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利中、张继楼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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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病怪治》(传统相声集)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4
过去要上街办点事您得处处留神。怎么说呢?因为稍为一大意就能吃亏上当。为什么呀?小心碰上抓、偷、拐、骗的呀!抓、偷、拐暂且不谈,今天单给您说说骗人的。如象看相、测字、算命、卜卦这类江湖人,解放后管这帮人叫迷信职业者,解放前我们管他们叫“生意”。生意跟买卖可不一样。作小买卖是将本求利,生意是凭他那张嘴绕腾,多咱把您绕腾胡涂啦,您口袋里的钱就搬到他荷包里去啦!等您明白过来啦,再去找他呀,没影儿啦!
都哪些生意呀?有八个字;就是金、批、彩、卦、风、马、燕、雀。这几门儿都是生意。什么是“金”呢?就是看相、测字、批八字的统统都叫“金买卖”。金买卖也分多少种,不一样:没眼睛的瞎子算卦那叫“暗金”,睁眼的叫“亮金”,穿西服革履,在旅馆门口挂牌的叫“火金”,一身破烂,手里拿根筷子指指戳戳的叫“水金”;相面的叫“炝金”,测字的叫“垛子金”,拿根细篾比量您手指头这叫“草金”,一盘棋子自己下,那叫“八杈子金”,又叫“老周”,手里提溜个鸟笼子,里头养个腊嘴叼纸条,那叫“嘴子金”,坐在地下不说话,前边摆着很多小纸包,用白纸写张说明告示:“我非哑人,坐地不语”,那叫“哑金”。还有什么“竿子金”、“子儿金”、“隔夜修书”、“倒插符”。要一样一样的说呀,我说一晚上也说不完。
最气人的一种叫“揪金”。人站在胡同口里头,盯着过路的,认准喽那能上钩的,猛不丁的窜出来,胆小的能吓你一跳:“先生!您气色不正,印堂发暗,马上就有一场大祸。别害怕,我给您指点几句,您就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要钱。”愣拉您袖子给揪到胡同里来啦!进了胡同,那就由着他摆弄啦!这种买卖叫“揪金”。这“揪筋”比那“扒皮”可还厉害哪!
既然看相、测字是骗人的生意,过去怎么还有人信呢?因为他们有套骗人的方法。说明白点,就跟那变戏法一样,要是懂他们那一套的呀,说穿了是一个子儿不值,再加上他们说话是“八面风”、“两头堵”,看风使舵,见景生情,所以经常有人容易上当。
你要不信我随便说一种算卦的,给他解剖解剖您就知道他们怎么骗人啦!过去有这么一种算卦的叫“坐地炮”——甭说别的,您就听他这名儿就够吓人的呀!这“坐地炮”比那“当头炮”可厉害得多呀!
为什么叫坐地炮呢?他这卦摊不用桌子,也不用椅子,就在马路边上铺张牛皮纸,一块包袱皮折把折把往屁股底下一垫。他盘着腿往那儿一坐。面前摆了一个水碗,舀了碗凉水。旁边一个盘子,里头倒了点墨汁。一块小石板——就是过去小孩念书写字用的那种小石板,往地上一扣。手里拿了块白瓷砖,用二手指头沾了点墨,再往水碗里一沾,在白磁砖上就画上啦,画什么呀?画条鱼呀!来匹马呀!一边划,嘴里一边不闲着,直叨叨:“哎!哎!来两人儿,来两人儿。我说画人难画手,画马难画走,画山难画高;画树难画梢。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他嘴里一边叨叨呀,一边往白磁砖上画,因为他画画不用笔,用手指头画,虽不说画的栩栩如生呀,倒画的还有点意思。过路的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呀!还以为他是卖画的哪!就有那爱看热闹的站在他面前啦!只要有一个往那儿站,跟着就来人。慢慢就把他围上啦!他一看人不少啦!有二十几位啦!——这就奇怪啦?他坐在地下,低着头在那儿画画,又没抬头,他怎么知道二十几个人了呢?他虽然没抬头呀,可底下他看的可清楚哇!他看脚哪!有四十几只脚啦,不是有二十几个人了嘛!
“嗯!天不早啦!人也不少啦!那位先生说话啦……”——谁说话啦?就他一个人在那儿白话哪!“那位先生说啦:你是干什么的呀?卖画的呀?诸位,我可不是卖画的,我这画是分文不值。白送都没人要。不是卖画的那是干什么的呢?我是看相算卦的。您看,我这儿刚说是看相算卦的,那位把嘴一撇,撤的跟烂柿子似的:“看相的?这是生意呀,骗人!'哈哈哈,诸位。不错!算卦的是生意,是骗人。那是那些看相的……”——其实他呀,跟那些看相的一样,搁在锅里煮,一个味儿。
“我这算卦的跟那些不一样:不讨口风,不探口气。我是先写后问,这叫“诸葛马前课”。我能知道您 弟兄有几位,父母在不在。这可不是算卦,这是试试先生的本事。不要钱……”——他先拿不要钱把人给定住喽!既然不要钱,他在家歇会好不好呀!跑马路上出什么洋相呀!这叫“定身法”。这会儿他说不要钱,等会拿话把您勾住了,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哪位试试,我能算出来你有弟兄几个。”就有那好奇的:“你给我算算有弟兄几个?”
“行!”他说着拿起小石板来,在石板上写了这么几个字:桃园三结义孤独一枝。
这手太高明啦!他这两句话叫“两头堵”。无论你说你有弟兄几个,他都有词。
“我写好啦!不能改,你说吧,有几位弟兄?看看先生算的对不对?”
“我弟兄三个。”
“对!你是弟兄三个,先生没算错。看见了没有:“桃园三结义,孤独一枝”。桃园三结义是弟兄几个呀?”
“刘、关、张,弟兄仨呀!”
“对啦!桃园三结义,弟兄仨。孤独一枝,你们仨弟兄咕嘟在一根枝上哪!一父之子,一奶同胞,在一个枝儿上咕嘟着哪!”
“先生不对!我跟您开玩笑哪。我没弟兄,是独子。”
“怎么不对呀!对!桃园三结义,你命中本来是哥儿仨。因为你命孤一独命,就剩下你这一枝啦!”——您说哥俩也对。
“先生,我哥俩。”
“先生早就算出你是哥俩。桃园结义本来是哥仨,孤独一枝,给咕嘟死了一枝,剩下哥俩啦!”——要是哥儿四呢?那也对呀!
“桃园三结义,孤独一枝。给咕嘟出一枝来,三个加一个,哥儿四个啦!”
合着这毛病都在“孤独”上哪!橡皮的,有伸缩性,可以往上“咕嘟”,也可以往下“咕嘟”。别说哥儿四个,就哥儿六十八个都对。反正没事慢慢咕嘟吧!
他要是算你父母在不在呀,那就更高明啦!他写这么几个字:父母双双不能尅丧一位。
您要说父母都在,他说对!“父母双双,不能尅丧一位。一位都没死,都健在哪!”
要是父亲死啦,母亲还在。他也说对!“父母双双不能,尅丧一位。父母双双是不能够的喽!尅丧一位,死了一位,活着一位。”他把“不能”给搬家啦,搬到前边去啦!
要是父母都不在啦,都过世啦呢?那就更对啦!“父母双双,不能尅丧一位。”不能尅丧一位,就是要死全死,一个也活不了。反正没标点符号嘛,随他怎么念,怎么解释都有理哪!
还有一种算卦的,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种“揪金”,比我那种“坐地炮”还要厉害,跟抢钱差不多。他在石板上只写俩字,哪俩字呀?“没有”。写好啦往那儿一扣,也不画画,也不叨叨;也不用等人把他围上。只要有人从他面前一过,他愣给叫住:“您请留步。你气色可不好,请过来我送您两句,不要钱。算准了给先生传名。”
这位听说气色不好,又不要钱,就站住啦!他问人家:“你有事由吗?”
那年头失业的多呀!这位还真没有工作,说:“没有呀!”
他一听这位没工作,把石板翻过来啦:“看见了没有?先生早给你算出来啦!这俩字你认识吗?“没有”呀!没有什么呢?你没事由呀!这年头要想找个事由可不容易。你掏两毛钱,先生给你指条明路,到那儿就找着事由啦!”
这位一听正对心思。闲了一年多啦,受不了呀!摸两毛钱给他,让他给算算上哪儿找工作去。——他又不是职业介绍所,他哪儿给你找事去呀!工作没找着给他送了两毛,你说倒楣不倒楣。
万一他要问到这位有工作呢?那也不要紧呀!先不翻石板,接碴往下问:“……有工作啊!”
“有工作!结婚了没有?”——他又拐结婚上去啦!“没有。”
“怎么样!先生就知道你没结婚嘛!”把石板翻过来啦,“看见了没有?这两字念“没有”呀!没有什么呢?就是你没有结婚。你条件要求太高啦!不是你看不起人家,就是人家对你不满意呀!你的女朋友在哪方哪?你可不知道。掏两毛钱先生给你算算。”——合着他什么都管。只要给他两毛钱,介绍工作,介绍女朋友都来。
这位要是结了婚呢!那就该问你有儿女没有、有父母没有啦!反正你多咱一说“没有”,他石板就翻过来啦!只要石板一翻过来,您那两毛钱就算跑不了啦!属他啦!
那天我从那儿过路,他把我也给揪过去啦:“请过来,我送您两句,不要钱。您有事由吗?”
“有啊!今日休息,上街溜达溜达。”“结婚啦吗?”
“结婚啦!好几年啦!”“有儿女吗?”
“一个姑娘,一个小子。一样一个。哈哈。”“有父母吗?”
“都健在。结实着哪!”“兄弟哪?”
“一个哥哥,一个兄弟。”“姐妹呢?”
“两姐姐,一个妹妹。”
“呕!合若你是“全福”人呀!”“对啦!你才知道呀!”
“那有岳父母没有呀?”——啊!老丈人也管呀!“有。岳父、丈母娘、大姨子、小舅子全有。”
“哏儿呀!全有呀!”——什么叫哏儿呀?“今儿天这么冷你怎么不穿大衣呀?”
“我没有大衣呀!”——糟啦!我没留神把“没有”说出来啦!
他赶紧把小石板一翻:“瞧见了这两字没有?‘没有’。没有什么呢?你没有大衣呀!我就知道你没有大衣嘛!掏两毛钱,先生给你算算上哪家买去,准便宜。”——这?你管得着嘛!
有算得灵的吗?没有。要算得灵他怎么不算算他哪天发财呀!
过去我有个朋友,读书人,大学毕业生哪,找不着职业,家里四口要吃饭呀!买了本《麻衣相法》,无师自通,算开卦啦!明知是骗人,没法儿呀!在西单牌楼把角那儿安得有座子。什么叫安座子呀?就是租的一间门面。这门面原来是个小香烟铺,买卖黄啦!他给倒过来啦!收拾收拾,鼓捣的还挺干净。墙上挂得有字画,迎面一张条桌,前头挂着红缎的桌围子,上边绣了仨大字:“诚则灵”,那是老同学送的。桌上的笔纸砚墨,写好的字卷。派头可不小:测字一元,批八字五元,要是看手谈就得二十块。——大学毕业生可不是跑江湖的哪!门口挂着门帘子。冬景天是蓝布作的棉门帘子。到了夏景天就换了虾米须的竹帘子啦!讲究。门口外边挂得有招牌:“断事如神”。自己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神眼山人”。每天只算五十号,多了不算。早晨拿牌子:一至五十号。拿到牌子有你的卦,拿不到牌子的明日请早。八成医院挂号看病就是在他那儿学的。
一天算五十个,外带风雨无阻。每天进项可不算少啊!可除了交租上税请客花销,进贡公安局、青红帮、保甲长呀!三下五除二,就所剩无几啦!
话又说回来啦!他还真有“两下子”。有时候连我看着都眼红哪!那会我还年轻哪!找个机会也偷着学学呀!
那时的北京城是军阀统治时代,刚刚兴使电灯,还没电车哪!汽车都很少,街上尽是马车、黄包车,还有骑牲口的。
那年秋景天,下小雨,我相声没法说啦!怎么呢?那会说相声大都是撂地:“刮风一半,下雨全无”。苦啊!哪象我那朋友测字还有个铺子,风雨无阻哪!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天儿还没放晴,我一想:今儿算没辙啦!我跑神眼山人那儿学艺去啦!朋友嘛!
我去的时候,他那五十个号早就算完啦!正坐那儿喝茶哪!我们没说几句话,这么个时候门帘子一响,进来一位。看岁数是三十开外,上身穿了件蓝布小夹袄,左大襟。前心都淋湿了。下身穿一条青布裤子,白布袜子,家作的千层底布鞋,倒是挺干净的。腰里结了一根白布搭包。头上戴了顶小帽头,在耳朵边那儿寨在帽头上一封信。没有信皮,只有信。肩膀头上背着个梢码子——就是褡裢呀!进门就鞠躬。
(倒口)“先生!您老多受累吧!请您给我算一卦吧!”“今儿满号啦!明日请早。”
“先生!您老行行好吧!我有急事。”
“你有急事……那你掏一块钱吧!我给你加个号。”——敢情他那儿也兴议价哪!
这位从腰里摸出来一块钱,往桌上一放。神眼山人把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说:“你是从东边来的吧?”
“对!对!”
“八成是通州来的吧!”
“对!我家就住在通州城外头。”
“你是种地的。”
“可不是嘛!乡下人儿。”
“你是骑着牲口来的吧?”
“是呀!我是骑着驴来的。”
“你姓王?”
“对、对!俺姓王。”
“你家里有病人,上北京抓药来的吧?”
“太对啦!俺是抓药来啦!”
“你媳妇病了是不是?”
“哎呀!先生您太灵啦!我没开腔,您就都给算准啦!”
“你来算卦是想问问你媳妇病要不要紧?”
“是是是,先生!俺就是这个意思。”
“放心吧!你媳妇吃了这副药病就好啦!”
“俺谢谢您啦!等我媳妇病好喽还得给您挂红放鞭哪!”说完喽高高兴兴就走啦!
我在旁边听着,心想这事可稀奇呀!那个算卦的一句话都没说,他怎么算得这么灵呀!
“大哥!刚才那算卦的你认识呀?是你朋友呀?”
“不认识呀!是我朋友他还能给我一块钱嘛!”
我一听,他跟那些算卦的不一样呀!不是“问话答话”、“八面风”、“两头堵”呀!他怎么算的这么灵呢?我说:“大哥!这我得问问您。你们既然不认识,怎么句句说的那么对呀?您真是神仙啦!”
“我是什么神仙呀!我是“三鲜”。我这叫“侦探学”。你看过福尔摩斯侦探小说吗?”
“呕!您这是学福尔摩斯侦破哪!”
“没有仔细的观察、分析、研究能说得那么准嘛!”“那我问问您。您怎么知道他是从东边来的呢?”
“这还用调查嘛!你想呀,外边在下小雨,刮着西北风,他前心都淋湿啦,后背是干的。他一定是顶着风来的呀!要是前心干,后背湿那一定是顺着风儿从西边来的啦!”
“那你怎么又知道他是从通州附近来呢?他不会从东单牌楼来吗?”
“外边是毛毛雨呀!一时半会儿淋不成这个样子,路近不了哪!东单牌楼离这几才多远呀!再说东单牌楼那儿哪有他那样穿装打扮的人呀!乡下人嘛!八成就是通州那一溜的。再说听口音也知道呀!”
“嘿!真有你的。你怎么又知道他是骑若牲口来的呢?”
“你想呀,他上身淋湿啦!可脚底下穿的是布底儿鞋,干干净净的。要是走路来的,鞋上能一点泥都没有吗?所以一定是骑牲口来的。”
“他不会雇洋车来的吗?”
“要是坐洋车来的呀,鞋上没泥可身上也湿不了呀!”“他不会骑自行车来的吗?”
“乡下人有骑自行车的嘛!他买得起吗!”
“哎!我把这碴给忘啦!那你怎么又知道他姓王呀《百家姓》上那么多的姓你不说,单说他姓王呢?”
“他告诉我的呀?”
“他多咱告诉你啦?我怎么没听见呀!”
“他不是拿话告诉我的。是他背的那个捎码子告诉我的。你没看见嘛!他那捎码上写了三个大字:“三槐堂”。三槐堂不姓王嘛!”
百度百科:三槐堂,即三槐王氏的堂号。三槐王氏是当今王氏中最大的一支,是太原王氏的一衍派。因此可判断姓王。
“嗯!对对对。你怎么又知道他家里有病人进城抓药来了呢?”
“这也是他告诉我的。”
“又是捎码子告诉你的呀?”
“这回是他那顶帽头告诉我的。你没看见吗?在他帽头下边,耳朵边上插了个药方子嘛!带着药方子进城当然是抓药来啦!”
“好嘛!我还以为是封信哪!你怎么知道是药方呀?”
“上边那么大的字(比):当归、白芍,你还看不见呀!这些个都是妇科常用药嘛!这不都说啦嘛!”
“最神的就是你为什么说是他媳妇病啦,你怎么不说他妈病了呢?”
“这太清楚啦!你想呀:外头下着雨,从四十里地外通州进城来抓药,还急着来算个卦,想问问病人要不要紧。心痛呀!这还用问吗,一定是他媳妇病啦!要是他妈病了哇……”——“他就在家里睡大觉啦!”
“噢!这里头还有心理学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