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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宝林自选相声集》侯宝林 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7
甲 相声是一门艺术。
乙 那是啊。
甲 可是在旧社会不叫艺术。
乙 不叫艺术叫什么呀?
甲 管我们这叫买卖。
乙 对,过去叫干买卖嘛。
甲 说相声代卖豆儿纸(卫生纸)?
乙 没听说过。
甲 那怎么叫买卖哪?也没有买也没有卖,登台演出。若说买卖,得有资本。
乙 对了,买进卖出嘛。
甲 资本家跟我们不一样,他们靠着剥削吃饭。
乙 资本家越大,剥削人的方法就越多。
甲 资本家之间也是勾心斗角。
乙 互相竞争,互相排挤。
甲 比如说这条马路上,有两家百货商店,那能吵得四邻不安——一家请份儿乐队。
乙 干吗呀?
甲 借这个来招揽顾客,为了多赚钱。好嘛,门口儿挂个红幌子,上头写着:“新张开幕,减价八扣”。
乙 这便宜了。
甲 那边儿一看不行啦,他减价八扣,我的买卖完了。所以他也挂块红布,上头写着:“周年纪念,买一送一”。
乙 这比八扣又便宜了。
甲 这边一看又改词儿了:“新张开幕,减价八扣带挂彩。”
乙 嚄,带彩的。
甲 那边儿一看又写了:“周年纪念,买一送一,大牺牲”。
乙 牺牲?
甲 啊,你想,那边都挂彩了,这边儿还不牺牲!
乙 好嘛。
甲 乐队也跟着起哄——这边:嗒嗒喇嗒喇嘀嗒……那边儿是:噜亮……
乙 嚄!
甲 跟出殡的似的。
乙 都是钱折腾的。
甲 资本家为了赚钱,宁肯把他的资金的百分之三十抽出来作广告费。
乙 都做什么广告?
甲 报纸广告,电影广告,电台广告……
乙 电台还做广告?
甲 过去你听收音机,净是商业广告:“各位先生们,您想喝到一些香茶吗?请您到正兴德茶叶庄去买吧,正兴德茶叶庄自制红绿花茶,正兴德茶叶庄开设前门大街一千七百六十五号,欢迎诸君品评指导。”
乙 对,过去广告都是这些词儿。
甲 大买卖做这样的广告。
乙 小买卖哪?
甲 那上不了电台。
乙 怎么哪?
甲 广告费他就拿不起呀。你让卖烤白薯的上电台做广告。那怎么做呀?再说那词儿也没法儿编哪:“各位先生们,您想吃到一块红皮黄瓤儿既富有营养又含有大量维他命C的烤白薯吗?本号蒸煮烤品俱全,如果您想吃的话请您到……”
乙 哪儿买呀?
甲 哪儿碰上哪儿买吧!
乙 这不是废话吗!
甲 所以小买卖不做这种广告;小买卖就讲究吆喝。
乙 对。
甲 过去在北京啊,做小买卖的吆喝最多——比如说卖糖葫芦的,东西南北城还都不一味儿。
乙 对,讲究九腔十八调。您说到北城怎么吆喝?
甲 “蜜来哎冰糖葫芦来哟——”
乙 到西城哪?
甲 “葫芦儿冰糖的。”
乙 这省点儿事。到了南城?
甲 “葫芦儿呀。”
乙 这更省事了!
甲 到了东安市场摆摊儿的,吆喝起来新鲜:“刚蘸得的!”
乙 连“葫芦”俩字都没有啦。
甲 北京叫冰糖葫芦儿;到天津叫糖墩儿——吆喝起来最省事,就一个字儿:“墩儿哎——”
乙 对。
甲 这是卖糖葫芦儿的,还有卖果子的:“香果来!闻香果啊唉!”
乙 真好听。
甲 最讲究吆喝的是卖布头儿的——天津有两种;北京也有两种。
乙 天津有哪两种?
甲 一种是背包袱串胡同的;一种是街上摆摊的。
乙 串胡同的怎么吆喝?
甲 我给你学学:“买哎花条布哎,做里儿的,做面儿的。十锦白的,做裤褂去呗。”
乙 哎,都是这味儿,那种摆摊的哪?
甲 那不留神能吓你一跳。
乙 是啊?
甲 他吆喝起来一惊一乍的,神经衰弱的人不敢从他前头里走!
乙 你学学。
甲 “瞧瞧这块哎,真正细毛月真色不掉,买到家里做裤褂儿去呗!——”
乙 嘛!
甲 这是天津两种布头。
乙 北京的哪?
甲 也有两种:一种软调儿的;一种硬调儿的。
乙 您给学学这软调儿的。
甲 “这块吆喝,吆喝是贱了就是不打价哩啦,这块本色白呀,它怎么那么白呀,它怎么那么白呀,哎,你说怎么那么白?”
乙 我哪儿知道哇!
甲 “它怎么那么白呀,它气死头场雪,不让二路霜,亚赛过复兴的洋白面哩吧,买到您老家里就做被里去吧——是禁洗又禁晒,禁铺又禁盖,禁拉又禁拽,是禁蹬又禁踹!”
乙 这人什么毛病啊?吃饱了撑的。
甲 形容他这布结实。
甲 再给你换一块黑的,这块是德国青。
乙 对,过去说德国染料好。
甲 “这块德国青啊,它怎么那么黑呀?它怎么那么黑呀,哎,你说怎么那么黑?”
乙 啊……又来了!
甲 “怎么那么黑,气死张飞不让李逵,亚赛过唐朝的黑敬德哩吧,在东山送过炭,西山挖过煤,开过两天煤厂子卖过两天煤了,它又当过两天煤铺的二掌柜的吧;这块德国青,真正德国染儿,真正是德国人他制造的这种布儿的,外号叫三不怕——什么叫三不怕:不怕洗,它不怕淋,它不怕晒呀,任凭你怎么洗,它不掉色呀!”
乙 噢,德国青。
甲 白布!
乙 白布哇?!
甲 “白布不掉色哎!”
乙 “废话哎!”白布有掉色的吗?
甲 “面子有多宽,布匹儿有多厚,多么快的剪子都铰不动它!”
乙 布头儿?
甲 铁板!
乙 铁板哪?那做大褂儿怎么裁呀?
甲 剪子裁不动,你得用轧钢机轧。
乙 轧完了用针线缝?
甲 铆钉铆,电焊焊,焊完了穿出来您一看——
乙 大褂儿。
甲 锅炉!
乙 满街跑锅炉哇?
甲 还有一种是硬调儿卖布头儿的。
乙 那怎么吆喝?
甲 这种卖布头儿的是骗人的,他卖布不带尺。
乙 那怎么量啊?
甲 用庹庹,两手一伸为一庹。
乙 一庹是多少?
甲 一庹是五尺,甭管个高个矮,卖布的是大高个,一庹五尺,这位是矮个,一庹也五尺。
乙 好嘛。
甲 这种卖布头的讲究要谎,比如这块布值一块钱,他跟你要三块,慢慢儿往下落价,落着落着,你买走了,结果吃亏了。
乙 对。
甲 可有时候他自己也落糊涂喽——我给你学学这种卖布头儿的。
乙 来,学学。
甲 你可得帮个忙。
乙 我帮什么忙?
甲 你当我一个小伙计,抻着这块布,我落价的时候,你想着说几句话。
乙 说什么话?
甲 “别让了,瞧本儿,再让就赔了。”
乙 行了。
甲 “哎……”。
乙 “赔了!”
甲 什么就赔了?
乙 噢,还说早了!
甲 我让价的时候你再说。
乙 行。
甲 “哎,这块吆喝贱了吧,你不要那么一块,又来这么一块,这块那块就大不相同不一样儿的;刚才那么一块儿那个叫德国青,才要那现洋一块六哇。又来这么一块,这块那就叫那晴雨的商标阴丹士林布儿的——这块士林布买到你老家里就做大褂儿去吧,穿在身上,走在街上,大伙儿这么一瞧,真不知道你老是那号的大掌柜的吧;这块士林布又宽又长,还得大高个,还得是三搂粗的大个胖子,一大四大,大脑袋瓜,大屁股蛋儿,大脚巴丫儿,还得两条大粗腿儿啊,肥肥大大的足以够了;这块士林布,你到了大布店,说是你老都得点着名儿把它要哇。到了北京城,讲究八大祥——到了瑞蚨祥、瑞林祥、广盛祥、益和祥、祥义号、廊房头条坐北朝南还有个谦祥益呀——到了八大祥你要买一尺,就得一毛八,没有一毛八你就买不着这么‘细发’这么宽,这么密实这么厚实这么好的。来到我们这摊儿——一个样儿的货,一个样儿的价儿,一个样儿的行市谁也不买小布摊儿那碎布头儿零布块儿啊!来到我们这个摊儿,众位有工夫听我们庹庹尺寸要要价吧,——一庹五尺,两庹一丈,三庹一丈五,四庹两丈,两丈零一尺这个大尺量就算你打两丈啊!到了大布店——买了一尺一毛八,十尺一块八,二八一十六就得三块六哇。来到我们这个摊儿——三块六不要,把六毛去了它,你给三块大洋两不找哇;三块钱不要,不要不要紧,我是额外的生枝还得让它——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两块六;去一毛、让一毛你给两块四;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两块钱。那位可就说了:卖布头儿的你给我包上吧,你给我裹上吧,两块大洋算我要了——这阵儿要买还不卖它。怎么回子事?我赔本赚吆喝,小徒弟织的没打手工钱,他净织些个粗布蓝布大白布哇!他要学好喽——礼服呢、华丝葛——这个老太太叫猫——花儿洋绉哇!这布两块钱——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一块六;去一毛、让一毛你给一块四;再去两毛你给一块二;再去两毛干脆一块钱;这不一块钱——去五毛让五毛……”
乙 剩多少?
甲 白拿去了!
(根据传统作品整理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