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保镖 - 马敬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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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敬伯 整理)

来源信息
《传统相声选》,吉林省地方戏曲研究室,1982

你看我往这儿一站,象干什么的?

我看不出来。

我是个练武的。

练武的有你这么瘦的吗?

这一说你就外行啦!练武就应当胖啦?

那你也太瘦了!

我这叫缩小棉软巧,懂吗?

那你都练过什么?

我练过兵刃和拳脚。

你练过什么兵刃?

兵刃有:刀、枪、剑、戬、斧、钺、钩、钗、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拐子、流星、什么叫带钩的、带刃的、头尖的、带刺的、带峨嵋针的十八般兵刃我是样样……

精通?

稀松。

稀松啊?

稀松是他们,我是精通。十八般兵刃列摆在我的眼前,我一样一样都能把它……

练喽?

卖喽。

卖喽啊?!

卖弄卖弄,拿得起来搁得下。

拳脚你练过什么?

拳脚分内家拳、外家拳。

内家拳是什么?

是无极、有极、太极、两仪四相、形意八卦。

外家拳呢?

少林寺檀腿、花拳、大红拳、小洪拳、八仙拳、地躺拳、通背拳、罗汉拳。远了长拳,近了短打,小架子猴拳。

嘿!

练武讲究投名师访高友,要提起我的师父,他那家乡住处尽是练武的!

在哪?

北京的西边,京西胡岭。

哪儿?

胡岭。

胡岭啊?那地方尽是卖粽子的,端阳节吃的粽子。

呕,我们那尽是卖粽子的?

唉。

请问你是哪的人?

北京人。

北京那尽是说相声的。

尽是说相声的谁听啊?

我们那尽是卖粽子的,谁吃啊?

他这等着我呢!

就提我师父那名姓也不象个卖粽子的。

你师父姓什么?

姓姜(江),叫江米小枣儿。

还是粽子。

外号叫江米小枣儿。

名字呢?

叫姜天龙。教了我们哥俩:我跟我哥哥。

你们哥俩叫什么?

我哥哥叫白糖的,我叫馅的。

好么,俩小粽子!

有一天,我师父闷坐前庭叫我们哥俩:“呀呀大徒弟,呀呀二徒弟……”

徒弟干么还压压?

压压劲刀儿。

还是粽子。

我师父说:“你们哥俩的功夫如何?

你呢?

我说:“师父,我们行啦。”

行了?

我师父一听:“怎么着?行了?!小小年纪,乳毛未退,黄牙嘴子未干,白糖、馅的就敢说行啦,我江米小枣都没说行!”

好末,仨粽子吵起来啦!

“你不是行了吗,我不教啦!”我师父要走,临走的时候,嘱咐我们哥俩三件大事。

那三件事?

第一不准拦路打抢。

第二呢?

不准偷盗窃取。

第三?

不准给贪官污吏保镖护院。

什么叫保镖?

当初交通不便,有钱的人出门,带的金银财宝怕被人抢走,就得花钱请会武艺的壮士给护送,这就叫保镖。

呕。

我师父嘱咐完了我们,他是一溜火光,直奔东南……

胡仙爷啊!

这不是形容我师父有功夫吗!

有功夫,人走也不能带火光啊!

啊,我师父是一股黑气直冲霄汉……

这是妖精!人走哪能带黑气的?

啊,我师父是钻进炕洞就不见啦!

这是黄皮子!(黄鼠狼)

全不对啊?

干脆,你别形容啦!

我师父走了,我们的功夫可不能搁下,天天坚持练,有一天我们哥俩正练着呢,有人叫门,开开大门一看,这个人手拿拜匣跟我打听:“请问这有江米小枣令高足,白糖、馅的吗?”我说:“我是馅的,白糖的里边有,我给你拿去?”

买粽子的?

不是。我接过拜匣一看,里边有一请贴,北京前门外粮食店会友镖店李掌柜,请我们哥俩保趟镖,你说去不去?

去呀!

我师父临走时说的明白:不准给贪官污吏保镖。

那就别去。

可是拜匣里边还有给我们的礼物。

什么?

金银珠宝,当时我说:“你先行一步,我们哥俩随后就去。”我们哥俩商量好了,转天拾得行囊包裹,带着随身家伙,直奔北京前门外粮食店,来到镖局子门口一看,老少英雄都出来迎接我们哥俩,都是三山五岳的英雄,四面八方的好汉,那真叫穿红的红似血,穿白的白似雪,穿黄的黄似蟹,穿黑的黑似铁,真叫壮脖胫,大脑瓜,壮腿肚子大脚丫,咳嗽都带二踢脚的(爆竹名)——喷儿,叭!

嚯!

当中闪出一位老达官,须发皆白,年过七旬,看见我们哥俩来了,赶步上前抱拳拱手:“不知二位壮士驾到,未曾远迎,当面恕罪!”

你怎说的?

我说:“岂敢岂敢咱家来的鲁莽,田大人你就恕个罪吧!(学京剧花脸道白)

要唱黄金台啊?!

我们叙过客套,穿过二道门儿,迎面五间待客厅,八十三磴汉白玉台阶,老达官没走楼梯,冲我们哥俩一抱拳:二位壮士,请楼上饮酒,说完此话,再看这位老达官,一撩衣裳襟儿,使个“燕子钻云'——噌!上去啦!

嘿!

这叫抻练(考验的意思)我们,我们要再走楼梯上去,那就栽跟头啦!

是啊。

我哥哥站那没动,冲我一使眼色,那意思是叫我准备,他来个“旱地拔葱”噌!也上去啦!

就看你的啦!

窜高纵矮,我没拿这搁心上,当时我往后倒了三步,叭、叭、叭!打仨旋风脚,“飕噌!”劲大上房啦!

人上房啦?

我鞋上房啦!

鞋上房啦?!

那天没钉鞋带。

钉鞋带成大傻小子啦!

我说:“来人哪!搬梯子够鞋!”

搬梯子?!

没人理我!结果我自己搬个梯子上去啦!进屋一看,摆了一桌全羊大菜。

他尽惦着吃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达官抱拳拱手:“二位壮士,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说:“你有话请讲当面”。老达官说:“这次把你们哥俩请来,还有趟镖没走,现今有东路镖、南路镖、北路镖都有人敢保,唯独西路镖,贼人太多,匪人太广,不知二位壮士可敢保否?”我说:“你且住口,什么叫敢否?休长贼人威风,灭我们弟兄锐气,不就西边有贼吗?”

啊!

打东边走!

打东边走啊?

啊,打东往西走。

那叫迎贼前往!

说完此话,临下楼的时候,这老达官还抻练我们,他使个燕子三超水——唰、唰、唰就跟四两棉花似的下去啦。我哥哥也不含乎,站在楼窗上,脸朝里,背朝外,头朝下、脚朝上,使个“燕子投井',离地三尺,来个“云里翻”的跟头,脚踏实地,上身不摇,下身不晃。

这是功夫。

我打上边一抱脑袋:“叽哩咕噜叭嚓!”

怎么啦?

打楼梯上折下来啦!

折下来啦?

我这叫就地十八滚,燕顷十八翻,全凭腕挎肘膝间。

他老有词儿!

下了楼,老达官说:请二位过过汗儿吧!

什么叫过过汗儿?

就是看看我们武艺高低,当时我哥哥一看院子当中摆着十八般兵刃,他伸手拿起一杆大枪,可不能全叫枪,七尺为枪齐眉为棍,大枪一丈零八寸,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大枪为百兵刃之祖,大刀为百兵刃之母,花枪为百兵刃之贼,单刀为百兵刃之胆,宝剑为百兵刃之帅,护手钩占四个字:挎、架、折、拦,我哥哥练了一趟六合枪。

什么叫六合枪?

分内三合外三合。

内三合?

心、气、胆。

外三合?

手、脚、眼。

哼。

有赞为证:一点眉间二向心。三扎脐肚四撩阴,五扎踝膝六点脚,七扎肩井左右分,扎者为枪,涮者为棒,前把为枪,后把为舵,大杆子占六个字:崩、拔、压,盖、挑,扎。练完之后,大家是拍掌赞喝!他练完了,看我的,我不能再练枪啦。

怎么呢?

我要再练枪,那叫“千人吃面”,

啊?千人吃面,那得多大锅呀?那叫“千人一面”。

对。我不练枪,伸手拿起一口单刀。单刀看手,双刀看肘,大刀看滚手,我来个夜战八方藏刀式(动作)我这一拉架式。

怎么样?

该着我露脸。

怎么?

打头里来块云彩,“刷、刷”下起雨来啦!

那就别练了,黄土地儿,一沾雨水特别滑,你要滑个跟头怎么办呢?

滑个跟头就没功夫啦,我有功夫,再说,练刀讲究风雨不透,我这趟刀练的,行上就下,行左就右,光见刀不见人。我练的就跟刀山似的,顺着刀“哗、哗”往下流水,再看我衣裳,连个雨点儿都没有!

你在院里练刀哪?

我在屋里避雨呢!

避雨呢?刀呢?

刀我扔院里啦!

怪不得光见刀不见人呢!

这样,大伙直叫好:“好——,”

“好刀法!”

“好避雨!”

瞎!这是损你呢!

我倒不理会!

都损皮啦!

练完刀,老达官说:“请二位验验镖吧!”

验验镖是什么?

就是看看我们保的是什么,把我们让到后挎院,就看北房檐底下码着二十四垛黄橙橙的都这么大个(双手比划直径一尺左右的样子)

金坨子?

老窝瓜。

窝瓜呀?!不用你们保,我挑着去。

你看着是窝瓜,细瞧瞧这窝瓜是什么的?

金的?

面的。

面的!水的不好吃。

你看着是窝瓜,拿刀切开往里看——

有金银珠宝?

有窝瓜子。

还有瓤呢!

你连子带瓤都挖出去,再往里看——

有金银珠宝啦!

空窝瓜。

废话!

空窝瓜有用,拿珍珠、玛瑙、翡翠、钻石,最次的是金货,用红棉纸包好了,放在窝瓜里头,拿竹签对上,黄土泥在外边腻了缝儿,这就叫窝瓜镖,这是暗镖的一种,知道的,我们是保镖的,不知道的,我们是卖窝瓜的。

是啊。

压镖车,出张义门、下吊桥,走养鸡院、三义庙、五显财神庙、小井、大井、肥城、芦沟桥、常兴店、良兴店、小十三、大十三、洪恩寺、窦店、流璃河,宣平坡,下坎儿到涿州,天可就黑了,依我哥哥打间住店,我说不行,头一次保镖,要落个好名声。

干嘛?

连夜而行。出去涿州四十多里地,就看前边一片黄沙岗,一片密松林,就听:嗤叭!一声响箭,嘀溜!一声呼哨,呛啷啷一棒铜锣响可了不得啦!

怎么啦?

有了贼人劫镖车啦!

那怎么办?

落垛子打盘,趟子手看住镖车我们哥俩越众当先,再看对面树林里噌、噌、噌!窜出四十多名喽罗兵,个个花布手巾缠头,十字绊,英雄带,兜裆滚裤,手拿短刀,当中为首的黑大个坐骑乌骓马,头如麦斗,膀大腰圆,手拿镔铁大棍,口念山歌。

怎么说的?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有人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说不字,一棍一个打死不管埋!”

真厉害呀!

他厉害?再我哥哥双脚点蹬,“卟嚓!”

出马啦!

掉下来啦!

吓的!

气的!

气的?

这么说好听。我说:“有事弟子负其劳,杀鸡焉用宰牛刀?待我前去送死!”

嗐!那叫“擒贼受死!”

对,“拉过我的牛来……”

唉,上阵骑马还嫌慢呢,你怎么骑牛哇?

我骑牛比古,前齐国孙庞斗志孙膑不就是骑牛吗?

人家那是什么牛?

什么牛?

那是神牛。

我这是“宝”牛。

怎么个宝牛?

我把它喂“饱”啦。

喂饱啦?

“抬过我的扁担!”

抬扁担干嘛?上阵使刀、使枪。

我使扁担又比古,水浒里的拼命三郎石秀,上阵不是使扁担吗?

人家那扁担里有枪。

我这扁担里也有枪。

人家那里是亮银枪。

我这里是火药枪。

火药枪啊!

我这里是一杆花枪。

呕。

我是骑着扁担拿着牛。

啊?!那叫拿牛骑扁担……我也说错啦!那叫骑牛拿着扁担。

对,我来到两军阵前,抖丹田一声嚇喊:“贼呀!贼爷爷呀!”

怎么叫爷爷啦?

嘴乖点,他把我放了不得了吗?

没那事。

这个狠心贼,不问名姓,劈面就给我一棍!

你呢?

当时我这扁担怀中一抱,来个“横上铁门栓”就听“喀嚓!”

你把棍磕出去啦!

我扁担折了!

坏了!

好了,扁担折了,兵刃露出来了,花枪在手,我跟贼人牛马一挫蹬……

那叫二马一挫蹬!

我不是骑着牛那吗?

……啊,对!

我们牛马一挫蹬,我就给他来个“回牛枪”。

那叫回马枪……啊,你骑着牛哪!

这个贼人是久经大敌,是个惯手,他一回手让过枪头把我枪杆给攥住了,他往他那夺,我往我这抢,他说:“拿来!”我说:“给你!”

怎么给他啦?

我没他劲大!

好么!

我没兵器了,快跑吧!

对!

跑不了啦!贼人赶到了,搂头又是一棍,我一抱脑袋:“唉,我命休矣!”

等死啦!

我又乐了!

怎么?

我背后还背着护背双刀呢,我一抱脑袋,正摸在刀把上,当时是双刀出鞘,倒了霉的贼,他没看见,我左手刀封住贼人棍,右手刀来个“海底捞月”,就听“砰哧”一声,红光四溅,鲜血奔流,斗大的脑袋在地下叽哩咕噜乱滚……

你把贼杀啦?

我把牛宰啦!

宰牛啊?!

原书附:

“大保镖”的整理前后

——马敬伯

传统相声“大保镖”(窝瓜镖)是贯口活的一类。这个段子在传统相声当中,称得起“历史悠久”啦。我的叔叔马三立(天津市曲艺团相声演员)曾对我说:早年间“大保镖”和“文章会”是一块活(即一个段子),后来经过很多艺人锤炼,把“大保镖”(武的)和“文章会”(文的)分成了两个内容不同的段子。

六二年,我随团到天津演出这个段子时,叔叔曾批评我太死板,并指出要我采各家之长。因此,我聆听了张寿臣老先生,赵佩茹同志及其他前辈、同行的意见。把应补充的地方补充进去;错误的地方纠正过来,如:说到六合枪,有赞为证:“……三扎六肘四盘根,五扎插花盖顶,六扎孤雁出巡……”后经张寿臣老先生指正为“……三扎脐肚四撩阴,五扎踝膝六点脚,七扎肩井左右分。(凡此不一一赘述)

传统相声多属口头文学艺术,它是先辈艺人的劳动成果,艺术结晶。但由于解放前社会地位所致,传统段子并不是完美无缺的我们整理“大保镖”,就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例如:某甲叙述到他师父临走时嘱咐三件大事,原来并没有“不准给贪官污吏保镖护院”的句子,而且还在走后特在北京会友镖局为两个徒弟挂了号。

经过整理,把某甲的师父身分弄清楚了:他临走时,嘱咐徒弟不准给贪官污吏保镖护院,说明他是一位窦尔墩式的绿林好汉;而原来的师父却愿意自己的徒弟为贪官污吏保镖护院,一举成名,高官厚禄。这纯粹是黄天霸式的所谓“英雄”。

总之,经过整理的'大保镖”,较之原来完整啦。它讽刺了一个说大话最后遭到破产的人。从开始师父问武艺如何?他说“行啦”。到镖局后,上不去楼,下不来楼,练刀避雨,遇见劫镖车的,管人叫爷爷,最后把牛宰啦!很形象地揭出“光说不练——嘴把式”的嘴脸,它的现实意义就在这里。现在有的人,说的比什么都好听,但做起来什么也不是。最终倒不是宰牛,而是吹牛。

由于我的水平有限,错误之处在所难免,希读者和同行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