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臣 赵玉贵 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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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声大观(第一集)》通俗文艺出版社 1958年
甲 在过去,观众管我们这行叫生意,其实,我们这行不叫生意,叫熟艺。您比如说:我们从后台走出来,观众一看认识,这叫作熟艺。
乙 那什么叫生意哪?
甲 金、批、彩、卦,这几种买卖叫生意。
乙 什么叫金买卖哪?
甲 金买卖是相面的、算卦的。这行就是生意,净欺骗人的金钱,您想,那算卦的要灵,他就不给别人算了,就给他自己算了,根本就不灵。纯粹是生意。还有一种拉洋片的,比算卦的、相面的生意还厉害。这话又说回来了,拉洋片的可也分多少种,有的是生意,也有的不是生意。
乙 你说哪种拉洋片的不是生意哪?
甲 您象天桥小金牙,那种洋片,那就不是生意。有的时候不拉洋片,就卖唱,讲的是艺术。他那种洋片,是滑稽洋片,脸上的表情好,唱出来的调也好听,我给您学学:
(唱)“再往里头再看呕,又一层,大清以上啦,那是大明喽。
大明坐了十六帝,那末帝崇祯呕,不大太平。
三年旱来,三年涝,米贵如珠,价往上边升。
有钱的人家卖骡马,无钱的人家卖儿童。
黎民百姓就遭了涂炭,这才出一位民族英雄哪一个呀?
那就是闯王大将,他叫李自成唉。”
乙 噢!这就是小金牙的那种洋片?
甲 还有一种叫京八张,唱出来那个调子跟小金牙那个调子就不一样啦。
乙 那什么味儿呀?
甲 我给您学学:
(唱)“瞧哇,瞧哇,是头一片,您老看残余的匪帮乱作一团。
逃到了广州,广州解了放。
逃到了重庆啊,解放了四川。
逃到了香港不保险,他跳下海呀,奔了台湾。
解放军撒下了天罗地网,消灭匪帮可不困难。
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一群战犯,哪怕他一群插翅飞上了天。
那工农兵团结在一起,台湾解放就在眼前。”
乙 这就叫京八张?
甲 还有一种叫推片。
乙 噢!三八二十四张,分上、中、下。
甲 嗳!上八张、中八张、下八张,二人对唱,这个人唱完了往那边推,那个人接过来唱:
(唱)“哎,这一张照下来,多么好看,那小马五的纺线花照至在了上边。”哧!
乙 唉!这是怎么回事?
甲 这是推过一张去。
乙 (唱)“哎!这一张照下来,您老慢慢留神看,看这就是刀侧的那个杜小拴子,照至在了上边。”哧!
甲 这是推回一张来。
乙 嗳!这就是推片。
甲 还有一种拉洋片的,叫怯八张,唱出来可好听,跟那京八张的调子,差不多少,就是那个调子略为快一点:
(唱)“瞧哇!瞧哇!瞧哇!
头一回,您老看,二姑老爷拜年,来在家里,
进门先问岳父好,磕了三个头,作了一个揖。
老丈人这里不怠慢,急忙摆上了一桌席,
你吃点吧,你喝点吧,没有外人都是自己。
要吃肥的牛羊肉,要吃瘦的你来块里脊。
黄花、木耳、海带菜,里里拉拉那是粉皮。
整个的螃蟹掰了盖,弯着腰的那是虾米。
七个窟窿的那是白花藕,嗳!
你不怕扎嘴,你吃上一条鱼。”
乙 这倒很有个意思。
甲 有意思?这种拉洋片的最厉害。
乙 怎么厉害法儿哪?
甲 这种洋片,净赶外乡、外庙,棚往那儿一支,锣鼓往那儿一摆,家伙点一响,只要你往那儿一站,就得看他的洋片。
乙 那不会不看吗?
甲 人家让坐的有四五个人,都是廿多岁的小伙子,太阳鼓着,眼睛努着,胳臂挺粗,手里拿着大掸把子。到了夏天,小褂穿着半拉系着半拉,让到跟前瞧了,搽搽镜头。让到跟前不瞧,掸把子掉过来,照准你头上,飕!飕!飕!就是三下!打完了你还得看他的洋片。
乙 哼,据我看,那个看洋片的是贱骨头,拉洋片的没遇见我。
甲 比如说要遇见您哪?您怎么样呢?
乙 嗳!要遇见我,我就不瞧。
甲 要遇见您,您头一个就得瞧。
乙 遇见我,我就不瞧。
甲 你准得瞧。
乙 唉!你要不信,你把拉洋片找来,我准不瞧。
甲 您说那叫废话,我上哪儿找拉洋片的去呀?
乙 呕!找不来呀?
甲 你真僵火!咱们这么办,甭找拉洋片的,我去拉洋片的,您去个看热闹的,走道的,我让到你跟前,您就得瞧。
乙 嗐!甭说你这个假拉洋片的,真拉洋片的我也不瞧。
甲 我让你瞧不上,我姓你那个姓。
乙 哼!我要瞧,我姓你的姓。
甲 好!咱俩换个(把桌子横摆,甲改用怯口说)。行啦!别忙啦!别忙啦!紧打家伙当不了唱,烧热了锅台当不了炕。那位老先生就说了:“你是干吗的?”话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砂锅不打一辈子不漏。我呀,我是个拉洋片的,你把话听明白了,我这个洋片可跟其他的洋片不一样,真正是杭州的十景,粉章立纸,八大张。六张是照的,二张是画的。画的是王小赶脚,滑稽的片子。那位老先生给我开开张吧?
乙 电影这么便宜,谁看这个呀?
甲 怎么这些位,一个看洋片的全没有哇?那就散了吧。哎哎哎哎那一位老先生说啦:“唉!拉洋片的!你别叫俺走啊我们这里人都是外场人,你那么说我们是不瞧,你要是下来让让我们,我们是不得不瞧两片。”哼!老先生,这话可是你说的对吗?
乙 啊!这是哪位说的?
甲 你叫我让,可是我让到你的跟前,你要是瞧了,咱是两全其美呀!
乙 这是什么味儿呀?
甲 我让到你跟前,您要是不瞧——
乙 不瞧你有什么办法呢?
甲 (拿托板介)哼……你看见我这行子买卖没有?我要是不敢打你,我是个小舅子。让坐了!坐稳了!街门甭关,一位走不了。
乙 嘿!他要绑票!
甲 让可是让,一让就得,别等我三把推着,两把搡着,钱也花了,人也丢了,那就算晚了,我先让让这儿位。
乙 这几位您甭害怕,(指自己的头顶)有这儿顶着哪。
甲 打这里到那里——
乙 全瞧?
甲 全过不着啊。
乙 呕!全过不着哇?
甲 这几位全刚来,这几位全是这边溜儿的街坊,难道说这些位我就白请了不成吗?一位看洋片的都没有哇?(转身回头看见乙……)呕!闹了半天在这儿呢。
乙 他也就是让我。
甲 这位老先生您给我开个张吧。
乙 什么玩艺儿?
甲 拉洋片的。
乙 呕!拉洋片的呀?
甲 我这个洋片可跟其他的洋片不一样,粉章立纸,杭州十景,一共是八大张。六张是照的,两张是画的。画的是王小赶脚,滑稽的片子。没到此地来过,头一趟,头一回。先生!您老是头一个主儿。常言说得却好:“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会捧场的捧头三回,会喝酒的喝头三杯。您老先生给我开开张吧!
乙 拉洋片的呀?西湖美景,八大张?没到此地来过,头一趟,头一回,我是头一个主?打头二年我就想着——
甲 瞧?
乙 不瞧!
甲 您这话我听不懂,怎么想着不瞧啊。
乙 我知道您这多少钱哪?
甲 嘿!先生!您老把话听明白了,这也不是三万三,六万六,大骡子大马,人家买得起,咱买不起呀?八大张瞧完了才一个大子。
乙 多少钱?
甲 一个大子呀!
乙 才一个大子呀?还不够一个烧饼钱呢,甭说在你这儿看洋片,就算坐这儿歇歇腿儿也值,就冲你这便宜——
甲 瞧了?
乙 嗐嗐!不瞧!
甲 这么便宜你也不瞧?
乙 没带钱。
甲 就凭老先生穿得这么干净,你是没钱吗?
乙 您别瞧穿得干净,口袋里也干净。
甲 就看您老先生模样,打扮,戳个儿,不是没钱的人,您看您老也是金胳臂、玉手、锡拉的大腿、翡翠的脑袋!
乙 我这是怎么长的?
甲 真没钱!我让你白瞧白看!
乙 白瞧我更不瞧了,我不能搭你这份儿情!
甲 您老别搭我的情,我要搭你的情啊,您老可要知道,我是脚扎生地,眼望生人。城墙高万丈,到处朋友帮。在坐在站的老先生们,不知道我这洋片好不好,我瞧你是个外场人,你是南走一千,北走八百,扎一刀子冒紫血,叽噔咯噔的好朋友。你也不是上炕认得媳妇,下炕认得鞋,您也不是三枪打不透的人!
乙 我一枪就死!
甲 唉!三拳头打不透的人。你给我贴贴靴,必必年子,瞧完了甭给钱。您这么一说好,众位老先生一听说我这个洋片好,我挣了他们的线,回到家去,拿起那个粥碗来,我可忘不了您老的好处。
乙 呕!您这么说我明白了,你头一趟来,没人瞧,你看我是个外场人,你让我给贴贴靴,必必年子。瞧完了不跟我要钱,我说一声好,诸位老先生一听这玩艺好,你挣了他们的钱,回到家去,举家大小忘不了我的好处,你要早说这个呀,我早就——
甲 瞧了?
乙 不瞧!
甲 先生我让你白瞧?
乙 没工夫!
甲 先生我给您作个揖行吗?
乙 作揖呀,磕头都不瞧!
甲 那么我看这意思非打上才瞧呢?
乙 什么?
甲 哼哼!打呀!
乙 我听这话我有点耳生!
甲 你说三声不瞧?
乙 甭说三声,我的嘴,三百声我都敢说!
甲 你说三声我听听?
乙 一个不瞧!俩不瞧!仨不瞧!
甲 (拿板打乙一下)瞧不瞧?
乙 瞧瞧也没关系呀。
甲 这个玩艺儿你不瞧,你她娘的要造反啊?
乙 我倒要造反了?
甲 (对观众说)您看这还有王法吗?
乙 是没王法啦!给您钱。
甲 多少钱哪?
乙 不是一个大子吗?
甲 那是前年。
乙 现在哪?
甲 四块八!
乙 四块八?
甲 (把板举起来要打乙)贵呀?是怎么着?
乙 不贵!四块八还贵,头年来一个拉洋片的,九块六我都没赶上瞧!
甲 哼!贱骨头!
乙 看什么呀?
甲 您别忙啊!还没给你搭上呢。(摆洋片道具,壶、碗)
乙 四块八我就看这小茶碗儿呀?
甲 啊!小碗四块八呀,有大碗,大碗六块四,咱换个大碗是怎么着?
乙 行了!我就看这小碗吧。
甲 你看我的玩艺儿,得守我的规矩,你得捧着我说,我说我这玩艺儿好,你得说好,我说到那里,你说到那里,我要说好,你要说不好,我要说有什么,你说没什么,我说到那里,你说没到那里,你诚心跟我搅,我是打你个小舅子!
乙 好啦!行!你说到那儿啦,我说到那儿啦,你说有什么,我说有什么,这还不行吗?哼!花四块八我这儿过堂哪!
甲 老先生,我瞒了您站的主儿,瞒不了看的主儿,您问问这看的,问问他这玩艺儿好不好?
乙 好!
甲 这个玩艺儿到哪里啦?到了天津车站,你看到了没有?(打桌子)
乙 你别一惊二诈的,我胆小,你别把我吓着!
甲 我就是这个毛病,你看看这个玩艺了,到了天津卫车站了没有?往车站里边看,京沈快车进站了没有?站住了吧?下了不少人,下了车啦,车站上没人啦。到了钟点了,摇铃的摇铃,晃旗的晃旗,那火车一拉鼻儿嘚的一声它就——
乙 走了?
甲 (打乙)你看见了吗?
乙 你不是叫我捧着你说吗?
甲 纸画的洋片,它会走火车?你把我这玩艺儿捧假了,我不揍你?
乙 那我应当怎么说呢?
甲 你得这么说,对了!仿佛要走,可还没走哪!
乙 呕!我就这么说,对了,仿佛要走,可还没走了哪?这都是什么味儿啊!我问问您,什么玩艺儿啊?
甲 八大片!
乙 那么我看了几片了?
甲 头一片还没瞧完呢!瞧!
乙 哎!瞧!他这玩艺儿真禁瞧,就是费脑袋!
甲 你看看车站的外边有一个大汽车,是公共汽车,上边坐着两个外国人,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男外国人拿着文明棍儿,女的拿着大皮包,嘴里头咦啦哇啦的——
乙 说话呢。
甲 (打乙)你听见啦?
乙 你不让我捧着你说吗?
甲 纸画的洋片能说话呀?你把我这玩艺儿捧假了我不揍你?
乙 那我应当怎么说呢?
甲 你得这么说:(二人合说)对了!仿佛要说,还没说出来呢!
乙 您这什么玩艺儿?
甲 八大片!
乙 我看了几片啦?
甲乙 头一片还没瞧完哪!瞧!
乙 唉!瞧!(对观众说)诸位,您哪位认识我家,您给送个信去,您就说我在这儿瞧洋片呢,今儿个我还不一定死活呢!
甲 在汽车旁边有做买卖的,有一个卖豆腐脑儿的,你看这个人有廿来岁,穿着蓝布裤褂,蓝布围裙,捂着耳朵,张着嘴,吃合吃合的——
乙 他那儿吆喝哪!(乙说完就跑了,甲没打着乙)
甲 你怎么跑了?
乙 不跑又打上了,这一下我三世为人了。
甲 总算你机灵,头一片算你瞧完了,我把它拉上去,你看第二片?
乙 躲下是一下!(二次又去看)
甲 (打乙)这你就跑咧?
乙 呕!没躲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