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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教书》(传统相声集) 叶利中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0
当医生可不容易,那得有真才实学。一方面要多读医书,象什么《本草纲目》呀,《汤头歌诀》呀,《雷公药性赋》呀,《伤寒论》呀,都得有研究。还得经名师指点。二则要有实际经验,临床多次,才敢挂牌。要不怎么说成一个名医可不容易哪!
可是在过去,有些医生可有意思,手指头往人家手腕上一搁,用不了五分钟,拿笔写几个药名,这就向人要钱。太容易啦!多省劲呀!他可不知道,开药方的时候写一个字,都关乎人命呀!
这些医生连甘草是什么药性呀,当归治什么病呀,都不知道,楞去当医生。所以管他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先生,就叫庸医嘛!“庸医杀人不用刀呀!”我二大爷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二大爷是怎么个人呀?从小就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贪吃懒做。到了二十多岁呀,什么手艺也没学成!幸亏结交了几个跑江湖的朋友,学了点江湖上骗人的手段,居然也摆起药摊子来啦!卖臭虫药!他那臭虫药用什么炮制的呀?容易呀!一味药——红砖面。找两块红砖在家里磨,每次磨它个半斤多,包个几百小包。每包卖两毛钱——值钱啦!那会儿一毛钱换四十六枚铜子呀!这几百包臭虫药,也就够卖个半个来月的啦!卖光啦,也就够半个来月的花销啦!
您说,红砖面卖两毛钱一包楞会有人买?是那么个社会嘛!如果就那么摆着卖呀,大概一年也未必卖出一包去。他有主意呀!找个铁盒,抽盖的。要铁盒干么呀?放臭虫药?不!他有他的用处呀!找个小玻璃瓶,里边装着几十个活宝贝。什么呀?臭虫!满是活的。哪来的呀?他住在小旅馆晚上不睡觉,尽捉臭虫。买张白纸,写张广告,上写“最灵科学臭虫药”。下面写上用法。一切都准备好啦,上街啦!找个热闹的棚户区,或是街头上。为什么尽找这些地方呀?这些地方穷人多呀!好欺骗嘛!把广告往地下一铺,四个角找四块瓦片一压。把铁盒往中间一放。臭虫药往后边一摆,摆了长长一排。手里拿着小玻璃瓶,他说上啦:
“嘿嘿!活的,活的。嘿,真会爬呀!”
他自己咕嘀,就有那好看热闹的呀,爱管闲事的呀,把他就围上啦!其实哪有什么好看呀!臭虫,谁家没有呀!
他一看人围得差不多啦!他开讲啦:
“你看着可新鲜,这大个子干么在马路上玩臭虫呀?各位!我可不是玩臭虫,我是专门消灭臭虫,为民除害,使民安乐……”——他扯上啦!
“我们祖宗三代,专门行医,传下来一个秘方。治什么呀?别的病可不治,专治臭虫。我这药是古方,可是又经过科学的研究,证明确实有效。内中用二十四味中药,一十二种西药……”——什么药哪?不就是红砖面嘛!“放在八卦炉、蒸气炉、电气炉中,炼了七七四十九天零一晚上。不管大臭虫、小臭虫、公臭虫、母臭虫、闻见我的药味,立刻就死。比滴滴涕,胜强百倍;比猴牌臭药灵验得多。那位说啦……”——谁说啦?就他一个人在那儿白嚼呀!“你再说的好,我们不信,您不信不要紧,咱们可以当场试验。”
他说着就打开一包红砖面,往小铁盒上一倒,又从玻璃瓶子里倒俩臭虫出来,真是活的,满手乱爬。
“诸位!您上眼。您看这俩臭虫在我手上爬得满欢,要是放在臭虫药上,保险立刻就死。啊!上眼吧!您哪!”
说着,他把臭虫往铁盒上一放,就看这俩臭虫打个滚,就不动啦!怎么?全死啦!
大伙一看,“嘿!真灵呀!”
“各位,耳听是虚,眼见是实。怎么样?滴滴涕没有这么快,猴牌臭虫药没有那么灵。那位说,你这药太灵啦!卖多少钱一包呀?要说钱可说不好,我不是卖的。”——不卖?那他干什么来啦!
“我是拿出来作宣传的,您拿回去试验试验。要买的话,请到我们公司去买。我们公司可不在此地,在哪儿呀?上海四马路,洋房最高的那一家就是!”——是呀,说远点没对证呀!
“卖多少钱一包呀?您到我们公司去买一包是五毛钱。今儿我带这几十包呀,不是卖的,是送的。谁想要请伸手呀!”——您看吧,围着的人都伸手。不要钱嘛!
“诸位,全伸手可不行。我那药少,人多,送不过来呀!送这位不送那位可不合适。这样吧,我也不说要钱,只收点工本费,每包收两毛,要的您就取钱吧!”
有人就想:“两毛不贵呀!到上海他们公司去买,不还要五毛哪!那车钱船钱还得几十块呀,两毛太便宜啦!再说,亲眼看到臭虫真死啦!”
“对!我来两包。”
那人就真的摸出四毛钱,恭恭敬敬递给他啦!
只要有人开个张,不愁没有人跟着买。这个三包那个五包。一会儿,一百多包红砖面就卖光啦!半拉月也花不完哪!
买了臭虫药的呀!回去往床特角一撒。对!今晚上总可以睡个舒疼觉了吧!睡到半夜,唷!屁股上怎么这末痒,脖子上好象有什么在爬。用手一摸,粘糊糊的;放鼻子上一闻,嘿!真臭呀!点起洋蜡一照,满床在爬。什么呀?不是臭虫出来活动了嘛!——是时候了嘛,那还不出来活动哪!臭虫不怕红砖面呀!
其中有一位买臭虫药的,他想着奇怪:为什么在他那儿臭虫一挨就死,到我这儿就没用呢?我倒要看看怎么回事。第二天去找他,可他早就溜啦!
您要问毛病出在哪儿呀?告诉您,一点也不奇怪,这毛病都在那红色小铁盒上哪!他那小铁盒是空的,里边放几块烧红了的炭,象个小火炉一样,还看不出来。臭虫放铁盒上一搁,那与红砖面没关系呀!那是烫死的。还甭说臭虫,您搁上个耗子它也活不了。
您要打算家里没臭虫呀,倒不必买他的臭虫药。把您家铁床烧红了,臭虫就死啦,爬不上来啦!那人可怎么睡呀!——纯粹骗人。
我二大爷卖了一年多的臭虫药,手里也富裕啦!除去四季衣服,还剩下俩钱。他不干啦!怎么?太累啦!天天得磨砖,到街上一说就得半个多钟头。再说,又要担惊受怕,得天天换地方。干么呀?怕上当的人看出来要挨打呀!还是找个轻松的活干吧!又要省劲,又要能多赚钱。干什么呢?自己又没有学问,又没有力气。这个活可真不好找啊!
我二大爷灵机一动,有咧!干什么呀?挂牌当医生,可强得多呀!人家喊起来也好听,“×医生”、“×先生”,比起人家叫“卖药的”那可文雅得多啦!自己虽没投过师,拜过门。可是既然能搓点药丸子,磨点药面,当个医生,一定也不成问题呀!
他说干就干,在比较偏僻一点的街上找了间房。怎么要找偏僻的地方呀?初挂牌嘛,自己到底没学过医,怕碰上熟人或者是真正的医生,给盘问了出来,露了马脚,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在门口挂了块招牌,上写“祖传三代专治内妇儿科、注册医生×××寓此”——他注册啦?哪儿呀!请江湖上的朋友向那时反动派的卫生局打了个招呼,请了一回客,不就完啦!自己又定了应诊价目;门诊一块,出诊两块,路远的加倍。说句良心话,价钱倒定的可真不贵。贵罗谁还愿意请他呀!他高高兴兴的就当起医生来啦!
自从他挂牌那天起呀,少说着也有半年啦,楞会没开张。他心想:“怪呀!别的先生都有生意,怎么到我这儿就不开张呢?”——其实一点也不怪,医生要得占名、儒二字,就是儒医、名医。什么叫儒医呀?有真才实学,读书人出身,治好的病人不少,当然病人就给他宣传啦!那不用说,一天忙不过来。什么叫名医呢?有名望,虽然有点学问哪,可并不怎么高。可是看起病来治一个好一个,巧劲。象这类医生生意不会太坏。象我二大爷这种庸医,那纯粹是骗人。难得有人上当,那生意当然不会好啦!
我二大爷这半年不开张呀,可受不了啦!坐吃山空呀!衣服也变卖光啦,房钱也欠三月没给。到处借得是债,还弄了一身病。不是发烧呀,就是头痛。怎么?日子过得不顺心吗!最近更倒楣,腿肚子上又长了个疮,正化脓哪!足有核桃那么大。疼哪!走起路来更不好受,裤腿磨着更疼啦!自己又不会治,又没钱请先生。只能整天坐在屋里闷着。这会儿想卖臭虫药都不行啦!怎么?连铁盒都卖掉吃啦!
这天正坐在屋里发愁哪!该着来了一个倒楣的,请先生来啦!怎么个人呀!六十多岁,老太太。刚从乡下上来,在大宅门里给人家当老妈子。他们家的小姐病啦!什么病呀?受了点凉,没有什么很要紧的。老爷不在家,家里只有一位太太,要不怎么叫她出来请先生呢!这位老太太呀,她不知道哪儿有医生:挨着门的问,一下就闯到我二大爷这儿来啦!
一走进门就问:“先生住哪屋呀,在家啦吗?”
我二爷一听有人请先生,心想:“有门,真开了张啦!”
“在这屋里,请进来吧!”说着走到屋门口,“老太太您找先生呀?”
“是呀!”
“您家谁病啦?”
“我们小姐病啦,您费心给看看去吧!要多少钱呀?”
“出诊两块,路远加倍。您住在哪儿呀?”
“我们就住在前边街上呀!”
“呕!那可路远。唔,得加倍!四块。”
老太太说:“行!”
其实她也不懂的路远路近从哪儿算。四块就四块吧!只要能早点给小姐把病看好就行啦!
“走吧,先生。您不带什么药箱皮包啦?”
“不带啦!”
带什么哪,早就给他吃到肚子里去啦!
出来转了一个弯就到啦!我二大爷跟着进去啦!
“先生您先在园子息一下。我请我们太太去。”
“行行,你去吧!”
一会儿太太出来啦!一看我二大爷这穿装打扮,就不象有才学的先生。请都请啦,就叫他看看吧!反正小姐也不是什么重病,大不了伤风感冒,开一副发汗药,吃一煎也就行啦!这点小病,哪位先生看都一样。再看我二大爷也没摆什么架子,一请就到,也算难得。就说:
“先生,您请吧!”
跟着到了小姐房门口,我二大爷不走啦!干么呀?要钱啦!这时候我二大爷开了腔啦:
“太……太太,脉礼钱您还是先惠吧!这是我们出诊的规矩。”
太太心想:“好吧,反正早晚也得给你。”就叫老妈子取了四块钱,交给我二大爷啦!
他干么先要钱呀?嘿!这是门道呀!等会看完病,开个方子对劲不对劲,他就全不管啦!四块钱到手里啦嘛!
也搭着我二大爷没皮没躁不要脸,人家真正有名望的医生,不能没看病就说钱呀,那多失身分呀!看完病也不说钱哪!本家往外送,把钱交给拉车的。要是先生没坐包车来呢?等先生走啦,派人送到他家里去。为的尊重先生嘛!
我二大爷不但要钱这点,跟人家有名望的先生不一样,就是看病也跟人家也不一样。人家有才学的先生,看病要讲究:观、闻、问、切。第一步先用观。什么叫观?就是看。先看看病人脸上的气色怎么样呀,眼晴有没有神哪,舌苔重不重呀?由这个字呀,对病人的病轻病重,大致就有个把握啦!跟着就用闻。闻什么呀?闻病人身上的气味呀!如有恶味呀,那病可能利害点。怎么?出虚汗嘛?要是没有恶味呀,那大概不要紧。然后再用问。问什么呀?问病人怎样得的病呀,哪点不舒服呀,大小便怎么样呀,晚上睡觉做不做怪梦呀?最后才用切哪。所谓切,就是号脉。按着寸关尺,看脉搏怎样。是浮还是沉呀,是滞还是速呀?再结合前面三个字,就能判断出来是什么病啦!该怎么下药啦!要不怎么说,凡是医生都得用观、闻、问、切这四个字哪!
我二大爷看病他也用这四个字,不过他用法不同。他用观呀,不是看病人的气色、眼神;也不叫病人张嘴看看舌苔,他专看床底下有鞋没有。干么看鞋呀?如果床底下有鞋,那病大概不重。怎么?还能下床解大小便呀!要是没鞋,那大概这病可轻不了,床上拉啦!说到闻呀,他也不是闻病人身上有恶气没有。他是闻里有药味没有。要是没药味呀,这病大概是初得,还没请先生瞧过哪。也许巧劲能给他治好喽!要是有药味呀,那一定是请过医生啦!别位没治好,到我这儿更甭提,决定也治不好。说到问呀,他不问有什么现象,哪儿不舒服呀,他问病人一顿能吃多少,要是一顿只吃半碗稀饭呀,或是一两天没吃东西啦,这个病轻不了。要是一顿能吃六个馒头,两碗炸酱面呀,那病大概没关系——那还说哪,除非是得了馋痨病!最后这切呀,也就是比划比划,作个样子。您想,就冲我二大爷这两手,能治好病吗?
太太陪着我二大爷进去啦!我二大爷先用观、闻、问。一看呀,小姐这病是初起:床底下有鞋,身上又没恶味,每顿还能吃两碗热汤面。心里头真高兴。心想:“万一这回叫我蒙对喽,二天太太给老爷一说,老爷再给我这么一宣传,说不定我就能成名。”
这么个时候,老妈子搬了个凳子放在床边那儿啦!干么呀?给先生坐呀!我二大爷一看,正好!站了半天啦,腿肚子上那个疮垂得疼呀!往下就坐。只听“吃——”的一声,糟糕,裤子后边破啦!怎么回事呀?这条裤子少说也穿了半年啦!又没换过,早就不结实啦!他这么一坐,转身要给小姐号脉,腿上又这么一蹦劲,那还不破。
我二大爷心想:“这多糟糕呀!就这一条裤子,回去使什么换呀?再说看完病,我怎么出去呀?”
他心里这么一着急呀,脸上可带出来啦!直皱眉。他皱眉不要紧呀,把本家太太可吓了一跳呀!怎么?大凡先生看病都是这样:要是病轻呀,先生号脉的时候脸上都有笑容,“唔唔,不要紧,不要紧!”要是先生号脉的时候直皱眉呀,啄牙花子呀,那大概这病有点棘手。问他,一看先生脸上表情就知道病轻病重啦!再说你问他,病轻他还能告诉你:“不要紧,吃副药就能好啦!”要是病重呀,他也不能说呀!他能说:“不得了,没救啦!”万一要让那病人听到啦,就得咽气呀!家里人也得吓病罗!他得绕着弯说:“嗯!病嘛倒是有几分医头。看吧,吃了这副药看医缘吧!”所以差不多家里有病人的都不深问呢!一看先生脸上表情就猜到八九成了呢!
我二大爷为了裤子撕破啦,直皱眉。要不怎么说,把本家太太给吓了一跳呢!太太心想:“哎呀,病不轻呀!先生还没号脉就皱眉嘛!”
这时候我二大爷又笑啦!怎么他会又笑了呢?他想出主意来了嘛:“裤子破了没关系,不是有四块脉礼吗,回头出去在估衣铺买条现成的换上就行啦!等会我背着手出去,他们不也看不出来嘛!”他笑啦!太太跟着也笑啦!太太怎么也笑了哪?她想:“我说呢,姑娘昨天受了点凉,这病不至于那么重呀!”
我二大爷把主意想好啦,给小姐号脉啦!一边摸着一边笑,外带还晃着脑袋:“唔唔……”其实他什么也没摸出来。那干么笑呀?他给那四块钱作计划哪!
我二大爷晃着脑袋,摇着二郎腿,假装着把脉号完啦!站起来准备去开药方。倒!可巧凳腿上冒着根钉子。我二大爷没看见哪,这钉子正挂在他疮上。“卜——”的一声,疮就破啦!好么,不上麻药能楞开刀呀!嘿呀!把我二大爷痛得直咧嘴。“卜通”一下又坐下啦!脸也白啦,汗也下来啦!手直打哆嗦。疼的出了声啦:“啊唷——”
他这一出声不要紧,小姐差点咽了气,吓得太太差点昏过去,赶紧就问:
“先生,我们姑娘这病怎么样呀?要紧不要紧哪?”
“哎——你们姑娘的病倒不要紧哟,我可受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