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敬伯 整理)
来源信息
《传统相声选》,吉林省地方戏曲研究室,1982
甲 你看我往这儿一站,象干什么的?
乙 我看不出来。
甲 我是个练武的。
乙 练武的有你这么瘦的吗?
甲 这一说你就外行啦!练武就应当胖啦?
乙 那你也太瘦了!
甲 我这叫缩小棉软巧,懂吗?
乙 那你都练过什么?
甲 我练过兵刃和拳脚。
乙 你练过什么兵刃?
甲 兵刃有:刀、枪、剑、戬、斧、钺、钩、钗、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拐子、流星、什么叫带钩的、带刃的、头尖的、带刺的、带峨嵋针的十八般兵刃我是样样……
乙 精通?
甲 稀松。
乙 稀松啊?
甲 稀松是他们,我是精通。十八般兵刃列摆在我的眼前,我一样一样都能把它……
乙 练喽?
甲 卖喽。
乙 卖喽啊?!
甲 卖弄卖弄,拿得起来搁得下。
乙 拳脚你练过什么?
甲 拳脚分内家拳、外家拳。
乙 内家拳是什么?
甲 是无极、有极、太极、两仪四相、形意八卦。
乙 外家拳呢?
甲 少林寺檀腿、花拳、大红拳、小洪拳、八仙拳、地躺拳、通背拳、罗汉拳。远了长拳,近了短打,小架子猴拳。
乙 嘿!
甲 练武讲究投名师访高友,要提起我的师父,他那家乡住处尽是练武的!
乙 在哪?
甲 北京的西边,京西胡岭。
乙 哪儿?
甲 胡岭。
乙 胡岭啊?那地方尽是卖粽子的,端阳节吃的粽子。
甲 呕,我们那尽是卖粽子的?
乙 唉。
甲 请问你是哪的人?
乙 北京人。
甲 北京那尽是说相声的。
乙 尽是说相声的谁听啊?
甲 我们那尽是卖粽子的,谁吃啊?
乙 他这等着我呢!
甲 就提我师父那名姓也不象个卖粽子的。
乙 你师父姓什么?
甲 姓姜(江),叫江米小枣儿。
乙 还是粽子。
甲 外号叫江米小枣儿。
乙 名字呢?
甲 叫姜天龙。教了我们哥俩:我跟我哥哥。
乙 你们哥俩叫什么?
甲 我哥哥叫白糖的,我叫馅的。
乙 好么,俩小粽子!
甲 有一天,我师父闷坐前庭叫我们哥俩:“呀呀大徒弟,呀呀二徒弟……”
乙 徒弟干么还压压?
甲 压压劲刀儿。
乙 还是粽子。
甲 我师父说:“你们哥俩的功夫如何?
乙 你呢?
甲 我说:“师父,我们行啦。”
乙 行了?
甲 我师父一听:“怎么着?行了?!小小年纪,乳毛未退,黄牙嘴子未干,白糖、馅的就敢说行啦,我江米小枣都没说行!”
乙 好末,仨粽子吵起来啦!
甲 “你不是行了吗,我不教啦!”我师父要走,临走的时候,嘱咐我们哥俩三件大事。
乙 那三件事?
甲 第一不准拦路打抢。
乙 第二呢?
甲 不准偷盗窃取。
乙 第三?
甲 不准给贪官污吏保镖护院。
乙 什么叫保镖?
甲 当初交通不便,有钱的人出门,带的金银财宝怕被人抢走,就得花钱请会武艺的壮士给护送,这就叫保镖。
乙 呕。
甲 我师父嘱咐完了我们,他是一溜火光,直奔东南……
乙 胡仙爷啊!
甲 这不是形容我师父有功夫吗!
乙 有功夫,人走也不能带火光啊!
甲 啊,我师父是一股黑气直冲霄汉……
乙 这是妖精!人走哪能带黑气的?
甲 啊,我师父是钻进炕洞就不见啦!
乙 这是黄皮子!(黄鼠狼)
甲 全不对啊?
乙 干脆,你别形容啦!
甲 我师父走了,我们的功夫可不能搁下,天天坚持练,有一天我们哥俩正练着呢,有人叫门,开开大门一看,这个人手拿拜匣跟我打听:“请问这有江米小枣令高足,白糖、馅的吗?”我说:“我是馅的,白糖的里边有,我给你拿去?”
乙 买粽子的?
甲 不是。我接过拜匣一看,里边有一请贴,北京前门外粮食店会友镖店李掌柜,请我们哥俩保趟镖,你说去不去?
乙 去呀!
甲 我师父临走时说的明白:不准给贪官污吏保镖。
乙 那就别去。
甲 可是拜匣里边还有给我们的礼物。
乙 什么?
甲 金银珠宝,当时我说:“你先行一步,我们哥俩随后就去。”我们哥俩商量好了,转天拾得行囊包裹,带着随身家伙,直奔北京前门外粮食店,来到镖局子门口一看,老少英雄都出来迎接我们哥俩,都是三山五岳的英雄,四面八方的好汉,那真叫穿红的红似血,穿白的白似雪,穿黄的黄似蟹,穿黑的黑似铁,真叫壮脖胫,大脑瓜,壮腿肚子大脚丫,咳嗽都带二踢脚的(爆竹名)——喷儿,叭!
乙 嚯!
甲 当中闪出一位老达官,须发皆白,年过七旬,看见我们哥俩来了,赶步上前抱拳拱手:“不知二位壮士驾到,未曾远迎,当面恕罪!”
乙 你怎说的?
甲 我说:“岂敢岂敢咱家来的鲁莽,田大人你就恕个罪吧!(学京剧花脸道白)”
乙 要唱黄金台啊?!
甲 我们叙过客套,穿过二道门儿,迎面五间待客厅,八十三磴汉白玉台阶,老达官没走楼梯,冲我们哥俩一抱拳:二位壮士,请楼上饮酒,说完此话,再看这位老达官,一撩衣裳襟儿,使个“燕子钻云'——噌!上去啦!
乙 嘿!
甲 这叫抻练(考验的意思)我们,我们要再走楼梯上去,那就栽跟头啦!
乙 是啊。
甲 我哥哥站那没动,冲我一使眼色,那意思是叫我准备,他来个“旱地拔葱”噌!也上去啦!
乙 就看你的啦!
甲 窜高纵矮,我没拿这搁心上,当时我往后倒了三步,叭、叭、叭!打仨旋风脚,“飕噌!”劲大上房啦!
乙 人上房啦?
甲 我鞋上房啦!
乙 鞋上房啦?!
甲 那天没钉鞋带。
乙 钉鞋带成大傻小子啦!
甲 我说:“来人哪!搬梯子够鞋!”
乙 搬梯子?!
甲 没人理我!结果我自己搬个梯子上去啦!进屋一看,摆了一桌全羊大菜。
乙 他尽惦着吃呢!
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达官抱拳拱手:“二位壮士,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说:“你有话请讲当面”。老达官说:“这次把你们哥俩请来,还有趟镖没走,现今有东路镖、南路镖、北路镖都有人敢保,唯独西路镖,贼人太多,匪人太广,不知二位壮士可敢保否?”我说:“你且住口,什么叫敢否?休长贼人威风,灭我们弟兄锐气,不就西边有贼吗?”
乙 啊!
甲 打东边走!
乙 打东边走啊?
甲 啊,打东往西走。
乙 那叫迎贼前往!
甲 说完此话,临下楼的时候,这老达官还抻练我们,他使个燕子三超水——唰、唰、唰就跟四两棉花似的下去啦。我哥哥也不含乎,站在楼窗上,脸朝里,背朝外,头朝下、脚朝上,使个“燕子投井',离地三尺,来个“云里翻”的跟头,脚踏实地,上身不摇,下身不晃。
乙 这是功夫。
甲 我打上边一抱脑袋:“叽哩咕噜叭嚓!”
乙 怎么啦?
甲 打楼梯上折下来啦!
乙 折下来啦?
甲 我这叫就地十八滚,燕顷十八翻,全凭腕挎肘膝间。
乙 他老有词儿!
甲 下了楼,老达官说:请二位过过汗儿吧!
乙 什么叫过过汗儿?
甲 就是看看我们武艺高低,当时我哥哥一看院子当中摆着十八般兵刃,他伸手拿起一杆大枪,可不能全叫枪,七尺为枪齐眉为棍,大枪一丈零八寸,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大枪为百兵刃之祖,大刀为百兵刃之母,花枪为百兵刃之贼,单刀为百兵刃之胆,宝剑为百兵刃之帅,护手钩占四个字:挎、架、折、拦,我哥哥练了一趟六合枪。
乙 什么叫六合枪?
甲 分内三合外三合。
乙 内三合?
甲 心、气、胆。
乙 外三合?
甲 手、脚、眼。
乙 哼。
甲 有赞为证:一点眉间二向心。三扎脐肚四撩阴,五扎踝膝六点脚,七扎肩井左右分,扎者为枪,涮者为棒,前把为枪,后把为舵,大杆子占六个字:崩、拔、压,盖、挑,扎。练完之后,大家是拍掌赞喝!他练完了,看我的,我不能再练枪啦。
乙 怎么呢?
甲 我要再练枪,那叫“千人吃面”,
乙 啊?千人吃面,那得多大锅呀?那叫“千人一面”。
甲 对。我不练枪,伸手拿起一口单刀。单刀看手,双刀看肘,大刀看滚手,我来个夜战八方藏刀式(动作)我这一拉架式。
乙 怎么样?
甲 该着我露脸。
乙 怎么?
甲 打头里来块云彩,“刷、刷”下起雨来啦!
乙 那就别练了,黄土地儿,一沾雨水特别滑,你要滑个跟头怎么办呢?
甲 滑个跟头就没功夫啦,我有功夫,再说,练刀讲究风雨不透,我这趟刀练的,行上就下,行左就右,光见刀不见人。我练的就跟刀山似的,顺着刀“哗、哗”往下流水,再看我衣裳,连个雨点儿都没有!
乙 你在院里练刀哪?
甲 我在屋里避雨呢!
乙 避雨呢?刀呢?
甲 刀我扔院里啦!
乙 怪不得光见刀不见人呢!
甲 这样,大伙直叫好:“好——,”
乙 “好刀法!”
甲 “好避雨!”
乙 瞎!这是损你呢!
甲 我倒不理会!
乙 都损皮啦!
甲 练完刀,老达官说:“请二位验验镖吧!”
乙 验验镖是什么?
甲 就是看看我们保的是什么,把我们让到后挎院,就看北房檐底下码着二十四垛黄橙橙的都这么大个(双手比划直径一尺左右的样子)。
乙 金坨子?
甲 老窝瓜。
乙 窝瓜呀?!不用你们保,我挑着去。
甲 你看着是窝瓜,细瞧瞧这窝瓜是什么的?
乙 金的?
甲 面的。
乙 面的!水的不好吃。
甲 你看着是窝瓜,拿刀切开往里看——
乙 有金银珠宝?
甲 有窝瓜子。
乙 还有瓤呢!
甲 你连子带瓤都挖出去,再往里看——
乙 有金银珠宝啦!
甲 空窝瓜。
乙 废话!
甲 空窝瓜有用,拿珍珠、玛瑙、翡翠、钻石,最次的是金货,用红棉纸包好了,放在窝瓜里头,拿竹签对上,黄土泥在外边腻了缝儿,这就叫窝瓜镖,这是暗镖的一种,知道的,我们是保镖的,不知道的,我们是卖窝瓜的。
乙 是啊。
甲 压镖车,出张义门、下吊桥,走养鸡院、三义庙、五显财神庙、小井、大井、肥城、芦沟桥、常兴店、良兴店、小十三、大十三、洪恩寺、窦店、流璃河,宣平坡,下坎儿到涿州,天可就黑了,依我哥哥打间住店,我说不行,头一次保镖,要落个好名声。
乙 干嘛?
甲 连夜而行。出去涿州四十多里地,就看前边一片黄沙岗,一片密松林,就听:嗤叭!一声响箭,嘀溜!一声呼哨,呛啷啷一棒铜锣响可了不得啦!
乙 怎么啦?
甲 有了贼人劫镖车啦!
乙 那怎么办?
甲 落垛子打盘,趟子手看住镖车我们哥俩越众当先,再看对面树林里噌、噌、噌!窜出四十多名喽罗兵,个个花布手巾缠头,十字绊,英雄带,兜裆滚裤,手拿短刀,当中为首的黑大个坐骑乌骓马,头如麦斗,膀大腰圆,手拿镔铁大棍,口念山歌。
乙 怎么说的?
甲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有人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说不字,一棍一个打死不管埋!”
乙 真厉害呀!
甲 他厉害?再我哥哥双脚点蹬,“卟嚓!”
乙 出马啦!
甲 掉下来啦!
乙 吓的!
甲 气的!
乙 气的?
甲 这么说好听。我说:“有事弟子负其劳,杀鸡焉用宰牛刀?待我前去送死!”
乙 嗐!那叫“擒贼受死!”
甲 对,“拉过我的牛来……”
乙 唉,上阵骑马还嫌慢呢,你怎么骑牛哇?
甲 我骑牛比古,前齐国孙庞斗志孙膑不就是骑牛吗?
乙 人家那是什么牛?
甲 什么牛?
乙 那是神牛。
甲 我这是“宝”牛。
乙 怎么个宝牛?
甲 我把它喂“饱”啦。
乙 喂饱啦?
甲 “抬过我的扁担!”
乙 抬扁担干嘛?上阵使刀、使枪。
甲 我使扁担又比古,水浒里的拼命三郎石秀,上阵不是使扁担吗?
乙 人家那扁担里有枪。
甲 我这扁担里也有枪。
乙 人家那里是亮银枪。
甲 我这里是火药枪。
乙 火药枪啊!
甲 我这里是一杆花枪。
乙 呕。
甲 我是骑着扁担拿着牛。
乙 啊?!那叫拿牛骑扁担……我也说错啦!那叫骑牛拿着扁担。
甲 对,我来到两军阵前,抖丹田一声嚇喊:“贼呀!贼爷爷呀!”
乙 怎么叫爷爷啦?
甲 嘴乖点,他把我放了不得了吗?
乙 没那事。
甲 这个狠心贼,不问名姓,劈面就给我一棍!
乙 你呢?
甲 当时我这扁担怀中一抱,来个“横上铁门栓”就听“喀嚓!”
乙 你把棍磕出去啦!
甲 我扁担折了!
乙 坏了!
甲 好了,扁担折了,兵刃露出来了,花枪在手,我跟贼人牛马一挫蹬……
乙 那叫二马一挫蹬!
甲 我不是骑着牛那吗?
乙 ……啊,对!
甲 我们牛马一挫蹬,我就给他来个“回牛枪”。
乙 那叫回马枪……啊,你骑着牛哪!
甲 这个贼人是久经大敌,是个惯手,他一回手让过枪头把我枪杆给攥住了,他往他那夺,我往我这抢,他说:“拿来!”我说:“给你!”
乙 怎么给他啦?
甲 我没他劲大!
乙 好么!
甲 我没兵器了,快跑吧!
乙 对!
甲 跑不了啦!贼人赶到了,搂头又是一棍,我一抱脑袋:“唉,我命休矣!”
乙 等死啦!
甲 我又乐了!
乙 怎么?
甲 我背后还背着护背双刀呢,我一抱脑袋,正摸在刀把上,当时是双刀出鞘,倒了霉的贼,他没看见,我左手刀封住贼人棍,右手刀来个“海底捞月”,就听“砰哧”一声,红光四溅,鲜血奔流,斗大的脑袋在地下叽哩咕噜乱滚……
乙 你把贼杀啦?
甲 我把牛宰啦!
乙 宰牛啊?!
原书附:
“大保镖”的整理前后
——马敬伯
传统相声“大保镖”(窝瓜镖)是贯口活的一类。这个段子在传统相声当中,称得起“历史悠久”啦。我的叔叔马三立(天津市曲艺团相声演员)曾对我说:早年间“大保镖”和“文章会”是一块活(即一个段子),后来经过很多艺人锤炼,把“大保镖”(武的)和“文章会”(文的)分成了两个内容不同的段子。
六二年,我随团到天津演出这个段子时,叔叔曾批评我太死板,并指出要我采各家之长。因此,我聆听了张寿臣老先生,赵佩茹同志及其他前辈、同行的意见。把应补充的地方补充进去;错误的地方纠正过来,如:说到六合枪,有赞为证:“……三扎六肘四盘根,五扎插花盖顶,六扎孤雁出巡……”后经张寿臣老先生指正为“……三扎脐肚四撩阴,五扎踝膝六点脚,七扎肩井左右分。(凡此不一一赘述)
传统相声多属口头文学艺术,它是先辈艺人的劳动成果,艺术结晶。但由于解放前社会地位所致,传统段子并不是完美无缺的我们整理“大保镖”,就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例如:某甲叙述到他师父临走时嘱咐三件大事,原来并没有“不准给贪官污吏保镖护院”的句子,而且还在走后特在北京会友镖局为两个徒弟挂了号。
经过整理,把某甲的师父身分弄清楚了:他临走时,嘱咐徒弟不准给贪官污吏保镖护院,说明他是一位窦尔墩式的绿林好汉;而原来的师父却愿意自己的徒弟为贪官污吏保镖护院,一举成名,高官厚禄。这纯粹是黄天霸式的所谓“英雄”。
总之,经过整理的'大保镖”,较之原来完整啦。它讽刺了一个说大话最后遭到破产的人。从开始师父问武艺如何?他说“行啦”。到镖局后,上不去楼,下不来楼,练刀避雨,遇见劫镖车的,管人叫爷爷,最后把牛宰啦!很形象地揭出“光说不练——嘴把式”的嘴脸,它的现实意义就在这里。现在有的人,说的比什么都好听,但做起来什么也不是。最终倒不是宰牛,而是吹牛。
由于我的水平有限,错误之处在所难免,希读者和同行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