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乐 - 刘长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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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获奖相声选 1984》春风文艺出版社 1985

(甲说贵州方言,乙说普通话)

你在这里搞哪样名堂?

我在这儿演出呀。

演些哪样?

演出,在这儿说相声啊。

你在这堂讲相声,演相声戏。

唉。

你硬不愧是讲相声的罗,硬是会谈笑。

我谈什么笑了?

你明明是在演戏嘞,你说是演粗?

我是在演出嘛。

粗就是粗,细就是细。你这个老者怎么连粗细都分不出来哪?

嗨,我说的是演出的出,不是粗细的粗。

是演戏,不是演粗。演相声戏!

唉,好,相声也成戏了。

跟你问个事情。

什么事?

这回你要好生跟我谈嘞,不要再谈笑。

不谈笑,你问什么事?

(看乙)你是不是得真正的人?

啊!你把我当机器人了?

是机器人也不怕得嘛,我还是掌握得了开关的噢!

嗨!机器人会说相声嘛?

吔,科学发明嘞。

没听说过,我是真正的人!

你是真正的人?

对。

慢忙着,这个问题还要落实一下。

还要落实一下。

(听乙的心脏)嗯,这个声气还昂喃,虽然是国产还是赶得到世界水平的噢。

我还是机器人!告诉你,我是真正的人。

你是真正的人?后头的是机器人?

不!他们也是真正的人。

哦!满盘都是真正的人?

全都是真正的人。

那就合了。

怎么?

你不晓得,我们那里是山区,叫做格兜寨。十逢难遇得看一回戏,看得少都不说,谈起来嘛硬是笑人。

怎么?

那些演戏的嘞,在上头打得乒乓翻天的,档子一收,就被装到盒盒头去了,那些人连响午都不吃。

也不宵夜。你们那是看电影。

噢。是看电影戏。那个看起不安逸。这一回我就是到城头来,要接一拨真正的人到你格兜寨去演戏给大家看。你们去不去?

为农村服务,我们去。

那就是月亮坝头耍刀——明砍。你们要好多钱?

下乡演出我们有政策性补贴,所以,一场我们只收八十块钱。

八十块钱?不多。我拿一头上调国家的猪的钱就把你们打整了。

这什么话呢?

我谈的是实话。去年我就上调给国家二十几头猪。

这么多?

要不然,我会有钱接你们去演戏请寨子里头的人看。

哦。是你个人出钱请寨子看戏呀?

噢。

唉呀,你发财了!

发财?你不要说了,谈起来嘛硬是不好意思见人了。

怎么?

我发晏了罗。

你怎么发晚了呢?

还不是文化大革命的那几年被整虚火了。

整怕了。

噢,谈起来我们城里的同志都晓得,自然灾害的那几年,干部一个月才得十八斤粮吃,饿得走路都打漂漂,这怎么着得住?在农村,土茯苓、蕨根粑满盘都吃光了。后来,搞三自一包,才把经济搞转来。眼看生活好点了,得吃几顿白米饭了,一个刹单干风,又把打咽了。

损伤了农民的积极性。

自留地越整越小,还说那是资本主义的温床,要坚决铲除!有一回,我们那点来了一个甩左手的。

什么叫甩左手的呀?

他谈话是左腔左调的,所以,我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甩左手的。

哦。

他给我们做报告。

他怎么说的?

我学给你听嘛:“革命的同志们,革命加命,拼命干革命;只要有条命,就要干革命!革命不抓不得了,粮食不抓跑不了,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猫!”

怕熊猫呀?!那是怕熊罴!

怕熊猫!那北京动物园的熊猫我都看到过的。

什么呀!

这个甩左手的,从初一甩到十五,又从十五甩到三十。把季节也甩脱了,秧子也栽不下去了。整得我们年三十没有米下锅,大年初一啃洋芋。

吃土豆过年。

这那点是革命,这是要命!

是要命。

后来,又来了一个甩左手的。

又来了一个甩左手的?

“天大旱,人大干,战天斗地夺丰收!人心齐,泰山移,誓叫荒山变绿洲!向荒山进军!向荒山要粮!向荒山进军!向荒山要粮!……”

行了。

这不是在扳命!

是玩命哩。

我们那点是山区,只有几块望天田,你还要向荒山去要粮?只怕茅草根根都不到几棵!
那一年,偏偏又遇到我家爱人生娃娃,生娃娃要用钱罗,我是穷得吊起锅儿搞当当,我就去挖了点折耳根来卖。

那是山区的野菜。

刚搁起就被他们逮到起了,说我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脚!这个事情喃,我也搞不伸抖,这社会主义的墙脚喃,昨个又会长折耳根喃!

嗨!

后来,又喊农民先富起来。我就想,天!那都整得?今天你喊我富起来,二天我发老火了,你政策一变,又是要把我整趴起?!

吓怕了。

我家爱人比我的脑筋要松活点,她跟我说:“嗨,你看嘞,满寨子的人都在发噢!那杨二公家发得最凶,他参加了冒尖户会,带红花,得奖状、得奖金,坐那个主席台上硬是格式昏完噢!只有你,死无出息,还坐在房头抱蛋!抱半天,还不是个空壳蛋!”我一想,对呀!人家都发得,未必我就发不得?杨二公家都发得起来,未必我就发不起来?要发大家发!要起坎大家坎,要落水嘛大家落水!即或二天政策变了,要挨批,要挨斗,要勾腰杆,大家一起勾!人多勾起来还热闹点!

嘿!

那年我就包了二亩地。

干什么?

我种黄瓜。

种黄瓜可精细呀。申虽然种种黄瓜精细点,产量赶不到白菜、萝卜,但是,卖得起价罗!东西少,我挑去卖少跑道道,节省下的劳力我不是又可以搞点别样。

会经营。

到年底一算账,我就得了五百多块钱。这就尝到甜头了!第二年,我就约了五家人搭伙。

干什么?

买汽车。

买汽车?

过去我赶过马车罗,这运输业务我晓得嘛。

你会开汽车吗?

杨二公家那个孙孙刚从部队转业回来,他会开嘛。

你还约了杨二公?

约起他们有好处嘛。他家发得最早,他家发得最凶。即使二天政策变了,要挨批,要挨斗,要勾腰杆,拿他先打头炮!我不是得棱空空。

还是怕呀!

四个月,我们就把买汽车的贷款还清了。眼看要有捞头了罗,我又遇到甩左手的罗。

怎么又遇到甩左手的了?

那一回,我打听到昆明的洋芋四分钱一斤,我就去搞了一汽车来卖。蔬菜公司卖一角五,我卖一角二,虽然少赚点,脱手快,多跑几趟,不是又捞转来了。

对。

我刚刚一卖,就遇到市管会的那个甩左手的,他说我们是破坏经济,扰乱市场,安心拉垮国营企业——蔬菜公司!汽车没收,洋芋没收,还要我们听候处理!噫!未必我又把门到啄啄噢!

是想不通。

回家去,我家爱人也跟我吵:“你这个人么硬是讨嫌,喊你发么你不发,一发起来么你就收不倒风。要发么你慢慢的发嘛,你想下,过去我们屋头连单车都买不起,这一下你就买汽车,那些人见得?那些人不眼红?不整你的孤拐?这回好了,一个箍箍给你扣下来,整你一个倾家荡产,不整你去坐班房就算松活你的!”

不会吧?

亏得杨二公家那个孙孙,由部队头转业,他有文化,学得了政策,他说:“不怕得,我们的做法,完全符合中央政策的,我们跟他打官司!“

对!报告送去三天,法院还没得来人,市管会的儿个干部和领导同志就来了。我一看,噫!做得这样绝?你们没收了我的汽车,没收了我的洋芋,今天又要来抄我的家?!

够凶的。

哪晓得这些干部同志到屋头又赔礼,又道歉,说我们的做法是活跃经济,丰富市场,是有功无罪!汽车退回,洋芋退回,还要包赔损失!噫!这一回我又把捞到起了!

高兴了!

满寨子的人听到起后,又敲锣,又打鼓,又放鞭炮!大家说,有你们这一发事,党中央的政策硬真定心汤元吃到肚皮头去罗!我家爱人也说:嗨!想不到,中央政策硬是把落实了喃,这一回呀,我们的腰杆硬了,样啥都不怕了,干脆,把搭伙买汽车的钱退转来!

干什么?

买飞机!

真大干了!

我的信心更足了,我包了二百多亩田,八百多亩荒山坡,今年上半年净赢利我就得了一万八千多块钱!

你真是发财了!

不但发财,我还当官了!

你当什么官?

我当部长。当七机部长。

你当什么七机部长?

七机部长你都不晓得?我现在有钱了罗,我家屋头,买了收音机、电视机、录音机、洗衣机、照相机、缝纫机,这不是七机部长?

不对,你这才六机?

七机。我还买了那个打算盘的那个计算机喃!

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