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文本较录音略有出入,按录音酌情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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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三立表演相声精品集》 王文章主编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04
对应录音:马三立 赵佩茹《对春联》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pp4y187S1
甲 做一个相声演员可不容易,第一,口齿要伶俐……
乙 对。
甲 第二,脑筋要好,另外还要有文化。您就不错呀!
乙 不行,不行;差得远。
甲 客气,客气;您文化水平很高。
乙 您别捧我呀!
甲 不是捧,绝对不是捧。在演员之中,尤其是在说相声的演员之中,您文化最高。
乙 高什么?
甲 哎,得数你了。
乙 (谦虚)哎不不不……
甲 相声演员,不论谁,他也不行。
乙 (谦虚)差得远……
甲 说真的,他的文化,差得远,
乙 这是。
甲 他也不行,数你了。
乙 您知道。
甲 当然,比我——还差着……
乙 唉唉……您是捧我呀,还是捧自己?“相声演员当中我的文化最好”,我要比他呢,还差点儿,那你比我们全高啦?
甲 不算太高,我认为比您强不了多少。
乙 从哪点儿说强不了多少啊?你有什么文化?就算你有文化,也得让别人说,有自己说的吗?
甲 哎,对了。认字多,知道的事儿也多。
乙 还知道的事儿多呢!
甲 有认识我的吧?知道我外号吗?
乙 不知道。
甲 外号马大学问。
乙 马大学问?
甲 外号,外号。马大学问!天津卫我这多少年,你打听打听,“华马严赵”,我们这几个人,说我们名写家吧……
乙 等等……您说谁?天津谁?
甲 你不懂啊,你不懂,“华马严赵”,这是写字儿的!这几位!
乙 我知道。我要是十几岁的小学生,没赶上那个时候,再改听大人说过,让你给蒙住了;可我在天津呆了几十年了,“华孟严赵”我能不知道?华世奎、孟广慧、严修、赵元礼,这里边哪有您哪!
甲 我说的就是这几位啊,“华孟严赵”……
乙 你不是说“华马严赵”嘛!
甲 我说错了。
乙 到这儿又说错了。
甲 本来我说错了嘛!“华孟严赵”的“孟”,后续的我。
乙 你是后续的?
甲 哎,我是后续的。华世奎、孟广慧、严修、赵元礼、石文会、杜小岑、刘道元,这都是名写家,马三立,这都是。
乙 您说的那几位我都知道;就是马三立我不知道。
甲 你呀,没有见过。你见过我的字嘛!我学那个华老华世奎,你看过他的字吗?那叫什么体?
乙 劝业场那块匾,不就是他的字吗?
甲 对、对、对,那是颜体,我有那个……什么(反复拍手),我就是按那个练的。
乙 你有什么?你有贴饽饽!
甲 黑地儿白字,一本折子……折子啊!
乙 那叫折子?他连帖都不懂,还练什么字!
甲 帖呀!我知道。我要说帖呀,怕你不懂。
乙 怕我不懂?
甲 对了,有帖。我按帖练。那时我学张伯扬。
乙 你学谁?
甲 学张伯扬。
乙 学张伯扬——那你就不如学石慧儒了,石慧儒那艺术多好!
甲 学石慧儒干嘛!
乙 唱单弦。
甲 我学写字,学单弦干嘛!
乙 张伯扬会写字吗?
甲 你这不是少见多怪嘛!你根本没见过他老人家的字嘛。北京琉璃厂、北京琉璃厂大街,你瞧瞧那两边买卖家的字号牌匾,差不多都是张伯扬写的。
乙 那是张伯扬?看清楚了,那是张伯英,前清的八顾,名写家,张伯英!
甲 张伯英?我记得有个张伯扬。
乙 张伯扬是唱单弦的。
甲 张伯英那字怎么样?
乙 好啊!
甲 我那时候学,他正在北京,我要叩他。
乙 我不懂,什么是“叩他”呀?
甲 我拜他为老师呀?
乙 你就说拜他多好,你还“叩他”——学这么一嘴炉灰渣子!您说有学问的人,有这么说话的吗?
甲 就是叩头,叩头认老师嘛!
乙 我不懂这路话。
甲 他也愿意教,我也有基础。咱说“膀的力的”啊,像我啊……
乙 什么?您听有学问的人有说“膀的力的”吗,听这嘴的词汇!还“膀的力的”,哎呦,多大学问呐。
甲 我跟你转文干嘛?我跟你转文听得懂吗?可不就说大白话吗?——我练的是悬肘字,懂不懂?
乙 懂。
甲 不是趴那儿写,胳膊肘不挨桌子,得悬起来。
乙 哪只手?
甲 这只手(指左手)。
乙 写字拿这只手写?
甲 这只,这只(指右手)。
乙 你比划的不是这只吗(指左手)?
甲 我两只手都能写。
乙 我没见过两手都能写字的。
甲 那是你没见识!我两手能写梅花篆字,太后老佛爷十分宠爱,封为”御儿干殿下”,加封“九千岁”之职!
乙 那是刘瑾。
甲 我就是要继承他老人家,他是我们祖先上辈,我按照他……
乙 你不是姓马、叫马大学问吗?刘瑾姓刘,他能是你的祖先吗?你的祖先是马寡妇,开店的。
甲 别理我啊,别理我,打这儿你别理我。
乙 怎么了?
甲 你呀,你呀,完了你,你赵佩茹你全好,你这一个,你完。
乙 怎么?
甲 你太瞧不起人,不尊敬老前辈!
乙 你哪儿的老前辈?你谁的老前辈?
甲 我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当面这样耍笑地,看不起,(学乙)“(咬牙)你呀——,你呀——”没有!我没看见过,没有任何人对我这样!没有,我到哪儿都受人尊敬。我那时候出去给人写字儿,到哪儿:“请坐!”
乙 哼。
甲 别人都没座儿,让我“坐下!”
乙 嗬。
甲 “倒茶!端面去,端面去!”
乙 哎呀,您瞧这吃喝多好。——端面去!当初,请华世奎写字没一个端面的啊,人都酒席,到他这儿一碗单搁卤,端面去……
甲 我不是……我不是在乎那碗面,在乎这心。“大碗,端面!剥蒜!剥,剥蒜!”
乙 行行行……这么一嘴蒜气哄哄。
甲 我就讲这意思,到哪儿人都尊敬咱。有一次我到北京,赶上买卖家开张,道喜,让我给来了个对子。我编的,我编了个词儿!
乙 你给编对儿?
甲 我编的词儿一下轰动了,北京四九城,了不得了,马大学问,这词儿啊!——我编的!
乙 你说说你编的这个对子,一定出奇;我们也学习学习。上联是?
甲 “生意兴隆通四海”。
乙 好。下联是,“财源茂盛达三江”。是吗
甲 我……我写的这个对儿你看了?
乙 我多咱看了?
甲 没看你怎么把我编的这词儿背下来了?
乙 这是你编的?打你母亲没结婚的时候,就有这对子。你别不害臊了——拿过来就说。
甲 好!你看不起我。咱这么办:你给我出题,我当时就能编出对子来。
乙 你懂什么叫对子?
甲 对子?这我能不懂?!这边叫上联,那边叫下联;这边五个字那边也五个字;这边十个字那边也十个字;这边五十,那边也五十;
乙 我还没见过上联五十,下联五十的对子呢,没这么高房顶往哪儿挂啊!
甲 要一般儿多。
乙 上联九个下联七个,那叫什么玩意儿!对字嘛,一个字对着一个字。
甲 这我懂呀!我专门研究这个。
乙 比如说:我这上联是”上”,下联对什么?
甲 对“下”呀!你考我?这还用问,死规矩:“上对下,大对小,老对少,左对右,文对武。”你呀,不行!差点儿!
乙 我上联是个”天”字。
甲 我对“地”呀!“(打拍子)天对地,雨对风,大路对长空;雷隆隆,雾蒙蒙,开市大吉,万事享通……”
乙 ——您看那儿有学问人这样!(学甲打拍子)
甲 讲义!……讲义这是。
乙 我上联有个”言”字。
甲 盐哪!我对个醋。
乙 醋?
甲 盐要对酱,那算砸了,没有了那就。盐对酱怎么讲啊?盐咸,酱呢,咸了。醋!盐咸醋酸,油盐酱醋,五味调和。“醋”!行吗,行不行?
乙 行行行……上联有个“好”。
甲 我对”歹”;”好”对“坏”不行;“好歹贤愚”嘛,这是个“层”语。
乙 这是个“成”语!我上联有个“事”。
甲 我对炮。你支士,我拨炮;你跳马,我出车。
乙 又下上了啊!可我这上联是:”上天言好事”。
甲 “回宫降吉祥”。灶王对儿,我六岁时就会。
乙 你对“回宫降吉祥”了吗?
甲 “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乙 刚才我说“上”你对的什么?
甲 回宫降吉祥!
乙 没有,我说的”上”,你对的什么?
甲 “下”。
乙 “天”;
甲 “地”。
乙 “言”;
甲 “醋”。
乙 “好”;
甲 “歹”。
乙 “事”;
甲 “炮”。
乙 “上天言好事”,你呢?
甲 “下地醋歹炮”。
乙 这是什么话?!
甲 这一下地,醋就把炮逮住了。
乙 不像话呀!
甲 你才不像话哪!你这叫“蔫、坏、损”。这叫成心,发坏。
乙 我怎么发坏?
甲 这算我栽跟头吗?众位,马大学问今天算栽了吗?不算!这算你,蔫损坏,憋坏。你“上天言好事”不一块儿说?灯谜?破闷儿?我猜着了?你“上”,我就猜着“回宫降吉祥”?你“上”我可不就“下”吗?你来“天”我来“地”。“下地醋歹炮”赖谁啊这个?——别来这个,痛痛快快!你多少字儿一块儿说!咱跟咱们别用这个,学好!(天津口)学唱戏做官,甭学偷鸡拔烟袋……
乙 那我一块说上联,你能对吗?
甲 来吧!你多说,你照着一百个字说。
乙 这对子不是字多就难对!一百个字有什么用?越少越难对,我这儿有两个字,你怎么对?
甲 怎么字?
乙 “羊肉”。
甲 “萝卜”,也是两个字。
乙 羊肉是食物。
甲 萝卜也是吃物啊。羊肉熬萝卜多好吃!
乙 我还说俩字,“胡琴”,就是唱京剧拉的那个胡琴。
甲 “萝卜”。
乙 刚才都是食物,这“胡琴”跟“萝卜”有什么关系?
甲 我说的是敲的那个“锣”,打的那个“钹”;锣钹。
乙 你改得够快!我说“绸缎”。
甲 “萝卜”。
乙 我说的绸子缎子,是做衣服用的材料。
甲 我说的“罗布”呀,是纱罗洋纺,呢绒布匹,罗布
乙 “岳飞”。
甲 “萝卜”。
乙 你怎么老是“萝卜”呀?岳飞,岳武穆大帅。
甲 《目连僧救母》这出戏你听过吗?
乙 听过呀!
甲 目连僧叫什么名字?
乙 叫傅罗卜。
甲 (拍手)噢——!忠臣配孝子,怎么样?
乙 你再听这上联,“一二三四五六七”。
甲 这怎么回事?
乙 就为躲开你那萝卜。一二三四五六,你仨萝卜就对上了。“七”,仨半萝卜不行。
甲 没关系,“一二三四五六七”,——“萝卜快了不洗泥”!
乙 什么词啊这个!不像话。
甲 不要一个字两个字的,最少也得仨字。
乙 我来三个字的:“马牙枣”。这月份就快有了,咱们吃的一种枣,特别甜,它叫马牙枣。
甲 我对“羊角葱”。“马牙”对“羊角”;“枣”对“葱”。马牙枣,八月份;羊角葱,二月份;马牙枣秋天,羊角葱春天;马牙枣红的,羊角葱绿的;马牙枣甜的,羊角葱辣的;马牙枣树上的,羊角葱地下的……
乙 (拦)你怎么这么贫哪!——这还不算完呐,我还能往上添字:“马吃马牙枣”。枣打树上掉下来,马给吃了——马吃马牙枣。
甲 加俩字儿呀,“羊啃羊角葱”!“马吃”,“羊啃”。马吃马牙枣,羊啃羊角葱,嘿嘿,(晃头)虽不中,不远矣!
乙 别晃了,一晃它泄黄啊。——你再听这个,上联:”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
甲 嚯嚯嚯,这怎么回事?到底往哪儿飞啊?
乙 这不是胡说呀,大雁最准,一到冷天吧,北方的雁往南方飞,这叫“北雁南飞”;它双翅在东西,“分上下”,它飞的时候不能是直的,它是波浪地上下。东西南北上下,你怎么对?
甲 下联有了:“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高低”。
乙 这个字对得上吗?
甲 太恰当啦。
乙 “北雁南飞”。
甲 “前车后辙”。
乙 “双翅东西”。
甲 “两轮左右”。
乙 “分上下”。
甲 “走高低”。
乙 “高低”。
甲 “上下”。
乙 “上下”。
甲 “高低”。
乙 噢——?
甲 嘿嘿,虽不中——
乙 ——(晃头)不远矣!
甲 得,这个也泄了!
乙 什么话!你再听这个,上联:“小老鼠偷吃热凉粉”。
甲 大白话,没劲!
乙 你听着是白话,其实,讲起来可有意思。老鼠就是耗子,老鼠不一般大。
甲 是啊。
乙 有这么大个的耗子没有?(比划)
甲 有啊。
乙 它叫什么。
甲 老鼠。
乙 有这么一点儿的耗子没有?(比划)
甲 有啊。
乙 它叫什么。
甲 老鼠。
乙 它老吗?
甲 它不老。
乙 不老它叫什么?
甲 叫老鼠。
乙 你能叫它“少鼠”吗?
甲 不能。
乙 “偷吃热凉粉”,凉粉在锅里熬着冒着热气,你管它叫什么?
甲 叫凉粉。
乙 它凉吗?
甲 不凉。
乙 不凉叫什么?
甲 叫……凉粉。
乙 这就叫“小老鼠偷吃热凉粉”。
甲 我明白了。这下联是:“短长虫盘绕矮高粱”。
乙 您这怎么讲?
甲 “长虫”就是蛇。长虫你知道不知道?
乙 知道。
甲 这么长的长虫你叫什么?(比划)
乙 叫长虫。
甲 要这么短呢?(比划)
乙 这种七寸的也叫长虫。
甲 它长吗?
乙 它不长。
甲 它叫什么?
乙 它叫长虫。
甲 高粱呢,要这么高的叫什么啊?(比划)
乙 高粱。
甲 要这么矮呢?(比划)
乙 刚出土的也叫高粱。
甲 它高不高!
乙 它不高。
甲 它叫什么?
乙 它……叫高粱。
甲 对啊,这就是那个“短长虫盘绕矮高粱”。“小老鼠偷吃热凉粉”嘛,“短长虫盘绕矮高粱”。有“老”有“小”,有“凉”有“热”,有“长”有“短”,有“高”有“矮”……(晃头)虽不中——
乙 (打甲头)——你再听这个上联:“空树藏孔孔进窟窿窟窿孔孔出窟隆窟窿空”。
甲 又改绕口令了;我不懂。
乙 我给你讲啊。圣人孔子周游列国,这天他在路上走,正赶上下大雨:“哎呀,好大雨!”圣人一看,往哪儿避雨呢?又没有民房;可巧路上有一棵树,年深月久让虫子给掏空了;圣人一想,我到树洞里避雨去吧。这叫“空树藏孔”。
甲 那么“孔进窟窿”?
乙 圣人钻进了树窟窿!
甲 “窟窿孔”?
乙 窟窿里有孔圣人。
甲 “孔出窟窿”?
乙 雨住了,圣人也出来了。
甲 “窟窿空”?
乙 圣人出来,窟窿就空了。这就是“空树藏孔孔进窟窿窟窿孔孔出窟隆窟窿空”……
甲 哎呀,缓气呀!差点憋死!
乙 我看你对什么?
甲 下联有了:“悠叭嗒通哗啦咔嚓噗通哎哟噗噗噗吱吱吱”。
乙 你发疟子了!这是什么呀?
甲 这你不懂,我得讲。
乙 你别讲了,你这字跟我这对不上!不是多俩就是少俩!
甲 多多少?
乙 我不知道。
甲 一个不多!
乙 我数啊!我这上联啊!
甲 多少字?
乙 (掰手数)“空树藏孔,孔进窟窿,窟窿孔,孔出窟隆,窟窿空”,十八个字。
甲 瞧我的,我要是十七个了,我要是十九个了,那叫什么(音神马)玩意!(掰手数)“悠,叭嗒,通,哗啦,咔嚓,噗通,哎哟,噗噗噗,吱吱吱”
乙 对呀,也十八个字啊!
甲 你瞧瞧?
乙 字是对了,你得讲,这说的是什么事?
甲 我得讲啊,我得讲啊……这想当初。
乙 想当初的事儿。
甲 去年夏天啊,我们院里……
乙 你等等。“去年夏天”怎么会是“想当初”呢?
甲 人家讲故事头一句都是“想当初”嘛!
乙 “想当初”是说比较远的年代;你这是去年的事,用不着。
甲 不要“想当初”;好。去年夏天,我们院儿里一到晚上净飞蚂蚱、”弹弹钩”、屎壳螂,满院飞。“悠叭嗒”,屎壳螂撞窗户上了,“悠——叭嗒!”;
乙 “通”?
甲 我一害怕,把茶杯碰地上了,通。
乙 “哗啦”
甲 茶杯碎了,哗啦。
乙 “咔嚓”?
甲 把砂锅砸了,咔嚓。
乙 “噗通”?
甲 我打炕上掉下来了,噗通。
乙 “哎哟”?
甲 摔了我的腰,哎哟!
乙 “噗噗噗”?
甲 我放仨屁。
乙 “吱吱吱”?
甲 一翻身又压死了一个耗子。
乙 什么呀,乱七八糟的!这叫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