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事会 - 黄铁良 尹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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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友十五年 相声茶馆(二)》一默编 2014

您好

您好,您好

见面就问好吗,您身体好

身体不错。

演出也够忙的!

对,你看这意思。

家里也都挺好。

那看您问谁了。

我要是问谁谁就好。

问谁谁好。

我要是不问谁?

不问谁谁也好!

那就是全好。

唉,对,对。

表示对您的祝贺,呵呵呵。首先得问问吧,你爸爸好?老爷子。

这人,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他还问我父亲。

你父亲好?

我父亲过去了。

过去了,是那位吗?

什么!

不过去了吗,过去了吗。

过去了!

啊,不走过去了吗!啊,要不那位。

走走走,怎么连这话都不懂,过去是走过去了!

啊。

过去了……我父亲下世了。

下世了,买菜去了,行啊,现在菜价够意思。

下菜市了!

啊,那什么样?

连这都不懂!我父亲“黄金入柜”了

哦,这明白了,攒起来了!

攒起来了,我没事存爸爸。

现在利息也不算少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不存起来了吗!

我父亲人土了。

入土,哎,您这么一说明白了!

嗯。

种起来了!

有种爸爸的吗!

这是在论的啊!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就种爸爸。到了秋后,一甩蔓儿,一开花儿,一结果,结一地的欢蹦乱跳的小爸爸儿,全我这么高儿。

我全把他们摔死!

逆子!

我抽你。

这怎么说话的!

这个,你出来你们家里人也放心。

你说不清楚啊!

我说不清楚,你懂中国话吗!

您再说说!

我爸爸没了!

没了,没了找找。

我上哪找去?

写个寻人启事那不就行了吗!

不会写那个。

你不会写,我给你写啊。我会写。

你会写?

四个字:“寻人启事”。这个“人”字要倒写着。

干嘛?

图个吉利“人到了人到了”上写:“窃闻忠不顾身,孝不顾耻,忠当尽命,孝当竭诚。鄙人尹笑声,年六十八岁,原籍北京昌平县人,因谋生而至北京,以说相声为业,昨日回家甚晚,偶不留神走失亲爹”——几个?

几个!我还够富裕的!

走失亲爹……

一个。

七个

一个!

说清楚了,“走失亲爹一名,除呈报公安局查找外,特登报刊,望求四方仁人君子人人得知,有知其下落者,前来送信,酬金五百元,有将全爹一份儿送回者……”

你先打住,怎么还全爹啊!

不缺须短尾儿。

我爸爸是蛐蛐儿。

你琢磨出来了。

我琢磨什么!

“酬款已备,是决不食言。”下面写上您的名字:“尹笑声谨启。”

嗯。

底下还得写上一行小字儿。

嗯。

你爸爸多高身量儿,有胡子没胡子,有麻子没麻子,什么脸膛儿,是红脸膛儿,是白脸膛儿,是绿脸膛儿,是黑脸膛儿。

我爸爸是外国鸡!

最好来一个一寸的照片。

躲躲躲。

怎么了?

你不嫌麻烦!

哎,这是千万不能嫌麻烦那,简单了可不行,“丢爸爸一名,酬金多少多少钱。”谁都愿意帮你这忙啊!这位走街上看见对面来一老头,年貌相当,也没问什么!估辆车,给拉家去了,到家以后你们家没问青红皂白,就给收下了。刚送来一个外边又叫门,一开门,呦,俩,四个,六个,八个,十二个,二十四个,四十八个,哎呦一会一屋子老头哦,让你妈也为难啊,你说留谁不留谁呢!

我估辆车都拉你们家去!

这叫什么话呀!

你说什么话,你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意思?

我爸爸死了!

你告我死了不就完了吗!你还给我拽什么文呢!

谁拽文了!

你爸爸死我正在你们家。

你知道!

这是我赶上了。

你知道你还在这跟我起哄!

他爸爸知道自己,病至垂危,气力不佳,把老大跟老三叫到跟前,你没在家,对吗!

啊,我出门了。

你枪毙了。

你枪毙了!

不是,你演戏去了!

啊。

我学学你爸爸当时那种情况。

您说说。

把老大跟老三叫过来“老大啊,老三,你们啊全过来。爸爸我呀,不行了。”

我爸爸够呛了。

我呀够呛了。

我爸爸病重了。

我呀病重了。

我爸爸要死了。

我呀要死了。

你早就该死了!

我这不学你爸爸吗。

我这说一句你学一句。

我呀,在银行还存着二十万块钱,把它取出来,十万块钱给你们,十万块钱给我办后事。

嗯。

说完这句话可了不得了!

怎么了?

你爸爸这口痰上来了,牙也紧了,抬头纹也开了,大眼角犄角儿也散了,鼻翅儿也扇了,耳朵边儿也干了,下巴颏儿也抖了,你爸爸伸伸腿儿,咧咧嘴儿,可就西方接引了,西方正路了,呜呼哀哉,身归那世,嗝儿屁着凉,你爸爸俩六一个幺——

怎么讲?

眼儿猴了!

你就说死了不就完了吗!

你爸爸这一死啊,你们老三哭哭的哇。

那可不

(学哭)“老宝贝儿……”

你爸爸死你都哭老宝贝儿!有这么哭的吗!

应当怎么哭?

应当(学哭)“爸爸呀……”

(学哭声))“唉……”

怎么这么大回声啊?

我们这一系列,全都哭了!

嗯。

唯独你们大哥连一个眼泪都没掉!

那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不但他不哭还不让别人哭。

嚯。

指着你们老三,叫你们老三的小名儿:“嘿,三儿!干什么你!你哭什么哪你?不是这个爸爸死了吗!”

对呀。

不就是这个爸爸死了吗!

嗯。

等那个来了再说!

哪个?

等您来了再说。

你吓我一跳!

“我告诉你三儿,有父从父,无父从和尚!”

和尚?

你大哥小名儿不是叫和尚吗!

这节骨眼儿你提那干嘛呀!

我还告诉你“爸爸活着,听爸爸的,爸爸一死,我就是……”

啊?!

“当家人!”

我以为他要篡位哪。

你们老三说:“大哥,爸爸可有遗言二十万块钱,留下十万块咱们得过日子……”“这事还就不能听你的,可这家的给老爷子办事!”“爸爸说得好!”“不行这是就得我说了算!”“你看,唉”你看看

这不俩人要打起来吗!

可不是吗!

闹丧啊!

我不能坐山瞧虎斗啊。

对呀!

我说:“大哥,老三,你们先搁下,老二没在家,二十万块钱,这么着?十万块给你们,十万块钱办后事,即便都给你们,你们也办不出漂亮的事来。

哦。

这不这么说嘛,把十万块钱给我,我给老爷子办这堂事。结果十万块钱给我了。

这场事是……?

我给办的。

你给办的,给你十万块钱。

十万。

最少得赚九万五。

你看你说这话都让人难受!我赚九万五干嘛啊!

跟你开个玩笑。我跟你说啊,我没在家,到现在我父亲死后这场事是怎么办的,就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就没有一个人给我说清楚过。

怎么办吧,今当着大伙我给你说一说,这事是怎么办的。

唉,借这个机会,您跟我念叨念叨。

您看看这十万块钱够不够,没出殡的前三天,北京各大小报馆给你爸爸刊登蓝色的专刊。

嚯。

你光有钱行吗?

嚯,这动静可不小!

出殡那天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有警察厅、公安局、保安队、游击队、侦缉队、荷枪实弹,弹压地面。殡前头,有两丈四明镜一架,御赐金锹玉镐一份,有催押旗,开道锣,红官衔牌三十六对,白官衔牌一百二十八对,有开路鬼,打路鬼,显道神,夜道神,伯夷、叔齐、羊角哀、左伯桃名为四贤。有神荼、郁垒、秦琼、敬德四大门神。纸糊的烧活,金山、银山,尺头,元宝,四季纸花儿,有喷钱兽,喷云兽,镇海牛,上八仙,中八仙,下八仙,九尊无量寿佛,十八尊罗汉,五堂幡伞,分为五色,十六对大刀,二十四对金执事,那真是云、罗、伞、盖,花、罐、鱼、长,八对清道旗,二十四孝骨牌旗,有飞龙旗,飞凤旗,飞虎旗,飞豹旗,飞彪旗,飞熊旗、飞鱼旗、飞鳌旗。八对香幡,四对香伞,三架黄亭子,五把座伞,竹弓、胆箭,黄鹰、细狗,骣马、鹰鞴,鸟枪、骆驼。有龙头皮槊、凤尾鞭,戈林粉棍,龙凤羽扇,二十四对檀香炉。有松狮子,松象,松幡,松伞,松亭,松轿,松鹤,松鹿,八对松人儿。大十番儿,小堂名儿,笙,管,笛,箫。细声音乐七班,军乐队八班,马步号无数,花圈挽联无数。黑红帽子四对、刽子手四对。

怎么还刽子手?

手持兵符、令箭、鞭、牌、锁、棍。雍和宫、旃坛寺黄衣喇嘛经四棚。贤良寺、龙泉寺青衣和尚经四棚。三清观、白云观真君道士经四棚。白云庵儿、瑞云庵儿尼姑经四棚。前呼后拥,六十个小男儿。一百二十八杠,杠夫是红罗翎,绿驾衣,剃光穿靴子。猩猩红的棺罩,上绣寸蟒,赤金的宝顶,四个犄角儿安着黄绒八宝灯笼穗儿。茵陈木的棺材,琥珀带星的盖儿,内有陀罗经被,全部的《金刚经》。在棺材头里,在棺材前头一幅对联,乃是北洋大臣王志珍所写。

上——联写的是?

“民间将有出头日。”

下联?

“国家不幸丧栋梁。”

横批?

为国捐躯!就这殡!由北平新华门、出正阳门、前门西火车站上火车,棺材运到河南项城择吉安葬!

这是我爸爸出殡?

袁世凯发丧!

你有病是吧!我让你说我爸爸出殡!

没错。

你说袁世凯发丧干嘛?

哪天寸劲跟袁世凯那个殡走到一块啦。

怎么那么寸哪!

寸劲,你看看。

得得得。

从头说,现在开始说你们家。

别说了,刚说完袁世凯发丧你再说我爸爸,我爸爸老百姓那殡跟他怎么比呀!你在说我爸爸那显着多寒酸啊!

你还别那么想。

怎么呢?

大总统一百二十八个人杠,你是老百姓,行吗!能那样吗!

哪比得了嘛!

这是我给办的,让你听听,三十二人杠,行吗!

我爸爸三十二人杠?

三十二人杠。

哎呦,老百姓三十二人杠!那,那是天了。

天了。

好。

你爸爸这殡还有一特别地方。

什么特别?

那三十人没去。

就还剩俩人!来个穿心杠,一穿,就抬走了!

那三十个人啊迟到了!

迟到了,他去没去啊!

去了。

去了就行,那也三十二人杠。

你猜猜哪天送殡的有多少人?

送殡的。

啊。

那少不了,我爸爸那人缘。

就是啊。

少不了!

多少?

怎么不得有一百人吧!

一百人啊,两万多人。

干嘛的?

干嘛的,老一乏,是你爸爸的至交,老朋友。年轻的,是你们哥儿维持的。

那也不能那么多人啊!人到万无边无沿啊。

没数了!唉,还有一大官,给你爸爸送殡。

大官?

想不起来了!姓王,王怀庆。

哦。

步军统领,卫戌司令部的司令,庆威上将军。

好家伙,那个,那咱担不起。

要给你爸爸送殡。

那不能让去,那得拦着!

你们大哥拦下了,“王将军,这可不行哎呀!您身体也不好,我们实在是不敢当。”

嗯。

王将军很为难,你说去吧,孝子拦,你说不去吧,跟他爸爸相好。这怎么办,难死人啦,哎,把司令部“大令”派去吧。

什么?

派“大令”去。

派什么?

派“大令”。

我们出殡!我们出殡,他派“大令”干嘛?

威风啊!

派“大令”那是枪毙人的,你以为我不懂,是吧!

你怎么老往这想呢!

那玩慎得慌

还有那,二百骑兵,一边一百。乐队怎么?怎么今歇班呢!凑凑,还有四个号兵,行四个号兵在前面吹号,哒哒哒嘀嘀哒哒……后边是二百步队扛着枪,上着刺刀,压着顶门子儿。

你打住,这是送殡吗!

不是送殡干嘛?

上着刺刀,还压顶门子儿。

多威风啊。

威风什么!压顶门子儿走火了怎么办?

废话,人是行家,为什么让它走火呢。都齐了吗,好,马上贴布告!

还是枪毙人。

布告。

出殡你布告干嘛!

要不怎么你不懂你,哪儿起杠,走哪儿,往哪儿埋。

那叫布告吗?

布告啊!

那叫路引!

我说错了,路引。知道那起杠吗?

那起杠!

北京后门帽儿胡同

你打住。

又怎么了?

你别以为我北京地理不熟。

怎么回事?

后门帽儿胡同。

啊。

那什么地方!

你说什么地方。

那警备司令部,好么,跑警备司令部那起杠去了!

那没错,口里边警备司令部,口外边起的杠。

谁挑的地方,怎么单找哪起杠去了!

前边修马路,过不去,没法办。

这倒霉劲的。

你看看,走西四,西单,宣武门,菜市口,虎坊桥,天桥儿,直奔永定门。

你说这都是刑场,你以为我不懂是吧,上永定门干嘛?

你们家坟地不在永定门外边。

我们家坟地在德胜门外头!

那是老坟,这是新坟。

我们家坟地我没他知道。

那天我上南城外办事去了,我走到珠市口儿,我一看,呦!怎么这么些人哪?这干嘛呀!我打听打听好家伙,树上房上都是人:“嘿,大哥,您这儿看什么哪?”“哎哟!兄弟你还不知道哪?今尹笑声他爸爸出来。”

我爸爸出来?

那个殡哪,出来

你说殡了吗!

殡,落一字,我一琢磨,这事是我给办的呀,嫌日子不好换日子了?我再上您家来不及了。

我在这等着吧,一会功夫,哎呦你爸爸从那边过来喽!

我爸爸从那边过来啦!

那个殡啊,过来喽。

说那殡字!

坐在敞车上,俩人搀着,穿着“白号坎儿”,脑袋可套拉了。

你打住,你打住吧,这是出殡吗!我爸爸死了不在棺材里躺着,跑敞车上去了

轿竿折啦,租一辆车行不行啊。

我爸爸在棺材里躺着!

哪相片,相片。

相片也不对,相片单另有影亭。

影亭坏了现租敞车。

怎么那么寸呢。

寸劲吗!

那也不对。

怎么不对。

那干吗还用俩人扶着?

不扶着,镜框倒了。

怎么还穿着白号坎儿?

那不照相时闪了光啦

脑袋也聋拉了?

它不是快咽气时候照的吗!

全赶一块去了。

正说着呢,那个说:“哎呦,过来啦!”

什么。

哪个殡过来啦,那个说了:“几个啊”

几个!

几个孝子。

哦,几个孝子。

那个是?

那个是我爸爸。

不,那个是你,找你了。

找我干嘛!

你不名声最大吗!中间那个,中间那个就是尹笑声。好,罢了!小子啊,脸色没变,

这还是出红差,

一会功夫经过天桥儿了,到了二道坛门了。

到了刑场了,砍人的地方,二道坛门

刑场干嘛,哪有一茶桌。

谁摆的?

谁摆的,木厂子给摆的。

一会儿我给他点着了。

你凭什么,人有礼貌啊,到茶桌那,人就给下来了。

下来干嘛?

送殡不得喝点水吗!

哦。

下来以后就让跪下。

让跪下!

孝子道谢啊。

哦。

刚跪下,就听脑袋后头,啪啪!

开枪啦?

摔俩茶碗!

去你的吧。

黄铁良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