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迷 - 叶利中口述 张继楼 叶利中整理

复制本页链接

来源信息
《歪教书》(传统相声集) 叶利中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0

这个节目是相声。

对啦!

今儿这段相声叫《财迷》。

呕!

就是守财奴呀!

什么叫守财奴呀?

比如过去乡下的土财主,有钱舍不得花,身上要是带俩钱,就受了罪啦!

怎么?

身上甭说多带,带十块钱,他能迈不开步。

怎么迈不开步呀?

他嘀咕呀!生怕丢啦!一边走一边摸,他那不是摸钱哪,是给小偷送信哪!

(微笑)呕!

(作衔烟袋状)嘴里衔根旱烟袋,走三步摸一下,(摸口袋)我还带着十块钱哪!在不在呀?可别丢喽,摸摸吧!从口袋里摸出来啦(作摸出钱状),一边笑,一边数!(作数钱状)“得得得得得……嘿!万幸,还是十块。”

那多新鲜呀!

又走了三步,(摸口袋)“嗯!再摸摸吧,我可真有点不放心。”

折腾呀!

(作摸出钱状)“嘿!还在这儿哪!”(作放进里边口袋状)走了两步又摸,(摸外边口袋)这回没摸到。

怎么没摸到呀?

放在里边口袋里去啦!他还摸外边口袋。

那是摸不到。

他这一摸没摸到呀,差点把疟子勾回来。

至于吗!

脸也白啦!眼儿也直啦!汗也下来啦!“唷……唷,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就知道吗,非丢不可呀!”(又摸里边口袋)“呕!在这儿哪!”

嗨!

摸了三回,叫扒手给盯上啦!“嘿!有财。”过来不费吹灰之力,就给掏去啦!等到他再一摸,(摸口袋)没摸到。

掏走啦还哪儿摸去呀!

这回他倒想开啦!

怎么想开啦?

“我早知道得丢嘛!丢就丢了吧!要不然走两步摸一次,到我到家也就天亮啦!”

好嘛!

这种人越有钱,越小气。

嗯!

您别看他穿的漂亮,其实呀,肚子里还没有没钱的人舒坦哪!

怎么?

他舍不得吃呀!一天吃两顿,窝窝头稀饭。有了钱就知道存,往往在外边有事,回家赶不上饭口啦,都舍不得下个饭馆。

那就饿着吗?

也不能饿着呀!买两烧饼吃。

凑合一顿。

还不能在大街上吃。

为什么不能在大街上吃呀?

那年头跟现在不同,怕朋友看见。在大街上吃烧饼,那多难为情呀!

虚伪。那上哪儿去吃呀?

上茶馆。

呕!来壶茶!

来壶白开水,自己带包茶叶——满天星。

茶叶末。

您想他要舍得来壶茶,还能买两烧饼当一顿吗?

这可倒是。

到了茶馆,“伙计。”“㗒,您哪!您来壶香片?来壶龙井?”“我来壶白开水,把叶子拿去。”伙计一看,茶叶末。找了个大壶给了一壶。

干嘛找大壶呀?

茶叶末不能续开水。一续开水就成了龙井①啦!

①:这儿的“龙井”是指茶叶泡的没有颜色了。

对啦!只喝一开。

他从身上摸出烧饼来啦!未曾吃先向四面看看。

干嘛先看呀?

怕给朋友看见。

吃烧饼都找罪受呀!

才吃了一个半,巧劲,来了个熟人。

嘿!

他一看,“不好。”一口就把那半拉烧饼搁嘴里去啦!

也不怕嘘着。

赶紧喝了口茶。

送送。

朋友一眼就看到他啦!“大哥,您在这儿喝茶哪!”(含糊地)“嗯嗯!”

怎么不说话呀?

烧饼还没下去哪!

瞧瞧。

好容易才换过这口气来,“㗒,兄弟,您才来?您坐。”这位朋友也没理会,就坐下啦!“谢谢您哪!”这朋友一坐下,他这气大啦!

人家喝人家的茶,又不要他给钱,他生的那门气呀?

他看到桌上还掉了十几颗芝麻哪!

那也不至于生朋友的气呀?

在朋友面前,不就不好意思捡了嘛!

呕!十几颗芝麻都舍不得呀!

他一闭眼,想出一个主意来。

什么主意?

“呕,兄弟!天地的地字怎么写呀?”“天地的地字,不是一个土堆,一个也字嘛!”“呕!对啦!”(用手沾唾沫在桌上写)“呕,对!土堆,一个也字。”一边沾唾沫一边写,芝麻都跑嘴里去啦!

嘿!

他沾完了芝麻才想喝口水,一看桌上,又瞪了眼啦!

怎么又瞪了眼啦?

他看见桌子缝里还有一颗芝麻,怎么也沾不起来。

啊?一颗芝麻还算计哪!

什么话呢!

那怎么办呀?

他有办法。他好象猛然想起来似的,用手一拍桌子,(拍桌子又沾唾沫写)“呕!地字就这么写呀!”

呕!这颗芝麻也到嘴里去啦!

这种人可真有。

是呀!

解放前,我们隔壁就住着这么一位,家大业大,家里有几顷地,屋里还埋得有黄的白的——大财主。

姓什么呀?

姓缺。

姓缺?这个姓可奇怪。

外姓。

叫什么名?

叫缺德。

嘿!好名字。

这个缺德呀,真可以说是一钱如命!只准进就不准出。把每个老钱都穿在肋条①上。由老钱凑,凑够了一块钱呀,就换成洋钱。洋钱多了啊,就换成金子。金子多了啊!就打镯子。镯子多了啊,就铸成金娃娃。铸成金娃娃就往地下埋。埋得越深越好。他总觉得埋在地下最保险。不但不怕火烧贼偷,外带还不怕儿子偷着花。谁能一次花一个金娃娃呀!再说儿子也不知道埋在哪儿哪!

①:“肋条”。肋骨。把老钱串在肋条上,是讽刺话,意思是只进不出。

合着这心眼儿都用在这儿啦!

对待家里长年刻薄就甭提啦!对自己三个儿子都是如此。

怎么?

一年到头难得给儿子们一个子儿花,天天还得陪着他吃窝窝头白菜汤。弄一大锅、煮一锅白菜帮子②。

②:“白菜帮子”。白菜梗。

那白菜叶儿哪?

留着卖呀!白菜汤里抓把盐,搁点涮油。

什么叫涮油呀?

拿个瓶子打四两花生油。找根筷子,前边栓块棉花,沾点油,往锅里一涮,筷子又插回去啦!四两花生油吃了半个月,嘿!变成半斤啦!

怎么倒多啦?

带回六两水去。

好嘛!

逢年过节,吃顿好的。

吃点鸡鸭鱼肉!

吃点豆腐渣。

啊!

他还跟儿子们说:“唉!白米白面不是咱们吃的,那玩意吃了发疟子。”

没听说过,吃白米白面发疟子呀!

天不亮就催儿子们跟着长年们上地,可是他也不闲着。

他干嘛呀?

他出去拾粪呀!背个粪箕子,拿个粪杈子。出门先找马车,看见马一撅尾巴,随后就追。

追马车干么呀?

拾这泡马粪呀。

好嘛!

有时候马撅尾巴,不见准拉屎呀!他能为这泡马粪跑出三十里地去!如果这泡马粪不捡回来,是死也不甘心。

瞧瞧。

他只要这么一出去,家里儿子们得吃得喝啦!

怎么?

当着他天天啃窝窝头!逢年过节吃回豆腐渣受得了吗!

是呀!

他这一出去呀,儿子们就偷着吃!反正家里白米白面是现成的。只要有一人出主意,跟着就都赞成。

是呀!都饿怕了嘛!

“吃什么呀?”异口同声“吃包饺子。”老大就说:“吃饺子呀!那可得留点神,上回偷着吃了回烙饼,叫老头碰上啦,闹了仨月。这回吃饺子,那还不得闹半年呀!”老二说,“怎么着,你不愿意?”“我不是不愿意呀!我不也是天天啃窝窝头嘛!咱们吃是吃,但是得防着点儿。”老三说啦:“那好办!门口留个人就是啦!”

干么呀?

望风呀!看着老头回来送个信,千万别让他碰见!“对,对!门口留个人。”“二哥,您就出去放个哨。”老二就出去啦!跟着哥儿俩马上动手:一个和面,一个剁肉。饺子包好啦。刚要下锅,门口放哨的老二进来啦!“别煮啦!快收收,老不死的进胡同口啦!”

吆!这份巧劲。

“快收了吧,别煮啦!别叫他看见啦找麻烦。”刚才出主意的老三说啦!“收!好容易才作好,一年多没吃白面啦。不吃啦?”“吃!你忘啦,上回吃回烙饼,骂了仨月。这回是饺子,那还活的了啊!”“别着急,我有法治他。去,(叫老二)抓把米,抓把绿豆,往门洞一撒,你就甭管啦!进来吃饺子。”

行吗?

当然行啦!老二抓了把绿豆,抓了把小米往门洞一撒,“涮,”撒了一地。他进去啦!

呕!

缺德进门啦!刚一进门,脚底下一滑。低头一看,“吆!这是怎么话说的,粮食撒一地呀!你们简直是要我的命呀!喉!这些不肖之子噢,吃我不心疼呀!”——他心倒不疼,他肝疼。

是嘛!

“你们别糟呀!唉!我活一天你们还过的去呀,要是我死了啊,我看你们怎么过呀!”说着说着就蹲下去啦!“唉!怎么得了噢!”(作捡米状)一颗一颗的捡。

啊?

您想呀!一把绿豆一把小米,够他一捡呀!

那可不是嘛!

从响午捡到天黑才捡完。

好嘛!

腰也酸啦,腿也麻啦,头也昏啦!一跛一拐的进来啦!儿子们不但饺子吃完啦,午觉都睡醒啦!“爸爸您回来啦!”“啊!你们吃了饭啦吗?”“吃啦!”“吃的什么呀?”“我们吃什么呀!还不就吃窝窝头咸菜。”“唉!咱们家也就吃这个。”——谁净吃这个呀!你看着他们才净吃这个哪!

嘿嘿!

他就这么窝里窝囊的活啦一辈子。到了六十岁.那年呀,病啦!

吆!找个大夫看看吧!

找大夫看?那哪儿能呀!吃饭他都认为多余,还舍得花钱吃药呀!拖!这么一拖呀,没救啦!他自己也知不行啦!把仨儿子叫过来问问后事,留个遗嘱。

呕!

(叫仨儿子)“你们仨都过来。”“爸爸,你有什么话快点说,趁着您还有口气,您金娃娃都埋在哪啦?谁还该咱们家的、红契都放在什么地方啦?我们哥儿仨这家怎么分,您快点说呀?”

敢情他们家的产业,他儿子都不知道。

“你们先别问这个,我先把别人差咱们的告诉你们。”仨儿子一听,赶紧拿笔拿纸就记。“爸爸您说吧!”“张老三家差咱们三百块。借了一年啦!每月五分利。”

呕!一块钱五分钱利钱?

“不!借五毛还一块。”

啊?对半利呀!

“利滚利,该还多少,你们算去吧!李老四家还差咱们两百块。”

也是五分利?

“不!驴打滚。”

呕!更凶呀!

“该还多少,你们算去吧!王记面铺还存咱们五十袋面。赵家绸缎庄还存着咱们十匹布。”人家差他的,他都说啦!仨儿子一边听一边写。写着写着老大想起来啦:“爸爸,上月咱们叫东街煤铺半吨煤,还没给人家钱哪!”“嗳!你提这个干什么呀!”

呕!差人家的就不提啦!

算盘子光往里扒啦!缺德把话说完啦,老大问啦:“爸爸!话可没有这么说的,万一您老人家天年之后,我们哥儿仨分家,是三一三十一呀,还是有多有少呀?”“当然有多有少呀!谁要对我孝顺,我就多给点谁。你们先说说,我死了这棚丧事该怎么办呀?”三儿子一听,好机会来啦!丧事怎么办?这会随便说,说大点,他死了办不办,不还由着我们嘛!

听听,这都叫什么儿子?

老大说啦:“爸爸!这您就甭操心啦!钱是您赚来的,当然要跟着您走,有多少钱给您办多少钱的事。甭说别的,就拿那口棺材,给您买金丝楠,阴沉挂里儿,上七道漆,在家里停七七四十九天,天天一棚经,僧道番尼换着来。七天一个焰口。出殡的时候,六十四杠大换班,抬杠的剃头穿靴子。八大座,职衔牌,全堂纸活,童子小男。雪柳十二对。笙管笛箫,细音乐一堂。外带一毛给您撒纸钱。你看怎么样?”

缺德听着准得高兴。

高兴?差点咽啦气。

怎么?

急的呀!“什么?我睡金丝楠的棺材,我有那么大的造化吗!你这不是折死我吗!让我到棺材里头翻跟斗去呀!六十四杠大换班,我是皇上呀!(咬牙)大,大,你要气死我呀!”他说着说着眼往东屋里一看,“啊!”真着急啦!手往东屋一指,白眼珠往上一翻,气上不来啦!

吆!真气死过去啦!

儿子可急啦!老二老三直抱怨老大:“你试着点说呀!这会要是把他急死,哪儿挖金娃娃去呀!喉!你可真是!”三人异口同声的说:“爸爸,您等会再咽气,金娃娃埋在哪儿啦?红契在哪儿藏着哪?”“哦哦哦……”

怎么啦?

倒气哪!

好嘛!

“你快说呀?”“哦哦哦……”“嗳唷唉,老王八旦,可真急死人,你快说呀!”

嘿!骂上啦!

“唉……”“您东屋里埋的什么呀?”“唉……东屋里倒什么也没埋。”“那您干么往东屋里指啊?”“东屋里没人,干么还点着灯呀!”

吆!他这个时候还顾的过来这个哪!

“快点去吹喽,要不然我死了口眼都不闭。”

至于吗!

“老二,你哥哥不会办事,你说说,我死喽该怎么办?”

对!问问老二。

“爸爸!我就知道我哥哥不是办事人嘛!咱们家有多少钱呀,那么办,受的了吗!金丝楠木的棺材,那得多少钱呀!您来个杉木十三圆就行啦!也角停七七四十九天,咱们停三七二十一天。七天一棚经,焰口都免啦!出殡的时候,三十二杠——太平杠。六对雪柳。什么八大座、全堂纸活全不要,来副军乐队,行啦!您看怎么样?”“大,大,还大。”

啊?还大哪!

“老三,你说说?”

对!老三聪明,主意多。

老三一想:我说什么也不行啦!也遂不了他的心啦!就算弄床凉席给他卷出去,他也高兴不了啊!凉席不还得花钱哪吗?他眼珠一转,想起个主意来!“爸爸!您死喽咱们不花钱,倒从您身上赚俩钱,您看怎么样?”

啊?

“嗯嗯,好!你说说,怎么从我身上赚俩钱?”“您看,虽然您病了俩多月,可是还没掉膘。上秤一约,保险够一百八十斤。去了骨头也有一百二。咱们弄个大锅把您一煮,放点八角花椒,来点酱油,放点盐。煮好啦我们哥仨推出去一卖。当黄牛肉那是骗人,要是当水牛肉卖,准保有人信。一斤两毛,十斤两块,一百斤二十块。二二得四,二十四块钱。除去酌料钱,怎么着不赚他十块二十块的呀!”

这象话吗!

象话吗?缺德高兴啦!

还高兴啦哪!

“嗳!对对,我死啦就照你这主意办。”

啊?

“把我一煮,就放点盐就行啦!别放八角花椒啦,那本钱太大呀!”

还嫌本钱大哪!

“卖可是卖,你上东庄去卖,可别上西庄。”

怎么不上西庄呀?

“西庄熟人太多,他吃肉不给现钱呀!”

他还算计哪!

没俩天缺德死啦!

那还不死。

他到阎王那儿去啦!阎王一看,气大啦!

呕!阎王爷都恨他呀!

“嘟!大胆缺德,你在阳世三间,为非作罗,剥削穷人,一钱如命,到了阴曹地府,要不给你点罪受,你也不知阎王爷的利害。来人呀!”“喳!”“把缺德戳下油锅!”

嚯!

大鬼小鬼、牛头马面,这通忙呀!搬锅的搬锅,抱柴火的抱柴火,抬油的抬油。大锅往炉子上一架,柴火底下一烧,两百斤小磨香油往锅里一倒!卜卜卜,一会儿油就开啦!

是呀!

缺德一闻:“嗯!怎么这么香呀?”

废话,小磨香油嘛,不香?

“小磨香油呀?这一锅少说也有两百斤,炸我干嘛还用小磨香油呀!用点花生油就行啦!这得多少钱呀!”

啊?

缺德越想越心疼。

(微笑)呕!

他跟阎王爷说了话啦!

说什么呀?

“阎王爷,我求求您。”“吓!还有什么要求的,随便你说什么,今天我也得炸了你。”

本来嘛!

我也知道,今儿我非下油锅不可,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把这油钱折给我,甭用油啦,您给我来个‘干锅爆’吧!”

呕!还算计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