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灶王 - 刘宝瑞 耿瑛 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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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灶王》 农村读物出版社 1963

相声这种艺术就这么简单,一个人能说,俩人也能说,仨……

哎,我说同志,别来开场白了,我问问你,你是这村的人么?

啊,对,是本乡本土的人。

那我打听你一个人,认识么?

是本村的,我都认识。你打听谁呀?

灶王爷。

灶,灶王爷?

啊,

……不太熟悉。

你们家没供过灶王爷么?

从前供过呀。

那时候,你和灶王爷在一起说过话么?

有跟灶王爷说话的么?

灶王爷每日帮助你增加多少收人?

收入啊!穷得叮当的,还得给他烧香、上供呢,光剩倒霉了!

那你供他干什么?

他……那时候人不都迷信吗?解放后,连灶王龛带香炉碗全砸了。

灶王爷上哪儿去了?

……我哪儿知道啊!

他没给你来信么?

我说你得伤寒病,叫汗憋的是咋的?我早就说过,那是封建迷信的鬼把戏。有和灶王爷通信的么?

对。那都是过去的统治阶级为了麻醉人民,编造出来骗人的。他们宣传什么明有王法管辖,有鬼神巡查,……

这两句话怎么讲哪?

就是说:谁要敢公开反抗官僚地主的压迫和剥削,那就是犯了王法,轻则坐牢,重则杀头。

要是明着不讲,暗中黑呢?

那暗有鬼神巡查呀,他们说离地三尺有神灵,你暗中说什么,鬼神都能知道,活着不治你,死后也饶不了你,叫你下十八层地狱。

噢,拿鬼神吓唬人哪!

谁说不是。他们就用这套办法,让人民做驯服的奴隶,利用鬼神来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叫人民愚忠愚孝,不敢反抗压迫和剥削。

是这么回事。

那都是统治阶级愚弄人,说人都归天上的玉皇大帝管。灶王爷哪,是天上派下来的,到谁家是谁家的“一家之主”,专门记录人间善恶。你没看灶王爷的两旁有俩小童儿吗,一人捧着一个小罐儿,罐上写着字,一个写“善”,一个写“恶”。你做一件好事,写一个纸条儿,放在“善”罐里;你做一件坏事,写一个纸条儿,放在“恶”罐里。

好嘛,善恶分明。

有句成语:“恶'罐'满盈”,你知道吗?就是从灶王爷那儿来的。

恶贯满盈是小罐的“罐”呀?甲:不是小罐的“罐”吗?

不对,是一贯道的“贯”。

所以一贯道就是从灶王爷那儿发展的。人们中了封建迷信的毒,怕灶王爷不问青红皂白,把小纸条儿放在恶罐里,每年腊月二十三上天给汇报,回头不招谁不惹谁,落个天打雷劈。

瞧这愚昧劲儿。

后来我一琢磨,这里也有困难。

怎么?

假如其是到腊月二十三这天,家家灶王爷都带着俩小罐儿上天去汇报的话,那玉皇大帝非火儿不可。

怎么?

你想:天下那么多灶王爷,一个人俩小罐儿,都放到灵霄殿前,那还不得堆成山哪!玉皇一看:“啊!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弄这么些罐子来,诚心叫我开罐头公司是怎么的!”

根本就没这事!

在旧社会,差不多家家都供灶王爷。

现在可没有供的了。

有!

解放这么多年,还有供那玩艺儿的?谁家?

我们家。

啊,你们家?

前几年我们家还供来着,现在是不供了。就为供灶王爷这事,我和你大嫂在我妈跟前做了不少工作。

噢,是老太太愿意供。

我妈不但供灶王爷,而且还会念《灶王经》呢。每到初一、十五都上供。其实不是供灶王爷,上完供全归人吃了。

不赔本。

赔香钱就够窝囊的啦!你还别说,有一回我妈又把馒头摆上了,跪在地下,眼睛一闭,念《灶王经》。念完抬头一看,五个馒头剩仨了。

哪去了?

我妈一想,这个乐呀,这一定是灶王爷显灵,把馒头吃了。从此以后,心更诚了。

我说这灶王爷能吃鳗头吗?

嘿——还真在灶王肚子里发现啦。

灶王肚子?

不是说灶炕门口是灶王的嘴嘛,那炕洞子不就是灶王肚子吗?

这馒头怎么跑炕洞子里去了?

它叫耗子叼去啦!

耗子成灶王爷啦!

还有一回,我们小柱子病了,昏迷不醒。

赶紧请医生礁瞧吧。

不,我妈偏找灶王爷。

灶王爷还能治病?

她愣说孩子的魂丢了,非逼我写个“拘魂码”不可,要请灶王爷给收魂。

这不胡扯么!

我说:“妈,我哪会写拘魂码呀!”这一下子我妈可火儿了:“我白供你念六年书了,连个拘魂码也不会写!”

大学毕业他也写不了。

老太太一气走了,求旁人写去了。

嗬!还真有会写的?

老太太走后,我爱人把大夫请家来了。赶忙打了一针。大夫走后,我妈回来了。一看孩子见好,可高兴了:“这可真是心诚则灵呕,你看看,这拘魂码还没升呢,孩子就睁开眼睛了。”我爱人说:“妈,方才大夫来了,给打了一针才见好的。妈,您别迷信了。”

是呀。

我妈说:“大夫来了?哼,八成也是灶王爷给拘来的!”

瞧这迷信劲儿!

我说:“妈,是小柱他妈到医务所请来的。”我妈说:“不中,大夫能治病,拘不了魂!赶快把拘魂码升了!”

老太太真固执。

我接过拘魂码一看,就乐了。

乐什么?

我说:“妈,您这拘魂码是求谁写的?”我妈说:“你马二叔。学着点儿,下回孩子掉魂,省得求人!”

你瞧瞧。

我说:“妈呀,我说不灵,您还不信,你听听这拘魂码是怎么写的。”

怎么写的?

我给您念念: “东街耿大妈, 迷信脑袋瓜, 有病不求医, 来写拘魂码。 百般不给写, 她说我拿把。 题诗破迷信, 换个新脑瓜!”

好!

这一下子我妈可火儿大了:“好哇,马老二!敢拿灶王爷开玩笑,明儿个我就告诉灶王爷叫你脑袋疼!”

上哪儿告去呀!

那年到腊月二十九了,我说:“妈,咱们都是人民公社的社员了,今年可别供灶王爷了,供那玩艺儿不但不灵,还让人家笑话。”

对。

我妈说:“笑话?谁笑话呀?不供灶王爷那才有人笑话哪。叫人家说,过几年好日子了,速灶王爷都忘了!”

嗐,这关灶王爷什么事呀

是呀,我爱人也说,“妈,过好日子,多亏共产党领导的好,灶王爷任嘛也不是呀!”

这是真话。

我妈说:“哟!你们这年轻人啊,咋这么没大没小的,连灶王爷都骂呀!灶王爷是'一家之主',比我还大一辈呢!”

“甭管怎么说,有我这口气在,灶王爷是非供不可!”我一听老太太火儿了,大过年的,不能惹老人家生气,明知道是迷信,到供销社去买一张灶王吧。

买到了吗?

我到供销社去一看,嘿!还真有灶王爷。

供销社卖灶王爷?

哪儿呀,人家把旧灶王爷裁开,全当包装纸了。我一想而买了,买几张年画,用两张旧灶王爷一裹,回家把两半张往一块儿一并,不就成了吗。

好主意。

好什么哪,糟了!

怎么?

这两半张灶王爷一顺边儿,全是男的呀!

咋回事儿?

人家是把一落灶王爷放到一块儿,一裁两半,这两张紧挨着,你想,能不是俩男的吗?

那怎么办哪?

好办。我把灶王爷裱在另一张纸上,反正我妈眼神也不好,不一定看得出。裱完我就摆上了。我妈隔镇台一看,是不是裱的没看出来,可一个光杆灶王爷倒是看出来了。火了:“哟,你怎么就买来一个灶王爷呀?灶王奶奶呢?”

对呀,灶王奶奶哪去啦?

我说:“妈,您还不知道哪,灶王奶奶跟灶王爷离婚了,今年就灶王爷一个人来了。”

好,灶王爷离婚了。

我妈一听:“哟! 离婚啦?啧啧!灶王爷跟灶王奶奶,都老夫老妻的多半辈子了,可离的哪条婚呢?王母娘娘也不对,咋不好好劝劝呢?”

这都扯哪去啦!

要不说迷信嘛!我一想还是有问题呀,尽管是光杆灶王爷,可也是灶王爷呀,供上了,还是迷信,人家也还是要笑话呀!

是啊。

哎,有了:我妈不认识字,写一付对联弥补这个问题。写什么呢?

灶王对儿好写,“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横帔“一家之主”。

不,那是旧的。我这上联是:“根本没灶王。”

下联呢?

“糊弄我的娘。”

好!横帔呢?

“破除迷信。”

嘿,全改了。

这一年算糊弄过去了。第二年我妈还要供灶王爷。我说:“妈,咱别供了。”我妈说:“不行!居家过日子,没个灶王爷,就像没有主心骨似的。”

还得买去。

买吧,不能惹老人家生气。我往供销社去,一边走,一边琢磨,今年也不能有旧灶王爷了,买张什么呢?到供销社一看,好,有一张《农历图》,上边也印着“二十四节”,下边可没画灶王爷和灶王奶奶。

画的什么?

猪八戒背媳妇。左边画的是猪八戒,右边画的是孙悟空变的小媳妇儿。我买一张赶紧糊巴糊巴贴墙上了。

老太太一看是猪八戒,还不得骂你呀!

你猜对了,她还真看出来了。我妈说:“哟!今年这灶王爷,脸咋这么黑呀?”我一听,差点儿没笑出声来。我心里话:猪八戒它白得了吗?可我还得对付哇,我说,“灶王爷成天价烟熏火燎的,能不黑吗?”我妈说:“可也是啊!”她看了看,又发现问题了:“嗯?灶王奶奶不是离婚了吗?那个挺漂亮的小媳妇儿是谁呀?”我说:“妈,这是灶王爷新搞的对象,名叫海棠花。”

嗐,你是真能对付!

老太太的迷信思想一时半刻难去掉,就得慢慢来。转过年夏天,我们村的苞米起了夜盗虫,先搁我们家房后那块自留地起的,一宿的功夫,一小片地的苞米就都剩个杆儿了,眼看着越蔓延片越大,生产队的地也都见影儿了。队里组织群众下地抓虫,男女老少都出动了,就我妈一个人不去。

她看家。

哪呀,她跪在地上给灶王爷磕头。

你们家灶王爷不是换了猪八戒吗?

她不是没看清吗!还跟我说:“虫子是虫王爷撒的,越抓越多,虫王爷不往回收,多咱也不能光。”

真是迷信!

我说:“那虫子就算归虫王爷管,你给灶王爷磕什么头啊?”

是呀!

我妈说:“你咋这么胡涂啊!灶王爷跟虫王爷都是同事,能没点交情吗?”

这都哪儿的事呀!

“灶王爷是咱们一家之主,年年吃咱们灶糖,喝咱们的面汤,到这时候他还不给咱说句好话?他在虫王爷面前给咱们讲个情,虫王爷一高兴,把虫子就收回去了”

好嘛,这算迷了心窍啦!

我怎么劝她,她也不听,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嘟囔:“灶王爷呀,你在虫王爷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要能保佑我们这一方,早点把虫子全收回去,到秋后大丰收,我买个八斤的大猪头给你上供……”

八十斤的大猪头也白搭。

就是供个全猪也没用,那是糊弄自己。说也凑巧,我妈正在磕头的时候,就听天上呜——呜——呜——我妈以为是灶王爷显灵了,这头可就越磕越欢了。

你也该去劝劝哪。

听吗?不一会儿,我爱人跑回来了,一进门就喊:“妈,可好了,这回虫子全死光了!”我妈说:“你看怎么样?还是灶王爷有灵吧,人家到虫王爷那儿一说情,保险把虫子全收回去。”我爱人说:“哪呀,是政府派飞机撒药灭虫来了。你方才没听飞机呜——呜直响吗?”

老太太还以为灶王爷显灵呢。

我妈听我爱人一说,半信半疑,赶紧跑到地里去看,果然一架大飞机,后边—溜烟儿像拖着一把大扫帚似的在撒药。药落到虫子身上,不一会儿虫就掉地下去了,全死了。

咱们的杀虫药是真灵!

我爱人看我妈站在那儿直愣神儿,嗯,做工作的机会来了!我爱人凑到跟前说:“妈,可别信灶王爷啦,那啥也不当。你老瞧这杀虫药比灶王爷灵不灵?这都是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帮咱们把虫子消灭了!”

这回大娘该醒腔了吧?

不,还没表示态度。我正要再补充几句,就看我妈转身就往家走,又找灶王爷去了。

还信那玩艺儿?

不,就看他老人家登上锅台,拿起香炉碗叭嚓一下摔了个粉碎,回手又去扯灶王爷。我说:“妈,香炉碗摔就摔了吧,那个可别扯!”我妈说:“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才是咱们的靠山,灶王爷这玩艺儿顶啥用?净骗人!不扯留它干啥?”我说:“妈,那本来就不是灶王爷,是猪八戒!”

这回说了实话啦。

我妈一细瞧,可不是咋的!他假装生气说:“你这孩子,竞能糊弄你妈!幸亏我明白过来了,若不介,明儿我买个大猪头给他供上就更糟了”

怎么哪?

“猪八戒一看,把他孙子脑袋割下来了,还不得给我一耙子!”

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