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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茂相声选》苏文茂 百花文艺出版社 1993
与朱相臣合作整理。
甲 要说我们国家的艺术,真是丰富多采,除了舞台艺术以外,还有手工艺术,像“风筝魏”、“泥人张”他们的作品,在国际市场上都颇受欢迎。
乙 哎,那倒是。
甲 还有雕刻艺术。您就看吧,凡是外宾到了北京,都要到王府井大街手工艺品商店看一看,买点儿带回去作纪念。我们的雕刻啊,能在芝麻上刻字,能在一根头发上刻一首诗。
乙 那要遇到我这眼神儿可麻烦啦。
甲 当然啦,那就得用五百倍的显微镜来看啦。
乙 嗬!
甲 再有就是书法,咱们中国的墨笔字,在世界上占一绝,很有功夫!写得小,就好象苍蝇头那么小;写得大,如同“天津劝业场”那几个大字,你瞧那多大啊,这玩意儿可不容易写哪!还得站着写。说起天津这地方,写好字的还真不少,有所谓五大家么,其中有我,你知道吗?
乙 五大家?
甲 嗯,是啊,五大家。
乙 没听说过,我只知道“华、孟、颜、赵”四大名写家。
甲 你遗漏了一位,那是华、孟、颜、赵、苏。
乙 苏?我还不知道。
甲 这五位名写家差不多谁都知道,大概我写的字你没有见过吧?
乙 没有。
甲 我写的很少。就说和平路这一带的牌匾尽是他们写的,你找去吧,哪块匾是我写的?
乙 没有!
甲 它值钱就值在这儿啦!所谓缺者为贵么。如果市场上堆积如山,那就不值钱了。
乙 这倒对。
甲 我这人不但能写,而且能画。
乙 噢,你还是一位画家?
甲 像现代画家齐白石,古代的郑板桥、唐伯虎、米元章,他们都各有所长。唐伯虎的美人画得最好,可谓一绝。米元章山水,郑板桥的竹子,谁看谁爱。我要和他们比起来,我比他们稍微强点儿。
乙 噢,哪点强呢?
甲 我是全行,不管是山水、人物、草虫、花卉,工笔的、写意的,没有咱不行的。这就是我最大的优点!
乙 嗬!你可真是一专多能啊!
甲 但是我也有缺点。
乙 缺点谁都难免。您是什么缺点哪?
甲 就是画什么不像什么。
乙 那叫缺点哪?那叫不会!
甲 瞧,你这个人不懂得客气,哪儿能真不像呢?有时候我画个美人,让你这么一看——
乙 像个美人?
甲 像个周仓。
乙 还是不会呀!
甲 这是说笑话。我真爱好书画,远在学生时期,我就非常爱好,本来我是美术系,以后,因为条件关系,就调到中文系了。
乙 你们那是什么学校?
甲 北大。
乙 南门外北大染厂?
甲 废话!染厂能是学校吗?北京大学。
乙 那你说清楚不就得了吗!你们校长是谁?
甲 我们校长姓周。
乙 他的名字是——
甲 名字我可不敢提。
乙 怎么?
甲 徒不言师名,提起来太不尊重。
乙 那没有什么,可以介绍介绍。
甲 我们校长姓周,名德山,字叫蛤蟆。
乙 蛤蟆?哪俩字?
甲 蛤就是虫字边,一个人一口的合字。
乙 蟆呢?
甲 蟆就是虫字边,一个莫名其妙的莫,周蛤蟆。
乙 周蛤蟆呀!
甲 (鞠躬)周校长。
乙 行,行,还鞠躬哪。人家老观众都知道。周蛤蟆是我们说相声的。北大校长姓蔡,叫蔡元培。
甲 您说的那是前任校长。我说的是我上学的时候,我们校长就是周德山,周蛤蟆。
乙 周蛤蟆还当过校长?那可能是同名同姓。
甲 我在我们学校是高材生,我给我们学校都露过脸。
乙 这是什么时候呢?
甲 提起此话可早啦。在很早以前,有一位文学家叫康有为,你知道吗?
乙 听说过,人们有管他叫康圣人的。
甲 对!康先生由外国回来后要到各大学参观,明为参观,暗中就是检阅。
乙 要看看你们的成绩如何。
甲 我们校长一听康先生来了,亲自迎接,让到里面分宾主落座,康先生开始跟我们校长谈话。
乙 谈了些什么呢?
甲 康先生说:“贵校共有多少高足?”
乙 什么叫“高足”?
甲 就是问有多少学生。
乙 那你说学生不就完了么!
甲 我们校长回答:“共有五百六十名蠢徒。”
乙 蠢徒?还真不少。
甲 这是客气话。“他们每天都有什么功课?”“除去专门功课以外,每到星期六还要让他们每人作上一两篇八股文章。”康有为一听很是不满意。
乙 为什么?
甲 废除八股,那是康有为的主意,现在我们学校又提倡八股,这好象在学术上跟康先生作对。
乙 康有为当时怎么样?
甲 康先生心里虽然不乐意,但是脸上并没有带出来。康先生说:“既然如此,康某不才,我出个题目,让贵学生作一篇八股文章是否可以?”
乙 康圣人要出题?
甲 我们校长应当得拦下。
乙 怎么?
甲 康先生那是多大学问,他出的题目我们准答不上来呀。可是我们校长当时未加考虑就说:“好,就请康先生出题吧!”康先生有些不满,拿起笔来在黑板上“刷刷刷”,如插柳栽花一般,写完了,同学们定睛一看,就愣啦!
乙 为什么?
甲 题目太深了.
乙 什么题目呢?
甲 春秋题。
乙 这个题目够难的。
甲 就是啊!不用说我们,就是前清时代赶考的举子(故意读“橘子”音)全怕春秋题。你算算,连橘子全怕,何况我这酸梨哪!
乙 是啊,我这菠萝蜜更不行啦!什么橘子呀,那叫“举子”!
甲 不但是春秋题,而且还有三大要求.
乙 哪三大要求?
甲 第一,要二十五分钟收卷。
乙 啊,二十五分钟就收卷,时间太短了,那么第二呢?
甲 不准交头接耳。
乙 嗯。第三?
甲 作文的时候不许用铅笔、钢笔,要用毛笔,不但要看看我们文章作得怎样,而且还要看看我们书法如何。毛笔字是最吃功夫,写好了那是艺术,不管你文章作得多好,要是落上一个墨点儿那叫黵卷。
乙 可真够难啊!
甲 说话这就发卷开始作文。到了二十五分钟一收卷,发出去的时候是五百六十份卷子,只收回来八十二篇。
乙 其余的呢?
甲 都是白卷,全没敢动笔,因为题目太深了。
乙 难哪!
甲 这八十二篇我们校长还要挑选一下。
乙 挑选什么?
甲 有不及格的、不够水平的,不能给外人看。
乙 对。
甲 我们校长拿过来这么一看啊:“这一张词句不通;这一张字体不妙;啊!这篇倒不坏,哎哟,可惜美中不足,有一个字落了一笔。”
乙 什么字呢?
甲 “人”字短一捺。
乙 啊?一共才两笔还落一笔?
甲 “啊!这是谁画的小王八?”
乙 啊,往文章上画王八呀?
甲 这位一忙,把图画交上去了。
乙 我说的呢。
甲 选来选去,这八十二篇中只选拔了五篇比较好的。阁下你可听明白了,五篇之内可有敝人。
乙 什么叫“敝人”哪?
甲 “敝人”就是“我”。
乙 噢,你毙过一回?
甲 这是什么话,说“敝人”就是跟你客气!
乙 你跟我客气?我哪儿懂啊!那天街上贴告示,我问什么事情,他们说是“毙人”,我当就是你了。
甲 嗐,那叫枪毙!
乙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甲 苏文茂,苏老泉的苏,文学的文,茂盛的茂。
乙 哦哦。
甲 甭磕头啦。
乙 我没有跪下。
甲 五篇中要选拔三篇好的,这三篇之内又有我苏文茂。
乙 真不简单哪。
甲 三篇之内要选拔一篇最好的,一瞧,这张词句也通,字体也妙,也没有黵卷,一瞧下款是苏文茂,我们校长高兴地用双手递给康有为,康圣人接过卷子一看,大吃一惊:“呜乎呀!”
乙 这怎么呢?
甲 当时拍案称奇:“嗯!嗯!文章奇哉,文章妙哉,文章奇妙而绝哉!”
乙 嗬!三灾!就短八难了。
甲 “校长,请看令高足这篇大作。康某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由始至终一气贯通,笔力之精神,行如游云,速如闪电,下笔之处,一丝不苟,恰似凤舞龙飞一般。文中之妙句,并无半言抄袭前人、寻章摘句之处;字字乃珠玉之价,千金难易一字矣。常云:唐诗宋词汉朝文章。今令高足之文,可谓兼三代之长矣。我国文章,有唐宋八大家,至今赋诗撰文之人,无不效仿,无不钦羡,令高足真乃后起之秀。这篇盖世之奇文,空前绝后,我恐那唐宋两代古人声价将落千万丈矣。”
乙 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呢?
甲 好哇!我白费劲啦,不懂呀?
乙 不懂!
甲 这是康先生夸我这篇文章写得好。
乙 怎么个好法?
甲 我们作古文必须得学唐宋八大家。
乙 哪八大家?
甲 唐朝有韩愈、柳宗元,宋朝有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曾巩、王安石。我们作古文么,必须得学八家。可是自从我苏文茂写得这篇文章以后,再有作古文的就不学唐宋八大家了。
乙 那学谁呢?
甲 就得学我苏文茂啦。
乙 噢,那八家完了!
甲 当然!这是康先生夸奖,我们校长一定要客气的。
乙 那当然啦。校长说什么?
甲 “康先生过奖,小徒这篇陋文词句不佳,字体不妙,难登大雅之堂,实不足寓高人之目。先生过奖,我师生惭愧无地也。”就是说比不了的意思。康先生:“不然,不然!非也,非也!”
乙 开枪,开枪!
甲 你开枪干嘛呀?
乙 你飞什么?
甲 嗐!非也,就是不对,是非的“非”。
乙 噢!
甲 “按康某看来,不但那唐宋二代古人不及,就是那三国蜀汉诸葛孔明老先生那可称盖世之奇文的前、后《出师表》,其中之妙句也不过如此耳。”
乙 这是怎么讲?
甲 三国蜀汉诸葛亮的《出师表》怎样?
乙 好呀!
甲 好的地方跟我一样。
乙 那不好的地方呢?
甲 诸葛亮不如苏文茂!
乙 噢,诸葛亮也完了。
甲 我们校长更要客气:“康老先生越发过奖,小徒蠢才,既不敢比唐宋两代古人,焉敢比蜀汉诸葛孔明老先生?那孔明先生深居卧龙岗,道号卧龙,有卧龙之美称。那孔明诚乃一龙,小徒草蛇不如,草蛇焉能与卧龙为伍?再者,孔明先生官拜武乡侯,后人以武侯称之。那孔明乃武侯,小徒乃眼儿猴,幺二三等类。眼儿猴,幺二三,焉能搂武侯之注岂能赢钱乎?”
乙 怎么康圣人还懂这个?
甲 当然,圣人么,全得懂。这叫一事不知是知迟也。
乙 甭问,康有为也常耍钱。
甲 康先生说:“今天只会其人之文,未会其人之面,甚感遗憾;康某拟与高足一会,不知校长肯允其赐教否?”
乙 噢,要见见你。
甲 我们校长给拦住啦:“本应当命小徒专诚拜谒,惟恐礼貌不周,所以未敢造次。”“哎,焉有造次之理乎!康某哪能与才子交臂而失?如果大才子苏君文茂不见的话,康某则自杀而已。”
乙 这康圣人也不怎么样,一个苏文茂见不见有什么关系!
甲 校长一听要出人命,赶快见见吧。
乙 是呀,你得救他这条命啊!
甲 叫我:“苏文茂!”“有!”校长给他介绍:“见过康老夫子!”我说:“康老夫子。”鞠完了躬,跟康先生一对面,康圣人一瞧我,又吃一惊。
乙 好,前后二惊。
甲 “啊呀呀,这位就是令高足苏君文茂?”校长说,正是蠢徒。康先生又跟我谈话。
乙 跟你说什么?
甲 “方才那篇大作,可是阁下大笔否?”我说:“蛐蛐儿不才,然也。”
乙 还“三梆子不才”呢,什么叫“蛐蛐儿”哪,区区不才!
甲 不错,我爱走小辙儿。
乙 走小辙儿哪儿行呀!
甲 “不错,是我作的。”“哦!你能不能按原文再作一篇?”
乙 这是干嘛呀?
甲 康先生不相信,怕这篇文章不是我一个人作的,让我再写一篇。
乙 你写了?
甲 那有何难,拿起笔来,不加思索地一挥而就。写完了,康先生拿着这篇跟那篇一对,分毫不差,一字不短。是我一个人作的怎么会差呢?就是题目太深,春秋题。
乙 刚才你就说题目太深,我也不懂这玩意儿!
甲 什么叫这玩意儿?这个人对古文还是不够尊重。
乙 你能不能在这儿读一读,让我们也欣赏欣赏?
甲 在这儿读?我想不必了吧!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乙 娱乐场所呀!
甲 此乃娱乐场所,文化阵地,在座的念书的居多,识字者居广,知道哪一位老先生是前清的翰林?
乙 你放心,这儿没有翰林。
甲 也许在座的有进士。
乙 进士倒没有,许有近视眼。
甲 说现在的话,就是某学校的教授、文学家、艺术家。
乙 这倒可能。
甲 这还甭说把文章读错了,就是把字音念倒了,各位一摇头,与我无妨,与我们周校长脸面上不好看哪!(摇头状)
乙 行啦,你别晃啦,太酸了,我这后槽牙都倒啦。你念念没有关系,绝对没有人笑话你。
甲 好,既然如此我就在这儿读一读。读可是读,你要是有哪点儿听不懂的话马上提问,千万不要不懂装懂。
乙 那当然。
甲 也不单是你,就是在座各位,如果说您是大学文学专业的程度,当然你可以理解到我这文章的意义;如果说你是初中、高中的话,那恐怕是理解不深。
乙 那我完啦,我才小学二年。
甲 反正哪一位有听不懂的话您可以举手,提出来以后咱们互相研究。各位要多原谅我,非是我学生话大,因为这是康圣人出的题目,太深了。
乙 好,那你就念吧!
甲 康先生出的是春,我对的是秋,春是以正月为春。
乙 怎么还是正月?
甲 “春王正月”嘛。
乙 好,那您先念念这春。
甲 “正月里来正月正··”请大家要保持严肃。
乙 就这词儿还严肃哪!
甲 “我请小妹逛花灯,花灯是假的,妹子是真情,妹子,妹子(“子”读za音)依呼呀呼咳!”哪位要是听不懂可以举手。
乙 这我们全懂,干嘛各位呢,连我全明白,你这里也没有什么很深的句子,就冲这“妹咋妹咋”我就明白了。
甲 我对的是“秋”,以八月为秋。
乙 好,那你再念念这“秋”吧!
甲 “八月秋风阵阵凉,一场白露一场霜,小严霜单打枯根草,挂大扁儿甩子在荞麦梗儿上也。”
乙 怎么还有“也”?
甲 无也不成章。
乙 这是你的独出心裁?
甲 不,我这是跟王佩臣学的。
乙 什么词儿?
甲 《王二姐思夫》。
乙 噢!摔镜架儿康圣人会不知道?
甲 康圣人他哪见过这样的文章!康圣人拿着我这篇文章那真是赞不绝口,最后他夸我说了一句满州话。
乙 康圣人是汉人,怎么会说满洲话呢?
甲 他不是在清朝作过官么!
乙 噢!他怎么说?满洲话我倒懂两句。
甲 他说:这样的学生能作如此文章可称“叭(读作bia)搰搂”。
乙 噢,这我知道,康圣人是夸你好,满洲话“巴得撸”就是好。
甲 您说那“巴得撸”,他说我可称“叭搰搂”。
乙 “叭搰搂”?
甲 “叭”是“叭”,“搰搂”是“搰搂”,两个意思。
乙 怎么个讲法?
甲 康圣人过来(一指嘴巴)照我这里“叭”!疼啦,我这么一搰搂,这不是“叭搰搂”么?
乙 噢,打上啦!
甲 然也。
乙 还转哪!
(卫沁昌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