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布头 - 侯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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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宝林自选相声集》侯宝林 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7

相声是一门艺术。

那是啊。

可是在旧社会不叫艺术。

不叫艺术叫什么呀?

管我们这叫买卖。

对,过去叫干买卖嘛。

说相声代卖豆儿纸(卫生纸)

没听说过。

那怎么叫买卖哪?也没有买也没有卖,登台演出。若说买卖,得有资本。

对了,买进卖出嘛。

资本家跟我们不一样,他们靠着剥削吃饭。

资本家越大,剥削人的方法就越多。

资本家之间也是勾心斗角。

互相竞争,互相排挤。

比如说这条马路上,有两家百货商店,那能吵得四邻不安——一家请份儿乐队。

干吗呀?

借这个来招揽顾客,为了多赚钱。好嘛,门口儿挂个红幌子,上头写着:“新张开幕,减价八扣”。

这便宜了。

那边儿一看不行啦,他减价八扣,我的买卖完了。所以他也挂块红布,上头写着:“周年纪念,买一送一”。

这比八扣又便宜了。

这边一看又改词儿了:“新张开幕,减价八扣带挂彩。”

嚄,带彩的。

那边儿一看又写了:“周年纪念,买一送一,大牺牲”。

牺牲?

啊,你想,那边都挂彩了,这边儿还不牺牲!

好嘛。

乐队也跟着起哄——这边:嗒嗒喇嗒喇嘀嗒……那边儿是:噜亮……

嚄!

跟出殡的似的。

都是钱折腾的。

资本家为了赚钱,宁肯把他的资金的百分之三十抽出来作广告费。

都做什么广告?

报纸广告,电影广告,电台广告……

电台还做广告?

过去你听收音机,净是商业广告:“各位先生们,您想喝到一些香茶吗?请您到正兴德茶叶庄去买吧,正兴德茶叶庄自制红绿花茶,正兴德茶叶庄开设前门大街一千七百六十五号,欢迎诸君品评指导。”

对,过去广告都是这些词儿。

大买卖做这样的广告。

小买卖哪?

那上不了电台。

怎么哪?

广告费他就拿不起呀。你让卖烤白薯的上电台做广告。那怎么做呀?再说那词儿也没法儿编哪:“各位先生们,您想吃到一块红皮黄瓤儿既富有营养又含有大量维他命C的烤白薯吗?本号蒸煮烤品俱全,如果您想吃的话请您到……”

哪儿买呀?

哪儿碰上哪儿买吧!

这不是废话吗!

所以小买卖不做这种广告;小买卖就讲究吆喝。

对。

过去在北京啊,做小买卖的吆喝最多——比如说卖糖葫芦的,东西南北城还都不一味儿。

对,讲究九腔十八调。您说到北城怎么吆喝?

“蜜来哎冰糖葫芦来哟——”

到西城哪?

“葫芦儿冰糖的。”

这省点儿事。到了南城?

“葫芦儿呀。”

这更省事了!

到了东安市场摆摊儿的,吆喝起来新鲜:“刚蘸得的!”

连“葫芦”俩字都没有啦。

北京叫冰糖葫芦儿;到天津叫糖墩儿——吆喝起来最省事,就一个字儿:“墩儿哎——”

对。

这是卖糖葫芦儿的,还有卖果子的:“香果来!闻香果啊唉!”

真好听。

最讲究吆喝的是卖布头儿的——天津有两种;北京也有两种。

天津有哪两种?

一种是背包袱串胡同的;一种是街上摆摊的。

串胡同的怎么吆喝?

我给你学学:“买哎花条布哎,做里儿的,做面儿的。十锦白的,做裤褂去呗。”

哎,都是这味儿,那种摆摊的哪?

那不留神能吓你一跳。

是啊?

他吆喝起来一惊一乍的,神经衰弱的人不敢从他前头里走!

你学学。

“瞧瞧这块哎,真正细毛月真色不掉,买到家里做裤褂儿去呗!——”

嘛!

这是天津两种布头。

北京的哪?

也有两种:一种软调儿的;一种硬调儿的。

您给学学这软调儿的。

“这块吆喝,吆喝是贱了就是不打价哩啦,这块本色白呀,它怎么那么白呀,它怎么那么白呀,哎,你说怎么那么白?”

我哪儿知道哇!

“它怎么那么白呀,它气死头场雪,不让二路霜,亚赛过复兴的洋白面哩吧,买到您老家里就做被里去吧——是禁洗又禁晒,禁铺又禁盖,禁拉又禁拽,是禁蹬又禁踹!”

这人什么毛病啊?吃饱了撑的。

形容他这布结实。

再给你换一块黑的,这块是德国青。

对,过去说德国染料好。

“这块德国青啊,它怎么那么黑呀?它怎么那么黑呀,哎,你说怎么那么黑?”

啊……又来了!

“怎么那么黑,气死张飞不让李逵,亚赛过唐朝的黑敬德哩吧,在东山送过炭,西山挖过煤,开过两天煤厂子卖过两天煤了,它又当过两天煤铺的二掌柜的吧;这块德国青,真正德国染儿,真正是德国人他制造的这种布儿的,外号叫三不怕——什么叫三不怕:不怕洗,它不怕淋,它不怕晒呀,任凭你怎么洗,它不掉色呀!”

噢,德国青。

白布!

白布哇?!

“白布不掉色哎!”

“废话哎!”白布有掉色的吗?

“面子有多宽,布匹儿有多厚,多么快的剪子都铰不动它!”

布头儿?

铁板!

铁板哪?那做大褂儿怎么裁呀?

剪子裁不动,你得用轧钢机轧。

轧完了用针线缝?

铆钉铆,电焊焊,焊完了穿出来您一看——

大褂儿。

锅炉!

满街跑锅炉哇?

还有一种是硬调儿卖布头儿的。

那怎么吆喝?

这种卖布头儿的是骗人的,他卖布不带尺。

那怎么量啊?

用庹庹,两手一伸为一庹。

一庹是多少?

一庹是五尺,甭管个高个矮,卖布的是大高个,一庹五尺,这位是矮个,一庹也五尺。

好嘛。

这种卖布头的讲究要谎,比如这块布值一块钱,他跟你要三块,慢慢儿往下落价,落着落着,你买走了,结果吃亏了。

对。

可有时候他自己也落糊涂喽——我给你学学这种卖布头儿的。

来,学学。

你可得帮个忙。

我帮什么忙?

你当我一个小伙计,抻着这块布,我落价的时候,你想着说几句话。

说什么话?

“别让了,瞧本儿,再让就赔了。”

行了。

“哎……”。

“赔了!”

什么就赔了?

噢,还说早了!

我让价的时候你再说。

行。

“哎,这块吆喝贱了吧,你不要那么一块,又来这么一块,这块那块就大不相同不一样儿的;刚才那么一块儿那个叫德国青,才要那现洋一块六哇。又来这么一块,这块那就叫那晴雨的商标阴丹士林布儿的——这块士林布买到你老家里就做大褂儿去吧,穿在身上,走在街上,大伙儿这么一瞧,真不知道你老是那号的大掌柜的吧;这块士林布又宽又长,还得大高个,还得是三搂粗的大个胖子,一大四大,大脑袋瓜,大屁股蛋儿,大脚巴丫儿,还得两条大粗腿儿啊,肥肥大大的足以够了;这块士林布,你到了大布店,说是你老都得点着名儿把它要哇。到了北京城,讲究八大祥——到了瑞蚨祥、瑞林祥、广盛祥、益和祥、祥义号、廊房头条坐北朝南还有个谦祥益呀——到了八大祥你要买一尺,就得一毛八,没有一毛八你就买不着这么‘细发’这么宽,这么密实这么厚实这么好的。来到我们这摊儿——一个样儿的货,一个样儿的价儿,一个样儿的行市谁也不买小布摊儿那碎布头儿零布块儿啊!来到我们这个摊儿,众位有工夫听我们庹庹尺寸要要价吧,——一庹五尺,两庹一丈,三庹一丈五,四庹两丈,两丈零一尺这个大尺量就算你打两丈啊!到了大布店——买了一尺一毛八,十尺一块八,二八一十六就得三块六哇。来到我们这个摊儿——三块六不要,把六毛去了它,你给三块大洋两不找哇;三块钱不要,不要不要紧,我是额外的生枝还得让它——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两块六;去一毛、让一毛你给两块四;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两块钱。那位可就说了:卖布头儿的你给我包上吧,你给我裹上吧,两块大洋算我要了——这阵儿要买还不卖它。怎么回子事?我赔本赚吆喝,小徒弟织的没打手工钱,他净织些个粗布蓝布大白布哇!他要学好喽——礼服呢、华丝葛——这个老太太叫猫——花儿洋绉哇!这布两块钱——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一块六;去一毛、让一毛你给一块四;再去两毛你给一块二;再去两毛干脆一块钱;这不一块钱——去五毛让五毛……”

剩多少?

白拿去了!

(根据传统作品整理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