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庙 - 马三立表演精品相声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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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信息
《马三立表演相声精品集》 王文章主编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04
对应录音:马三立 张庆森《天王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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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来了?

早就来了。

您说相声说得不错啊。

可不敢这么说。

多年老资格。

您夸奖。

我知道您的学问不错。

反正念过几年书就是了。

您总是客气的。

说实话嘛。

他们都说我学问大。

啊?他们都说您学问大,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好些人都这么说,马三立学问大。

谁这么说的呀,我怎么没听说过一回呢?

我可觉得不错了。

是呀,觉得不错,您倒是有学问是没学问?

有点儿。

有点儿,那别人就夸你学问大?

反正是我写的字,我看字写得不错。

写得好。

不算太好,反正能写能算。写字呀,算点卦,不算卦,算账。

您那是算数。

算数,对了。算术我也懂啊。

您念过几年书吧。

嗨,别问了。

怎么了?

别问,别问。太寒碜,不能说。

念书怎么还寒碜呢?您念过几年书?

我八岁上学。

八岁就上学了,念到多大?

念到十五岁。

这不七八年吗?

跟没念一样。

那怎么?

不是好学生。

是呀,念书不用心这可差点。

我二十岁呀,我才知道。我的文化不成嘛,学问太差。我得努力呀,好好念。

二十岁了才知道努力了,好好念呀。

我得用心。

二十了,才用心。

怎么了?

我认为晚点。

不晚。

还不晚?

不晚。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二十七发奋读书还成了呢,我二十岁要是努力用心还晚吗?

也倒对啊。

我不能比苏老泉,那我比不了。我慢慢练,我脑筋不好,我笨点,我笨点架不住我日子长。

这倒对。

铁棒磨成针。

怎么讲?

功夫到了自然成。

不错。

曾子曰“走着就比站着强”。

啊?这是曾子曰?曾子说这话?

反正我知道这句,我忘了哪个本上的了。

哪个本上的也不是。这根本就不是书句子,有这么句话,走着就比站着强,念书就比不念强。

那时候有这么句“书里有黄金,就怕不用心”。

这话有,怎么讲呢?

书内有黄金,只要有文化了,你做点什么事都好,比你有金子都强。就是这个文化最好。

这么个讲法。

多学习文化等于你存钱一样,你存上了,什么时候用上,什么时候有。

对。

这可就一样,就怕不用心,尤其这个小孩上学啊,有多少个能打小时候就懂得用心?

这倒对。

由打一小时候无论如何我也得好好念书?

很少很少,反正也是有。

也有啊,反正他是这个教育。一半是由这个老师教育,另一半得由这个家长好好培养、教训。

双方面的。

你净指这学校的老师、先生管那不成。家里不问也不成,应当得问,甭考他应当得问。“你写的字怎么样,写好了吗?拿来看看,前些日子写得好像跟现在写得不一样。”也甭打、甭骂、也甭说他,也甭说他不好,就管看看。这就成。

就有效力。

那是呀,他自己得注意呀。那些日子写得好像什么样现在呢,比一比一瞧不如那个,他不敢拿出来。他一定他得写好了他才敢拿出来。

这么说做家长的是该问问。

这学期你考第几?上学期考第几?让他想想,得问问。同学来找你来了,“那小孩是谁呀?”“我同学。”“他多大了?”“他十三。”“你多大了?”“我十五。”“他考第几?”“第六。”“你呢?”“我考第十一。”“那怎么回事?他比你小他考第六,你考第十一?”甭说、甭骂、甭打,自己知道害臊了,下学期你瞅瞅准得上去。就怕这样,做家长的不问,小孩上学了上就上,回来就回来。今儿回来挺早也不问,为什么回来挺早?明儿不去了,也不礼拜怎么就不去了?放假是不放假,是学校有什么事?家长也不问那是不对的。小孩他不懂啊,日久天长地他没有个进步的。最可气的呢是有这种家长可气,他不愿意让孩子求学,不为让小孩文化有进步,为了家里清静。

家里清静?

小孩上学他为清静,家里还清静会儿,家里还少惹是非,少花零钱。就希望越早走越晚回来才好,一天不见面家里才乐,恨不能这孩子无期徒刑。

是呀。

他干吗去了?耽误这个时间。

这是家长想不开。

这还不可气呢,还有比这可气的。不为清静了,小孩上学他为等个。

等个?这什么意思?

等孩子长个。你孩子上学了,上了,十六岁怎么这么矮的个,再等半年瞧瞧,看长个不长个?要长个呢,就不念了,一定是呀。小孩长个了,就不念了,跟他一块干嘛去了。这孩子多念半年书,沾这个矮的光。

这耽误子弟。

这小孩念书呀,有的天然的小孩喜欢念书,很多孩子就不喜欢念书,这应当怎么办?

不知道,您说呢?

有的小孩贪玩的,小孩个个贪玩,游戏应当有,应当有这个文艺活动。现在不是学校都有这个,下课之后打打球,打羽毛球,要运动、要游戏,提提神、助助兴,身体要健康,有活泼脑筋,这挺好应当得这样。不能老贪玩,时时刻刻老惦着玩,对功课不用心,那样的小孩不好。现在呢,这个学校的老师么,教育学生的方法好,现在不也不打嘛,是说服教育。人家教育得好。那时候挨打,挨打管什么用?不要玩不要游戏,就得好好念书,坐那儿这一天也不动地方,他就知道,我无论如何我得加紧,我得让孩子们念,他的方法不好。早晨八点钟上学,十二点放学,吃饭去了,下午一点又来了。有的时候,天快黑的时候放学,溜溜这一天。也没有游戏,唱歌也不行,谁敢唱啊?打。除了念就是写,这孩子简直呀,呆木了。学问是不少,知识不少,社会常识满不知道了。都念呆了,傻了。打小孩这也不好,单有这种小孩他让先生管的,你不是打我吗,我成心气你,你越让我怎么着,我越不怎么着,你说东我说西,成心跟你起哄。

这是把这小孩管痞了。可不嘛,他不害臊。

有这么种小孩他害臊,甭说打一说就害臊了。“你怎么来这么晚?”赶紧站起来了,吓一跳,看见老师就害怕。“我今天吃饭吃晚了。”“明天早点儿,坐下吧。”坐下趴那儿哭了掉眼泪了,哭了,害臊了。别的同学还告诉先生呢,”老师,她哭了。”“甭理她。”

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她害臊了,大伙别拿她起哄了。这是好的。

不好的呢?

害臊干嘛?打都不怕。“打就打啊,没关系,四十板。”伸手就打,也不央告你,“得了,老师别生气了,下回我注意了。”说那个干嘛?伸手,打四十板,把脸憋得跟大红布似的,也憋这口气,打完了还问先生,问他还打不打?”不打了,去吧。”回那儿一坐,跟同学说大话,还吹牛腿呢。

说什么?

看没看见?看没看见这四十板?要搁你受得了受不了?要搁你早哭了是吧,流眼泪吧。就是不哭,大爷不怕小八卦。

什么话这是?

他是大爷,先生是小八卦。打得发烧,弄个砚台搁手里冰着,罚跪也不害臊,罚跪还冲着同学吐舌头呢,“不就是罚跪嘛,到家别说啊,谁孙子谁说啊。”

他还骂人呢。

他还骂街呢。背不下书来也不嫌寒碜。那好学生人家不这样,打根本人家就知道上学校,要好好用心念书。怎么写字,自己写的仿都把它留着。一天一天的有日子。先生给,那时候,画圈吧,那时候得甲字,得乙字,留着,比一比。这一个月怎么样,下个月怎么样?好学生这样。算术要用心。自己的东西要怎样爱护,这是好学生。好学生不丢东西,好学生不损坏东西,不但不损坏别人的东西,不损坏学校的东西,他自己的东西他也更加特别的爱。

知道爱护。

他绝对不糟贱东西,不把一张废纸扔了。他要练字,大字小字都要写满了。哪怕没词儿呢,想什么字写什么字呢,把它写满了,再把它扔在这个纸篓子里。绝不糟贱。用完铅笔了,就剩一点了还要留着,实在没有法使了,接了一节笔帽他还要用。他爱这个东西一定是好学生。好学生打开书包瞧瞧,干净。没零碎的,整整齐齐的,笔帽擦得挺亮,墨盒拿过来照得见人,跟小镜子一样。因为他爱这个东西。书一本一本的,绝不窝角绝不脏了,搁得整整齐齐的。穿的衣服要干净。不迟到、不早退,因为早上有个预备。

预备好了。

早晨比如说七点钟到学校去,六点准起来,头天晚上在睡觉的时候就把所有用的东西都预备好。一看功课表,明天早晨是什么功课都预备好,算术、珠算,把算盘摆好。写字,墨盒预备着,看看笔,大字笔、小字笔都预备好,都搁桌子上预备着。早晨起来漱口、洗脸、喝点水之后,拿着书包拿着应用的东西,一样不能错。背着书包,拿着学习本,走了,奔学校。到那儿一点不耽误。可是现在的学生不都这样,这是好的学生。

坏的学生呢?

坏学生不这样,晚上不睡、早晨不起,醒不了,晚上温习功课没有。胡闹、胡玩、胡吃海塞,撑得噔噔直放屁。睡觉,躺下呼啦呼啦就打呼噜。毛病多,流哈喇子,还尿炕。早晨醒不了,叫他不醒,醒了不起,起了不走,就这么三不。七点钟上学快八点了才起呢,家里人还得叫他。“少爷上学去,快八点了上学去。”费挺大事叫醒了,“哈,哈。”瞪俩大眼,张着嘴,等十分钟才能明白,都睡糊涂了。“上学去,我袜子呢?”袜子不知道搁哪儿了。头天晚上脱下袜子都忘了搁哪儿了。“还有饼吗?”

呦呵,饼倒想着。

找着袜子就问饼,“有有,快点吧。”这下地拿着饼就往外跑,跑出去又回来了。

怎么了?

没穿裤子。太慌了。没有工夫洗脸,怎么不洗脸呢?手都那么脏了,指甲盖都是黑的。

净泥。

没有工夫了,净贪玩。你瞧这身衣裳就可气,瞧那模样就可气。一脸的泥,脖子像大车轴能种麦子,这衣裳也可气。

怎么了?

帽子帽檐折了,帽子带断了,帽子里出来了。帽子里在这后头耷拉着。这衣裳看着也可气。领子也掉下来了,领子没了,五纽扣还剩任。

那俩呢?

丢了。学生衣裳仨兜剩一个。

那俩呢?

打架撕一个。

那一个呢?

掏吃的掏漏了。裤子也撕个大口子。好好的鞋带丢了,这只提不上了。书包不背着了,书包带断了,改提搂着了。石板也摔了,笔帽也丢了,笔头也干了,铅笔也折了。腰掖着大饼,走道直哈腰,嘴里含着块橡胶糖。后腰画个大王八。这模样。

这全让他一人赶上了。

到了,上学去了,起哄啊。在过去那个旧社会兴这个私塾,私学馆。杂乱无章,混着,你念书没念书别人也不知道。他没有秩序。他还挪位子,先生要在还好点,先生要是不在,这几个站在板凳上,那个上桌子上了。拿个大饼起哄啊。把先生气的,你说不能净打他,也没有办法,这孩子们可恨,先生想,得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你不就这样嘛,你背下书来更好,背不下来,明儿还让你念这点,反正够一个月你给我一个月的学费钱。

就知道要钱。

这孩子倒霉劲。他不敢使劲乱打,打得太厉害,家长一瞧小孩受委屈了,不念了。不念了好,一月差一块钱。

他有损失。

一个学生一个月有一块钱的学费呢。反正不管怎么着吧,以赚钱为主,爱念不念。孩子们嚷嚷地念,先生嫌吵。外头遛弯,溜达溜达,围着书房转弯了。这孩子们有的淘气的,不念了。好学生呢还是好好念书。

还是一样。

这几个出主意了,“瞅瞅先生在门口么?”这个胆子大探探头“没有”,“没有,出来。”一二三四,这跟那个,那跟这个出来了。出来六七个,这当头的出主意了。“小五你跟小虎先摔一跤,我看你们俩谁有劲。”你说这是上学来了这是?那俩就得听他的来一跤吧,摔一身臭泥,掸掸土。又说了,“小四,你跑两步我看你腿脚怎么样?跑电线杆子那儿越快越好。”一个人噌噌跑到那边了,累得直喘,叉着腰。那个又出主意了,“那个谁呀,你们把里边的那个小不点儿叫出来。”有刚来的学生呀,六七岁的小个,大个欺负小孩呗。还不知道那个小孩叫什么就知道叫小不点儿。出来干吗呢?这几个人呢,扶着他腰一个一个蹦,拿他当木马跳着玩。小孩害怕呀,大个欺负小孩嘛。没有多大力气,那大个一跳一摁腰,也不知道怎么了,没经住,咔嚓磕在地上,哇哇直哭。“走走,进去,把那个小不点儿换出来。”

换一个。

你说这受得了受不了。书房里要有这孩子别的孩子也给带坏了吧。一径折腾这么一身汗,可巧这工夫来个做买卖的。

卖什么的?

卖凉粉的。小孩们要喝凉粉败败火,“啊呀,我摔跤摔的,我不能当众摔跤,你看摔我一身汗。喝凉粉,你借我钱,怎么你没钱?””我有钱不够,你借我。”“我借你,我还喝呢。这么办咱们四人凑钱吧。”几人凑钱买了一碗凉粉,“多来点醋、来点蒜。”“不要蒜。”端起来刚要喝。那位,“你干吗?”“我先喝。”“你先喝,你那么大嘴到我这儿完了。我白添钱了,我就喝点醋啊?我先喝。”“你先喝,你嘴臭。”“我怎么嘴臭?不让我先喝,我添钱没有?”“我就不让你先喝。”“这么办咱们分开吧。”“掌柜的,借我们碗,借我们仨碗我们分开。”其实一人一口不就完了吗?这一人一碗正要分的时候呢,可巧,那教书的先生回来了。溜达溜达一瞧,怎么都不念书出来了,“干吗呢?”这回头一瞧先生一点不害怕。绝对不站着规规矩矩的,“老师呀,我们是挺热的,喝碗凉粉去去火。”好好说呀,不行,满不在乎的样儿,“你们干吗呢?”“喝碗凉粉。”先生气的,“喝凉粉闹肚子,趁早走,挑到边儿上卖去,给钱没给钱?”“给了。”“凉粉呢?”“凉粉在这儿呢。”先生啪把碗夺过来一仰脖,“哧溜哧溜”,他给喝了。喝完把碗往桌子上一搁,“走,念书。”这几孩子一瞧,好嘛,白给他掏钱了,有人就嘀咕,怎么样,不分了吧,我说一人喝一口早喝完了吧,你非得让分开了,你瞧,白给他掏钱了。他多美呀,白喝。要是他喝行呀,我一会儿我折腾,我想法子,想坏主意,都让他给吐出来。你坏,他要打你呀。

他要打你。

对啦。我的法子多了,我不让他打。这小孩们真有这坏主意。

什么坏主意?

放学之后没走,干吗呀?写几个字要成心寒碜先生,不应当你呀吃我们的东西,喝我们的凉粉。在书房对面有个庙,这庙,叫什么呢,叫天王庙。天王庙大白墙。白墙写黑字,特别的醒目。有人出主意了。哎,我说小四,这么办怎么样,咱们一人写几个字,来几句诗,怎么样?好啊,小孩没有多大学问,瞎编吧,够辙就得。好,写,谁出题呀。各人写各人词儿呀。我先来,拿起笔来,小孩没有多大学问,写了四个字。

写的什么?

写的是“弟兄四人”,咱们就是哥四个,那写什么”共凑四文”,四人凑钱嘛,那写什么,“买碗凉粉”,小的一肚气,“先生独吞”,大伙凑钱让先生一个人吃了。先生一瞧,就得害臊。嗨,挺合辙,“弟兄四人,共凑四文,买碗凉粉,先生独吞”。小孩们一哄而散,都走了。可巧这工夫来四位念书的人,这四个念书的先生往庙上这儿参观来了。这庙不小啊,什么庙,这是天王庙。天王庙?什么天王?什么叫天王庙?这你忘了,四大天王?魔家四将嘛,魔礼青,魔礼红,魔礼寿,魔礼海。咱们这么办,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咱们哥几个在这儿写个诗怎么样呀,好啊,咱们一人来一句。好,念书的人呀都有笔袋,放笔的口袋,把笔就拿出来。哪儿写呀,就这儿吧。一瞧这白墙写黑字,特别地好看嘛。大人嘛,他个子高呀,伸手就这地方。小孩子个矮,底下原本有了四句了,这哥儿几个没瞧见,底下有十六个字了。“弟兄四人,共凑四文,买碗凉粉,先生独吞”,这哥儿几个没打注意,净看这庙了,好,这一人来一句,我先写。写什么呢?

写什么?

以庙为题。

怎么写的呢?

“天王庙里大法身”,说庙里这个神像,法身呀都高。你的啦,这接过笔来写什么?

写什么?

“身穿铠甲似龙鳞”,铠甲和龙鳞那么好看。你的,这写呀,”脑袋倒有麦斗大”,身高丈二吗,头如麦斗,衬嘛!你的啦。这位好诙谐,琢磨半天没词,“拉屎足够十五斤”。

嚯!

这哥几个一看,你看这不像话呀。什么不像话,个高嘛,身高丈二,吃的多,拉的多,这泡屎十五斤。这不像话,什么不像话,谁还来考察这个。也是,玩儿嘛,也是。走走,这哥儿几个都走了。哥儿几个刚走的工夫,可巧。先生来了。先生一瞧,谁写的诗呀,哪一位才子在这儿留下四句诗,看一看,啊,十一言。

十一言。

十一个字。其实不是,七个字一句呀。

这怎么十一个字了?

小孩底下写的四个字一句。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寸,对了趟了。这一行一行都对了趟了,他当了一码事了。很好,我看一看,”天王庙里大法身兄弟四人”,对,魔家四将。第二句”身穿铠甲似龙鳞共凑四文”,呦,这怎么句话,看看三句呢”脑袋倒有麦斗大买碗凉粉”,这怎么回事呀,大脑袋喝凉粉。看末一句呢,“拉屎足够十五斤先生独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