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票 - 叶利中口述 张继楼 叶利中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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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教书》(传统相声集) 叶利中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0

作个京剧演员可不容易。

嗳!得下苦功夫。

还得有演员的材料:象聋子、哑巴能演戏吗?

那是没法演戏。

七年坐科,十几年舞台实践,不是一件简单事。

嗯!

要想成一个名演员那就更不容易啦!

得观众公认。

象梅先生,马连良马先生,谭富英谭先生,×××(甲名)先生,这都……

您先等会。谁?

×××,×先生。

我怎么没见过这位呀?

这不在台上站着哪嘛!

去!就是您呀!

不错。

哎哟!还真没看出来,您也是票友呀!

票友?坐过科!

您还坐过科!那个科班?

喜连成。

后来叫富连成。

对啦!我是那儿的学生。

您是富连成的学生?这不对呀!

怎么不对呀?

富连成是七科:喜、连、富、盛、世、元、韵,没有叫(甲名第一个字)字的呀?

×××(甲名)是我学名,我的艺名叫×(甲姓)(洗)三。

啊?

不!喜山。

呕!还是头一科的。那甭说喽,雷喜福、侯喜瑞、钟喜久、陈喜星,您都认识啦!

我们是同科。

是呀?

我们喜字科一共四十二个科生。

全都是角儿呀!

也不见得,有出科的,也有没出科的.

一共出科多少个呀?

出壳(科)四十一个。

有一位没出科。那位?

我!

您怎么没出科呢?

因为我散了黄!出不了壳啦!

呕!孵小鸡呀!

不!因为我下台瞌睡多,上台净蘑菇,所以没出来。

废物呀!

您别看我在科班里不怎么样,出科可享了大名啦!

象您这猴戴胡子——一出都没有,还能出名哪!

架不住学呀!投名师访高友,谭鑫培老先生给我说过戏。

是呀?

陈德霖、王瑶卿、金秀山、杨小楼,都教过我。

嗳,您到底学哪一行的呀?

生旦净末丑,文武昆乱满不挡。

嚯!戏包袱。

梅先生没我会的戏多。

是呀!梅先生不唱花脸哪。

象我这样的名演员全国难找第二位。

哈哈!我怎么没有听见说过呀?

因为我不经常唱。

您多少年唱一回戏?

四十年。

啊?合着您一回没唱过呀!

怎见得我一回都没唱过呀?

您想呀:您四十年才唱一回,今年您还没有四十岁哪,可不一回没唱过嘛!

四年唱一回。

您说清楚点呀!

解放前二年我在长安大戏院唱过一回。

以后呢?

一直没唱。

为什么不唱呀?

那次赚的钱还没花完哪,忙什么呀!

嚯!您唱一回戏赚多少钱呀?

也没多少,反正唱一回够吃个十年八年的。

好家伙。您卖多少钱一张票呀?

不分前后排,一律五十块。

啊?

国民党那会票子不值钱,没人要。要买票得用银元,还得袁大头三年闭眼儿①的,睁眼的②都不收。

①②:有袁世凯像的银元,叫袁大头。像有两种,一种眼晴闭着的,据说含银较纯,另一种眼睛睁着的,含银较差。因此大家都要闭着眼的。

好家伙,比梅兰芳的票还贵十倍。

呃!我那回唱就是为了梅先生。

您唱戏与人家有什么关系呀?

都说梅先生一唱就满,我非跟他碰碰不可。

你这不是找倒楣吗?

找倒楣?擎好吧!我一打听梅先生那天在新新大戏院,贴的是全本《生死恨》。

那是梅先生的拿手戏呀!

我这边贴的是全本《红鬃烈马》,前边让富英唱,我只唱大登殿。

听听这口气。

前仨星期全国各大报纸就发了消息啦!

怎么登的呀?

当代真正京派名伶×××,×老板,经全国所有名师传授,闭门苦练达三十年之久。精通生旦净末丑各种角色。经北京全市民众,再三要求,才准予×月×日在北京长安大戏院献演一场。希各地爱好京剧观众,及时前往订座,以免向隅云云。

真捧您啊!

那儿啊!戏院经理花了钱啦!

呕!吹啊!

汉口爱听京戏的一看(湖北话):“您家,当代京剧名角,难得的好机会。走,到北京听戏去!”

真有这样的戏迷!

坐火车上北京。每天京汉路对开一班,挂二十四辆车皮。因为我唱戏,不够坐的,大家要求站长多挂二十四辆,前边一个火车头拉,后边一个火车头推。过了一个星期,汉口成了真空啦!

人呢?

都跑北京听戏来啦!

好嘛!

上海的戏迷也不落于人后(上海话):“侬阿看见报浪厢登格消息,×××,×老板第一趟登台献艺,机会难得,‘豪燥’乘快车到北京定位子。”赶着上北京。坐火车的坐火车,津浦路到天津,转车到北京。买不到车票的坐轮船,买不到船票的坐木船。实在连木船都坐不到的,弄个洗澡盆,往海里一放,稀里呼噜的都冲到天津去啦!

啊?象话吗!

这下北京可热闹啦!家家旅馆都客满,饭馆预备的东西都不够卖的。能说这不是沾我的光吗!这叫“龙行一步,百草沾恩”。

(旁白)好嘛,他又成了皇上啦!

后来的没地儿住啦!

旅馆都满了嘛!

住小店。

噢!

小店也住满啦!有些人在街上过夜,往马路边上一坐,一排排跟难民似的。

瞧瞧这份瘾头。

前半夜还好过,后半夜受不了啦!

是呀!后半夜冷呀!

大伙儿坐在一块儿商量:“大哥!您贵姓?”“姓×。”“台甫?”“草字××。”“您那来的呀?”“广州。”“嚯!”“比我远。”“您呢?”“我近,长沙。”

嘿嘿!差不多。

“大哥!您北京有熟人吗?”“有熟人我还住露天!”“跟我一样,就为听戏,听完了就回去。”“咱们得想个办法呀,这离着开戏还有一个多星期哪!天天在露天睡,这受不了呀,等开戏那天咱们也就冻成冰棍啦!”

没事找罪受!

“您买了票啦吗?”“买啦!”“对号入座!咱们先到戏园子里坐哪儿等着,不比在街上嗳和的多嘛!”“对!还是您聪明。走!”他们这一走呀,后边跟着一群。

怎么跟着一群呀?

全是听戏的呀!大家异口同声的说:“走走!戏院子里去!”嚯!一传十,十传百,都跑戏院子里来啦!

热闹。

离着开戏还有一个多星期哪!坐上半堂座啦!

这新鲜事我真是头回听说。

到了开戏那天甭买另售票啦!满啦!

那还用说嘛!

铁门一拉,前台经理通知后台管事的,准备打通①。

①:打通——打闹场锣鼓

对!

就在这么个时候,门口来了五百多位,往铁门那儿一挤:“买票,买票!”售票员在里边一听:“又有人买票?前仨星期就满啦!出去跟他们说说吧!”

嗳!

“对不起诸位!前仨星期这票就卖完啦,您多包涵吧!”“多包涵,我们车票钱,旅馆钱,你给呀?”“我凭什么给呀?”“你不给不让我们听戏?”“不是我不让您们听呀,没票啦!”“没票?给我们想法儿。要不然我们在门口嚷嚷,叫你们也唱不安生。”

急啦!

售票员一听:“堵着门口嚷嚷,受不了呀!”赶紧找经理:“您快出去看看吧,门口又来五百多位,非要买票不行!”“财神爷呀!卖呀!”“卖?前仨星期就满啦!拿什么卖呀?”“哎唷,哎唷!平常不上座的时候,叫你们到处兜售,一张也卖不出去,今天来了座啦又没法卖啦!”

满啦!还怎么卖呀?

经理有主意呀!“坐票不是满了嘛,卖站票。”

什么?站票!

“啊!走道上可以站呀!五排过道,一排站一百多人正好!”

人家愿意吗?

不愿意听不到呀!

好嘛!站票卖多少钱呀?

五十块。

跟坐票一样。

一会儿,五百多位都放进来,往过道上一站。

热闹!

这回好,连人都过不了啦!

都站满了嘛!

上厕所到散戏再说吧!

好嘛!

经理一看差不多啦,打通。场面上早准备好啦!打鼓佬刚拿鼓子,这么个时候门口又来五百多位。

又来啦?

“买票,买票!”售票员赶紧说好话:“诸位,实在对不起,早就满啦!不但坐票,连站票都没地方加啦!”“那不行啊!我们那么远来,光盘费花了一百多块,不叫我们听戏那完的了吗?”“您们怎么不早来呀?”“不是刚下火车吗!”

刚赶到。

“实在没地啦!”“没地?给我们想法儿!”售票员赶紧找经理:“快出去看看吧,又来了五百多位。”“好啊!卖呀!”

还卖哪!

“哪那儿卖呀?坐没地儿坐,站没地儿站,怎么卖呀!”“那没关系呀,卖蹲票。”

什么?

“蹲票,俩站票中间蹲一个。”

那看不见呀?

为听不为看。

真有这么大瘾头?

什么话呢!

蹲票卖多少钱一张呀?

一样,五十块。

呕!都是五十块!

一会儿,五百多位都进来!找地儿一蹲,

瞧瞧!

场面上打通:嘣都噜,吭采,吭采……这么个时候又来了一千多位。

越来越多呀!

“买票,买票!”“先生!实在没办法啦,一点主意没有啦!坐票、站票,连蹲票都卖啦!不信您们看看。”大家扒着铁门一看:“不错,是没地儿啦!”

本来没地了嘛!

其中有人知道经理脾气的:“你没法儿呀,找你们经理去呀!只要给钱,什么办法他都想的起来。”“我们为听×老板唱戏,怎么办都行。”

真有这种人?

“经理!外边又来了一千多位,非买票不可。您看这事怎么办呀?”“怎么办?卖呀!”“往哪儿卖呀?坐票、站票,连蹲票都卖啦!”“不动脑子,椅子底下不都还空着哪吗?”

啊?

卖爬票!

这……那行吗?

行吗呀?抢都抢不到手。

瞧瞧!爬票多少钱一张呀?

五十块。

爬票也卖五十块!

又卖了一千多张爬票。

经理发了财啦!

先得把坐票、站票、蹲票请出去。

干吗还要先把他们请出去呀?

要不然爬票进不来呀!

是呀!

这一千多位都爬在椅子底下啦!

嘿嘿!

坐票不答应啦!

怎么?

我脚没地儿搁呀!

是呀!底下爬着一个哪嘛!

甭经理解释,自己就了啦!

呕?

“退票,退票!你们怎么一个位子卖俩人呀?”“大哥,你喊什么呀!你来的早坐哪儿,又得听又得看。我来得晚爬在这儿,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清楚!一样是五十块,不都为的是过瘾嘛!我还没喊哪您倒先喊上啦!”“那不行呀,我脚没地儿搁呀!”“您别着急!搁我脖子上。”

啊?

坐票把脚都搁在爬票脖子上啦!

好嘛!

爬着的把烟摸出来啦:“大哥!您来根烟。”

还真客气。

“等会×老板出来的时候,您告诉我一声。”

干吗呀?

好让我喊个碰头好儿!

还喊碰头好哪!

刚打完通儿,又来了一百三十二位。

还来哪!

“买票,买票!听×老板唱戏。”急的售票员直出汗:“各位!实在没法儿,坐票、站票、蹲票,连爬票都卖啦!”“没法儿也得想。我们想听×老板的戏不止一天啦!一直没听到过,这回为了听×老板的戏没盘缠,把生意都倒给别人啦!”

嚯!真舍得呀!

“我这戏瘾可发狂啦!你要不让我们听,引起神经错乱可得你负责。”

好嘛!成了相思病啦!

“我负不了这个责!”“你既然负不了这个责,就赶快给我们想法。”售票员一看,不卖不行呀!找经理吧!

这回我看他也没咒念。

“经理!外边又来了一百三十二位非买票不可!您看怎么办?”(沉思)“嗯!”

他也没法了不是。

“经理!我看这一百三十二位就别卖啦!”“别卖,娶媳妇、买房子、置地都在×老板这出戏上哪!”

想钱想疯啦!

“没地儿怎么卖呀?”

是呀!

“卖挂票!”

什么?

挂票!挂在墙上听。

象话吗!

那比蹲票、爬票强多啦,又得听,又得看,外带谁也不挤谁。

挂票也卖五十块一张呀?

五十一块二毛五。

怎么挂票倒多卖一块二毛五呀?

钉子钱,绳子钱都得算在里头。

合着一点亏都不能吃。

“对!卖挂票。”对听戏的说:“诸位!您们先请出来吧!”

怎么也叫人出来呀?

不出来挂票进不去呀!

呕!我把这个碴儿给忘啦!

搬梯子,钉钉子,安滑车儿,串好了绳子,一头往腰上一拴,这头一拉:“吃吃吃吃吃”上去啦!

瞧瞧!

“吆吆吆!不行!”

怎么不行呀?

在上头打转儿呀!

那怎么办呀?

“在我脚上再给我加道绳子吧!”

您说这叫受什么罪呀?

“再加道绳子呀!您得再加一毛二。”“行!我给两毛四都行。”

合着钱都这么花啦!

挂好啦,坐票、站票、蹲票才进来。

这份折腾呀!

开锣戏也唱上啦!

嗯!

我们经理一看这份高兴呀!

那他还不高兴!肥啦!

“去,派个人到隔壁新新大戏院,看看梅先生那儿卖了多少张票。”过去一个人一看,也甭说!卖的还真不少!大概卖了有二十来人。

啊?梅先生的《生死恨》才卖二十来人?

跟我打对台他哪行呀!

对!您随便说吧,反正不贴印花税。

这二十来个人都是白大褂红边。

呕!茶房呀!

梅先生那边一张票没卖。

玄啦!

我这边挤不下呀!高兴,早早儿的我就下了后台啦!“辛苦辛苦!”

倒是挺客气。

“场上到哪儿啦!”“早着哪您哪!才《武家坡》。”

呕!谭富英的薛平贵呀?

啊!张君秋的王宝钊。《大登殿》换程艳秋,荀慧生的代战公主。

听听。

我赶紧扮戏,戴王帽,穿红蟒。我一边扮戏一边听,富英、君秋的《武家坡》一个叫好的都没有。

这两位唱《武家坡》是珠联璧合,连一个叫好的都没有?

都是听我来的,能给他们二位叫好吗?

瞧瞧!

戏也扮好啦!“算粮”也下来啦!场上闭幕换“守旧”、换桌披、椅披。

换私房的。

一律是白缎子湖南湘绣三蓝富贵牡丹花。

还是真讲究。

场面换苏锣,“吭采,吭采……”

瞧这份派头!

冲头打完喽,起倒板。

对!您有句闷帘倒板嘛!

(吊嗓)咦咦……啊啊啊……

这份毛病。

我试了试那天嗓子还真给使,足够正宫调。

不容易!

您听我这句倒板,随便他们那位也没我这味儿!

您唱唱我们听听。

(唱倒板调)龙凤阁内!(唱铁片大鼓调)把衣换哪个哪呀,唉唉唉,唉唉唉唉!

啊?就这个呀!

就我这一句,台底下“啊”的一声……

这个叫好呀!

这个骂呀!

没法不骂!

忽拉,忽拉的全气走啦!

那还不走!

走呀?那是他们不懂,楞有一百三十二位连动都不动。

爱听?

挂着哪!

呕!走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