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论 - 佟守本 汪恩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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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友十五年 相声茶馆(二)》一默编 2014

相声演员一般都多才多艺。比如说吧,知识比较广,文化比较深,眼力比较好,脑子比较快。比方说各行各业往这儿一站,拿眼睛这么一看,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八九不离十。

没错。

那么今天,借您的慧眼,在这贵宝地,看看我,鄙人,往这儿一站,言谈话语,举止端庄,穿衣打扮,这点儿风度这点儿谈吐。

啊。

像部门做点儿阔事儿。

哦那好办。我就看您这穿装打扮,言谈话语,举止端庄,我可不是捧您啊。

别奉承。

您好比咱天津特大超市里的,俩字儿。

经理!

小偷儿。

小……看见我不乐意的表情了吗?

啊,看见了。

讨厌!可气!大胆!缺德!挨(nai)刀!

什么词儿啊这都是。

我不佩服你,大庭广众之下,侮辱我的名誉!说我是小偷?我是小偷吗?

不是吗?

我多少年没偷啦!

还是偷哇。

我让你气糊涂了,我压根儿没偷过。不对不对,小偷跟咱正常人不一样,他看得出来。小偷看哪儿?我告诉你,你看得出来,各位也看得出来,看哪儿?俩眼。

是啊。

什么时候多啊?下上班的时候,公交车上,高峰。行人多小偷儿也多。

哦。

咱们很正常,车上有座,咱坐上,看街景。没座lai(三声)着那扶手,有朋友说话没朋友眼光也很自然。他们眼光则不然。

他们眼光什么样?

眼光发贼。注意您各位的眼神儿,看谁注意他了。这里头有没有便衣,有没有点子,如果都没有,他开始观察左右,他要作案了。

是啊。

我给您学学啊。

咱看小偷儿的眼神儿啊。

(右手握扶手,左手托腮,目光来回扫)

这俩眼够贼的啊。

一看谁都没注意他,他开始观察,观察您的衣兜里有多少钱。先看右边这位。(目光左看,右看,右斜下微探头窥视)

(随甲眼神探看右下)

(抬头,身上动作不变)一瞅这位兜儿里头。

多少钱?

两毛五。

嗨。

不值得下手。

没劲。

转过来想看左边这位。

怎么转?

楞转头?叫人发现了怎么办?假装咳嗽。

咳嗽?

(咳嗽,捶胸,顺势换左手握扶手,右手托腮)倒过来了。再看左边儿这位(目光右看,坐看,左斜下微探头窥视)一看左边儿这位,兜儿里两张红的一张绿的。左边儿这位,二百五。

我呀!您瞧我赶这地方。

我说你二百五你不愿意,你说我小偷儿我愿意嘛。左边这位兜儿头里有二百五十块钱。

说清楚喽。

然后趁各位不注意假装的若无其事,然后把它掏出来。所以咱们善良的人们往往有时候不注意,就会容易失窃。

对。

随时提高警惕。我们说这段儿叫偷论,一定这方面的知识比较多。

那是。

你问我哪的小偷比较多。我说不清,我只能告诉您,哪儿都多。

对。

随时提高警惕。

没错。

没错,您看我上台了吗?

怎么样?

我把值钱的东西,都搁这半边儿。

防着我呀!

不是不是。现在小偷还有小偷的规矩。

什么规矩?

你看那汽车上偷东西的吧,这叫做白钱。到了夜晚翻墙越户拧门撬锁,过去剜窟窿,这叫黑钱。这都有规矩。

这都有什么规矩?

咱就说黑钱吧。黑钱的规矩有几句口诀。

有口诀?

他们掌握这个,我说说这口诀。

您说。

您听听对不对,要不对您给我更正,我对小偷啊……

我是小偷啊。

就是说呀,“走风不走雪,走雨不走月”。刮风的天出来作案,拧门撬锁翻墙越户,“啪”脚底下不利索,碰到什么东西了,“咣当”响了一下,外面刮着大风,屋里头人不怀疑,“咦,这风,把什么又刮倒了。”能够掩护他的声音。还有下雨,淅沥哗啦连风带雨。他那阵作案,是最好时机,哪儿都不注意。“不走月”,就是不走月亮地。大晴天儿,月亮地,然后他翻墙越户进来,没声响。人还没到了影子先出来了。

月亮地不行。

月亮地不行,下雪天更不能作案。

怎么呢?

偷完了,也没人发现。天亮了,顺着脚印儿能追到老窝去。

对。

这是他的规矩,还有几句口诀。

什么口诀?

就是进来以后,被对方发现了,得掌握着几句口诀。

哪几句?

“咳嗽他心虚,喊叫必无人。关灯他在行,出来比我强。”

哦,您还得句句解释解释。

比如说,跳墙进去了,屋里听外面有响动。胆儿小,自己给自己壮胆。(咳嗽)你放心,他胆儿小,不敢出来。在外头作你的,没事儿。“喊叫必无人”,一听外头有响动,“我说,老三,老五,注意啊,外头有动静了!”您放心,没人。都是他自己喊的,没人答应,这个他也不敢出来。“关灯他在行”,一听外头有动静,“啪”,他把灯关了。千万注意,他憋着要逮你了。这都是小偷儿的规矩呀!“出来比我强”,一听外头有动静,“啪”先把灯关了,紧接着门敞开了,拿着板凳,或者拿着枕头,“拽”摔出来,紧跟着人一个箭步,“啪”,出来了!赶紧的,快跑。

怎么呢?

这不是武术练家子,就是公安局的。

有经验。

原书注:前面都说不是小偷,说有经验不合窑兴吧。要不后头还得翻一句

这叫规矩。现在的小偷,有时报纸登的,那都不叫偷啦。那叫什么?那叫抢。有里头有一个去偷的,后头有俩人标着(手揣大褂里作暗藏刀枪状),意思这是家伙,吓各位,叫谁也别管,如果谁管,就没有好下场。实际上,那是无能的表现。

哦。

真正偷的,那得讲究能耐!过去,那真有好偷手哇。

高手。

有师傅,有徒弟,有传授的。冬天你穿的多厚,你把值钱的东西搁到贴身的兜里头。他只要想偷,照样偷得出来。

这么大能耐。

解放前有这种人。

解放后都抓起来来了。抓起来了改造一阶段,也不放。

干嘛?

叫他们出来抓小偷。

好么。

这叫以夷制夷。

对。

我给你说个故事啊。这个发生在哪?南市,燕乐升平,就是燕乐茶馆。

哦。

过去演那个什样杂耍,那是解放前。丢东西这人呢。我一提老先生备不住听说过。

哪位?

这人叫张八,南市的杂八地,所谓耍耍巴巴。他是增兴德的经理,增兴德烫面饺,那个饭馆儿是他开的。他在哪儿住呢?菜桥子。他还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

吃完午饭他得倒一觉,也许二十分钟,也许半个小时。睡醒了以后,坐上他的包月车,就是洋车。由他(三声)那儿的菜桥子出来,穿过一条马路,拐一个弯儿,到那个燕乐去听杂耍去。楼上那给他留的包厢,天天老板在门口那等着。那天他到哪儿了,老板在门口等着了,“呦,来啦,八爷。今儿来的比昨天早啊”“可不是嘛,今天说嘛睡不着了,翻过来覆过去,我一看不行我早出来吧。出来我一看表……”(右手在大褂前襟前面掏)他这说着话,拿手摸兜儿掏怀表。他那个怀表是金壳的,打三套黄,当然要卖派卖派显示显示。这么一掏,嗯?表,没了!

哎呦!

咱知道怀表,不只是那个单纯的表壳本身就完了,带着一个链儿,还有一个盖儿,活的,这么扣着。他一摸,连链儿带表全没了。张八知道,刚才出来还看了,现在准是叫人偷去了,张八杂不地,他懂啊,“哦,介四哪位在我身上作活?好哇,这叫太岁头上动土。行啊,我找他们头儿!”

怎么还有头儿哇?

过去呀,每片儿小偷都得有头儿,都有规矩。那一片儿,那叫老大,就是专门管小偷儿的。小偷过去有规矩,这个钱包偷来以后三天之内不许分。

为什么呢?

万一有内行的,家里有官面儿有势力的,找来,三天之内原物奉还。三天没人找,拆包,分赃。张八懂得这个,“哦,偷我呀,我找你们头儿。”叫手底下人,“去,把汪老大给我找来。”

等会儿,汪老大是谁?怎么跟我还一个姓?

不是你,解放前你才多大。

哎,不是我。

不是你,是你大爷。

我大爷!

原来在南市那块儿当过领导。

小偷儿的领导。

“汪老大给我找来,我得问问他。”汪老大也不敢惹他呀,“哟,八爷,您……您找我。”“啊,我找你。八爷栽了,怀表丢了,在你这片儿土,你看怎么办吧。”“八爷八爷,别着急。您容我半个小时我打听打听,给您答复。”真不含糊,半个小时,“八爷,实在对不起。南方,刚入伍一个弟兄,不认识您,在您身上做活了。完了,赖我,赖我管教不严。晚上,原物奉还,‘永元德’,摆一桌,算我赔罪,怎么样?”“别介,这哥们儿手头儿太利索了,我佩服他。这么着吧,明天,叫他本人儿给我送过来。我得认识认识他,能耐太大啦!”汪老大不敢惹,“好,就依着您的。”走了。第二天还是这样,他吃完了午饭,睡了一觉,坐着包月车,出来,顺益大街,什锦斋一拐弯,前边儿对面也来了一辆包月车。

哦。

冬天哪,那位派头十足。

什么打扮?

一身呢子,呢子大衣呢子礼帽,金丝边的眼晴,留小胡子,叼着个大雪茄。两辆车交错的时候,这位一口痰“嗯哼,噗!”怎么这么寸,正哗到张八皮靴暖靴子尖儿上。张八杂不地能吃这个么吗?

就是啊。

“哟,兄弟,来这手。”“哟哟哟,实在对不起八爷。”啪,脚点车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八爷,您看这个,我给您擦擦。”“啪”一掏手绢,雪白,生丝的手绢。

讲究。

“我给您擦擦,实在对不起。”(弯腰擦)把痰擦干净了。张八杂不力讲究这个,面儿上过的去。

是。

“完了,兄弟,没事儿了,走你的。”这位上车,走了。张八再一拐弯儿,到燕乐这儿了。汪老大主动找他。

就我那大爷。

“哟,八爷,您来了。”“啊,来啦,不说今天您那个弟兄来给我送表来,我见见他本人儿嘛。”“表给您送到了,人您也见到了。”“多?”“刚才拿手绢擦痰的时候,用橡皮膏给您粘皮暖靴上了。”

嚯。

张八低头一看,“好!罢了!这哥们儿手头儿太利索了。这么着,晚上‘永元德’,我摆三桌,把我偷美了~”

偷还有偷美的。

这说明一个问题,这叫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这属于大偷儿,还有小偷儿呢。

小偷儿偷什么的?

小偷小摸的?过去有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

“有舍粥的还有偷马勺的了。”那大马勺,铜勺也能卖一块多钱。偷帽子的、偷皮鞋的,这都属于小偷儿。

偷帽子的在澡堂子里头偷去?

那叫能耐?在你脑袋上戴着能给你偷走。

您这是真话吗?戴脑袋上还能给偷走?

干什么研究什么。他事先有准备工作,有道具。拿小细带儿,鞋带儿宽细差不多,打这儿勒下来(头顶),这儿系个扣儿(下颌),把这个套儿摘下来,搁兜儿里头。马路上找目标去。过去娱乐场所少哇,马路上净是耍猴的、打把势卖艺的、还有大园子练武术的,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他在那头观察,看哪顶帽子好。觉着那顶帽子不错,像水獭的。

值钱。

想偷这个。先把绳套拿出来,先套上。然后打后头慢慢溜过去,估摸着手够得着了,还得等节骨眼儿。

等什么节骨眼儿?

等你全神贯注正看里边儿的时候,他打后头,这速度要快啊,“啪”帽子摘下来,给自己戴上。难得的偷完帽子他不跑。

嚯!

他假装往里看。头里这位帽子丢了能不找么。一回头一找,看这帽子眼熟,这人不像。第二反应,小偷偷完帽子得跑。

对。

扭头往远处找,远处也没有哇。回头再看,这帽子越看越眼熟,要说话还没张嘴了,小偷先说话了。

他先说话?

“怎么样?帽子丢了吧。这儿有小偷,偷帽子的。前些日子我丢一顶.今儿我这丢不了了。”

怎么呢?

“你看,拿绳儿栓着呢。”实际那绳儿跟那帽子那是两码事。这是偷帽子的。

那偷鞋的呢?

偷皮鞋的,在你脚上穿着,能给你偷走。

这更神了,穿着能偷走?

啊,那得研究啊。过去买双皮鞋,那叫大皮凯,也得20来块钱哪。

是。

观察好了想偷的鞋,还得找好地形。得是细长的那么一个小胡同,两边都是不太高的矮房子。走到胡同正当中,他打后头悄悄追上来,手脚,打后头把这位帽子摘下来,走(摘),上房吧(往上扔)。头里这位帽子丢了,他能不回头么。

就是啊。

回头一看不认识,这位赶紧道歉:“呦,大爷,实在对不起您。我打后影儿看您跟我把兄弟一个模样。昨天他给我来这手,把我帽子扔房上去了,弄我够半个都钟点儿。今天我惦着给他也扔上去,这不看错人了。实在对不起,您别着急啊,我给你够下来我给您够下来。您看这儿也没个住家借个竹竿。这么着,您别着急,您蹲下,我踩您肩膀给您够下来行么?”

那位怎么样?

那位能乐意么。“怎么你扔我帽子,你还踩我?蹲下!我踩你!”“呵呵,谁让我惹祸。来来来,您踩我。”(往下蹲)那位不客气,“吧”就上去了。“哎呦呦,(抚肩往下)大爷,我求求您,(嬉皮笑脸)您这皮鞋带钉子,这肩膀长疖子了。麻烦你麻烦您,您把这鞋脱了吧。”“怎么就摊上你这个,遇见你倒了邪霉了,等等等……(脱鞋状)”把鞋脱了,踩上去。他不一气儿站起来,他慢慢的往上涨腰(动作如描述),口里头拿话问他:“我说……好家伙,大爷,您您……您够沉的啊,您这得有170多斤。我怕我驼不住再给您摔个好歹儿的。我说……我跟您商量商量,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您……您够着那房檐儿.拿俩胳膊您挎住了,我我歇一会儿缓一口行不行?”“呵!真麻烦。等……等会儿(挽袖子,挎房檐),再……再往高了来点儿,再来点儿(挎住了,回头),行了,挎住了。就喘一会儿啊。””哎,(起身)您千万挎住了啊(弯腰捡鞋)挎住了啊,回见了啊。”

好家伙。

把那位鞋捡走了。

真有能耐。

这技术高不高?

真高。

还有比这高的。

还有比这高的?

偷你东西,让你看见,你让他把东西拿走。

这更神了这个。

对呀,干什么研究什么嘛。干嘛的?

干嘛的?

偷布的。

偷布?

过去西马路一溜有这么十几家小布店。

没错。

铺子多大呀?宽窄一间门脸儿,进深两间屋子那么长。

小门脸儿。

什么时候偷啊?三伏天儿,下天火呀。那个时间在中午一点多两点来钟。那阵儿没有顾客买东西。

正热的时候。

掌柜的都不出来,搁家睡觉呢。蹲柜台的谁呀?一个记账的先生,一个刚来的学买卖的小徒弟,小伙计。没有人他就腻歪呀,在柜台那冲盹儿。那先生(双手交叠下垂,鸡啄米式冲盹儿,而后趴下)趴下了,睡了。小伙计一看先生睡了,他不敢趴那,拿手按(en)着柜台,一低脑袋(双手支撑,低头),也着了。

都睡着了。

就这阵儿,小偷进来了(往前轻迈步),进来哪儿都没响。那前面是柜台,后面是架眼儿,上下两层,立着那么放着。往前一探身子,这三个手指头那都练好了,三手指头一掐(拇指、食指、中指,动作如叙述),准是两匹大五福。管保“哈”一掐,两匹大五福,这阵儿你扛着走不就完了嘛。

赶紧跑!

那不叫能耐。得把你们叫醒了,叫你们看着走!拿着布,使劲往台上一摔,啊“帮”!那一响两位全醒了,“哎,怎么回事?”“二位,二位,别!我是小偷,在那边偷了两个布,实在不好拿。算便宜,就卖给你们怎么样?”“不行,这是小货,扛走!”“哎,扛走,扛走……”扛走了。

这就扛走了!

(佟守本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