上剟)噗!“哎呀!”

怎么啦?

开瓢儿啦!血也下来啦!小二哥也吓傻啦!像那你就别言语啦,他还要跟人家道个歉,不道歉还好点儿。

一道歉哪?

这位二大爷气更大啦!

小二哥怎么说的,你学学!

“二大爷,你老多原谅!我看错了!我寻思这是冬瓜呢!”

啊?拿脑袋当冬瓜啦!这怎么办哪?

掌柜的过来给人家道歉吧!雇辆车拉到医院给人家上药。

这该多糟糕啊!

过去学徒就这么难。

手艺学成,容易了吧?

也不然,有这么一句话说得好:“手艺学成,脾气得绵。”做活儿的时候还得认真,一时一刻也不能大意,一大意就出错,不管你多好的手艺,也不能自满。

你怎么知道呢?

我就认识两位剃头的,手艺特别好,就是脾气不好,总认为自己能耐大,到哪儿也吃一份儿。干活儿就是大大咧咧,总出错,后来弄得没人敢用他了。

是嘛!

有一天我想要剃剃头,可巧就走到他那门口啦!我一拉门就进去啦,他跟我倒挺客气:“来啦,这不是x先生吗?你今天怎么闲着?你是剃头还是刮脸?”我说:“我想剃剃头,请你多辛苦,给我好好剃剃吧!”

他说什么?

“中啊!你就放心吧!我这个手艺是数一数二的。”说话拿过来白布单给我围好啦!打好了胰子(胰子:原指我国古代使用动物胰脏、草木灰等制作的洗涤用品,后引申为肥皂。),洗完了头,开始就剃,一边剃着还一边跟我说话:“这不是吹牛,我的手艺是好吧?”正剃着呢,就叽咕起来啦。

跟谁叽咕?跟你呀?

倒不是跟我,跟旁边那位剃头师傅。

那因为什么叽咕?

怨是怨那个人,他们两个人都做着活呢,那个人说:“老x,你给我倒碗水去!”这句话不要紧,给我剃头这位翻脸啦:“怎的?我给你倒水?我冲啥给你倒水?你那儿剃头,我也没闲着,你是耍手艺的,我也不是学徒的,我冲什么给你倒水?”那边那位也不乐意了:“老x,你乐意倒就倒,不乐意倒就不倒,你跟我瞪什么眼睛?”两个人虽然是叽咕,手可没闲着,手按着我的脑袋照样剃。这位又说啦:“瞪眼睛怎么的?这是好的,惹急了我还揍你哪!揍完了我就不干了,好赖我比你强,我家还有点儿地,我种地去,我不是非干这个不可,我‘鼓捣’这玩意儿也吃饭,不‘鼓捣’这玩意儿也吃饭。”我说:“行啦!你别‘鼓捣’啦!”你说这像话吗?

是不像话。

像那个你们俩就别叽咕啦,他们俩没完,死乞白赖地叽咕。他俩心里都有个主意! “我嘴里说话,手也没闲着,掌柜的问我,我也有说的。”尤其是头都剃完了,净剩刮脸啦,这更没什么啦!用手摸着刮,有毛就刮。刮来刮去,就听嗤儿一下,他一听直纳闷儿:哎!怎么这个动静?仔细一看,把眼眉刮去一个。

这回可急坏啦!

不着急,由兜里掏出来一根烟卷点着了。我睡着了不知道,他拿胳膊肘捅咕我,一边捅咕,一边叫我:“×先生,你醒醒!”我睁开眼睛,我说:“剃完 啦?”“没有。”“没有你叫我干啥?”“我有点儿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儿?”

“你老这眼眉是留着,还是剃去呀?”我一听不像话:“哎!你别开玩笑啊,眼眉留着,别剃去!”“你老早说啊!剃去一个。”

啊?剃去啦!那怎么办啊?

我说:“你受累,把那个也剃去吧!”

对,剩一个是不好看。

我有心跟他吵起来吧,我还挺忙,怕耽误了事,“唉!算了吧!下回我不来啦!”

怎不来啦?

再来耳朵也没有啦!我走啦,掌柜的也不能答应啊!

是不能答应。

像那个掌柜的说他几句,他一认错儿就完啦!

那么他呢?

他不但不认错儿,而且还发脾气。

怎么发脾气?

“怎的?你说我?你不说我,我还打算不干了呢!我有能耐,谁家都用我。”说话脱衣服,真不干了。

谁家用他啊?

谁家也不敢用他。

那他怎办呢?

他更有主意,他家有个剃头挑子,挑着挑子到马路上剃去,穿大街小巷。有一天挑起挑子,上午八点钟挑出去啦,也该着倒霉,到下午两点也没开张。

怎不开张呢?

怕他把眼眉剃去。

噢,都知道啦!

他在马路上逛了好几个钟头,肚子也饿了,眼也花了,一摸兜里头还有两毛钱,他买一张饼,买一毛钱肉,卷好了,把凳子放在马路旁边,坐那儿刚要吃,那边来了个走道儿的叫他:“你是剃头的吗?你给我剃剃!光头多少钱啊?”“两毛钱!”“好吧!你给我剃剃。”他心里这一琢磨:行啦,我这饼钱挣出来啦。“您请坐吧!”那位坐那儿啦,他难心啦。

他难什么心啊?

这饼没地方搁。

搁兜里。

怕油了。

那怎么办呢?

他有办法,那个凳子上有个搁剃头刀的抽匣,他把抽匣拉开一半,把那卷儿饼担在抽匣上边,等给人家剃完再吃。

这主意倒不错。

这就倒霉啦。

这怎么倒霉啦?

他给人家正剃头呢,旁边来了一条狗,闻着有饼味,这狗就围着转悠,一眼看着饼了,过去,当一口叼住了饼,扭头就跑。

跑远啦?

跑远就没事啦!

跑哪儿去啦?

旁边有个台阶儿,蹲在台阶儿上就吃。这位剃头的不知道啊,头也快剃完啦,还剩不多。

剩多少?

就剩一撮儿,一扭身看见狗正吃饼呢!这位剃头的心里就火儿啦。心里琢磨:好容易挣两毛钱,把饼钱挣出来啦,让它叼去啦!心里的话你倒别说呀,他顺嘴就说出来啦:“好啊!这个头给狗剃啦!”那位不知道狗吃饼的事,心里纳闷儿:哎,我们俩不认识,怎么开玩笑哪?把眼睛一瞪瞧着那位剃头的。剃头的没瞧见他,正瞧着那狗呢!那狗也不怕人,一翻眼睛也瞧着那剃头的,那位剃头的又说话啦(对着狗说):“你不乐意啊!你不用跟我瞪眼睛,剃完了我才揍你哪!”那位可气坏了:剃完了还揍我,好!剃完了你不揍我,我也揍你!要不说该着出事呢!

又怎么啦?

这狗吃完不走,还围着那儿转悠,可把这剃头的气坏啦,实在忍不住啦,把刀举起来,照着狗就砍下去啦。

砍着啦?

没砍着。“猫蹿狗闪”,跑了,这刀正摔到石头上了。剃头的更火儿了,头还没剃完呢,也顾不得剃了,把刀捡起一看,坏了。

怎么啦?

刀尖也崩了,刀把也折了,这位汗也下来了,冲这把刀运气!那位不知道啊,怎么剃到半腰把刀子扔啦?问问他(用手拍拍自己的脑袋):“哎!你倒是剃啊!”“剃不了啦!”

怎么啦?

“刀子坏啦!”“你刀子坏啦!我剩这撮儿怎么办啊?”“那你就留小辫吧!”

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