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河湾 - 苏文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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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茂相声选》苏文茂 百花文艺出版社 1993

这场节目是相声,由我给您表演。

您是相声演员?

对。您也是相声演员?

不,我是搞戏曲的。

什么剧种啊?

河北梆子。

您是唱河北梆子的?

对对对。

业余爱好?

不,专业的。从小就干这个,坐科。

是我们这儿××河北梆子剧团的?

我不在此地。

您在……?

我久占江南一带,经常活动于长江流域。

游击队。什么叫活动于长江流域呀?

就是专在那边儿巡回演出。

噢。

听过我的戏吗?

没有。

哎呀,太遗憾啦。知道我是谁吗?认得我吗?

(摇头)

我要提个人,您许知道。

提哪位?

天津河北梆子剧院有个老艺人叫银达子,听说过吗?

嗬!那我太熟悉了。您说的是唱老生的王庆林老先生。

对。

这位老先生的艺名叫银达子。

这银达子不是外人……

哦,跟您什么关系呀?

他是我师哥。

哎呀,失敬,失敬。噢,您跟银达子是一师之徒?

啊。

他叫银达子。

我叫铁达子。

这差着行市哪。

我们师兄弟四位,金、银、铜、铁,我是那老铁。

这四位全是矿产。你是唱哪工的呢?

我全行。

全能唱?

生、旦、净、末、丑,唱、念、做、打、翻,可以说是昆乱不挡。

哎呀,你比你师哥都强。

当然比他强喽。

您最拿手的是哪工?

最拿手的……最拿手的是青衣花旦。

旦角?男旦?

对。

看他这线条儿倒像。

别摸!

好嘛,这演员还有痒痒肉儿。这回您到这儿是来巡回演出啊?

啊……不,我是到这儿来探亲。

这儿有您的亲戚?

对对对。我把同行就视为亲戚。听说你们在这儿演出,我特地来看看你们这些亲戚。

您太周到了,我代表他们几位感谢您。

别客气。俗话说得好哇,一笔写不出两个——

什么?

文艺界。

嗐!哪有这么一句呀。

一会儿我就走啦。

回江南?

对对对,以后咱们有机会再见吧。

可以可以。

好,您接着说吧。(走)

(拉甲)您干吗?

我走啦。

不不不,咱们二位是一见如故,跟您没说够。您是江南的河北梆子演员,我代表各位观众对您提一个要求:您给我们唱两口儿河北梆子。同志们欢迎不欢迎啊?

这可别价。

您可不能驳观众的面子。今天来的观众没听过您铁达子是什么味儿,来来来,给大家来两口儿。

我不是驳大家的面子,今天哪,我唱不了。因为给我配戏的人都没来,就我一个人儿。我是来探亲的。

跟您这么说吧,就是江南那些演员来了,我们也不打算听,我们就听您一个人儿的,您来个独唱,带身段不带身段都行.

独唱?您看我这么个大演员独唱有什么意思?

有些年没听这话了。还“大演员”,您怎么个“大”呀?

不是。我是说我不习惯,我不习惯清唱,我要唱的话,得有人给我配戏;哎,我们一块儿唱整出的,这倒行。

噢,有人配戏,您就能唱?

你们这儿有河北梆子演员吗?若有,临时给我调俩来。

我们这儿河北梆子演员倒不少,临时调来不及,我来行吗?

你?

我跟您来来。

你?你行吗?

行吗,当然是不行。我主要是陪您唱,给您当配角,可以吧?

主要是听我?

对。

那你选出戏。

别价,我陪您唱,您选。

我不能选戏。

怎么呢?

我会的戏太多呀,河北梆子我会一万多出哪。

有这么多吗?

我说出一出你不会,各位一耻笑你,你脸上一挂不住,呆会儿自杀啦,这怎么办?

什么事我就自杀呀?

你拉家带口的,咱办事得考虑后果。

咱俩第一次见面,根本不认识,你怎么知道我拉家带口啊?

看您这年纪得有家属吧?

这点您放心,我就光棍儿一个人儿,见到您铁达子,我全豁出去了,我死都不怕了。

那行。还是你选戏,拣你会的,知道吗?

行。您是唱旦角的……咱们二位来出《秦香莲》怎么样?

《秦香莲》,这个戏倒是不错,不过咱们俩人唱不了。

怎么呢?

人太多呀。

咱们也不全唱,唱其中一折“杀庙”。

“杀庙”?

韩琪杀庙。

我扮演谁呢?

您当然来那秦香莲哪。

噢,我秦香莲……

我来那韩琪,我挎刀追你。你往庙里跑,这点儿多好。

哎。我跑的时候,不能空手儿跑啊。

怎么,还抱两棵白菜怎么着?

不,我是不是得领俩小孩啊?

噢,您说的是那冬哥、春妹,俩小演员。

对。你们这儿有吗?临时给我找俩。

常宝霆、白全福他们俩在后台了,把他们俩领出来一块儿唱行吗?

就那俩说相声的?就那模样儿的,我领着他们好看吗?

您这叫强人所难,往哪儿给您找小演员去?小演员免了,咱们俩一样唱。

就咱俩人唱,俩小孩不要了?

啊。

我一个女的前边儿跑,你在后边儿追我?

啊。

知道的是演《秦香莲》,不知道的拿你当流氓。

咳!哪位这么胡琢磨呀。

没有小孩,体现不出内容来。

您这意思是人不全不能唱?

那唱不了啊。

改出戏吧,《白蛇传》“断桥”那场戏怎么样?

“断桥”?我演谁?

白蛇,白娘子。

白蛇我倒行。你呢?

我改工儿,我来小生许仙。您看怎么样?英俊小生。

这个人真不知自爱。就这模样儿还许仙哪!整个儿一个法海。各位,您注意看,这位耳朵再稍微大点儿,正是那庙里的佛爷。

我招你惹你了?咱不是唱戏吗?你说我模样儿干嘛!

我是说挺好的一出“断桥”,让你这许仙给糟蹋了。

我再选一出,这《汾河湾》怎么样?

你还会别的吗?会别的咱唱别的。

看来这位什么都不会。我先问你吧:这戏你有没有?

哎?这叫什么话?对了,我铁达子,我坐科,我能不会这戏吗?

您要是会,我就陪您唱这出了。咱就这出了。

咱就《汾河湾》了。那我扮演谁?

您来柳银环。

柳银环?

京戏里边儿叫柳迎春。

啊,这我知道。那你呢?

我来那个老生薛仁贵。

噢,你薛仁贵,我柳银环?

对。

咱们俩什么关系?

这么大演员什么都问。什么关系?剧中人是夫妻,两口子。

你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丈夫。

我呢?

你是我老婆。

咱们得说清楚了,咱这事可就是临时的一会儿。

多新鲜哪,逢场作戏嘛。

唱完了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对。

日后走在街上我要不理你,你可别恼我。

最好你离我远点儿,我一见你就哆嗦。

咱就这出了?

就这出了。您帮个忙吧。

干什么?

帮我把这桌子往后搭一搭。

搭桌子干嘛?

把场面划出来。桌子前边儿为前台,桌子后边为后台。(搭桌子)

我告诉您,我在江南那边儿全没干过这路活儿。

您多包涵。还需要把椅子。

哎,您还有那个什么没有啊?

您还需要什么?

就是那个……戏服。

那叫行头。

我说行头怕你不懂。你懂吗?

行头不算行话,您跟哪位同志说,人家都懂。

你们这儿有行头儿吗?有没有?

您说江南怎么选这路演员?您听这嘴里还“行头儿、行头儿”,行头。

这是儿化音。

你搁的不是地方儿。

有没有行头吧?

我不知道您来,没给您准备。咱就用这大褂代替了。

那我就简单地化化妆。让您区别出来一个是柳银环,一个是薛仁贵。

这个想法不错,象征性地化妆。这个文武场面没有了,咱得用嘴学着伴奏。您上场的时候,我用嘴给您打家伙;赶到我上场,您还得受累,用嘴给我打家伙。

这我可不习惯。

咱们试着来。来,您进后台。现在咱们就开始演。开戏哪是您叫板。

那什么……要不你叫吧。

这又不是下饭馆,用不着客气,该谁叫谁叫。

我叫:叫板!叫板!叫啊板!

挺卖力气,还挽袖子,叫板干喊俩字儿呀?

不叫板吗

叫板得有词儿啊。

词儿?

“丁山儿该来了。”

噢,这句呀?

对。

噢,由这儿开始啊。

对,由这儿开始。

哎呀,事先你可没跟我讲清楚,你要说由这儿开始,我不就知道了吗?

由这儿开始。

“丁山儿该来了!”

嗬!

“丁山儿该来了!丁山儿……”

行行,我说你哭出来好不好哇?跑我这喊冤来啦?“丁山儿该来了”你就这么干喊哪行啊?

那我怎么办呢?

你得有韵。

我有孕?

啊。

哈哈……我……我不能有孕。

你这演员嬉皮笑脸,什么叫你不能有韵哪?

因为今年没我的指标儿。

嗬!这位计划生育搞得还不错哪!什么韵呢?

什么孕?

咱二位这不唱戏吗?唱戏你得带戏韵,得这样儿:(唱)“丁山儿噢该来了!”这不是戏韵吗?

哎?这句是你唱还是我唱啊?

应该是你唱。

应该是我唱?

对。

那你干嘛给唱了啊?

我这不教给你吗?

废话,铁达子我用你教吗?这叫什么事呢?我的词儿,他先给唱了,呆会儿我再唱就不新鲜了,是这意思不是?

我没这意思。

你来了个先入为主。

你这是脏心烂肺。

你这是表现自己。

哪有那事儿啊。

人家主要听我呀。

我也是想听您哪。

你唱干嘛?

您唱。(用扇子挡甲脸)

你挡着我干嘛?观众您看见没有,啊?我打扮这么漂亮,他挡着我。对吗?

各位:这戏可不好唱啦。噢,您什么都不懂啊?

我怎么不懂?

我这不是挡着您。

那么你拿这破扇子搁我这儿干嘛?

您息怒。您听明白了:您这句台词是闷帘倒板,实际是在帘儿里边儿唱的。现在我这扇子呢,就代替那门帘儿了。

噢,这就不是扇子了?

哎。

这是门帘儿?

对对对。

这是竹帘子。

嘿!(用扇子挡甲脸)

(唱)“丁山……”(摸乙头)

(阻拦)

(重复两次)

你老摸我脑袋干什么?

你讲理不讲理?

我怎么不讲理?

你这(指扇子)是什么?

门帘呀。

我扶着点儿门框。

您让各位听着像话不像话,有肉门框吗?再来。

(唱)“丁山儿噢,该来了。”

还真有点儿铁锈味儿啊。(学伴奏声)台台台个令台一个令台,冬里根儿龙,冬里根儿龙冬龙冬里根儿龙地冬冬龙冬里根儿龙地冬……

(随音乐走,想不起词,返回)

认生是怎么着?

(唱)“丁山儿噢该来了。”

(伴奏同前)

(动作同前,返回)

(甲、乙二人又重复一次)

回去!你老往后边跑什么?你到这儿得有四句唱。

啊……对呀,到这儿有四句唱,我知道。

唱啊。

不四句吗?

对对对。

头一句……是……这个……

“我的儿汾河湾前去打雁”。

你瞧你,你告诉我干嘛?我知道,这是头一句,二句跟头一句不一样,对不对?

多新鲜哪。

二句是……

二句是“天到了这般时不见回还”。

嘿,这人嘴真快,我刚要说这词儿,他给说出来了。

(打自己脸)怨我嘴快。

这是第二句。这个三句……三句咱改改词儿吧。

改什么?

改一句配合计划生育的词儿。

你怎么老忘不了计划生育啊?

这第三句词儿不好。

谁说的不好啊?

哪儿好?

“将身儿坐之在窑门以外”。

你说的这是四句。

三句。

那么第四句呢?

……噢,一句不会呀?整个儿一骗子。四句是“等我儿他到来同把饭餐”。

餐?

餐就是吃啊。

噢,这“吃”、“餐”一样?

“吃”、“餐”一样。

(唱)“丁山儿噢该来了。”

(伴奏同前)您这干吗呢?

我……我惦记来个卧鱼儿,没卧好。

您还来卧鱼哪?等呆会儿卧槽去得了。

哎,这头一句什么词儿来着?

“我的儿……”

(唱)我的儿哪汾河湾

里根儿龙。

(接唱)前哪去打雁,天到了这般时候不见

里根儿龙。

(接唱)回呀还,将身儿我坐之在

里根儿龙。

(接唱)窑门以里,

啊?不!“外”。

外边儿冷。

冷也得唱“外”呀。

(接唱)窑门以外,等我儿一个俩仨

哪那么些个,就一个。

(接唱)哪呀嘿,他到来好把饭吃

“餐”。

(接唱)吃西餐哪。

这位还不忌口。(叫板)“马来!”

台台台台台个令台一个令台,冬里根儿龙,冬里根儿龙冬楞等一根儿龙地等……

(制止手势)(唱)

(继续伴奏)

(重复两次)

(制止手势)你收板哪!

我收不住了。

这不告诉你打住吗!

噢,您这是告诉我打住啊?

啊。

我领会错了。

你领会成什么了?

我认为再让我拉七个过门儿哪。

有一个就行了。

等一根儿龙地等

(唱)薛仁贵做事

等。

(接唱)太短见,

等。

(接唱)剑射顽童命染黄泉。

等。

你等谁呀?什么弦,老“等等”的?(接唱)他的父想儿

等。

(接唱)难得见,

等。

(接唱)他的母想娇儿也不得团圆。

等里根儿龙地等,昨天夜你冷不冷。

这弦儿满带蹦字儿的。(唱)正催马来用目看……

(学女人扭捏状)

好德行。(接唱)见一位大嫂坐窑前,甩蹬离鞍下了马,见了大嫂礼当噢先。(白)“大嫂,前来见礼。”

(扭身)

怎么啦,这是?“大嫂,前来见礼。”

(扭身)

也许嗔着我回来晚啦。“大嫂,前来见礼。”

(欲扭身)

别扭了!(轻推甲一下)

(由椅子上溜下)

你老扭个什么劲儿啊?该你说话了。

“丁山……”

嗐!怎么光“丁山”哪?你说:“啊,还礼,还礼,这一军爷放着道路不走,施礼为何?”

还是那老词儿呀?

告诉他又老词儿了。

“啊,还……”

别忙,坐下坐下。要命,教一句唱一句。“大嫂,前来见礼。”

“啊,还礼,还礼,这一军爷放着道路不走,施礼为何?”

“请问大嫂,此处什么所在?”

“此乃××市。”

嗐!××市干什么呀?

这可不××市。

你得说戏词儿。

我这瓷儿也不粗啊。

啊?咱俩这买碗来啦?粗细的“细”呀!

什么细?

戏里边儿台词儿是“龙门郡”。

噢,这改“龙门郡”了?

没改,就是“龙门郡”。

“啊,龙门郡。”

“此庄呢?”

“啊,××剧场。”

他倒丢不了,还哪儿都认识。××剧场干吗?说“大王庄”。

“啊,大王庄。”

“大王庄打听一人,大嫂可曾知晓?”

“啊,有名的不知,无名的不晓。”

全不认识?“有名的便知……”

“啊,有名的便知,无名的便晓。”

又全认识了。

“啊,有名……啊,无名……啊,我通通不明白的啦。”

日本啊。我说你可太笨了。你过来,你这么说不就行了……(甲乙换位置)

怎么说?

“啊,有名的便知,无名的不晓啊。”

“噢,提起此人大大的有名。”

“但不知是……”换个儿了。你给我过去!(拽甲换个儿)

干嘛!你这儿砸夯来啦!你这人太粗暴了,照这样非跟你离婚不可。

你放心,决长不了。一句不会,这不要命了吗?“大嫂,前来见礼。”

“啊,还礼,还礼,军爷放着道路不走,施礼为何?”

“请问大嫂,此处什么所在?”

“此乃龙门郡。”

“此庄呢?”

“大王庄。”

“大王庄打听一人,大嫂可曾知晓?”

“啊,有名的便知,无名的不晓。”

“提起此人大大的有名。”

“但不知是哪一家的?”

“就是那柳员外之女,薛仁贵之妻,柳氏银环……”

(假作吃惊)噢!

(吓一跳)

“怎么,你问那柳银环么?”

“正是。”

(倒山东口)“这咱知不道呢。”

那就别唱了。

(刘国器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