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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三立表演相声精品集》 王文章主编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04
甲 你是哪儿的人哪?
乙 我是北京人。
甲 这么说咱们离着不远儿。
乙 您也是北京人?
甲 离北京不远儿。
乙 北京哪边儿?
甲 顺义。
乙 噢,京北顺义县,离北京九十里地!
甲 马坡知道吗?你到了那个地方,就到我们家啦。
乙 是不是南马坡、北马坡呀?
甲 是啊。南马坡、北马坡都是我们家的,都是我们家的房,我们家的地。
乙 这么说你是财主哇!
甲 不敢当,反正家有俩糟钱。到北京你一扫听黄土马家,都知道。多少辈子啦!
乙 这么说,你们家卖黄土?
甲 不是,不是卖黄土。
乙 那怎么叫“黄土马家”呀?
甲 由北京城往北,只要瞧见黄土地,那都是我们家的。
乙 这么个黄土马家呀!
甲 一提起黄土马家,大概你就知道我啦。
乙 您怎么称呼?
甲 马三立。
乙 马三立?不大熟悉。
甲 外号您也许都知道。
乙 叫什么?
甲 马善人。
乙 哎哟!有您这样的善人哪?!
甲 他们大伙儿都说我是善人。
乙 称您是善人,那一定是因为您净施舍呀,办善事呀!
甲 就是好善。长这么大个子没跟人家打过架,没骂过人,背地里没说过人不好。
乙 心善哪!
甲 长这么大个子,就是不忍心看宰牛的、宰羊的、宰鸡的、宰活鱼的。
乙 可真是善人哪!
甲 没害过一个性命,墙上有个大蜘蛛,“叭叽”一声掉地下啦,把它踩死?
乙 可以呀。
甲 我马善人不忍心哪!
乙 连个蜘蛛都不踩?
甲 善嘛!我睡觉的床上要是有个臭虫,这该怎么办?
乙 捻死!
甲 太损啦!那也是个性命。我马善人绝对不那么做。
乙 您可真是善人哪!
甲 甭说是臭虫,就是打我身上翻出个大虱子来,这应当怎么样?
乙 挤死!
甲 又损啦!那也是个性命啊。
乙 把它扔地下?
甲 扔地下就饿死啦!
乙 那怎么办哪?
甲 不论看见谁,往他脖子上一搁,嘿!善嘛。
乙 啊?!这叫善哪?这叫缺德!
甲 我还不受痛苦,还能保全它的性命。要能找一个胖子往他脖子上一放,那就更有意思了,玩儿嘛!
乙 有这么玩儿的嘛!
甲 你留神,我现在要行善……
乙 要放虱子是怎么着?我快躲开吧!
甲 碍你什么事啦?
乙 咱俩紧挨着,你要行善放虱子,不就放到我身上啦?
甲 我这也没有那么方便的虱子呀!再一说,有虱子也不能给您放,我喜欢您。
乙 您喜欢我?
甲 我喜欢说书、唱戏的。你大概不认识我吧?没往我家去过?
乙 没去过。
甲 常连安,知道吗?
乙 常连安?知道。
甲 小彩舞她们?
乙 知道,唱大鼓的。
甲 李少春他们?
乙 知道。
甲 袁世海他们?
乙 知道。
甲 这些位都往我家去唱过。
乙 噢,唱堂会。
甲 不能说唱堂会。我好交,都是朋友,到我那儿唱两段儿,来出戏。唱完了,我一人给他们两条……
乙 给两条儿胰子?噢,你们那儿菜园子多,给来两条黄瓜?
甲 这像话吗?人家费了挺大劲儿唱,临完了我给人两条胰子?
乙 那给两条儿什么呀?
甲 金子。
乙 您还真够大方的。
甲 家里有哇,方便。
乙 哈哈……您别逗了,瞧您这鞋都打包头儿了,后掌儿那么厚……还给金子哪!
甲 我的鞋后掌儿掉了,碍你什么事?
乙 您有钱听大鼓,干吗不换双好鞋呀?
甲 我不好倒饬,这叫“衣贵洁,不贵华”。曾子曰: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
乙 这不是一句俏皮话儿吗?
甲 你没念过“四书”句子吧?
乙 这是“四书”句子?没听说过!
甲 夏天你看我脚上穿的什么?
乙 也是这双鞋。
甲 冬天呢?
乙 还是这双鞋呀!
甲 我就是不讲究穿嘛!
乙 您倒想换新的,也得有哇!
甲 你瞧不起人!哪天你到我家看看就知道啦。我不要你说书,也不要你唱戏,就在我那儿住几天,临走我给你几条……
乙 您甭说几条儿,我听着害怕!反正几时有机会我得到府上拜望您去。
甲 干什么叫拜望啊?你客气啦!你瞧瞧我们家那住宅,四合院儿的房子,我住的那院子一面儿就十里地,四面四十里。
乙 嗖!
甲 我那院子里光马路就有十几趟,前院到后院儿十几里地。解手得坐汽车去。
乙 上茅房还坐汽车呀?
甲 不坐汽车拉裤子里啦!
乙 那么大院子?
甲 马家花园你逛过没有?
乙 马……家花园儿?没逛过。要说逛公园儿,北京的什么中山公园啊,北海公园啊,我可没少逛。
甲 那算什么!那是有其名无其实,还不是人逛人!不就是栽了点子树,搬来几盆花儿嘛!
乙 还有金鱼呀,山水呀,多阔!
甲 你到马家花园儿再去看看。树木不新鲜,几百年的树都有!花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有的是!
乙 噢!您那儿还真阔!
甲 我那花园儿里有六十多座小白塔,一个比一个高,最小、最矮的,也跟天津百货公司差不离儿。
乙 啊?这还是最小的哪!
甲 当间儿有七十多座亭子,亭子都是汉白玉、玻璃砖的;顶子是银包金,两边儿的“鹤鹿同春”都是真金的,翡翠的犄角,猫儿眼的眼睛,赑屃的尾巴。中间有条月牙河,汉白玉的石桥,河里的金鱼、银鱼,个儿都赛过小叫驴儿,蛤蟆秧子都跟骆驼那么大个儿……
乙 什么?蛤蟆秧子都跟骆驼那么大个儿?!
甲 对啦。不信你到我们家看看去,鱼有虎头鱼、望天鱼、蓝绒球鱼,还有花背鱼、花尾鱼,大个儿的墨斗鱼一条有五尺多长,和毛驴儿一样……
乙 这么大?!在哪儿养活着呀?
甲 鱼缸里呀。
乙 鱼缸里搁得下吗?
甲 玻璃砖的鱼缸,是我出洋留学带回来的。
乙 您还到过外国哪?
甲 我到过法国;由法国带回来的。
乙 这玻璃砖鱼缸,总得有三四尺长吧?
甲 三四尺呀!嘿嘿,你也太小瞧我了!早先由天津到上海去的轮船叫“长城”号,你知道吗?
乙 听说过,这船可够大的。
甲 大?可它在我那鱼缸里转悠过。
乙 啊?!轮船在您那鱼缸里转悠过?怎么进去的呀?
甲 用万吨吊吊进去呀!这还不算新鲜。法国送我家一张牛皮,打开了能铺五里地,当间儿没有接头儿,整的。
乙 这牛皮怎么长的?
甲 都是我给吹起来的。
乙 我想也是,你会吹呀!
甲 这也不新鲜。瑞士国送我们那座钟,从里到外都是木头的,甭上弦,老走着,也不打点,座钟门儿一开,打里头出来一个木头人儿,半尺多高,这只手拿个小锣儿,那只手拿着锣槌儿,”当当!”敲钟点,还带说话的:“两点啦!”说完就回去啦。够三点又出来啦,敲三下,报三点。赶明儿你到我家瞧瞧就知道啦。
乙 好,一定去,一定去。
甲 我这趟来这儿是看望看望朋友,大伙儿让我拿出一点儿钱来赈济灾民。
乙 您要施舍?
甲 不!这不叫施舍,也就是想给穷人弄碗饭吃。曾子曰:不能饱汉不知饿汉饥。
乙 曾子什么时候说这话啦!您是想冬仨月来个粥厂舍一舍呀?
甲 不,老有。冬仨月?暖和了吃什么?
乙 噢,这一年到头老有?舍一年粥那得多少米呀?
甲 净喝粥饱得了吗?一天三顿饭!
乙 三顿?你说说都吃什么。
甲 早晨炸酱面,晌午烙饼炖牛肉,晚上吃饺子。大伙儿一吃,我站在那儿背着手看,哈哈一乐:哈哈哈……
乙 噢,“哈哈一乐”?乐完了到家吃窝头。
甲 你这是怎么说话呀?管我吃什么来着。
乙 炖牛肉不吃?
甲 什么肉都不吃。你知道为什么吗?
乙 不知道。
甲 不忍心吃。小牛儿,小羊儿,欢蹦乱跳的,一刀宰了,剥了皮又吃肉哇!我难过,心里不忍!善嘛。曾子曰……
乙 您甭“曰”啦,再曰也曰不出好话来。您每天三顿净舍这个?
甲 逢年过节还多给。
乙 五月节您舍什么呀?
甲 按人说吧,不论大人、小孩儿,每人哪,给五十个粽子。
乙 就是那五分钱一个的?
甲 那怎么吃呀?
乙 也可以啦,不小啦。
甲 不行。咱们家有的是江米,也有的是枣儿。
乙 自己包?
甲 哎。每一个粽子放三十个枣儿。
乙 那个儿可不小哇!
甲 周围再包上米,大个儿,特制的。每人五十个粽子,半斤红樱桃,半斤白樱桃,半白黑、白桑葚儿,五十个叭哒杏儿;一捆儿香椿,一碗花椒,十朵儿玫瑰花儿,两把菖蒲,两把艾子,一两朱砂,一两雄黄,三张神符,两张文武判儿,十块五毒饽饽,三挂葫芦,五斤白面,一斤烧酒,一罐米醋,五斤大头鱼,臭了管换。
乙 嚯!那要是八月节哪?
甲 每人给两个小个儿的团圆饼。
乙 四两一个?
甲 六斤一个。
乙 六斤一个算小个儿的呀!
甲 我们家自己吃的都三十多斤一个,像磨盘那么大。
乙 掰着吃?
甲 掰不行,得拿榔头砸……整车的拉。
乙 用车拉,砸碎了,再用水泡一泡,那是豆饼啊。
甲 吃豆饼干嘛?你看不起我。像豆饼那么大个儿的月饼,是订做的什变月饼。
乙 您先等等儿。各式样儿的好馅儿,那叫“什锦”的;您这是什么……“什变”的?
甲 你没见过,少见多怪!
乙 什么叫“什变”的?
甲 能变。随你说什么馅儿就是什么馅儿,得心应口。“瞧这大月饼,准是白糖馅儿的。”一掰,果然是白糖的。吃完白糖的,又想吃别的,“要是枣泥儿的可好吃。”再掰一个,完全是枣泥儿。“要是红果儿馅儿倒不错。”一掰,嗯,红果儿馅儿。“哎呀!南方有椰子馅儿的,咱们这儿吃不到,掰掰试试。”一掰,嗬,椰子馅儿!
乙 想什么有什么?真神!
甲 信吗?
乙 信,太信啦!八月节还舍什么?
甲 每人再给十个自来红,十个自来白,荤月饼一斤,素月饼一斤,鲜果儿供一堂,五个苹果,五个桃儿,五个石榴,五个柿子,五个鸭梨,十个槟子,十个沙果,十个白梨,半斤葡萄,二斤小枣儿,一个西瓜,一把儿鸡冠子花儿,三台月宫码儿,高香一封,外有八斤半一个的河螃蟹,大个儿圆脐,活的。
乙 有这么大个儿螃蟹吗?
甲 订做的。
乙 噢……啊?螃蟹还有订做的呀!
甲 啊……是订捞的。
乙 订捞的也不像话!不过,也难说,你们家的蛤蟆秧子比骆驼都大嘛!
甲 说话就到腊八啦。
乙 小年儿,腊八喝粥;您舍粥啊?
甲 给米呀!由腊月初五就全给啦,连二十三祭灶的都给啦。
乙 腊八粥的佐料跟祭灶的东西全有哇?
甲 有哇!年下咱家事多,忙不过来,只好给东西,每人给一升江米,一升黄米,四两菱角米,半升绿豆,半升红豇豆,半升小豆,一升栗子,二斤小枣,半斤核桃仁儿,四两冰花糖,二斤潮白糖,二两木樨,二两青丝,二两红丝,二两葡萄干儿,二两桂元肉,另有千张纸,元宝,蜡一份儿,一张烧挂,半斤南糖,一斤关东糖,五个糖瓜儿,十个糖饼儿,一捧炒豆,一个发面儿火烧,一把草料,凉水每人一杯——让他们自己舀去吧!
乙 您再管舀凉水,那就累坏了!
甲 我家有自来水,可以随便放。
乙 好嘛!这一年算齐全啦。
甲 还没完哪!年下的还没给呢。
乙 春节也舍呀?
甲 年终之际,焉能点点而已呀?曾子曰“一个羊也是赶,俩羊也是放”。
乙 又来这个劲儿啦!曾子什么时候又说这个啦?您干脆说年下都舍的什么吧!
甲 每人给五尺高蜜供一堂。
乙 五尺高,有那么高的吗?
甲 订做的。
乙 又来啦!还有什么?
甲 鲜果供一堂,素供一堂,酥油月饼一堂,面鲜一堂,灶王供三碗,重素墩一对,大双包一对,小双包一对,以上共六堂;供碗儿二十八个,供花儿六堂,红石榴花儿五朵,祭财神红公鸡一只,鲤鱼一尾,一把红头绳头,一包年饭果儿,二百大灯钱,一个铺垫儿;五副春对儿:街门对,屋门对,佛前对,财神对,灶王对;福字儿,佛字儿,横批儿,斗方,“出门见喜”,”抬头见喜”,五个春条;两把掸子,一束藏香,一个灶王龛儿,十个红灯花儿,十个白灯花儿,十个黄灯花儿,三十张挂钱儿,一张加官儿,一张天地码儿,一张财神方位单,一本儿宪书,一个红喜灯,十刀烧纸,十把儿麻经儿,十个麻雷子,五个二踢脚,三挂南鞭;一封高香,一封线儿香,十盘盘香,一匣白素锭;二两胰子,二两刨花儿,十张红棉,两盒儿官粉,一罐儿桂花油;二百斤烟儿煤,一百斤硬煤,五十斤煤球儿,十斤木炭,二百斤劈柴;一百斤高白面,三升高白米,二升绿豆,二升青黄豆,十个大馒头,五十个小馒头;二斤黄年糕,二斤白年糕,二斤蜂糕,一斤年糕坨儿;五斤牛肉,五斤羊肉,一个牛肚子,一个羊肚子,带肝儿肺头一个;一对野鸡,一对野猫,一块团粉,一块鹿肉,两只肥母鸡,一只鸭子,一只关东鸡;二百斤白菜,二百斤酸菜,十把儿菠菜,两捆儿韭菜,二斤萝卜,一捆儿香菜,二斤山药,一斤水笋;十块香干儿,十块菜干儿,半斤海蜇,十个鸡子儿,五个松花,五个鸭子儿;二斤干黄酱,四两芝麻酱,半斤水疙疸,半斤咸萝卜,一包紫菜,四两卤虾油,一罐腊八醋;一包花椒,一包大料,一包五香面儿,一包红曲,五斤大八件儿,二百素元宵;一副麻将牌,一副“拍司”牌,两副纸牌,一副天九牌,六个骰子,一个宝盆儿;每人一个金表,还给一辆自行车。
乙 嗬!这都是施舍的?
甲 您算算,每天一开门儿这挑费就得二十多个亿!
乙 哎哟!
甲 今儿早晨没有早饭,这不是把棉袄卖了,才吃的饭嘛!
乙 嗳?您有钱施舍,怎么没钱吃饭哪?
甲 是呀!我是打算这么舍,可还没发财哪!
乙 噢,你原来是说胡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