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会(超等顾问) - 马三立表演精品相声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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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三立表演相声精品集》 王文章主编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04

也就是我,这就是有文化。咱文化高啊!

文化?

对了!知道我外号吗?

什么呀?

我的外号知道吗?

什么呀?

马大学问。

马大学问?

哎!知道事儿多,认识字儿多,大伙儿送我外号“马大学问”。我还不能那么自居啊,不敢自满!还得孜孜以求。

啊。

还得上进。

嗬!

对了,我有我的功课。知道吗?

您每天都干什么呀?

每天啊?

啊。

每天我得读读书、阅阅报、绘绘画、习习字。

习习字。

着着棋。

着着棋。

抚抚琴。

好。

唱唱歌。

嗯。

跳跳舞、跑跑步。

哦,您有时还跑跑步?

干吗有时啊?经常跑步啊!

每天都跑!

咱就是干这个的!专业嘛,专业跑步!

哦,您是运动员?

我?

啊。

不,我不是运动员,反正每天得跑。

操场里跑?体育场跑几圈?

体育场?

啊。

转圈跑?

对啊。

我可不。我不跑圈。我就马路上,大马路上,练练长趟子跑步。长趟子!

马路?哦,马拉松!那您能跑几公里啊?

几公里?没有,不知道!不知道!

不是,你能跑几千米?

几千米也不懂。反正这么说吧。

哦。

只要你说个地名,我就能跑到。比如说吧,啊。

啊。

我正在这儿,在这南市这儿,我正歇着呢!

哦。

有人出题了“北大关”!北大关,一商量,合适!走!跑啊!一口气跑到北大关,到那儿擦擦汗,没等歇会儿呢,又来题目了”小白楼”!小白楼,走!这一气跑到小白楼。

一气儿跑到了?

哎!

您半道也不歇着?

哪能歇啊,这没有歇的!这都一气儿跑到。反正跑得不是多快,可也不能太慢了,这得有姿势。

是呀。

你得按着姿势,你得这样跑。这意思!

哦,你就这样跑?

你说吧,无论多远,只要你说个地名,我就能跑到。

那也不一定!我要让你跑到小白楼,跑半截儿你就回来了,那谁知道哇?

哪能回来呀!回来还成呀,嘿嘿,真是!准到啊,准能跑到啊!谁给出的这题,哎,你让跑到哪儿,你看着!怎么样?看着,到没到?到了,你走你的,我再等别的题目,我再跑。

那出主意这位也跟着您跑哇?

出题的不跑,他不用跑,我带着他。

怎么带着?背着啊?

背我哪背得动啊!

那你怎么带着啊?

我随身呢,总带着那么个大椅子,那椅子上有棉垫儿,有两个胶皮轱辘,头那儿有这么两根棍子,我就拽着那棍子这么跑。

哦,拉洋车呀!

嗯,然也。

行了,您就别然也了。说这么热闹,跑步?

嗯。

闹了半天是拉车的,真是!

怎么啦?怎么了怎么了?拉车怎么了?啊?

不怎么,拉车呗。

对对。是拉车,是拉车,就为拉车,锻炼身体!就为让人出题啊!越远越好,我跑啊!咱不是指这个!真是的。玩嘛!呆着不也呆着吗?解闷、锻炼啊!玩啊!

哦,人家这是为了锻炼。

哎!

您这是玩儿呀?

对,玩儿。

那坐您这车不要钱?

哪能不要钱啊,也是说价儿呀!来回讲价啊,收钱,也是!

这不还是拉车要钱吗?

要钱是要钱啊,给车厂子啊!交他半天车份儿,咱为玩儿啊,对吧?可是车厂子,车的主人招谁了?人家是租车的,不得给人家吗?

哦,那您挣了一天钱,都给车厂子?

也不能都给他呀!反正挣这一天钱,到晚上,除了交车份儿,那剩下的钱呢,那我就要了。

这这……拉车的都这样!

哦。

要拉不上座,你还得赔人家车份儿呢!

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们上辈有拉车的,啊!这!

你看我这意思啊,我这样子!言谈话语、举止动作、穿着打扮、风度仪表,我像个拉车的吗?我像吗?

看,看不出来。

啊?我像吗?

咱看不出来。

完了,完了!我是学生出身,扶轮学校出来的学生!

扶轮学校?

哎!

这我可知道!

啊。

北京崇文门内,扶轮中学,好学校!

网站注:书中原文作“福轮中学”,意与胡诌的拉车“扶轮学校”区别,但解放前铁路相关院校均冠“扶轮”二字,据《文章会》超等顾问与“崇文门内扶轮学校”一文,此处应指北京崇文门内1922年设立的扶轮第七高小,因为是小学而非中学,该文也猜测可能是“扶轮公学”讹为“扶轮中学”。
综上,此处仍勘为“扶轮中学”

你说那崇文门内扶轮中学啊?

啊。

那是铁路局的。铁路局工作人员的后辈子弟都送到扶轮中学念书。

对呀。

我跟那个不一样!我跟那不一样。我在和平门外,和平门外啊,前孙公园,我们那叫仁和,仁和扶轮中学。掌柜的姓刘,刘四爷。

刘?哦,这知道了!

嗯。

你门口那牌匾字号是仁和。

嗯。

掌柜的是刘四爷。

对。

他有个闺女叫虎妞。

对对对。

你们同学有个叫祥子的?

他比我高一年级。

得,还是拉车的!

说实在,我确实啊,仁和学校,仁和扶轮学校。

甭废话!仁和车厂子!

你呀!你看不起人,你看不起人!你打听打听。

嗯。

你问问去!

问什么呀?

我们学校怎么样?我们学校那个设备。告诉你,光大铁罩棚就好几个!

对,那是搁车的,怕雨淋了。呵呵。

有教室。

还教室呢?

很多的文人学者到我们学校去参观,赞扬我们学校有人才,好!

都谁去过呀?

谁去过?

啊。

康有为。有个康有为,号叫康南海,人称“康圣人”的!知道这人吗?

知道啊,康有为、梁启超啊!

对呀。康有为的同学是日本人伊藤博文,他们都主张变法维新。

哎,还兴学办学。

就是他!康有为,康圣人,到前孙公园来了!

哎,上车厂子来了。

学校啊!

学校,学校。

我们刘校长迎接。

刘四爷出来了。

康圣人来的时候,我们同学们都蹲那儿正歇着呢。

蹲?

呼啦——全站起来了。

这都什么学生?您说。都蹲着歇着呢。

康有为一瞧我们同学这一个一个——

嗯。

年轻力壮、细腰长腿,灯笼裤、扎腿带,打包头的青布鞋,上身穿着蓝坎肩儿!

可不拉车就这打扮吗?你瞧瞧,甭介绍了。

康有为说:”贵校校长,学生们每天是什么功课?”

嗯。

刘校长一听,赶紧把功课表给递过去了。康有为接过来一瞧,“地理”。

哎,学生应该有这门。

跑步!

体育嘛。

跑步。

哎。

地理。

地理?

地理、跑步、跑步、地理。

哎。

跑步、跑步、地理、地理、地理、跑步……

哎,等等!行了行了,就这么两样啊?

基本功啊。这是基本功啊。先练地理,地理熟了,走,跑!

哎,地理不熟拉不了车呀,对不对?

康有为说:”贵校可以给学生们讲一讲古典文学,诗词歌赋,叫他们写一写文章!”校长说:“是呀,每逢这个节日,或是庙会口,我总要给他们讲一讲‘二轮典故’。”

好!二论典故,四书五经。

你说那是上《论语》,下《论语》。

是呀。

我们学校哪有四书五经啊。给我们讲“二轮典故”。

怎么个“二轮典故”呀?

二轮的典故呀!也就是拐弯抹角、上坡下坡、打天秤啊,就这个,也就讲点这个。

哎,反正就拉车那点儿事呀。

康有为说:“既然如此,我在贵校出个题目,请每个学生对诗一篇,可否?”康圣人要出个题。

要考考你们?

我们同学听了,个个是面带微笑,毫无惧色!

不在乎。

康有为说:“今天我出题,有三个要求。”

哪三个要求啊?

“第一,学生们的座位要分开,不能两个人用一张桌子。”

防止互相偷看,递小条儿什么的。

“第二,一律用墨笔答卷,不准使钢笔或者是铅笔。”

要看看你们小楷的功夫。

“第三,要在二十五分钟内交卷。”

喱,时间紧,不容易考虑。

时间紧还不说呀。

嗯。

康圣人出的这题,太难了。

什么题呀?

春秋题。

哎哟,春秋题是深了点儿。

康有为出的题是“春”。

嗯。

让我们对的是“秋”。

哦。

他在黑板上写了四句诗。

怎么写的?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是唐诗呀。

“各位同学,按照此题,每个人对诗一篇。”

哦。

每个人只发一张白卷,就一张卷子。不准打草稿,不能写草底儿。只说写错了,完!算弃权,算废了!

曜,这可不易呀!

不易得分谁。

哦。

我接过了白卷,研浓了墨,蘸饱了笔,不加思索,是一气呵成!交卷!

这么快呀?

同学们也有交卷的,也有没写完的,还有刚研得了墨的。

也有笨的。

二十五分钟到了。

哦。

收卷!不管写完没写完,呼啦呼啦,全拿走,一大摞!交给校长,校长先看,得拣好的呀。

那是呀。

不好的递过去,多让那康圣人笑话啊。

对对对。

对不对?

嗯嗯。

校长一瞧这张,不好!扔一边!

哎。

看这个,不行!这,不像话!这写的不行!

嗯。

哎呀,这墨都研洇了。

还真有废物。

这谁的这是?没名字的。

怎么还有这学生,您说说。

挑来挑去,挑出一张最好的来。一瞧这名字!

谁呀?

马三立。

哦,是你的!

赶紧递过去。

“康老先生,请您老看这篇陋文。”康有为接过我这张卷子,那真是一见此物,大吃一惊,好一似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

好嘛,杜十娘啊,这是。

“啊,好!哈,文章奇哉!文章妙哉!文章绝妙哉!”

至于吗?您说的。

校长说:“您老夸奖!”“嗯,非是康某夸奖!这篇文章是我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绝妙文章!”

哦。

你听听,你听听!康圣人没见过这样的文儿,没听过这样的词儿!

喱!

康有为说:”贵校校长,请看这篇大作,由始至终,一气贯通,笔力之精神,行如游云,速如闪电!”

哦。

“下笔之处,一笔不拖,犹如凤舞龙飞一般!”

啉!

说我写得好。

哦。

“诗中之妙句,并无半言抄袭前人,循章摘句!字字乃珠玉之价,可称千金难易一字矣!”

嗯。

“常云:‘唐诗晋字,汉朝文章。’今有高足一人,三人兼全矣!”

哦。

“唐有韩愈、杜甫、李白,宋有三苏、米蔡、王安石等人,此乃唐宗两代八家之才子。至今诗文之人无不称赞,能诗能文者无不效法。今有高足一人,乃后起之秀,空前绝后之文章,盖世之奇才,惟恐那唐宋两代八家之文章,身价落千万丈矣!”

我说这什么意思啊?

他说呀,有了我这篇文章。

哦。

把那唐诗晋字,比得是一分钱都不值!

一分钱都不值啦?

校长说:“您老先生不要如此夸奖,何必这样奉承?像您老先生乃诗文之老前辈,您老先生又有圣人之美称,小徒这篇陋文,词句不佳,字体不美,难登大雅之堂,不足入高人之目。先生如此夸奖,我师生惭愧无地矣!”

耶。

“再者,小徒何人?焉敢比唐宋之古人乎?”

行了,别乎了!

康有为说:“不然不然!非也非也!”

不对了!

“据我看。”

嗯。

“不但唐宋诗文不及,就是后汉三国诸葛孔明,著有前后《出师表》,可称盖世奇文!”

嗯。

“像《出师表》中之妙句,不过如此!”你听听,你听听!他说诸葛亮前后《出师表》的妙句,就那好的地方,不过如此,跟我这差不多。

那不好的地方呢?

还不如我这个呢。

这诸葛亮也得拉车去。

校长说:“您老先生越发夸奖了!”

嗯。

“小徒既不敢比唐宋古人,焉敢比后汉三国诸葛孔明老先生?”

哦。

“孔明先生居住卧龙岗,孔明道号叫‘卧龙’。”

嗯。

“孔明诚乃一龙。”

嗯。

“小徒草蛇不如。”

嘿。

“草蛇焉敢与卧龙为伍?再者,孔明先生官拜武乡侯,后人以武侯称之,孔明乃是武侯,小徒乃是‘眼儿猴。’”

眼,眼儿猴?

“眼儿猴乃幺二三等类,眼儿猴遇上武侯,焉敢搂武侯之注,岂能赢钱乎?”

好嘛,合着掷骰子来了。

康有为说:“贵校校长不必如此客气!”

嗯。

“今日会其人之文,未会其人之面,意与高足一会,可肯赐教否?”康圣人要瞧瞧做诗这人。

要见见你!

要瞧一瞧我这庐山真面。

嘿,就你这还庐山真面呢?

校长说:”本当命小徒拜见先生,乃见小徒衣冠不整,礼貌不周,故而未敢造次!”

嗯。

“哎呀呀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呵。

“会其人之文,不会其人之面,乃与才子交臂失之,焉有造次之理?”

哦。

“请!”

啉!

康圣人给我来一请字儿。

这么大面子!

校长一听,站在讲台上。

哦。

“马三,马三!”“哎!来了!哎,师傅!”

哎,我说我说,您等会儿!您不叫马三立吗?这校长“马三!过来过来!”这叫您哪?

我们学校一般哪,都不叫学名。都有简称。

哦。

历来校长点名啊,“小马子”、”大个子”啊、“栓子”啊、“刘二”、”老李”、”杨大”,“你们走,带灯啊!”

哦,这是拉晚的。这都是!好!……

省事,人嘛。

省事儿。

“马三,过来!见过康圣人!”我过去鞠躬行礼“圣人好!”康有为一瞧我这模样,大吃一惊!

好,又吃一惊!嘿嘿。

“啊,这就是令高足?”校长说:“正是小徒!”“什么名字?”“叫马三立!””嗯,好!三立!立德、立功、立言,又有栋梁之才,我国有此一人,振兴有望矣!”

就你呀?

“这篇文章,阁下大笔否?”

问是你写的吗?

我说:“区区不才,然也。”

好嘛,来了。

“按这文章可能重写一篇啊?”

这怎么啦?

让我照那样再来一份儿?

为什么呀?

他认为那不是我写的,他以为啊,是别人替我写的。

哦。

嘿。我说:“可以再写一篇。”

嗯。

好,又发了一张白卷,当时有人给我脱靴捧砚,当着康圣人,我是“唰唰唰唰”,挥笔而就,两张一比,分毫不差,是一点儿不错!

行啊。

康有为是赞不绝口。

哦。

我这词写的是太妙了!

怎么写的啊?

康圣人出的题是“春”。

哦。

让我们对的是“秋”。我这是秋文八月。

您给念念。

我念一念啊。

哎。

八月啊。

哎。

“八月秋风阵阵凉,一场白露一场霜,小严霜单打独根草。”

嗯。

挂得扁甩子荞麦梗儿上而已矣。

还而已矣,您这不是王二姐思夫吗?

哎,你想怎么着。康有为说:“这学生贤良方正,真是饱学博儒,尚且熟悉地理,何不叫他大展经伦,为国出力!我看天津市缺少一名超等顾问,此学生应受其职,方不负其所学。”

哦,超等顾问?

校长说:“小徒才疏学浅,不能受此重任。”

哦。

“不!令高足膀大腰细,颇有耐力,超等顾问是正充此任。”

哦。

校长说:“好!快谢谢康圣人!”

呵。

我一听,坏了。

怎么啦?

“校长,这差事我哪干得了啊。”

行啊,这官不小啊。

不是官!

不是超等顾问吗?

这是抄起了车把等着,有雇的我就问!

哦,还是拉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