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大鼓 - 叶利中 张继楼整理

复制本页链接

(叶利中、张继楼整理。)

来源信息
《怪病怪治》(传统相声集)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4

曲艺在解放前叫十样杂要:有说的,有唱的,有练的,有变的。大鼓书就是其中的一样。

大鼓书的种类很多:有京韵大鼓、梅花大鼓、山东大鼓——就是梨花大鼓呀、唐山大鼓、奉调大鼓、辽宁大鼓、西河大鼓、京东大鼓、铁片大鼓,不下一、二十种。

大鼓书在北方是很受观众欢迎的曲种。因为早年大鼓书唱的是“万子活”。万子活就是大书呀!连着的。象什么《杨家将》、《呼家将》、《马潜龙走国》呀,跟评书差不多。所不同的是大鼓书有说有唱。到后来北京、天津杂要园子兴起来啦,象北京前门外大栅栏的大观楼,天津的小梨园、大观园、群英、燕乐,什么天晴茶楼、玉壶寿,都是专以演唱十样杂要为主的场地。差不多的大鼓演员都进了杂要园子喽!要是再唱万子活,就不合适啦!第一,观众不是场场都来呀,隔三跳两的听,摸不着头儿呀!其次,一场杂要有十几个节目,你唱万子活,时间都让你一个人占完啦,人家还唱不唱呀!

所以说进了杂耍园子的演员,把万子活都改成小段儿啦!这些小段儿都是大书的精华呀!就更吸引人啦!有些老观众,演员唱上句,他在台底下能接下句。观众都会啦!可是他还是要来。越会越有瘾。

就拿京韵大鼓来说吧,是由木板大鼓演变来的呀!因为唱的有点怯,所以又管他叫“怯大鼓”。后来胡十、宋五、霍明亮这三位老先生把怯大鼓改成北京音,唱北京字儿,把木板大鼓改成京韵大鼓啦!——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啦!在座的各位没赶上呀,其实我也没赶上。

到后来刘、白、张接着改呀!刘、白、张是谁呀?就是刘宝全、白云鹏、张小轩呀!这仨老在京韵大鼓上,下的功夫可多啦!刘宝全幼年学过京戏,他把京戏的吐字发音,身段台步,借到京韵大鼓的演唱里来啦!借可是借,可到今儿都没还。

他主要唱的是“三国”、“水浒”段,可以称的上是字正腔圆,刚劲有力,干净利落。人称刘派。白云鹏专唱“红楼”段,《黛玉归天》、《探晴雯》、《刘金定骂城》、《千金全德》,这都是人家拿手的好戏呀!唱得缠绵婉转,柔肠寸断,人称老白派。张小轩唱得粗犷豪放,金戈铁马,气儿足,唱得快。听他唱大鼓,赶火车保险误不了点。最拿手的要算《华容道》啦!(唱)“叭啦啦,催开马龙骠,闯出华客道一条。”——完啦!

近年又出了一位白凤鸣,创造了“凡”字腔。人称“少白派”。还有“金嗓歌王”骆玉笙,就是小彩舞呀!他的《剑阁闻铃》、《红梅阁——西湖阴配》唱得好哇!

我说的这几位都享有大名呀!名声最大的那得算刘宝全,人称“鼓界大王”,内行尊称为“宝公”。压大轴,有派头。夏景天儿横罗的大褂,冬景天儿狐腿皮袍,琵琶襟坎肩,外边还套了件樟绒①马褂。一上台就是个满堂好。走到鼓架子面前,(比)左手拿起板,右手拿起鼓签子。用脚还要把鼓架子踢那么一脚。三位弦师一齐动手,弹过板。过板弹完啦,他把木板、鼓签子往鼓面儿上一搁,开说啦!这叫“铺场”。其他那些唱大鼓的演员也铺场,但只是三言五句呀!——“方才是xxx唱了一段单弦牌子曲,唱得实在不错。他唱完啦,没他什么事,让他到后台休息、休息。这场换上学徒我来,给您唱一段京韵大鼓。学徒才学乍练,唱得好与不好,各位多多原谅。咱们闲话少说,以唱当先,让他们三位把丝弦弹拉起来。今天我至至诚诚地伺候您一段“三本长沙,马失前蹄”。——完啦,开唱啦!

① “樟绒”。一种专做马褂的高档材料。

刘宝全铺场麻烦啦!且说那前三皇、后五帝,风花雪月,时事新闻,少说得二十分钟。要是赶上他今儿高兴呀,兴许说半拉钟头。干嘛没完没了地说呀?他有他的想法:观众不是都等着听他的吗,你越着急他越不忙着唱,这叫吊吊你胃口。观众不喜欢听也得老老实实地坐着。怎么?他还没唱哪!花几毛钱,没听刘宝全张嘴就走啦,干什么来啦!

多咱说到“让他们三位把丝弦调动起来,今天给您准备的这回《闹江州》李逵夺鱼……”这才算说完。

他铺场说完啦,弹弦的弹过门儿,他该脱马褂啦!这时候捡场的把马褂接过来拿后台去啦!这不是折腾吗!穿上又脱,你不穿不更好嘛?不行!要的是这派头。

马褂脱下来啦,他又把茶杯端起来啦!在他未上台以前,捡场的就在桌上给他预备了一杯白开水。别的演员没有这派头,只有他才有。他端起这杯水可不喝,“咕咕咕”——又吐啦!漱口哪!要不怎么说刘宝全的大鼓干净呢!未唱先漱口。

张嘴头一句就惊人:“我表的是宋江在乌龙院杀了阎氏,问了个充军发配去到了江州城……”八句诗篇唱完啦,台底下开始走人啦!怎么?他过了瘾啦!要是没听他唱这几句呀,别说他铺场半拉钟头,就是他说一个钟头也不走。要不然吃饭没有味,觉也睡不着。

他随唱观众随走。走都有个规矩:他唱的时候不走,等他唱完一个“落”,就是一小节呀,弹弦的弹过门的时候才走哪!等他这段《闹江州》也唱完啦,台底下也剩不了多少位啦!这还有个好处,免得散场的时候你挤我,我挤你,给小偷儿准备下手的机会呀!

别看随唱随走人,可没有一个说刘宝全唱得不好的。走人,不是观众不爱听才走的,而是人跟人不一样呀!有的人听八句就过瘾啦!有的人听个十几二十句就过瘾啦!有的人非听完喽才过瘾哪!听刘宝全唱大鼓跟喝酒一样呀,有的人喝得多,有的人喝得少,过了瘾就推杯,免得喝醉喽!

我可不是替他吹,人家是有真才实学呀!我刚才说啦,他年轻的时候学过京戏,把京戏表演的身段用在大鼓表演啦!刀枪架子,比划这么两下子,真叫帅。讲的是手、眼、身、法、步;步、眼、身、法、合。叫您听着瞧着都那么舒坦。要不怎么响那么大的名呢!就拿那段《闹江州》来说吧,头两句就值一块五。“我表的是宋江在乌龙院杀了阎氏女。(这句唱到“杀了阎氏女”时,左手的板提高,鼓签子背在手后,眼观正前方,作杀的动作)“问了个充军发配去到江州城。”(左手板下垂,腰往右扭,右腿稍跨半步。食、中指指舞台右前方,跟同时向右前方看)您看帅不帅?直隶胳膊山东腿不行。手指右边,眼看左边!——那成什么样呀!“我表的是宋江在乌龙院杀了阎氏女,问了个充军发配去到江州城。”(右手平行向右指,左手下垂,眼望前方)——这是手眼身法步嘛?这是警察指挥汽车:又过去一辆。

还有一种大鼓叫京东大鼓,发源在京东蓟县,后来流传到了天津。代表人物就是刘文彬呀!唱万子活《刘公案》。清乾隆在位时汉中堂兼吏部尚书刘墉私访的故事!唱得不错,在电台上连续广播。当时天津有两家私人办的商业电台:一家叫仁昌,一家叫中华。从早晨七点钟一直播到晚上一点多,都是曲艺节目和商业广告。

当时刘文彬在仁昌电台广播《刘公案》,尤其老太太们最爱听这部书啦!因为那部《刘公案》里头“家长里短”的事多,词儿又是大白话,老太太们听得懂呀!故事情节又是接连不断的,所以他把老太太们给迷住啦!有位老太太隔个两三天没听呀,还到处打听——

(天津口音)“我说二妹子,这两天您收到了《刘公案》啦嘛?”

“吆!四婶,我收啦!怎么您没收呀?”

“可不是嘛!我们家那个无线电(即收音机)前儿不是哑巴啦嘛!我叫我们老三,抱出去拾掇拾掇。唉!一拾掇就是一天多呀,花了两块四。钱算嘛呀,这两天没听到《刘公案》,耽搁我解闷呀!昨儿我说收收吧,您说也巧劲,我那孙子小锁儿又病啦!抱孩子上医院啦!您瞧,三天没听,可把我闷坏啦!”

“四婶!这两天您没收可太可惜啦!这两天书热闹着哪!”

“大前天我听到刘大人不是要出去私访吗,昨天说到哪儿来啦?”

“呕!刘大人私访?对啦!私访。”

“说哪儿来啦?”

“刘大人还没出大门哪!”——啊?说了三天还没出大门哪!她收错频道喽!

那会儿先生为啥不给书听呀?半个月把一部《刘公案》说完啦,先生吃什么呀!他那玩意儿是连说带唱,捡着宽点的辙“溜起走”。什么叫“溜起走”呢?就是现编现唱,没准词。唱着唱着唱不下去啦,把鼓板一放,说开啦!什么辙宽呀?中东、言前、人辰。这些辙宽。乜斜、灰堆、由求,这些辙都窄呀!他不用。怎么?用窄辙唱不上几句就没词啦!找不到辙啦!车轱轳话,来回转。再加上些废话。唱一段就能唱十几分钟,再报两三家广告呀,这半个钟头的节目就凑合下来啦!要不怎么说刘大人私访唱了三天还没出大门呢!所以说老太太耽搁三天没听不要紧,保险接得上头。因为刘大人还在后院绕腾哪!您不信咱们就试试。

(唱京东大鼓)“各位明公落座您慢慢听,我押住了鼓板开了正风。”——开了正风就是要开正书啦!开正书啦?——早着哪!“爱听文的咱们唱《包公案》,爱听武的《岳家兵》;爱听忠的《杨家将》,爱听奸的《审潘洪》。半文半武《双合印》,酸甜苦辣《白金羹》。我昨天唱的是本把半本《刘公案》。”唱到正书来啦?——远着哪!“还有那多半本没有交待清。咱们是哪里丢来哪里找,哪里接着唱,哪里忘了哪里缝,奉请诸明公。丝绦断了用红绒续,续上麻筋万万不中。那位说:说书的把书说忘。诸明公,从小学的记得更清。别看我嘴笨嗓子哑,嗓子哑来我字眼清。东门里点灯东屋里亮,西屋里不点黑古隆冬。”——这不是废话嘛!“这位刘大人呀……”观众心想;行啦!刘墉刘大人见面啦!——刘大人倒是见面啦,他该拿刘大人开心啦!“刘大人乔装改扮把衣服换齐整,带着家人刘安与张成。迈步出了大门口,翻身上了马能行。一抖丝缰放开了马,大街之上闹融融。只见他九梁道巾头上戴,水火丝绦结腰中。八卦仙衣穿身上,一双云履足下登。手拿拂尘骑马上,仙风道骨甚是威风。这本是一个假老道,”——啊!唱了半天合着还是个假的。“他本是吏部天官名叫刘墉。”——这不是车轱轳话,来回说嘛!“顺着大道往前走,……——·”观众心想:正好呀!下句再唱个“遇见个旋风把路横。”这不就唱到旋风告状,刀剐黄爱玉嘛!可是,起码还得再唱个三天五天的,才能唱到旋风告状哪!“刘大人顺着大道往前走,忽然间觉得肚子痛。”——一个急刹车,刘大人又病啦!“一抖丝缰勒转了马,后面跟着刘安与张成。时光不大来到了,吏部天官府门面前迎。”——得!他又回来啦!

我舅舅看着唱京东大鼓大把赚钱眼红啦!他是干什么的呀?算命的,跟瞎子学的。每天串村走户,或是串街走巷,够累的呀!算一个命,少则五分,多则一毛,弄不好三天开不了张。我舅舅一想:唱书比算命强得多呀!上电台,月月拿包银,多美呀!吃什么不香呀!对!唱书吧!我舅舅跟我舅妈一商量,我舅妈也高兴呀!我舅舅弹弦,我舅妈唱。他弹弦不费事呀,瞎子算命不也是弹弦子嘛!弹得还不错。——大把抓,狗挠门。

我舅妈就困难啦!从没念过书,一字不识。又没听过说书,她唱什么呀?唱“三、列国”,那不连门儿都没有嘛!唱“公案”书,《施公案》、《彭公案》,黄天霸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那怎么唱呀?幸好,她还看过要“古古丢”的——就是木偶戏呀!《猪八戒招亲》,记得里头有一个孙猴,一个猪八戒——干脆,就唱《西游记》吧!——胆子还不小哪!记着一猴一猪就敢唱《西游记》,要是记若两条蛇,不就能唱《白蛇传》啦!

我舅舅跟我舅妈在家里练了三天,就要出生意啦!本想多练几天,可耽搁不起呀,谁管饭哪!我舅舅买了个鼓。新的买不起,向卖木炭的买了个用了不要的。怎么不要啦?有一面破了个窟窿眼儿。人家的鼓打起来“咚咚咚”地响,他那鼓打起来“普普普”地直泄气儿。没开张就不吉利哪!他毛遂自荐,上电台跟人家一商量:演出费只要刘文彬的一半哪。人家电台一来没听过大鼓书《猪八戒招亲》,二来图便宜呀,试试吧!我舅舅抄起弦子弹过门:“光光令光,一个令光。光光令光,一个令光……——”我舅妈一个劲敲她那面破鼓:“普普普……”——好嘛!一个点儿。人家说:“行啦!您歇会吧!我们那发射机受不了,连天线都晃荡啦!”

您想,人家电台能让他唱吗!电台不要不要紧,撂地。撂地也不行呀!周围团转十几份生意围着他。什么说书的,说相声的,练武术的,变戏法的,就他那点本事干得过人家嘛!人家那儿都是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呀!他这儿倒好,影子都没有一个。唱了一天,手都打酸了,嗓子唱哑了,倒赔了四毛八的板凳钱。人家赁板凳可不管你卖不卖钱,到下晚照收不误呀!我舅舅一合计:这不行呀!还没算命来财哪!得另想主意。——他想好啦!过去两口子算命不是串乡嘛,现在还那么办。有听书的就唱书,没听书的就算命。这叫小胡同逮猪——两头堵!

第二天一早,我舅舅夹着弦子,我舅妈背着鼓,来到一个村儿。一进村口,我舅舅就叫我舅妈:“把响器动起来,招招人儿。”他抄起弦子就弹:“光光一个令光,令光一个令光……”我舅妈把那面破鼓一敲:“普普普普普……”——热闹啦!他们俩这么一折腾呀,真来主顾啦!从一个大门里出来位老太太,冲若我舅妈就喊:“卖木炭的,给我约五斤。”——您看,这个鼓是不是耽误事!

(倒口)“老太太!俺们不是卖木炭的,俺们是算命唱大鼓书的。”

他这么一说,把老太太给说迷糊啦:“怎么唱大鼓书还给算命呀?”

“我们是又会算命,又会唱大鼓书。”

“呕!这么回事!你们唱的什么大鼓呀?”

“老太太!俺们是道地的北京大鼓书。”

“什么?北京大鼓呀!你说话怎么这个味呀?比我还怯哪!”

“您老别听俺说话怯吔,唱起来就不怯啦!没听着哪!”

“唱一段多少钱呀?”

“俺这不论段儿,论天儿。”“怎么论天儿呀?”

“俺唱的是大书。一段能唱利索啦嘛!”

“一个白天儿多少钱呀?”

“唱一个白天一块钱。要是带着灯晚五毛。”

“这?怎么带灯晚还便宜些呀?”

“您老没算过来这个账吧!只唱一个白天,唱完我们还得上外边吃饭去,晚上还得住店。那不多啦开销啦吗!要是带着灯晚儿,晚上这顿饭就该您管啦!我们也甭住店啦!就宿在您老这儿啦!”

“呕!你这账是这么算的呀!那你就唱一天一宿吧!”“

老太太,俺们在哪儿唱呀!”

“您们二位先歇会儿,我去请客去。我们这里虽说离北京没多远,可难得来档子玩艺儿。我还记得那年发大水,水退啦请来一档子要“古古丢”的,整整的热闹了一天。那年我还小哪!还是姑娘哪!才六岁。”——啊?这是哪年的事呀!

老太太遍村请客呀!“四妹子,二妞,别作活儿啦!上我家听大鼓书去吧!北京来的,好听着哪!今儿我的请儿。”您想,这村儿的人都是大半辈子没文娱活动呀,哪还有个不来的嘛!没多大一会,老太太堂屋就坐满啦!连门口外头坐的都是人,可全是妇道。老爷们呢?都下地去啦!

“二位先生!客都到齐啦!您开书吧!”

“嚷!”我舅妈把鼓架子一支,把卖木炭的那面破鼓一放。我舅舅找了把椅子,往那儿一坐。抄起弦子就弹:“光着令光一令光……”我舅妈一敲那面破鼓:“普普普普普……”

老太太一听:这二位先生可真卖力气。弹的那位,胳膊都抡圆啦!这得费多大劲呀!您瞧这位女先生敲的那鼓,虽说声音差点,可跟打闷雷差不了多少。好、好、好!到底是北京来的,“早香瓜”——另一个味儿呀!”

“光个令光一个令光……”

“各位压言,先生开书啦!”

“我表的是孙悟空大战猪八戒……”

“先生给书听,开书就是《高老庄》,八戒招亲。”

街坊四婶问上啦:“二大妈!您怎么知道是《高老庄》呀?”

“你没听见嘛!猴儿跟八戒打上啦!这部书就是高老庄猴跟八戒打呀!往后就不打啦!上西天取经去啦!”——敢情这位老太太听人说过《西游记》。对这部书熟着哪!

“我表的是孙悟空大战猪八戒。”

“先生唱的仔细,怕没听清楚,又找补了一回。”

“我表的是孙悟空大战猪八戒,猪八戒大战孙悟空。”

“有理呀!猴打八戒,八戒还不打猴儿呀!”

“我表的是孙悟空大战猪八戒,那猪八戒大战孙悟空。孙悟空大战猪八戒,猪八戒大战孙悟空。要问孙悟空为什么大战猪八戒,都只为那猪八戒大战孙悟空……”——好嘛!怯木匠就这一句(锯)呀!怎么不往下唱呀!往下唱?他也得会呀!呼啦呼啦的都走啦!——那还不走!别说多年没来唱书的,就是一辈子不来唱书的,也没人听这个呀!谁跟他怄这个气呀!一边走还一边哪囔:“这是什么玩艺儿呀!还是北京来的哪!耽误了我半个多钟头。要不然我那只鞋底就纳好啦!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按说大伙都走啦,那就别唱啦!我舅妈不在乎这个,接碴唱:“孙悟空大战猪八戒……”

“行啦!二位歇会儿吧!”

“老太太!俺们不累。”

“我知道你们不累,可猴跟八戒累啦!打了半天啦!”(又自言自语):“好嘛!没皮没臊呀!没看见都走了吗,我是住在这儿,要不然我也得走。”

“老太太!不唱啦!是不是该吃饭啦?”

“呕!就你们这档子玩艺还要吃饭呀?”

“啥话呀!不吃饭不饿吗?孙悟空跟猪八戒打了半天啦!”

“行啦!就别提那碴啦!吃吧!”

老太太上厨房拿了四个干饼子,棒子面儿的,起码搁了两天啦!碇在脑袋上就能来个包。“吃吧!管够。”

我舅舅、舅妈拿起就啃。“嗯!硬点。”——放两天啦!那还不硬。

“老太太!连点菜都没有,咱怎吃吔!”

“还要吃菜呀!谱还不小呀!”

老太太上厨房拿了个疙瘩头:“吃吧!菜来啦!”“老太太!这饼子太干啦!来点稀的吧!”

“啊?还想溜溜缝儿哪!厨房水缸里有的是。”——好嘛!凉水。

我舅舅拿了个大碗,舀了碗凉水。干饼子就疙瘩头,来碗凉水一溜缝儿。差不多的主儿下不去呀!我舅舅劲儿足,俩饼子都下肚啦!我舅妈差点,啃了一个半就不行啦!还剩下半拉。

我舅舅说:“揣着,揣着,明儿早上就甭买啦!”——好嘛!他是一点都不拉空。

水足饭饱,问老太太啦:“老太太!俺们在哪儿睡呀!”

“吃饱了就想睡呀?你们把门板下下来,找两长凳子一支,就在堂屋睡吧!”

我舅舅支好门板,跟我舅妈就睡啦!脑袋刚一挨枕头,就打起呼噜来啦!这倒好,吃得饱,睡得着。老太太心里这个堵呀,气得连晚饭都没吃,进里屋睡啦!睡到三更天,就听到外间屋:“呼……轰!呼……轰!”“呼……轰!呼……轰!”就象打雷一样,连房子都震得直晃荡。您想嘛,我舅舅跟我舅妈两个身体都胖,足有一百五十斤哪!睡觉向来爱打呼噜。这头“呼……轰!”那头“呼……轰!”打雷、放炮,——一块来呀!老太太在里间屋实在受不了啦!出来啦!

“先生,先生!醒醒,别睡啦!还是起来说书吧!您说书比打呼噜还叫人好受些哪!”——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