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术 - 佟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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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友二十年 相声茶馆(三)》郭文杰编 2019

过去有这么一句话,“开口饭不好吃”,就干这个地方就不好干。

怎么呢?

三不管、鸟市,都是流杂子、杂巴地出没的地方,骗人的特别多。过去有这么一句话,“三不管逛一逛,刨去吃喝都是当”。其实吃喝也是当。

吃喝也有当?

卖大力丸的,那是吃的吧,入口的吧?

是呀!

那就上当。

那怎么会上当呢?

什么大力丸啊?他说吃完了长劲儿?什么?切糕丸!

切糕丸呀?

切糕做的!

不可能!

拿二斤切糕能团二百多丸。

那有那事儿去……

一毛钱两副,两毛五付,我吃出三枣核来,差点把我卡死!人老了,老脑筋,你说人还有迷信的么?

没有!

有老人有,小时侯留的印象太多,比如说,小时候门口那有人去世了,亡人,他办丧事家里挂,水陆……就是这么宽,这么长的大画,上边画儿上边画着,人死了头一天来到鬼门关,那小鬼呀巨齿獠牙,第二天来到滑油山,不作好事的得下油锅,上刀山,第三天到望乡台……等等……

嗯!

所以呀,印象太深了,有时后就容易迷信,你说有鬼么?……

没有……

就是,谁见鬼什么摸祥?六十多岁,红鼻头,胖达达,有点肚子……

我呀!我要是鬼,我掐死你!

我们门口有一位黄大爹,就碰见鬼了……

是呀?

什么年代呀,五十年代,那阵刚解放,在那?南运河,有个桥叫金钟桥!我那,住在三条石横街紧挨着,那阵河堤也宽,搭了三四间窝铺,什么叫窝铺哇?简易房,就跟那地震棚差不多!那住的都是要饭的,临时在那住,过些日子要完饭就走了。黄大爷为什么在那有间房子,他在种了十几架葡萄,春天到了,把葡萄架弄好了,守着河边,浇水现成,秋天该收葡萄了,得住那了,看着葡萄,防贼呀,防着松鼠哇,猫呀,狗呀,晚上就得在这睡,秋天热呀,那阵哪有空调呀,黄大爷在纹帐里睡不着,也就十二点来钟,就听得水响,哗、哗动静挺大,什么声音,大鱼,接着门缝一看,俩鬼!俩水鬼儿跟正常人不一样,长袍,披着发,不会走,会蹦,有一块大石头,到那,站住了,这位从兜里掏出一个酒瓶子,来!兄弟!我在张家杂铺偷了一瓶酒!那个说:我大李烧鸡店偷了一只鸡!从兜里掏出一小油布包,咱俩吃,一边吃,就问:大哥,您找我到这来有什么事吗?有哇:你得给我道喜呀!明天我就到日子了,我拿替身投胎!黄大爷一听这是水鬼,没错了。水鬼在这淹死三年,要在这拿替身,——再有一个人淹死,他就能转轮投胎了……!

哦。

“明天哪,我这个还好,拿一个等于俩。”“诶,您怎么拿一个等于俩?”“诶。在哪儿呢?明天正午十二点,在李七庄的道旁边儿,有一眼井。有一小伙子上那儿挑水去,他家里妈妈有病,到那儿打水为了熬药。他把水桶打满了往上提溜的时候,头重脚轻,我在下面一拽水桶,他站不住,就得掉下来,我就不叫他上去了,这是一条人命。家里老妈妈一听,儿子死了,连病再坑,也活不了。拿一个算俩,我转轮投胎到大富人家,享荣华受富贵!”“大哥,给您道喜呀!来,喝!”吃喝完毕,都完啦,“咚~咚~”跳河里,走了。

嗯!

黄大爷一听,真有水鬼拿替身哪?!我不知道还则罢了,我知道这事儿我得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嗬!

第二天早晨起来,不回家了!直接走着走,奔李七庄子!那时候交通不方便,也不是一步两步的道儿,估约得二十多里地儿了。走到李七庄子,好家伙,快十一点啦,一看十字路口,道旁果然有一眼井,没有井台井帮,就两块木头挖一个圆窟窿。对过有个茶摊儿,当时卖大碗茶,一分钱一碗。坐这儿喝茶,看着表,等着点儿!差五分十二点了,黄大爷一看差不多了,因为这个水鬼拿替身,错了时间就不灵了,必须此时此刻这个点儿!黄大爷一看,走,我站井旁边儿去。远远来一小伙子,光着膀子,天儿热呀!挑着两个水桶到这儿急急忙忙摘水桶正要打水,黄大爷“噌”一个箭步过去,“好小子!你姓李,叫李三儿,对不对?!你欠我一百块钱,告诉我一个月还,现在半年了都没还,今天我见着你了,是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那小伙子愣了,“大爷,您认错人了吧!我不姓李,我也不叫李三儿啊。我姓刘,我叫刘英琪……”

还是我呀?!

废话你在我旁边儿我不说你我说谁呀……你先替那小伙子。

嗐……

“我叫刘英琪我不认识您我也不可能短您钱”“甭来这套,你死了我都认识你骨头,你现在还不还吧!”他说要还,他说他没有,旁边还有过路的行人,还有喝茶的人呢,大伙儿过来劝架。这架不好劝,俩人说的口径不一致啊。这个时间可就长了,折腾了半个多小时,黄大爷一看表,十二点半都多了,错过时间这就不灵了,一撒手儿,“哈哈哈哈小伙子,我不认识你,你也不叫李三儿,也不该我钱,我呀,刚才吃饭多喝了点儿,拿你找把乐儿没事儿,你走吧!”这小伙子倒没说什么,“您这不耽误我事儿吗!我家里等着水熬药呢…”打了水,挑着走了。这帮劝架的不干哪,“这他妈老兔蛋,什么东西……灌点儿猫尿儿拿人找乐儿,呸!得不了好死!”你爱怎么骂,黄大爷心里坦然,“我救了人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晚上回家,吃完晚饭还到河边儿去看葡萄去。葡萄都熟了,天天得看着。一架葡萄百十来斤,十好几架葡萄,那得看着!

对。

走到半截儿,还没到河边儿呢,迎面儿来了一个老道,道冠儿,道袍,布袜,云履,水火丝绦,手里还拿着一个……就轰苍蝇那个玩意儿。

嗨。

说白了那叫“甩子”,也叫“蝇肘儿”,搁到道家,那叫“拂尘”。单掌揖手,“善哉,善哉。贫道能跟施主结个缘吗?我化你二两酒,一碟儿花生米。”黄大爷一想,这道爷还挺馋的。“行,行,道爷虔诚,道爷虔诚。”那阵儿小酒馆儿有的是,“来!两壶酒!两碟花生米!”一人一份儿,坐那儿喝。老道喝着,就冲黄大爷说了,“贫道无事不打搅施主。我看出来你印堂发暗,今天你是不是破了点儿事儿啊?有个水鬼拿替身叫你给破了,可有此事?”黄大爷一听,头皮发乍,了不得啦,这老道半仙之体呀!“哎对!有这事儿。道爷,您怎么知道?”“啊,我不但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今晚那水鬼它要来拿你!”“哎别价,既然您看出来了,您有道行,半仙之体……您,救命!我也是好心!您您您……救救我,您有法术,有破没有破?”“啊有破倒是有破,不过您得破费点儿。”黄大爷明白了,得花一头子。“您说吧,您说吧。”“啊,还得一壶酒,一碟儿花生米。”“嗐,还挺能喝的……来来!再给来一份儿!”老道吃完了喝完了,随身带着硃砂笔,黄纸铺开了,掐诀念咒,一口起写了三道符。“告诉你怎么用!晚上,你那门上贴一个。如果水鬼道行小,头一道门它就进不来!蚊帐上贴一个,第二道跟头一道,功力是一样的。第三道符,到你手心儿里头,如果前两道它都闯进来了,记住了,你这道符是一个‘张手雷’,往它脸上拽!拽完了以后,天津市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哪儿都行,一口气跑三十里地,不许回头!切记,切记!”“哎呀,谢谢道爷,谢谢道爷……”回去赶紧找子,大门儿上贴一个,蚊帐贴一个,手里着一个,在蚊帐里……你算那还睡得着吗?心里有事啊,等着吧!熬着时间长啊,估约到了夜里十二点,好像是外头起风了,好似呀,刮得砂土打窗户,响!打水里“哗~”出来了,往前蹦,“呕儿呕儿”叫,“呕儿~呕儿~”,到跟前“叭”一撞门,“咕登”坐那儿了。“好!这老家伙有准备啊!”起来拿脑袋“”一撞,“咕登”又坐那儿了。到第三下儿“duang”一撞门,“欻~”开了。黄大爷心里一哆嗦,“坏了!第一道可没挡住它!”第二道符,往蚊账里撞,一下儿坐下,两下儿坐下,第三下,一撩蚊帐,“欻~”伸手就抓!指甲老长了!黄大爷一看,“怎么办?!最后一个‘张手雷’吧!”往它脸上“邦~”这么一拽,“砰!”一声响,就跟放炮似的。再看那水鬼,“呕儿~咕噜咕噜咕噜……咚!”掉河里去了。黄大爷一想,“好!我得跑啦!东西南北三十里,哪儿呢?…对呀,杨柳青啊!杨柳青三十里地!”不许回头一口气,跑到了杨柳青。三十里地啊,跑到杨柳青天都亮了。一看那儿有个牌儿,“杨柳青”,“哎呀……可到了……”一看旁边儿,有卖老豆腐的,“掌柜的,给我来两碗老豆腐,大碗儿的,来俩烤饼,来俩踝子…”吃饱喝足高高兴兴往回里走,心想,“人,我也救了!自己的灾,我也破了!”高高兴兴回到河边儿,傻眼了:十几架葡萄全没了。

哟。

黄大爷这才明白,一个假老道,两个假水鬼,一个假装挑水的小伙子,四个人定计,偷我的(摔)葡萄!

嗬!

这是一个骗局。这叫什么呢,这叫“骗偷”。利用你脑子里那个封建意识,做出来的活局子,叫你上这个当,目的为把你支走,偷你的葡萄。

对。

这是什么呢,这叫“生意门儿”,行话那叫“老葛家的”,就是骗术。

您看我们说相声的这么明白吗,到时候照样上当受骗。

我们也上当?

过去我们说相声的经常走个野台子赶庙会。

经常的。

赶野台子庙会一般的开个十天、十五天,做买做卖的、打把式卖艺的都上那儿挣钱去。

就为上那儿挣钱。

人多呀!你看住小店儿,一宿两块钱!他那儿预备的那个叫“相分房”,屋子次点儿,五毛钱一宿。

不贵。

专门招待这行内人,走江湖的。但是有规矩。

什么规矩?

那叫“相分房”,出来进去必须说行话。

哦,都是同行。

就是我们江湖人都能听得懂的话,后来的得给先到的道辛苦。

有这规矩。

这是规矩:进门道辛苦,必定是江湖。有位老前辈,姓赵叫赵心敏,就是赵伟洲他父亲,在那儿就上当了。

怎么呢?

他在那儿坐着,进来一位:“哟!辛苦您哪。”“不辛苦,您哪行恭喜呀?”哪行恭喜,问你是干什么的。那位就得说行话,“嗨,同喜,我是“呛盘儿”的。”

“呛盘儿”的?

“呛盘儿”的这是行话,相面测字的,行话叫“呛盘儿”。赵先生懂啊,“您里请里请”里面大通铺,能睡二十多人了。又进来一位,“几位,辛苦辛苦。”“不辛苦…您哪行恭喜?”“我?“挑汗儿”的,“酱汗儿。”卖大力丸的,行话叫“挑酱汗儿”的。“您里请里请……”又进来一位,“诶几位辛苦。”“不辛苦,您哪行恭喜?”“我彩栗子。”“彩栗子”,变戏法儿的。剑、丹、豆、环。“您里请里请……”又进来一位,“几位辛苦辛苦。”“不辛苦,您哪行恭喜?”“我“捡蹄儿”的,坏了不懂。都是江湖人,人家说的是行话,你不懂,那不能问啊,太栽面儿啊。

叫人笑话。

只能怨自己精师不到学艺不高。

对!

不光他不懂,先来那几位,都没听懂,都不知道干什么的。只能含糊其词吧,“哦哦哦哦,里请里请……”“不不不,我好起夜,我就这边儿上得了。”说了会儿话,躺下睡觉,第二天一睁眼,太阳出来了。“行,今儿睡的不错……来,点买卖,挣钱!”赵先生下地,鞋没啦。不光他鞋没了,那几位鞋都没了。

都没了?!

大伙这才明白,“捡蹄儿的”,咱几人“蹄儿”都捡走了……

好么……

这说明什么呢?生意多种多样,五花八门,千万注意留神。您看我们这么明白了吗,像这种缺德事儿,我们也做过。

哦?佟守本你还干过这事儿?

你不懂,你不懂。我们心地善良,良心丧于困境,挤兑到那儿啦!

困住啦?

诶!说话六年前,众友相声队刚成立。我们休息的时候,从封箱到开台这当中有二十来天的工夫,我们上外面挣钱去,那叫“走外穴儿”。我记得那个地方在陕西省榆林县。

够偏的。

我们有规矩,老先生们爱财,这个地儿挣完钱到下个地儿找个邮局先给家里寄去,兜儿里就留一天的饭钱,就怕丢钱,出门在外嘛!

对!

到了榆林县,大雪封山,三天,平地雪深三尺。

哎哟!

没干买卖,没挣钱,没进项,一天的饭钱就得顶几天花呀。

真难哪。

到了第四天头儿上了,那阵儿还有冯宝华、尹笑声,躺被窝儿里不出来。我说“冯叔,尹叔,起呀。”“不起!”

怎么?

“昨天晚上那顿饭就没吃……”

好么……

“起来一折腾就饿,饿了没吃的,你请客?”

哦怕饿。

就那杨威,杨威比我还小呢,一顿饭吃六两哪。“哥!饿呀!都瘪了!”我一看,老的老小的小,出门在外有个好歹这是个责任哪!干脆这样儿吧,我施展一下能耐吧!

哦?

看看佟哥的能耐。“那什么,我找俩!找俩体格棒的!杨威!杨威你算一个!……黄爷!黄爷醒醒!别看小短腿儿,黄爷跑得快…你也算一个!我们出去,起床!我们仨回来,咱开饭!”

这么大把握?

有这把握!

嘿!

它那儿没有多热闹,就有一趟街比较热闹。它是一个镇甸。我们仨出去,先学么目标,寻找“猎物”。一看这边有个卖切糕的,还是老式的,独轮车,洋瓷铁牌儿,切糕漂亮:江米小枣在下面,江米豆馅儿在上面,一刀切下来,又有枣又有馅儿。

两种。

两边儿蘸上白糖,塑料纸一托……好了,就这个!

好!

杨威,这么这么这么着啊,那个胡同:黄爷,这么这么这么着啊,这个胡同。我溜达过去了,假装闲逛:“掌柜的!切糕不错啊!多钱一斤?”“一块八!”

一块八。

“一块八还真不贵……来一斤!”一斤切完了,称好了,两边儿蘸糖,托上塑料纸。我假装掏钱,跟他搭个其实我兜儿里没钱。

嗨没钱啊……

“我们这出门在外的,吃东西就得吃个于净!你看这切糕多干净!透亮!旁边那家烧饼做的,满地跑耗子,那玩意儿敢吃吗!你们这个好!”我这儿假装掏钱跟他搭个,我这暗号可给了杨威了。杨威一看我给暗号,打胡同出来,把我这一斤切糕抢走了。“”抢走了,跑!一边儿跑一边儿往嘴里塞……先饱了一个了啊。

哦这就先饱一个!

我假装吓一跳,“哎哟!怎么着,掌柜的,你们这儿怎么还有这个?!好么这东西吓我一大跳…要是老头老婆儿非得吓坏了不可……行行行你放心,这一斤算我的,再给我来一斤半!”掌柜的一听,碰见好人了,这一斤半连称都没称,变了二斤了,“啪”两头蘸上白糖。我还跟他搭个,“掌柜的您说,大小伙子,干点儿嘛不好,你说非干这个,这不缺德吗?!”我这暗号可又给杨威了。

又给他啦?

杨威打胡同又跑出来了,把我这二斤“啪”又抢走了!这我可不干了!

是呀?

我说“掌柜的,你看见了吗!刚才抢我一斤,我不理他就算了!这又抢我一斤半!我可不饶他!我追他去!”我就追杨威去了。掌柜的一想不对啊!前后二斤半你还没给钱呢!“同志你还没给钱了……”他又追我。他一追我呢……

怎么样?

黄爷出来了!把车给推走了……

推车呀!

使活人:佟守本

补白:《骗术》

这个段子不好表演,很少有人说。前面的“偷葡萄”部分是金文升先生给我说的,当初我两家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打牌。中间这个“捡蹄儿”部分是赵心敏赵老师给我说的。其中有我的加功。当年在“实验曲艺团”的时侯经常给我们年青人念叨点新鲜事。后边这块是穆祥林老师教给我的。我原来还使过“艳”买卖,这部分是张鸿宾张老师教的。当年在南开相声时讲过,“风”、“麻”、“艳”、“缺”等等“老个家”的事情。每回当使这块活前边报幕员全不报节目,只报下由××、和××来表演精彩节目,由我们翻场自己报,这个段子叫“骗术“,前边为什么不报节目,因为报完了就“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