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与迷信 - 侯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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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宝林自选相声集》侯宝林 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7

过去封建社会,是重男轻女。男人可以参加社会一切活动,妇女就关在家里操作一切,扫地拾掇屋子带笼火,做菜做饭生孩子。

是呀,男性社会嘛。

男人地位高,女人地位低。

是呀。

既然是男人地位高,你们就应该把男人都凑一块儿找个另外地方你们就高去吧!

脱离女性。

又不行,结婚非得一男一女。

哎。

两个男人结婚你看着他别扭。

啊?

可从来也没有看见过。

根本就没有嘛。

是呀,谁都是母亲生的。

是啊。

谁也不能说我是我父亲生的。

没听说过。

他可得生的了哇,因为他体内组织不同——还没法改组。

这不废话吗。

男女同是一样的人,为什么重男轻女呢?

不合理嘛!

在过去,一般形容词,形容男女都有很大的区别。

什么区别?

形容男人都带个“大”字儿,形容女人都带个“小”字儿。

怎么说?

要形容男人:男子汉大丈夫,大老爷们儿,大小伙子,大学生,一落生就是大胖小子。

要形容女人呢?

满带个“小”字儿:小丫头儿,小妞儿,小姑娘儿,好容易盼着结婚了。

就好了。

小媳妇儿!

嘿,始终没脱离这个“小”字儿。

结婚以后男人死了,更倒霉了。

怎么说?

小寡妇儿。

一般说话是这样儿。

按字面上讲也是这样儿。

怎么?

过去谁家一生个男孩子,就写“弄璋之喜”。

怎么讲?

璋啊,代表一种玉器,宝贵、难得;生个男孩子就如同获得一块宝玉。

要生个女孩子呢?

就写“弄瓦之喜”。

什么瓦?

砖瓦的瓦。注定女人一生就得操作家务。

怎么?

弄瓦吗,不单做菜做饭,连房坏了你都得修理。

啊,女人还得代理瓦匠?是那么讲吗?

不是吗?

也是一种器皿。

噢,瓦片儿的器皿。就是古代的陶器。

哎。

那要跟璋玉比起来,差多了。

哎,怎么说也是重男轻女。

旁人不说,夫妻两个人关系最密切了吧?

是呀。

他也不尊敬妇女。一般男人都这样说:我老婆,我媳妇儿,我家里的。

家里的?

你家里东西多了,她算哪一类呢?

真不象话。

这还是一般的说法,那文言更不象话了。

文言?

啊,文言。贱内,头上先给你来个“贱”字儿;内子,房下、拙荆、糟糠。

糟糠?

好糠才二分钱一斤,糟糠更不值钱了。现在这种名词完全取消。

哪么现在哪?

都叫爱人。

爱人。

我要给人介绍,(对观众指乙)这是我爱人。

我呀?

临时的。

临时的也不行啊!

长期我也不要你呀。

我也不嫁你呀。

就这么比。

为什么叫爱人呢?

男女的结合,必须经过恋爱过程,过去的婚姻制度,包办婚姻、买卖婚姻、强迫婚姻,完全推翻。

现在婚姻自主,自己搞对象,任何人不能干涉,不能有第三者参加。

搞对象一定要本人出席,派代表不行。

这哪儿有派代表的!

两个人同学也好,同事也好,经过相当时期,彼此了解志同道合,携手奋斗,互相鼓励,互相照顾。订婚,结婚,组织快乐家庭。结婚仪式隆重而严肃,不浪费。

结婚时候得花好多钱。

那是过去。在过去穷人不敢结婚。

怎么?

一办事,亲戚朋友全来了,起码儿吃你一星期。

那么现在呢?

省事了,我上次参加一个结婚典礼,真好!礼堂布置的跟会场似的,大家送的祝词儿、礼物,领导干部给讲的话,在热烈的掌声中举行婚礼。三鞠躬,礼成,回家休息三天。不耽误工作。

真好!

当然好啦!因为他们这种爱情是建筑在政治上、思想上,不是为结婚而结婚。

什么叫为结婚而结婚哪?

这点我也没搞通。

没……。

这样解释吧:为革命事业而结婚,是无产阶级恋爱观;单纯为结婚而结婚,那是资产阶级恋爱观。过去有钱的人,讲究大办喜事,撒帖请人。除去夸耀他的财富,还有什么意义?有钱的人讲究文明结婚。

花车乐队。

不合中国人的习惯哪。中国人喜事穿红的,这来身白的:软缎加累丝纱的礼服,珠罗头纱,头冠,头花儿,手花儿,手套儿,腰带,银漆皮鞋。往哪儿一站(做势)这样儿……。

美呀。

就是不顺眼。

怎么?

再看新郎:礼服,礼帽,猛一看跟卓别林似的。

滑稽。

伴娘,伴郎,四个小孩拉纱。等花车到了门口儿,新娘不下车,待新郎出来衔汽车三鞠躬,汽车连头儿也没点。

汽车会还礼吗?

伴娘挽着新娘一下车,一卷毯子往地下一扔。新娘得走上边,怕这套儿(指礼服)脏了。

脏了怕什么?

脏了得赔人家,全是租来的。

多么麻烦。

这会儿新娘倒霉了,大伙儿一通儿乱扔。

扔什么?

扔纸花儿,扔纸片儿,扔纸条儿,后来发展的扔小米儿,扔高粱。

嗬!

还有的人淘气,桌上找点儿胡椒面儿,也扔;她又不是高汤,你撒胡椒面儿干什么。

简直是凑热闹儿。

这还比较好点儿哪,老的仪式更糟糕了。

老式的坐轿子。

对了。我小时候,看娶媳妇儿的都是坐轿子。

是呀。

妇女更倒霉了。

怎么?

有一套迷信。

你说说。

按照北京的习惯,新娘一上轿,轿子挡了个挺严,一点儿空气也不透,多热的天都得走马路当中,新娘得霍乱他们都不管,八个人抬个小房子满街上蹓,好容易到男方门口了。

下来休息休息。

不让进去,里边儿“咣当”把大门一关,放一挂鞭炮,崩崩煞神,恐怕新娘把煞神带来。

煞神什么样儿?

没看见过。放完了鞭炮,开开大门,轿子搭进抬,新娘刚一下轿,新郎先给来“镇物”,手里拿一张弓,三支箭,嘭嘭嘭,射她三箭。

干嘛?

恐怕她是妖精。

这事。

多危险,这一箭要射到眼睛上怎么办?

那就瞎啦。

……要不怎么后来人都带眼镜呢。

啊,眼镜就那么留下的?

往前走,地下搁一铁盆儿,里边儿有烧红了的木炭。旁边儿有一个人拿着一杯白酒。

干么?

等新娘走过来,把酒往炭上一倒,火苗儿就起来了。

还怎样?

新娘得揪着长裤,撩着长袍儿,迈过去。

这为什么?

往后他们家日子好过,大火炽炽,旺旺腾腾。

啊。

这要把裤子烧了哪?

再引起火灾来!

要不怎么后来兴穿短裤叉儿呢。再往前走,地下搁个马鞍子,迈马鞍子咬口苹果。

这又怎么回事?

这叫平平安安。来到喜房门口儿,有个老太太把闲人都拉出去,让新郎、新娘、娶亲太太、送亲太太、上香的人都进去,把门一关。

旁人要进去看看哪?

里边儿忌属相。

比如今年忌猪狗牛,无论谁家娶媳妇儿,也得忌这三个。

要有属这个的哪?

不让进去。

她哪儿知道哇?

有个老太太把门儿,谁要想进去看看,先得告诉她。“大娘,我进去瞧瞧。”“你属什么的?”“我属鼠的。”(自言自语)“猪狗牛……噢,属鼠的,进去吧,学着点儿。”

不忌他。

又来一个。“大娘,我也进去瞧瞧。”“你属什么的?”“我属狗的!”“去!不让狗进去!”

啊!

“我是属狗的,我没带着狗。”“不行啊,忌猪狗牛哇。”

噢,忌他。

旁边那个小伙子属猪的也不敢说了。

那怎么办呢?

跟老太太撒谎,“大娘,我进去看看行不行?”“你属什么的?”“我属黄花鱼的。”“噢,进去吧,在边上呆着。”

干么在边上呆着?

黄花鱼都是溜边儿吗。结果属猪的也进去了。

还没忌了。

里边儿供好了天地码儿(神纸),上好了香,两个人磕头,这叫拜天地。拜完了天地,上床对脸儿一坐。

这又干嘛?

这叫坐帐。可不带斩谡。

噢,失街亭啊?

吃子孙饽饽、长寿面。

什么叫子孙饽饽、长寿面?

由打女方提来一个盒子,里边儿有两个新碗,两对新筷子,一碗儿里边是饺子,一碗儿里边是面。

吃那个饺子?

有子孙。

吃那个面?

能长寿。

啊!

煮的半生不熟。

吃生的?

为借那个“生”字儿。他们在屋里吃,窗户外头站个小孩儿,问:“生不生?生不生?”新郎新妇第一句话得说这个:生!

这干嘛用?

往后好生小孩儿。你说这不是迷信吗?青年男女结婚以后一定得生小孩儿,与生面有什么关系?有生面就生孩子?那切面铺一天得生多少?

没那个事情。

纯粹迷信。呆会儿下炕分大小儿,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见人就磕头,磕的晕头转向。

这管什么呀?

简直是活人受罪,好不容易盼到了晚上,客人走了,休息吧。

是呀。

自己的被褥,自己没有权力动。

那谁给弄啊?

得请位‘全合人儿’,老太太给铺床,挺好的被褥,新里儿,新面儿,新棉花,里儿面儿三新,那要是躺着,多舒服。里边儿弄好些障碍物!

那里搁什么呀?

有圆圆、核桃、枣儿、栗子、花生。

搁这个干嘛用哪?

全有迷信的说词。

圆圆,怎么说?

说他们夫妻圆圆满满。

核桃?

合合美美。

枣儿跟栗子?

早立子!

怎么讲?

就是早点儿生小孩儿立位。

噢,花生?

更理想了,也别净生男孩子,也别净生女孩儿,得花搭着那么生。

嗬!

你说,这不迷信吗?青年男女结婚以后,你不搁花生她也得生,你把我搁到花生地去,也生不了。

(一九四九年创作,此次编选前又作了订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