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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茂相声选》苏文茂 百花文艺出版社 1993
与朱相臣、纪希合作整理。
甲 曲艺的特点就是短小精悍。一段一个内容,一场一个形式。我们这场形式比较简单,也不用什么道具,两个人往这儿一站,就说起来。虽然是两个人,观众要听,主要得听我。
乙 那么我呢?
甲 你呀?你只不过是聋子的耳朵——
乙 怎么讲?
甲 配搭儿。娶媳妇打幡儿,跟着凑热闹。
乙 这叫什么话呀!对口相声嘛,你是逗的,我是捧的。这场好坏由咱俩人负责。
甲 你负什么责呀?责任全在我这儿。您看我往这儿一站,嘴里滔滔不断老得说。捧哏的有什么呀?站那儿,嗯,啊,嗻,是,哎哟,噢嘿,最后说一句“别挨骂了”,下台鞠躬。就算胜利地完成任务了。
乙 啊!您说的那“别挨骂了”是旧的表演方法,现在不适用了。
甲 您不就是那老一套嘛,有什么新鲜的!
乙 噢!合算我说了这么多年的相声,就会说一句“别挨骂了”?
甲 那可不。捧哏的还有什么了不起的。
乙 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俩人这场相声就好比是一只船,你是那个拨船的,我是那个掌舵的。我叫你往哪儿走,你就得往哪儿走,没有我这个掌舵的,你就打转悠去吧!
甲 您这个例子举得很恰当。咱们这场相声好比是一只船,我是那拨船的,你是那掌舵的。
乙 对了。
甲 那么你说是拨船的主要,还是掌舵的主要呢?
乙 当然还是掌舵的主要。
甲 不见得,我认为还是拨船的主要。有这么一出戏,可以说明这个问题。
乙 什么戏?
甲 《打渔杀家》。你看那老英难肖恩站在那儿拨船,他女儿站在那儿掌舵,您说谁主要?
乙 您说的那个是什么船哪?那是打渔小舟啊。真要是河驳、对漕、大船,桂英那小女孩可就掌握不了啦。掌舵的得有丰富的经验。换句话说,我这捧哏的得有高度的艺术修养。
甲 呦……就会一句“别挨骂了”,还修养哪?要谈到艺术修养的话,得说我这逗哏的。
乙 可是我也不是不会逗啊。
甲 你是会逗,一学徒的时候你不也学逗哏吗!可是为什么又捧哏了呢?因为逗哏的要求的条件高,学了好几年了,他不够这个逗哏的条件,怎么办呢?让他改行卖耗子药去,怪对不住他的,得了,就把他列入捧哏吧。反正这么说,是捧哏的,全是不够材料的。
乙 捧哏的不够材料?哎呀!老先生说的话你全忘了!
甲 老先生说什么来着?
乙 三分逗七分捧,你占三成,我这捧哏的占七成。
甲 我不同意。要按比重来说,我这逗哏的占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乙 那么我这捧哏的呢?
甲 占百分之零点一,弱!
乙 还弱?
甲 捧哏的除去蒸馏水就没嘛儿了。
乙 啊!你若这么说,我占百分之百,你连点蒸馏水全没有!
甲 你着急干嘛?
乙 不是我着急,我没见过你这样说的。
甲 也难说,你是得说捧哏的重要。你不是就会捧吗?你能逗吗?
乙 谁说我不能逗啊?一个相声演员能捧就能逗,没有逗哏的基础,他捧不了。
甲 我由打认识你那天,也没看你逗过哏。
乙 咱说话可要以实求实。我准没逗过吗?过去的事咱甭提,前年在天津人民剧场,我没逗过一段吗?你想想?
甲 嗯,你不提我还真忘了,日记本上没记上点吗?
乙 我记那干嘛?
甲 唉!得记上点。这是你历史上光荣的一页。一辈子就逗过这么一次哏,能不记上吗?将来好往家谱上誊写呀。你的子孙后代长大了,打开家谱一看:呀嗬!我们老祖先说相声,敢情还逗过一次哏哪!感到骄傲而自豪。
乙 也不至于呀!逗逗哏我就增光耀祖了!
甲 再者说,您逗哏那次也不露脸哪。
乙 哪点现眼了?
甲 那天的惨状,你全忘了?
乙 什么惨状?
甲 那天你往逗哏这儿一站,当时脸也白了,嘴唇也青了,说话也不利落了,浑身这哆嗦,就跟踩电门上一样,观众看着别扭。你说走吧,还等着听下一场,不走吧,看着他难受。观众也有主意,有的出去凉快去了,有的到吸烟室去吸烟去了。也别说,前排坐着一位没走。
乙 怎么?
甲 这位有严重的精神衰弱症,夜里睡不着觉,大夫给安眠药片,一顿吃三十片全睡不着。等到他这么一逗哏,那位打上呼噜了。催眠的相声,这叫什么艺术啊!
乙 嘿!你说话可太损了!我也不跟你辩驳,这么办,我今天再逗一回。
甲 你千万可别逗。
乙 怎么?
甲 呆会儿您往那儿一站,观众全走了,怎么办?
乙 敢!
甲 啊?
乙 有一位走的,当时我自杀!
甲 行了,那就没人走了。你想谁能忍心看你死到这儿?再者说,你大小也算个性命吧。
乙 甭费话,我逗哏。你站在那儿,给我捧。
甲 你非逗不可了?
乙 当然了。
甲 可是一切后果归你负责?
乙 那有什么后果呀?
甲 你逗可是逗,可得把观众说乐了!
乙 多新鲜哪!说不乐人,那叫什么相声!
甲 您说这段可得有内容。
乙 当然了。
甲 可得说那对口的。
乙 对口相声嘛,我说那一人一句的。
甲 可是让我话说多了也不行。
乙 你这话现在就不少了。你有什么话一块全说出来,趁着明白。
甲 干吗?就要死呀!
乙 没什么说的了,我可要逗了。
甲 逗吧。
乙 您辛苦?
甲 嗯!
乙 昨天我到您家了。
甲 啊!
乙 到您家一打门,从里面出来一个人。
甲 嗻!
乙 我一瞧可不是外人。
甲 唉!
乙 是您媳妇我大嫂子。
甲 嗯!
乙 问你,说你没在家。
甲 噢!
乙 我可就走了。
甲 嗻!
乙 我走了。
甲 你走吧!
乙 你也走吧!
甲 唉!你怎么不逗了?
乙 我没法儿逗!你这儿全要出殃了。我跟死鬼一块说相声,谁能乐呀?有你这么捧的吗?
甲 捧哏的不就是这个吗!“嗯、唉、嗻、是,别挨骂了!”
乙 就这个?捧哏的非常重要。捧哏的往那儿一站,全神贯注,两只眼睛时刻得盯着逗哏的,根据逗哏叙述故事的起、承、转、合来配合不同的感情。捧哏的虽然话少,得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你不信我要是给你这样捧,你也说不乐观众!
甲 同志呀!你还是没能耐!
乙 那么若是有能耐呢?
甲 不在捧哏的好坏,我要是逗哏,还甭说旁边有个活人给我捧,就是有根电线杆子,我也能把观众说乐了。
乙 噢!那么我比那电线杆子怎么样?
甲 干嘛还比呀!你就是电线杆子。
乙 好!我捧,你逗。我先问问您说哪段。
甲 还是这段。得把观众说乐了。
乙 好,我看你这乐儿由哪儿来。
甲 您辛苦?
乙 嗯!
甲 昨天我到您家了。
乙 啊!
甲 一打门从里边出来个人。
乙 嗻!
甲 我一瞧可不是外人。
乙 是!
甲 是您媳妇我大嫂子。
乙 唉!
甲 唉!问你,说你没在家。
乙 噢!
甲 我就走了。
乙 你别挨骂了!(鞠躬下台)
甲 唉……你怎么走了?
乙 我完成任务了!
甲 哪儿你就完成任务了?
乙 “别挨骂了”我说完了!你不是刚说的吗,捧哏的说完“别挨骂了”,就算胜利地完成任务了吗?
甲 你完成任务了,我这儿还没完哪。
乙 我管你干嘛?
甲 你这叫什么话呀!你虽然就会一句“别挨骂了”,也不能逮那儿哪儿用啊?我这儿说了没两句,你来句“别挨骂了”,让各位听听,这像话吗?
乙 那怎么办呢?
甲 你还得继续给我捧啊!
乙 再捧我还是“别挨骂了”,我不会别的呀!
甲 你不能总说这一句呀,我有上句,你得有下句,起码你回答我的话得像话才行。
乙 噢!我光说这一句“别挨骂了”不行?
甲 那当然了。
乙 好!你逗吧。
甲 你没在家。我就走了。
乙 你走,走吧!
甲 我就拐弯儿了。
乙 拐弯儿,拐弯儿吧!
甲 我碰见你爸爸了。
乙 不能!
甲 怎么?
乙 我爸爸死了!
甲 死……死了?死了我也碰见了!
乙 你碰见死尸了?
甲 不!我不是现在碰见的。
乙 多咱碰见的?
甲 在两月以前,我碰见的。
乙 我爸爸死了一百天了!
甲 你怎么记这么清?
乙 我今天早晨刚上完坟。
甲 噢!那我碰见的不是你爸爸。
乙 谁呀?
甲 你大爷。
乙 噢!我说的呢,大高个?
甲 哎。
乙 俩小眼睛,坐哪儿哪儿冲盹儿,会弹琵琶——你说我大爷?
甲 对!就是他!
乙 我爸爸行大!
甲 你没大爷?
乙 没有。
甲 那你刚才说这么热闹,那是谁呀?
乙 那是×××他大爷!
甲 噢,我碰见的是你叔叔。
乙 我爸爸哥儿一个。
甲 你舅舅。
乙 我妈妈娘家没人。
甲 你岳父。
乙 没有!
甲 你姨夫。
乙 没有!
甲 噢!是你干老儿。
乙 我没事儿认干老儿干嘛?
甲 那就是你哥哥了。
乙 我没哥哥。
甲 你有哥哥。
乙 没有。
甲 你假装没有。
乙 这叫什么话!没哥哥我说有,一查户口,我们短口儿人,我虚报户口!
甲 人家全说你有哥哥嘛。
乙 他们全跟我开玩笑。
甲 唉!反正你们家得有人哪。
乙 没人,我们家三亲六故全没有,养活一个黄雀,前天还飞了。
甲 噢!我碰见谁没谁?
乙 没有。
甲 你听这像话吗?
乙 怎么不像话?
甲 想办法你得给我拆兑一个。
乙 我哪儿给你拆兑去?
甲 碰见谁没谁,我怎么逗哇!
乙 你不是有能耐吗?
甲 多大能耐也不行啊!
乙 那怎么办哪?
甲 我碰见谁你得说有谁,那才行哪。
乙 噢!得顺着你说?
甲 对了。你只要顺着我说,我就能把观众说乐了。
乙 好……我顺着你说。
甲 我碰见你兄弟了,你有兄弟对不对?
乙 我还真有个兄弟。
甲 啊!我碰见你兄弟了。
乙 你光说碰见了不行,你得说说我兄弟什么模样、什么长相、穿什么衣裳、多大岁数,说对了才算你碰见了。
甲 碰见不就完了吗?
乙 完了不行。
甲 啊!既然碰见,我就说得上来。
乙 好!你先说说我兄弟什么模样。
甲 你兄弟这模样,反正他有模样。
乙 多新鲜哪,人嘛没模样!
甲 你兄弟他是长方脸。
乙 啊。
甲 不,那个圆方脸。
乙 嗯?
甲 那个……长圆……
乙 长圆?呦!鸭蛋哪!我兄弟脑袋跟鸭蛋一样,这像话吗?
甲 反正他那脸膛我知道。
乙 什么脸膛?
甲 黑黲黲。
乙 嗯?
甲 那个……白净子……
乙 啊?
甲 那个……蓝不几几的……黄不几几的……
乙 噢,外国鸡呀!我兄弟坐那儿没事净变颜色!
甲 不是……你兄弟反正是……他有麻子……
乙 啊?
甲 可没长着。
乙 这不是废话!
甲 你兄弟他有脑袋。
乙 多新鲜哪!没脑袋有满街跑腔子的吗?
甲 废话。你兄弟前边走,我看个后影儿。我知道他什么模样?
乙 噢!没看清楚。
甲 对了。
乙 你说说我兄弟他穿什么衣裳。
甲 穿着一个拷纱皮猴。
乙 啊?
甲 有用拷纱做皮猴的吗?
乙 谁说的呀?
甲 穿着一件拷纱大褂……可也不是大褂……反正挺短的……跟夏威夷式一样……又像西服……反正跟中山服差不多……那个……他披着毛巾被,噢,对了,他……没穿衣裳。
乙 啊。
甲 我在澡堂子里碰见的!
乙 嘿!没词儿,他跑澡堂子去了。
甲 他那儿正洗着哪,我知道他穿什么衣裳?
乙 您瞧这寸劲儿的!你说说我兄弟多大岁数。
甲 七十多岁。
乙 啊?
甲 旁边那老头七十多岁。
乙 我问那老头干吗?
甲 你问谁呀?
乙 问我兄弟。
甲 你兄弟他……二十七……
乙 嗯?
甲 不,三十八……他……七八不要九。
乙 还天地挎虎头哪!
甲 对,虎头!
乙 什么虎头哇!
甲 他长得虎头虎脑的。
乙 我问他岁数。
甲 你多大了?
乙 你问我干嘛?
甲 你兄弟比你小。
乙 多新鲜哪!比我大的是我哥哥。行了,你别胡说八道了,我有个兄弟你碰不见。
甲 我怎么碰不见呢?
乙 他才八个月,还不会走道儿哪!你上哪儿碰见去?
甲 这你就不对了。
乙 怎么?
甲 既然你兄弟不会走道儿,你让我碰见他干嘛?
乙 谁叫你碰见的?
甲 你这不是成心窝人吗!我开头没说两句,你来个“别挨骂了”。我碰见谁没谁,好容易碰见你兄弟了,你又告诉不会走道儿。有你这么捧哏的吗?照你这样捧哏,我这逗哏的活得了活不了?
乙 是呀!有你那么轻视我的吗?你这么轻视我活得了活不了?
甲 我怎么轻视你了?
乙 你说我是聋子耳朵,配搭儿;娶媳妇打幡儿,跟着凑热闹;合算我天天跟着你就凑热闹?啊!你占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我这儿连点蒸馏水都没有?我就会一句“别挨骂了”。我最恼你的就是拿我比电线杆子,电线杆子是木头。
甲 那不是跟你闹着玩吗!
乙 有这么闹着玩的吗?
甲 我哪儿知道您这个人不识逗啊,我要知您这样,以后咱们别闹了。
乙 我跟你闹吗?
甲 再者说了,我说两句笑话能把您的艺术成就给抹煞了吗?
乙 当然是不能了。
甲 要谈到艺术,他们谁比得了您哪!
乙 这话倒对。
甲 您的艺术那可以说是炉火纯青,自成一家。
乙 这可不敢!
甲 具体说来,您的语言清脆,口齿伶俐,表演生动,捧逗俱佳,说学逗唱无所不好,您可称是一位全才的相声艺术家。
乙 您可太捧我了!
甲 不,这还不是捧您,全国的相声演员谁不尊重您哪。您是相声界的权威!
乙 哪里……哪里……
甲 您是相声泰斗。
乙 不行,不行。
甲 幽默大师。
乙 好嘛!
甲 滑稽大王。现在您的艺术成就这么高,您若再很好地肯定优点,克服缺点,努力学习,发扬您独特的艺术风格,甭多了,再有三年……
乙 怎么样?
甲 你就赶上我了。
乙 噢!我还是不如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