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之前 - 常佩业 大良 纪元 金炳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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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获奖相声选 1984》春风文艺出版社 1985

×××同志,你好!

你好。

您什么时候出来的?

从哪儿出来?

什么时候出来工作的?

吓我一跳。七七年。这几年您干的可不错,观众们可都喜欢您,说真格的,组织问题解决了吗?

没有。还不够条件。

没入?

正在争取。

工资、房子、职称什么的都怎么样?

那得慢慢来。

你上我们单位去!我们那儿全能解决。

您们什么单位?

屠宰研究所。

够吓人的。

象您这样的到我们那儿,一下子就给你解决了。

解决什么?待遇,各项待遇。你身体怎么样?

这你放心,咱身体健康。那不行,你得得病。

得病?

得点暴病,最好是得癌,到晚期了那才好呢。

到晚期还好。

好。你什么愁事都没了,欠别人钱都不用还了。

死了。

死了更好。您名誉地位就全来了。

哪有这事啊!

你不信?我们单位那老耿就这样。

老耿?工程师吧!报上介绍过他的事迹,说是和外国谈判,老耿和外商“单掐”,咱们赢了……

什么呀!是这么回事:我们所从国外引进一条屠宰自动流水线,好啊,把活猪从这头赶进去,那边就出罐头。

够先进的了。

结果安上一试验,出毛病了。

怎么了?

猪从这头活蹦乱跳进去,从那头大摇大摆的又出来了。

至于吗?

我不懂,说这意思,反正是有问题,我们要求退货,人家不承认。

那也不能吃哑巴亏呀!

这时候老耿站出来了,查资料,找数据呀,忙活几天几夜到底把毛病找出来了,和外商据理力争终于赔偿了我们好多的损失。

老耿真了不起啊!

所以,上级准备提升老耿为副所长。

好。象这样的人才应该大胆使用。

我们左书记不同意。

左书记?

姓左,大家给他起个外号叫“左得利”。

为什么不同意?

“你看他平时工作挺好,可一到关键时刻,总是和党不一条心哪!”

什么关键时刻?

“就说文化大革命当中吧,他就公开的丑化党的形象呀!我就不说了。”

怎么不说了?

左得利最不愿意提这件事了。

怎么回事?

有一次我们所召开了誓师动员大会,左得利作报告,其中引用了毛主席的几句诗词:“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结果左得利把它说错了。

左得利是怎么说的?

“现在国内外阶级敌人向我们进攻,可是我们不怕,正如毛主席所说的那样,小小寰球,有九个苍蝇碰壁……!”

九个?怎么成了九个了?

我也纳闷儿,稿是我写的。

写错了?

不能,我在宣传组净写这个……可能是写的太草,把几写成九了。

那也不应该这么念啊!

底下没有说话的,这时候老耿站出来了:“左书记,几个!”左得利以为他没听清呢,又重复一遍:“九个。”“几个!”“九个!你聋啊!”

他还不乐意了。

“左书记,您方方说错了,是有几个苍蝇,不是有九个苍蝇!”他这么一说,大家全乐了,左得利脸通红,正好我在旁边站着呢:“你过来,你说说究竟是多少个苍蝇?”你说这不叫我为难吗?

难什么心?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左得利能下来台吗?

那你就说是九个。

老耿不干哪!

那怎办?

“左书记,老耿说的对,是几个——”

啊?

“当然了,原先不知道是几个,后来一查呀,不多不少正好九个!”

你这叫什么人啊!

象老耿那样叫真儿有什么好处?后来在讨论老耿入党的时候,左得利就提意见了。

提什么意见?

“我看还是等一等吧,这个同志思想意识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前一阶段搞民兵训练,我带领民兵打靶,哪次他也打不上!”

我听说老耿一千多度近视能打准吗?

“不对!看问题要看实质,我把靶子说成是地主,他爸爸就是地主,他能打上吗?我要是靶子你看他打的准不准!保证一枪一个,给我打成蜂窝煤。”

这都挨得上嘛!再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还提它干嘛?

“现在也是那个样子啊。”

现在又怎么了?

“就说那个流水线的赔偿问题吧,他指名道姓的说我是外行,不懂装懂,他是不是看我文化低,想把我搞下台他好当所长啊?”

你是不是外行?

“我怎么是外行?外边一刮风,我就知道要搞什么运动;刚出壳的小鸡崽儿我能知道是公是母;苏东坡的词好不好哇?”

好哇。“可是他赶不上景德镇的瓷!”

这叫什么能耐?

“这叫各有所长,不能——概否定!”

你要真不懂也不怕,可以学嘛。

“我并不反对学习,但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知识分子也是这样,有贡献,也有害处。”

有什么害处?

“不研究原子弹,就不会威胁人们的生命;不制造飞机,就不会发生劫机事件;发明了“敌敌畏”,有多少人喝它自杀呀?没有录音机,那些黄色歌曲能流行的这么快吗?

这都什么逻辑。

“老耿就是这样,就爱听那个什么“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他那么大岁数老惦记人家姑娘干什么?”

这叫什么话?!

“我就看不惯他这种作风!”

你当领导的要是对人家有意见可以找他谈谈。

“谈什么?我一找他谈话他总是看表。”

人家是珍惜时间。

“反过来跟我讲什么徐霞客、蔡伦、张衡。”

这都是中国古代历史名人。

“可说着说着居然得寸进尺,对我竟敢以长辈自居!”

长辈自居?

“先提那个孔子、孟子、最后又说什么‘老子是伟大的思想家’。这叫什么话?尊重知识分子我不反对,可也不能管知识分子叫爹呀!”

什么呀!老子也是中国一位古人。

“我知道是古人,古人也不能随便给人当爹!”

得,看来老耿在你们单位是没好了。

您看问题也别那么绝对,我说的这都是过去,现在老耿好了!

怎么好了?

得癌了。

得癌了?!

尽管老耿受到歧视,但工作仍然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天长日久,积劳成疾,到医院一检查,胃里发现了肿瘤。

那怎么还好了呢?

没白得,成了我们学习的榜样了。

左得利同意吗?

他的主意。

认识错误了?

“他们都说我对知识分子有偏见,现在我就要树一个典型给他们看看。”

树谁?

“老耿啊。”

怎么又想起来树老耿了?

“同志,党中央一再强调要落实知识分子政策,象老耿这样的好同志,我……我要用实际行动来改正我的错误。”

什么实际行动?

左得利首先向上级打报告,推荐老耿为副所长。

没顾虑了?

“这叫什么话?当领导的就要发现人才、培养人才呀,再说他已经得了肿瘤了,没有几天活头了,怎么树,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这叫认识错误了?

接着所里宣布了:追选老耿为先进工作者;追加一级浮动工资;接着准备追认党员。

干嘛非得追认啊?

那个罗健夫,蒋筑英不都是追认的吗?

情况不一样。

“追认有追认的好处。”

什么好处?

“不用预备期。”

你怎么想来着!

接着左得利把我找来了:“××同志,你马上给老耿写份入党申请书。”

老耿以前没写过吗?

写过不少呢。

哪去了?

都让左得利弄丢了!

这叫什么领导哇?

我说了:“左书记,老耿在医院打点滴呢,写不了哇。”“哎呀同志,我们要替老耿想一想,他已经没有几天时间了,不能再等了,你可以替他写嘛,写完以后给他念一遍,趁他临死之前让他按个手印,接着再开一个座谈会。

什么内容?

“同志们,我们大家已经知道老耿的情况了,我是非常痛心的,我们准备给他搞个材料。”

还搞人家材料?

“不要误会,跟打击刑事犯罪没有关系,这次要挑好的说,要树他、学习他,吸收他入党,大家抓紧时间谈,争取在他临死之前把材料搞出来。××同志,你记录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准备准备。”

左得利够忙的。等他一走,大家就说话了:一致认为老耿早就够入党条件了。有的说他的几项重大发明,填补了国内空白,有的说他刻苦钻研,精通六国语言;还有的说他得的发明奖都给所里买仪器了,自己连件绒衣都舍不得买。老耿这品德多高尚。

有个女同志说着说着都掉眼泪了:“文化大革命当中那么乱,老耿还一直坚持工作,我看他穿的那么薄,又没有个家,就给老耿做个棉坎肩,没想到这棉坎肩差点把老耿给毁了!”

这有什么呀?

“左得利看老耿穿个坎肩走来走去的,说他是影射不要领袖。”

这怎么是不要领袖呢?

左得利说了:“坎肩有袖子嘛?”

没有。

“有领子吗?”

也没有。

“没领没袖,这不是不要领袖吗?”

老耿还活得了吗?

为这事差点把老耿打成反革命。后来左得利又找我谈话,告诉我们:“以后再做坎肩,一定做带领带袖的。”

那叫坎肩吗?

大家越说越多,足足开了一上午才结束,左得利也准备好了,领着我们拿着鲜花,拎着水果,到医院去慰问老耿。

老耿怎么样了?

正打点滴呢。“老耿,左得利同志来了!”

看你来了!

“轻一点!老耿同志,我代表组织向你表示沉痛的哀悼!

哀悼?

“向你报告,你已经被追选为先进生产者了,追加一级浮动工资,特别是你得了肿瘤以后,我们认为你已经成熟了,准备解决你的组织问题。××同志,你过来给他念念申请,书,老耿同志,你能不能起来,听听……

行了,别折腾人家了。

这时候老耿说话了:“左得利同志,我十分感谢组织对我的关心,我更希望您多关心一些正在第一线上努力工作的同志吧。”说完,眼睛一闭,脑袋一歪。

不理他了。

“老耿同志,不要着急,安心养病,你没有完成的事业我们替你完成,安息吧!”

安息?

“休息吧,我们赶紧回去,争取在他临死之前开会表决。”

开了吗?

开了,上边开会我们底下也没闲着,扎花圈,拟悼词,布置追悼会,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老耿咽气了。

老耿究竟怎么样了?

左得利派专人到医院守着,那边儿不行了,马上挂电话,这边马上举手表决。

电话来了没有?

一直等到晚上才来。

怎么说的?

你都想不到,医院经过切片化验诊断,老耿的肿瘤是良性的。

是啊!这可太好了!

左得利一听就急了:“你说什么?”

良性的,已经动完手术没事了!

“要不说这知识分子不好领导,连得病都欺骗党组织。

这怎么是欺骗呢?

“他跟我说活不长了,怎么又没事了?”

活了还不好吗?

“好啊,活了我是很高兴的,象老耿这样优秀的知识分子我们要加倍的爱护他,帮助他,让他改造思想,提高觉悟,我们党的大门是永远开的,我相信老耿将来一定会够党员条件的……”

哎,你不是说老耿现在已经成熟了吗?

“是啊……情况是在不断的变化呀,再说党员要高标准,严要求,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老耿同志刚刚动手术,身体这样虚弱,能挑起共产党员的重担吗?我看还是等一等吧!”

等到什么时候?

“等他产生癌变的时候。”

产生癌变?

“再看他一段表现。”

我说左得利这么干上级不管吗?

怎不管,前不久上边就来个联合调查组,经过详细的调查研究,认为老耿政治可靠,业务过硬,不仅入党了,而且被正式任命为研究所所长。

那左得利呢?

被撤职啦!他百感交集,一把握住老耿的手,了半天说了一句话。

说什么了?

“老耿同志,你们这帮知识分子啊,确实难斗啊!“

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