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利中、张继楼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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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病怪治》（传统相声集）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4
单口相声就是说个笑话呀！笑料可没有对口的多。多咱您笑啦，我这段相声也就算成功啦！到时候您要是不笑呢？您实在不笑我也没咒念。我还能下台膈肢您嘛！刚一伸手，您说皮包没啦！这不麻烦了嘛！——干脆，笑不笑您自己决定。
今儿这个笑话，说的是我们北京附近，京南xx县乡下的一个财主。按今儿的话说，就是地主呀！地主有广、土之分。什么叫土地主呢？就是一辈子没出过门，常年累月住在乡下，有房子有地，雇工剥削，一钱如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呀！广地主呢？除了乡下有地出租剥削，城里还开有买卖赚钱。冬景天进城，夏景天回乡。要么有么！儿子长大喽再出洋镀镀金，回来就成了洋地主——假洋鬼子啦！
我说的这个财主是土财主，姓狠。那位说《百家姓》上没有这个姓呀？没这个姓才好，免得有同姓的人家听着不高兴。——狠老头、老婆儿，妻随夫姓——狠老婆儿。跟前只有一个小子，那就甭问啦！跟着他爸爸姓呀——狠小。一家子狠到一块去啦！
狠老头的大名叫什么呢？吆！这我倒记不清楚啦！因为轻易没人叫他大名，尽喊他绰号啦！他的绰号叫什么呢？叫“钱绣”。怎么叫钱绣呢？因为钱一到他那儿长了锈都出不来！从他这个姓跟他这个绰号，就甭介绍他的事迹啦！为人怎么样？您甭问就知道啦！
虽说他狠呀，那是对长年、短工，对待狠小可不狠，要么给么。为了让儿子高兴，他爬在地上，让狠小当牲口骑都愿意哪！爱得不能再爱啦！虽然他这么疼狠小呀，可这小子不给他爹争气，是个傻子。
成傻子有两种原因：一种是小时候得热病凉药吃多啦，吃傻啦！还有一种傻子，是人工培养的——啊！还有培养傻子的呀？——有哇！狠小就是呀！怎么培养呢？因为狠老头家里有钱呀！狠小又是千顷地的一根苗，老爷庙的旗杆独一根，从小就娇生惯养：奶妈儿奶着，哄妈儿哄着，带妈儿带着，跟妈儿跟着，老妈儿服侍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八岁还不会用筷子，十二岁还溺床哪！到了十五岁，老妈不开腔不知道上毛房，照旧在床上溺！——您说这能不傻嘛！
十八岁才开蒙，请了一位家馆先生。一本《百家姓》教了三年，好容易教到“百家姓终，”前边的又都还给老师啦！先生一想：辞馆吧，这还教个什么劲呢！这下可把狠老头急坏啦！狠小二十好几啦！文不成武不就的，连媳妇都给耽误啦！按说照他家这份产业，还愁没人提亲吗？可是狠小这傻劲名声在外呀！媒婆能上门嘛！谁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呀！狠老头跟狠老婆一商量，到底狠老婆儿有见识。她说：“也别叫他念书啦！念也是白搭，不如花俩钱让他上北京转悠转悠去。北京是大世界呀，过去出皇上，现在出‘大桶桶’。”狠老头一瞪眼：“什么大桶桶，是大总统。”“呕！大总统。五行八作样样都有，让他学点人情世故，学份手艺。咱们在北京再开家买卖，找个掌柜的领东，让咱们孩子在那儿招呼招呼，赚的钱更多，还愁娶不上媳妇嘛！”——狠老婆这主意不错，沾了点儿广财主的味儿啦！
狠老头一听，高兴啦：“这招儿好哇！还是夫人高明。读书不成，学点手艺也不错呀！只婴能赚钱，花点本也值得。再说孩子也变机灵啦，还愁娶不到媳妇呀！我们老两口夏景天还可以进城住住，多美呀！”——那是美呀，土财主要上升成广财主啦嘛！
狠老头把狠小叫过去啦，说（倒口）：“小儿吔，你都二十好几啦！我问你，你还想娶不娶媳妇吧？”
（倒口）“谁不想娶媳妇吨！你想不想娶媳妇咄？你要不娶媳妇，我妈能生我呀！”——您说，这象儿子对爸爸说话嘛！
狠老头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啦！“呕！你想娶媳妇吔！就你这傻劲，任么不会，谁家姑娘能给你吔？”
“我不傻吧！我没在床上溺尿啦！”——啊！二十几的人不溺床，还夸哪！
“谁说你傻哪！这么办吧：我给你拿俩钱儿，你上北京转悠转悠去吧！那地方是大世面，能人多。跟那些念书的、作买卖的、手艺人交个朋友，学点见识，学份手艺，也不赖吨！我在那里开个买卖，多赚俩钱，当上个广财主，你也好娶媳妇呀！”
“那敢情好。”
“可别跟官面上的来往地！咱们惹不起他们吧！”土财主怕官，算不过人家，怕吃哑巴亏哪！
“哎！”
“自寻着混混点，跟他们学不出好来！”
“哎！”
“处处可要小心吔！城里头骗子手、小偷多，离他们远着点。”
“哎！”
“住店就住小店吧；店大喽欺客，又多花钱，你花钱受气。”
“哎！”
“进茶馆、饭馆跟人家学着点，可别露了怯！”
“哎！”
“吃饭就在……”
“你别说啦！我都知道啦！”
狠老头说上没完啦！——怎么？他不放心呀！一辈子没进过城嘛！
第二天一早儿，给狠小换了一身新鲜衣裳：紫色摹本缎的大袍子，青缎子的马褂，绒帽头，白布袜子，实纳帮的青布鞋。就冲他这身打扮到了北京，两字儿的评语：老憨。狠老头在箱子底下摸了一百块现大洋，给了狠小。雇了匹小毛驴。——家里有的是牲口，干嘛雇驴呀？雇的牲口送到北京就完啦！派家里的牲口送，还得带一个赶脚的，多一个人多一分盘缠，家里还少一个干活的；牲口还得吃，不上算呀！狠老头舍不得嘛！——要不怎么说他叫“钱绣”呢！
狠老头听人说过，北京前门最热闹。跟赶脚说好啦：送到北京前门。把脚钱给喽，跟狠小说：“你不见城门楼子，你可别下驴地，那是没到地方。”“你放心吧！我记住啦！”狠小上驴。赶脚的照驴屁股上一鞭子：“花浊浊浊浊浊……”小驴就趟下去啦！在路上走了两天，第三天上午到了北京啦！北京的哪儿呀？永定门。赶脚的说：“下来吧！到啦！”
狠小抬头看见城门楼子啦：“嘿！高吔！这是前门吗？”
“啊！前门呀！前边的那座门嘛！”——永定门离着前门还有好几里地哪！他愣说到啦！
狠小他不认识呀！下了驴进了永定门一看，除了乱草就是苇塘，连间房子都没有。“吆！这北京前门还赶不上俺们乡下哪！咋这样呀？”——他哪儿知道赶脚的冤了他呀！
顺着大街往北就趟下来啦！走着走着房子也多啦！人也稠啦！没多大一会就到了天桥啦！“哎！这儿才是北京呐！转悠转悠，开开眼，歇个腿儿，吃点东西。”——快到晌了嘛！他饿啦！
进了天桥一看，热闹呀！打把式卖艺的、说书唱戏的、卖吃卖穿的，什么都有呀！他哪儿见过这个呀！再一看右手里有个大茶馆，门口外头搭着天棚，屋里屋外到处挂着鸟笼子：百灵、画眉、靛壳、红子、黄雀儿，什么鸟都有啊！“吱吱喳喳”地，叫唤得好听。——这儿是天桥有名的大茶馆，专门给玩鸟的准备的。早晨溜鸟的，溜完喽都上这儿喝壶茶。卖鸟的、卖笼的，这几又是个鸟市。上半天热闹着哪。
狠小一看，高兴啦！进去歇会。
伙计过来啦：“爷台！您这边坐吧！天棚底下凉快。您喝香片呀，还是龙井呀？”
狠小一听：什么叫香片、龙井呀？不懂。又怕露了怯。“哎！都行，都行。”——这倒好，他倒不挑拣。
伙计给他沏了壶香片，往那儿一放。他倒出一碗来，端起来就喝。“没俺家里那个好喝，没味儿。”——多新鲜呀！刚沏上能有味吗！
他放下碗一抬头，桌上摆着鸟笼子。嚯！这个鸟笼子分外个大：上边白铜的钩儿，紫铜的托儿，树根子雕的抱爪，苦蒿的站桥，青花的食碗。讲究。笼子里头的鸟，也比别的鸟儿个大：一身的黑毛，跟八哥似的，但是黄嘴、黄眼圈。这是鹩哥呀！这种鸟儿最灵啦！不但会学百灵、画眉的叫唤，还会学人说话。狠小不认识呀！一看对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大概这鸟儿是人家的。他开言问：“大哥！这鸟儿是你的呀？”
对面那位还没说话哪，鹩哥开腔啦：“那当然啦！”狠小一听：“吆！鸟儿会说人话吔！这可邪兴！”
正这么个时候伙计续开水来啦：“爷台！您壶里还有吗？给您续点。”鹩哥又说上啦：“有啊！”
狠小笑啦：“这玩艺儿可有个意思。稀奇吨！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回听鸟说话吧！”——他爱上啦！
对面这个是干什么的呢？地面上的混混——骗子手：坑、崩、转、骗、偷都来着。姓害，叫害死人，有个外号叫不偿命。连起来叫，就是“害死人不偿命！”他这个鹩哥是三块钱买的，确实不便宜。那年头“绿桃”牌面粉才卖两块四一袋，一袋四十斤，三块钱合一袋多面啦！其实他并不喜欢养鸟，他见这鹩哥会说两句人话，他打算在这鸟上赚俩钱。碰上有喜好这个的，多卖几个。按现在说，就是转个手。天天上这儿，因为那是鸟市呀！如果有人出个十块八块的他就卖啦！一个多月也没卖出去。您想，谁舍得十块八块的买鸟玩呀！今儿碰上啦！谁呀？——狠小。冲狠小这身穿装打扮，言谈话语不找他找谁呀！
“大哥！这鸟儿可好啦，会说人话地！”
“啊！”
“会说多少呀？”
“会的多。凡是咱们人说的它都会。它不但会说中国话，还会说英文、法语、日本语。”——这不是胡说八道嘛！
“俺爹给俺一百块钱，雇了匹驴，让俺上北京学份手艺。这个鸟光会说话，要是会教手艺就更好咧！”——他跟害死人全招啦！
害死人一听：怎么着，一百块！这可不能让它跑啦！“怎么不会教呀，三十六行它都会呀！”
“那太好咧！这鸟儿多少钱买的呀？”
“你问这个干嘛呀？”
“我想要。”
“你买得起吗？我是一所四合院换来的。”——玄啦！有拿四合院换鸟的嘛！
“啥叫四合院吔？”
害死人一听；怎么？连四合院都不懂呀！行啦！“瞎摸海大晕头”①来啦！肥猪拱门，我不下刀有罪呀！——他要宰猪啦！
①“瞎摸海大晕头”，北京土话，指什么都不懂的人。
“四合院就是房子呀！我那房子连天带地，黄松大瓦，还带跨院，那是我家的祖产呀！我拿祖产换这么一个鸟，你舍得吗？”
“咋舍不得呀！它要是归了我，把我教乖喽，娶上媳妇，别说一所房子，拿我爹换我都干。”——您听，多好的孝心呀！
“可是你哪来的房子呀？”
“我没房子，可有钱吔！”
“有多少？”
“刚才不是说了呢，一百块现大洋。”
他怕害死人不信呀，把衣扣解开，腰上围着个搭包，伸手就往外抓洋钱。
害死人一看，他这搭包小口袋一个一个都鼓鼓囊囊的，白花花的现大洋装满啦！爱人呀！
“别往外掏啦！财不露白，留神别给人抢啦！”——啊！还劝狠小留神哪！
“一百块钱？我那所祖传的房子就值一百块嘛！不卖。”——还绷着哪！他是怕狠小变卦呀，砸瓷实点。
狠小一听他不卖，急啦！说：“没这鸟我哪儿娶媳妇去呀！”——他买定啦！连作揖带磕头的，把大哥都喊成大爷，就差喊爸爸啦！害死人一看，行啦！够火候啦：“这可就是你，换个人我可不卖。”——换个人谁买呀！一百块现大洋，大骡子、大马都够买两匹啦！“我瞧着你也怪可怜的，不卖给你，你上哪儿娶媳妇去呀！”
狠小听说卖啦，赶紧往外掏钱。害死人怕茶馆有官面上的，一个鹩哥卖人家一百块钱，那不露了馅了嘛！赶紧说：“你别掏啦！我信得过你，数都不用数啦，你就把搭包解过来吧！”
狠小听话呀！赶紧就解带儿：“我说大哥……不，大爷，咱们爷儿俩商量点事行嘛！”
害死人吓了一跳：怎么，要变卦呀！——忙问：“什么事？”
“我跟你说，我不是北京人。”
“这我知道。”
“我们家离这儿还远着哪！买了这个鸟我哪儿也不去咧！照直就回家咧！你给我留个饭钱行不行咄！”——哦！折财的倒求上骗子手啦！
害死人一听，“呕！这么回事呀！不行，不行！我这儿是言无二价，童叟无欺。”——还童叟无欺哪！禁不住狠小央告呀，害死人也怕煮熟的鸭子飞上房呀！“好吧！我给你留两块钱，我下个鸟食罐。”——啊！还不饶人哪！您说这害死人心狠不狠哪！
搭包过了手，“你把鸟提落走吧！”害死人给了茶钱站起来就走。——干嘛呀！他怕狠小明白过来，露了马脚找他退货哪！又说：“快回家吧！过两天再多带点钱来，我再卖给你一个会唱戏的。我家稀奇古怪的鸟多着哪！”
狠小提落着鸟笼子就出了茶馆啦！他外行呀！没玩过鸟呀！不会提呀，人家内行大都用手端着（比）！就是提落着也不让鸟笼子晃悠呀！怕惊着鸟哪！狠小可不懂这一套，大摇大甩，那鹅哥受得了嘛！心想：“今儿怎么啦？让我打秋千呀！”抬头一看，提落的那主儿换啦！“啊！你折腾我呀！我也得露两手呀！我飞不了，可能跳哪！”——这鹩哥在笼子里是这么一扑笼。狠小一看，“你咋不老实唯，崩啥吔！呕！饿了吧！中，我也饿啦！咱们找个地儿吃点嘛吧！”说若抬头一看，路西有座大饭馆。他怎么知道这儿是饭馆呀？他闻到香味啦！这座饭馆是北京当时有名的大饭馆，叫“五兴楼”。楼下前厅是散座，卖斤饼斤面。后厅是腰拴①，炒个菜呀，来碗酸辣汤什么的。楼上前厅是雅座，后楼包办酒席。买卖作的大。狠小一进去，伙计们在擦桌子扫地哪！怎么？下午两点多啦，饭口过啦！楼底下不营业啦！雅座连轴转。
①“腰拴”。北京土话，饭馆的后堂。
“爷台！吃饭呀？楼上请吧！”
狠小上了楼，一看没人，就一个伙计在那儿顶着，赶紧过来啦：“爷台！您这边坐吧！”
把狠小让到临街一张桌子上。摆上杯筷。狠小坐下，把鸟笼子往桌上一放。
伙计说：“爷台！给您沏壶茶吧！”
上雅座吃饭的主谱都大呀！没听说进门就点菜的。先沏壶茶喝着，压压心火，慢慢想着吃什么，然后才点菜呐！伙计给他沏了壶茶，给斟上一碗：“爷台！您喝着。”
狠小刚从茶馆里出来，肚子又饿啦，哪儿还想喝呀！不喝又怕露怯。临来的时候他爸爸跟他嘱咐过，要是露了怯人家给撵出去呀！喝吧！把一壶茶喝得差不多啦！伙计一看，是时候啦！问问吃什么吧！过来啦：“爷台！您歇过来了吧！吃点什么呀？”
狠小一听：“吃什么我哪儿知道呀！”他是不知道，在家里是茶来张嘴，饭来张口，又从来没进过馆子，又怕露了怯人家撵出去。他一想：“哎！我可着急啥吔！我这儿有鸟吔！他灵吧！问问它不就行了嘛！我说鸟儿吔！你不是也饿咧，咱们吃啥吔？”
伙计一听，心想：这位什么毛病呀？怎么让鸟点菜呀！鹩哥本来就一肚子气。“呕！你把我晃荡够啦！这会又让我说话呀，谁认识你呀！我呀，扑通吧！”——鸟怕生人呀！别说让它说话，叫都不叫啦！尽扑笼啦！
“你快说呀？你会的话多呀，咱们吃什么吔！”——您瞧狠小直眉瞪眼的，这鹩哥更害怕啦！它能说话嘛！就算它会说“那当然啦！”“有哇”！那也是学舌哪！并不懂得这两句话的意思哪！更别说让它开动脑筋点菜啦！
“你快说吃！咱们吃啥吔？”
伙计一看，这位上饭馆是吃饭还是逗鸟呀！我别陪着泡啦，歇会去吧！伙计不敢得罪饭座呀，提来水壶，又给他续了一壶。“您慢慢想吧！您想起就喊我。”伙计歇着去啦！狠小看见伙计又给他续了一壶。他不敢不喝，怕露怯呀！喝吧！又灌了一壶。伙计一想；这回八成喝够啦，过去问问吧！“爷台！您想起吃什么啦？赏个话吧！”
“鸟儿吔！人家又来问，你快说呀，要什么菜吧？”伙计一看：怎么又跟鸟说上啦！捣乱呀！——他哪儿知道狠小没上过饭馆呀，还是给他续壶水吧！又给他续上一壶。
狠小一看：怎么又给来一壶呀？北京的规矩大吔，没吃饭先灌三壶水。——他还怪北京规矩大哪！他又想：鸟儿吔，鸟儿吔！我一百块都花在你身上咧，该你说话的时候你怎么不吱声吧！
狠小越想越气，更加上从早晨到现在半天多啦，任么没吃。水不能当饭，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地直叫唤。眼冒金星，肝火上升，气更大啦！“你说不说？不说我可揍你嘴巴。”（比）这下糟啦！他直眉瞪眼的鹩哥就够害怕的啦，还能伸手吓唬它嘛！这下更扑腾啦！狠小见他扑腾得更欢啦，气往上升，“拍”，他真给鹩哥一巴掌。鹩哥倒没打着，鸟笼子可就倒了楣啦！这是个精巧玩艺儿，细竹篾编的，年岁多啦，脆啦！只听“八喳”一声，打了个窟窿，笼子给开了门啦！鹩哥一看：呕！要放生呀！你既然有这好心，我可不能辜负你的美意，我飞吧！——鹩哥钻出窟窿眼，扑扑翅膀：“再见啦！”
狠小一看鹩哥飞啦，伸手就抓。那抓得住吗？“唉！一百块现大洋飞啦！”
“那当然啦！”——这节骨眼它说话啦！
伙计在旁边看着可笑：这位八成是神经病，挺好的玩艺儿，他给揍碎啦！我别过去啦！要是他给我来一巴掌，吃不了兜着走呀！——他把狠小凉在那儿啦！
狠小这会儿是又气又饿。他想叫伙计可又不敢叫，叫过来没词儿呀！正着急哪，救星来啦！这么个时上来两位饭座。五点多啦，到了饭口啦！该上座啦！
伙计一想；我别管他啦！反正茶壶里还够他灌哪，先伺候这二位吧！“二位！这边请。”
这二位也在靠窗户那儿坐下啦！跟狠小隔着一张桌子。“二位！我给您沏壶茶吧？”
“甭沏啦！我们刚从茶馆里出来。大哥，咱们吃点什么呀？”
“客随主便，你点吧！”
“哎！伙计，你给我们先来个鸡丝拉皮，多搁点芥末。再来个小拼盘，多来点小肚儿，少来酱肉，带瘦。来四两老白干，我们先喝着，吃什么等会再说。”
“好您嘞！”伙计站在楼口那儿喊下去啦：“卖……鸡丝拉皮多加芥末，小拼多要小肚，老白干四两！”
伙计刚喊完，狠小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呀！心想：这回可救了我啦！要不非把我饿死，我也照样来。他那儿喊上啦：“伙计，你过来。你怎么不管我啦！看不起我。我吃饭不给钱吗？”
伙计心想：我问了你八回啦！你尽逗鸟啦！还说我不管他。赶紧过来啦：“爷台！我以为您茶还没喝够哪！”
“我还没喝够吔，都成了大肚子蝈蝈啦！”
“您吃点什么？”
“先给我来个小乒乓。”
伙计一听：什么叫“小乒乓”呀？还大篮球哪！“呕！您来个小拼盘？”
“对啦，对啦！多要点小肚子，少来点肉。”
伙计一听：我们多咱卖过小肚子呀！等会儿你还要大腿哪！“呕！多给您切点小肚儿。”
“对啦！再来个皮条。”
伙计心想；皮条？还有单杠哪！“您是要个拉皮吧？”
“对啦，对啦！拉皮儿。再来四两酒。”
伙计一听：想了半天跟那个桌上一样呀！你早点说呀，我一道喊下去不就结了嘛！伙计照样又喊了一遍。
等会酒菜端上来啦，一桌放了一份。那二位把酒斟上。“大哥！请。”
狠小一看那边喝酒啦，他也把酒斟上啦！“大哥！请。”
这二位一看，这个人是神经病怎么着，一个人跟谁说话哪？
“兄弟！这菜可咸了点，那咱们放点醋。”
他那儿也说上啦：“兄弟！这菜可咸了点，咱们放点醋。”
那年轻的一位可就有点不高兴啦：“这人怎么学我呀，拿我开心吗？”拿起醋壶往菜上淋了点。
他也把壶端起来啦！人家端的是醋壶呀，他拿的是酱油壶。高醋矮酱油，他不懂呀！人家淋醋，他淋酱油，一壶都倒上啦！
那二位夹了一筷子菜：“嗯！这回合适啦！”
“嗯！这回可……合适……啦！”——说话怎么这个味啦？一壶酱油都倒完啦，受得了吗，舌头都木啦！
这二位喝着喝着说啦：“大哥！咱们再添个菜吧！”
“你就看着办吧！”
“伙计！你再给我们来个干炸丸子，两吃着①！”
①“两吃着”：两种佐料：椒盐、糖醋汁。
伙计刚要喊菜，他那儿叫唤上啦：“伙计！给我来个干炸丸子，两吃着。”
伙计一听：捣乱怎么着！人家不喊他不要，人家一喊他就来劲。心里话嘴上不敢说呀！“是喽！”
那边桌上年轻一点的火就上来啦：“这么大个子，怎么学吃学喝呀！”站起来要说他两句，让那位给劝住啦：“兄弟！咱们吃咱们的，别理他。”
没多大一会，这二位酒要喝完啦！“伙计！给我们来个炒合菜戴帽儿①，大碗酸辣汤，分碗盛。八张荷叶饼。”
①“合菜戴帽”：合菜上加俩鸡蛋。
狠小听人家要完啦，他也喊上啦：“伙计！给我来个合菜戴帽儿，大碗酸辣汤分碗盛。八张饼。”
伙计一听：这不是折腾嘛！一个人吃，酸辣汤干么还分碗盛呀？你不说，我也知道，跟那二位口味一样。——其实，伙计还是没摸透哪！
这回可真把那位年轻的给气坏啦！想了个主意，这主意可太损啦：“伙计！再给我们来两碗热汤面。”
“伙计！再给……”
伙计说：“行啦！您甭喊啦！我知道啦！您也来两碗热汤面。”
“对啦！对啦！”
那位说：“伙计！你知道我们这两碗热汤面怎么作吗？”
“您说怎么作就怎么作。”
“我们这两碗热汤面要多放油。油要烧到十成热，再把肉丝放下去。跟着放汤。汤开了就下面，越热越好。滚三滚再给我们端来。”
“是喽！”
“伙计！你知道我这碗怎么作吗？”
伙计说：“知道。这两位怎么作，您就怎么作，您跟这二位口味一样嘛！”
“对啦！对啦！”
那位年轻的又说啦：“伙计！你过来。”
伙计过去啦！他在伙计耳朵边上小声说：“我们那两碗面呀！不是刚才我说的那个作法，你告诉灶上就给舀碗凉水，放上生面条，再放块冰。”
“那你不能吃呀？”
“能不能吃你就别管啦！回头我多给小费。”
“谢谢您啦！”
狠小一看，这回说的啥吨？我没听见吧！没听见也得比划比划，要不然露怯呀！
“伙计！你过来。”
“什么事呀？”
他一拉伙计的耳朵：“吱吱吱吱吱……”
伙计说：“吆吆吆！干么呀？你要咬我耳朵呀！”
伙计照着那位说的到灶上吩咐去啦！没多大一会，四碗面端上来啦！一桌上放两碗，都在冒气。他这碗是冒热气，人家那碗是冒凉气。——碗里有冰，还不冒凉气呀！
面往桌上一放，那位年轻的说啦：“到我们北京来吃饭得懂得我们北京饭馆的规矩，要是不照着我们规矩吃，可别说我们这儿欺生，把他撵出去。”
狠小一听，心想：这没啥。你怎么吃，我就怎么吃，还露得了怯嘛！他也说上啦！
“到我们北京来吃饭，得懂得俺们北京饭馆的规矩……”——啊！他们北京？北京人说话有他那味的嘛！“不按俺们规矩吃，可别说俺欺生的，把他撵出去。”
他把两眼瞪圆喽，看着那张桌子，怕看不清楚，露了怯给哄出去呀！
那位说完了，把筷子一丢：“我们北京的规矩吃面不准用筷子。”
狠小一看，笑啦：“这有啥唯！丢筷子我还不会嘛！”他也说上啦：“俺们北京吃面不许用筷子。”
那位说：“要用手捞。”
“要用手捞。”
“捞一撮面还得说句成语。说不上来的就哄呀！”
“捞一撮面还得说一句成语。说不上来就哄呀！”
那位把袖子一挽。他也把袖子一挽。就见那位伸出两手指头来往面碗里一插，说：“这叫‘夜叉探海’。”
他也照样伸出两手指头来往热汤面碗里一插，“嚯！我的妈呀！”——您想那受得了嘛！这下手都烫木啦！
那位说：“什么？叫妈！”
“不不！这叫夜……叉……探……海吔！”
那位挑起面来往脖子一绕，说：“这叫‘乌龙绕柱’。”
他也顾不得烫啦，挑起面来往脖子上绕，“这……叫……乌……龙……绕柱吔！”——脖子都脱噜皮啦！
这位又把手指头伸到面碗里说：“这叫“二返投唐＇。”
“这叫二……返……投……唐……吔！”心想：这回比头回还难受地！北京人吃面这叫啥规矩咧！
那位又挑起一撮面来往嘴里一搁说：“这叫‘投石入井’。”
他也得来呀！他也挑起一撮面来往嘴里一搁，“这……叫……投……石……入……井吔！”——好嘛！舌头都起泡啦！
那边那二位要笑又不好笑。尤其是吃面的那位，嘴里还含着一口面哪！他不能咽呀！凉水泡生面条能咽吗！要笑又不敢笑、不笑又忍不住，鼻子“坑”了这么一声，糟啦！面条从鼻子里出来啦！一个鼻子眼吊一根。
这下狠小着急啦：“哎呀！俺的妈呀！那个投石入井俺还没弄好哩，你这个二龙吐须俺可来不了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