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儿子 - 王鸣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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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获奖相声选 1984》春风文艺出版社 1985

您说世界上什么声音最美妙?

哎哟,这个我还真闹不清楚。

我告诉您吧。

您说什么声音最美妙。

我儿子叫我。

做家长的都喜欢听这句。

您见过我儿子吗?

太见过了,那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看见我您就瞧见他了。

不,他可长的比您顺眼。

啊……这叫青出于蓝胜于蓝。

也是,一畦萝卜一畦菜,自己的孩子自已爱。

这叫什么比喻?您说我儿子是芥菜疙瘩还是胡萝卜。

我是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不,我儿子跟别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儿子的声音里富有音乐感,他叫我的时候虽然只用了两个音符,听起来是那么优美。

说话怎么还有音符?

要不说他富有音乐感呢。

哪两个音符?

爸爸。

您这耳朵比大脑还有想象力。

虽然只有两个音符,它可有着交响乐的深蕴、抒情歌的妩媚。好似高山流水、空谷回音,,爸爸。多美呀,那真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这位是儿子迷。

我迷儿子,儿子不迷我。翅膀一硬飞了,脚底下抹油溜了,脱缰的马跑了!北京的土语他挠丫子了!

这么做是让大人伤心。

我真后悔——当初他叫我的时候,怎么没用录音机录下来。

录那个干什么?

录下来自己听听也能过瘾。

他还真是个儿子迷。

更严重的是我儿子把他的户口偷着迁去了,这意味什么?是要和我这个做爸爸的彻底决裂!这是多么严重的危机。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你问这个干什么?

咱们是老朋友了,我想替您分担忧愁。

你分担了。现在我只有快乐没有忧虑,我的儿子给我来信了。

那可太好了,你把信念念,让我们也分享分享快乐。

您不知道我儿子这封信写的多好了,真舍不得给你听。

您就狠狠心吧。

就念一点儿,给你听听。

也好。

“亲爱的爸爸:”

念哪。

完了,就这一句?

我最欣赏这句,它不仅弥补了我们之间的裂痕,减轻了我精神上的负担,熄灭了我心头上的怒火,更重要的是重申了我们之间的隶属关系。

噢,就是您又听到了那个

前面又加上了亲爱的这个形容词做为定语,犹如增添了一组美妙的旋律,通过文字的传导,我仿佛听见了听见了他那雄浑有力的高音——亲爱的爸爸。

您这是一种噪音可污染环境!

我没他那嗓子。

您还是留点精力念信吧。

“当您接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远离家乡。到了祖国的边陲。我的心情异常兴奋,好象冲出了樊笼的小鸟儿,自由飞翔……”

你们家是鸟笼子?

你们家是养鱼缸?这个人什么都不懂,这是多么优美的文笔,你搅和什么?老实听着不完了吗。“这里的领导和群众对我们非常热情,他们欢迎我们把知识送到边疆……”

噢,他儿子支边去了。

“因为我的出走,家里可能要引起一些波澜,找想喧闹过去总会恢复平静的,俗语说得好,知父莫如子……”

那叫知子莫如父。

光许我知道他,不许他知道我?

要说也对。

“亲爱的爸爸:记得在我选择大学专业的时候,我们已经埋下了这颗分歧的种子,我立志学地质,您却坚持叫我报考哲学系,我体察到你的哲学头脑,您是想为我毕业留城取得保险系数,这和您平时对我进行的爱国主义教育多么不协调,我第一次感觉到,您是一个很微妙的矛盾体。记得您和我妈妈谈恋爱的时候……”

等会再念吧,你们谈恋爱,他怎么知道的?

可能喝多了的时候给吐露出来的。

这酒是得少喝,容易泄密!

我们的恋爱历史对谁都不保密。

他到挺开放的。

我们恋爱有着一段光辉的历程,它往往使我陶醉在美好的回忆里,如果故意地宣扬,那就成了炫耀自己。

嗯。只能借酒撒疯儿。

没法儿理你了。

别走。别走,谈谈您的恋爱史。

你到底儿是想听我儿子的信,还是想听我的恋爱史?

都想听。

都不给你听!

你儿子信中谈到了你们老夫妻的恋爱史,您就公开公开吧。

其实也很简单,我原籍是北京。我的老爱人原籍是上海,当时家庭的物质条件都不错。我们受着时代潮流的冲击,不愿端家庭现成的饭碗,我考进了西南地质学院,她考上了音乐学院。

您这可能是受爱人的熏陶。

在一次联欢晚会上,我们偶然相遇,哎呀,年轻人真是充满了美丽的幻想,青春活力,这个——求爱的过程您还听吗?

不必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是稳重点儿好。

当时我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六十年代初期因为工作需要,我们才在××安了家。

这个我可不明白了,您是一位老地质工作者,为什么要反对您儿子学地质?

地质工作太苦了。

您是怎么过来的?

时代不同了。

青年人应该闯闯。

他太小。

比您还小?

没错。比我大那是我哥哥。

您误会了,我说他现在比您当时的年龄还小?

那怎么比?我那时候才十几岁,他现在都二十多了。

那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孩子不会生活,到现在盐面儿、碱面儿,分不清。上次他妈做汤口轻了,他抓了一把碱面搁锅里了,弄得我们全家一块洗肠子。

这不是多难解决的问题。

你坚持学地质我们也不反对,毕业以后你干什么非得去边疆不可呢?市里又不是不能给你安排工作……

学校给安排的?

咱不会自已张罗吗?

自己张罗!我记得您当时还鼓励我们那小子要振兴中华、志在四方。

对青年人应该进行正面教育。

你儿子毕业你怎么给张罗上了呢?

是啊,他们俩毕竟有区别,不是一个畦+里的嘛。

还是一个菜园子,你的确是个矛盾体。

我给安排个工作也很不容易哪。

什么单位?

食品厂。

得吃得喝。

他愣不去。

用非所学干什么去?

先过渡一下再调么。再说搞科研工作还是在大城市里有条件,容易出成果。不行,人家孩子不去,怕挨骂,怕别人骂他是后门儿货。要不怎么说还是个孩子呢?上这么些年学了。在骂声中成长。这个简单的道理他都不懂。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高调儿还不够他唱的,说什么要去开是处女地。可把我气坏了!你说他是看上那个处女了?还是瞧上那块地了?

这个名词儿您别分开用。人家的目的在于开垦。

食品厂那么多罐头了,你开开随便啃去吧。

您是位老地质工作者,怎么连开垦处女地这个词儿都不懂呢?

我能不懂嘛,我当初就是开垦处女地的。

那您这是干什么呢?

我这是讽刺他.

对孩子可不能这样。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说我给他找个接收单位我是求爷爷、告奶奶、托人情、送礼物、东跑西颠的多不容易,他那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不去”!我这些日子白跑了,食品厂那边儿我怎么交待?送出去的礼能要回来吗?

该!谁让你送的?

那天我们爷俩摊牌了,举行最后一轮谈判。我说:

儿子。

您找那音符了。

“道路给你铺平了,通行证也拿到手了,现在我给你下最后通牒,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爸爸,我不能听从您的摆布。您为我安排了一条毁灭的道路,我一脑袋矿石。您硬要我去跟罐头盒儿打交道我不干”

不是还能调哪吗?

“城市里知识分子那么多,三十多岁,四十多岁的还论不上个呢,我只能去当高级杂役。说句不礼貌的话,我把您们这些老一辈的都熬死了,我也半截入土了。您不理解我,我看,家庭铁饭碗也该打破了,我们这一代是幸运儿,在家里端着铁饭碗,吃着营养菜,只能增加我们的依赖性,促使我们晚熟,使我们这个社会继续老化。这是对我们八十年代青年人好心的误解。您要非留我不可,我拿碱面儿当了白糖给您沏水喝,您可得天天洗肠子!“

里外都干净了。

“这些天来我的思想也是充满了矛盾和斗争,一方面是父子之情、母子连心,一方面是祖国的召唤,四化的需要。我知道您和妈妈都不容易,你们象一对老燕子那样,衔泥、叼草,想为我筑造一座安乐窝,可是我的理想呢?我的抱负呢?我今年都二十三了,瓦特就是我这个年龄发明的蒸汽机,您就忍心看着我成为废物机吗?日本影片《狐狸的故事》您是看过的,老狐狸为了使小狐狸获得独立生存的能力,不得不忍心将小狐狸赶出门外,这种人生哲理您真不懂吗?您会懂的。您应该成为那只‘道是无情却有情’的老狐狸。”

这是讽刺你了。

这是恭维我了。

他说你还不如老狐狸了.

不,他说我应该成为那只老狐狸。

那也不好听,狐狸是狡猾的象征。

狡猾和智慧是双生,不信,你看《聊斋》去,是狐狸都是好样的!

他是真有的说。

“爸爸,这些天来我一直在研究您,百思不得其解,上山下乡运动,我十五岁的姐姐,不得不独自去了山沟儿接受再教育。您走后门儿了吗?现在党和国家为我们去边远地区的知识分子,提供各种优惠待遇,您反倒百般阻拦,我看您是有点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我可实在压不住火了,一拍桌子,我就喊上了:“我、我,我是你爸爸!”

你也就会这句。

我儿子也毫不含糊:“什么?你是我爸爸?我是你儿子!”

这爷俩怎么啦?

“那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我是祖国的儿子,你也是祖国的儿子,咱俩没什么区别!”

对!这一点你们应该划等号。

“您忘了您自己的道路是怎么走过来的?您是五十年代的创业者、开拓者,我正是从您身上汲取了精神力量,才献身地质事业。想不到安定的环境,增长了您的堕性;舒适的生活,促使您精神老化。您一点儿也不象我原来那个爸爸了!”

好、好,好极了!

你吃什么药了?

多有志气的孩子。

看着好,归你。

我要。

我可得给呀。

我看你也舍不得。

我说:“您好,您是八十年代的英雄好汉。我不行,我是外国人的名字,消极懦夫。您愿意走,我们也不挽留,儿大不由爷,请吧,八十年代的开拓者,伟大的青年英雄,去啃你那块处女地去吧!”

冷嘲热讽,毕竟你认输了。

走?哪去?我把户口本给藏起来了,他哪也甭想去!

你怎么尽办这个事儿。

让你见笑,没办好,我儿子偷了户口本自己走了,一去半年,杳无音信。老伴天天唉声叹气,我也是追悔莫及,直到我儿子来了这封信,我们才转忧为喜。

我们都听明白了,您能把信的结尾念给我们听听。

可以。“亲爱的爸爸,我庆幸自己的道路走对了,这里虽然艰苦,但生活充满了乐趣,更重要的是,现在我已经拿到一项科研项目,我想您一定为我的成熟而高兴,为我们这一代人的进取精神而欢呼。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您永远是我的

什么叫

爸爸、爸爸、好爸爸。

他还真能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