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启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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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艺选(第十集)(相声)》百花文艺出版社 1963年
干什么说什么,卖什么吆喝什么,哪行有哪行的特征。有的人一说话就可以听得出来他是搞什么工作的,三句话不离本行么!要在旧社会,干哪行哪业的还甭用说话,一看穿什么衣服就知道他干嘛的。您看这位穿着长袍,外面套着小坎肩,六折缎子帽衬儿,这个准是买卖家跑外的;您看这个穿着袍子马褂,戴着纱帽衬儿,瑞蚨祥的先生,大饭庄子的掌柜的;您看这个人短衣襟,小打扮,劳动人民多;您看这位背头,穿着西服,皮鞋照得见人儿,这一定是哪行眼儿①经理,再不然银行的先生;您看那位穿西服,留小辫儿,大云靴头,拄着文明棍……这位四不象子。
① 行眼儿:北京土语,意即大洋行。
还有的人也甭用看穿衣服,也甭说话,也可以知道他是干嘛的。怎么知道的呢?他坐在那儿带动作。您看这曲艺界的弹三弦的师傅们,练功夫怎么练哪?手里拿这么一个小弓子,就是一个藤子杆,拴这么一根二寸长的老弦,您看到哪儿这两个手指头老这么练。有时出去一忙,小弓子忘带了,您看他坐在哪儿啊,那大拇指跟二指他老这么哆嗦着(做动作),甭说,准知道这位是弹三弦的。您看这位坐在哪儿,三个手指头老来回动弹(做动作),这位会计,坐在哪儿他老扒拉算盘。您看这位五个手指头来回倒着动(做动作),这是弹钢琴的。您看这位先生坐在哪儿(做动作)五个指头也动弹,连手腕全颤,您甭问,这位是半身不遂!
在旧社会那理发师,练功夫怎么练哪?拿刀子刮梳子背儿,或者是拿根筷子,有时坐哪儿,那手腕也是这么活动着(做动作),三个手指头也是捏着,这是习惯了么!您看理发师为什么老这么练功夫哪?有时候活座不忙还没什么关系,要赶上忙的时候,一连气儿要剃十个八个的头,手腕一酸,手指头一软,就许出错——拉口儿,活座不愿意。在早年间,我们门口儿就有一家理发馆,我跟掌柜的不错,常上那儿串门去。有一天,我正在那儿坐着哪,二位大师傅说话把我给逗乐啦!怎么回事呢?一位手艺好,一位手艺不好,手艺好的这位骄傲,瞧不起这手艺次的:
“我和你说,老三,你这手艺啊,也就是在这屋混饭吃,你离这屋到哪儿都没饭。”(学宝坻口音)
“老二!你甭瞧我,我不干这个我回家耪地去,你行不?你不就这两下子吗!你甭瞧不起人!”(学宝坻口音)
“就这两下子你还不行呢,我露一手你看。”(学宝坻口音)
拿这刀子在手心这儿“啪!啪!”杠两杠,——怎么这样杠刀子哪?您看在早年剃头杠刀子全这样,刀子使快了,可手心出来这么一块皮子,这刀子要钝了,“啪!啪!”这么一杠,又灵便,又省事。——他杠完刀子,一掂这刀子把儿,“唰”这么一转:
“你看这手儿你行不?”(学宝坻口音)
“这有什么呀,我刮完了脸再说。”(学宝坻口音)
他正给人家刮着脸哪,回头这么一看,眼眉给刮了一个去,这位还睡觉哪,他叫醒跟人家商量:
“先生甭睡咧,你这眼眉是留着,是刮了去?”(学宝坻口音)
“啊?眼眉别动呀!”
“别动你早说呀,刮了一个去咧!”(学宝坻口音)
手艺好的大师傅更有了说的了:
“你看:我说你不行吧,还是不行,你还得学呀!”(学宝坻口音)
干哪行全不容易。
今天我说的这笑话叫“高眼”。高眼是怎么同事?在早年哪,南市大舞台对过儿②,有一家酒馆,夫妻两个人干的这小买卖儿,男的看柜台,这女的卖座儿,为什么这女的倒招待酒座儿哪?因为她打小跟她父亲在这个酒馆长大的,精明能说,脑子也快,是来的酒座,什么人她全说得上话。在旧社会,一个酒馆,一个茶馆,这买卖是最难干,什么人全有,尤其这酒馆,喝酒的人什么脾气全有,要有抬杠拌嘴的,她过去三、五句话就能劝开;招待酒座儿她特别有能耐,这酒座要喝得少,她能叫他多喝点儿;这酒座儿要喝得多,她能叫他少喝点儿;要有喝醉酒的,她几句话,能把这酒座儿给劝走。有一次,有一个酒座儿喝多了,一劲儿说醉话,就跟这掌柜的说:
② 南市是天津市的一个繁华地区,大舞台是从前该地区的一个戏院。对过儿即对门的意思
“我告诉你,掌柜的,你甭害怕,我没喝多,我这酒量你是不知道,喝个四斤、五斤,反正咱醉不了。这酒我能喝到人肚子,我不能喝到腿肚子,大嫂,我嘴在哪儿啦?”
这还没醉哪?
“你嘴在脑袋上啦!”
“哗——”一盅酒满倒脑门子上啦,“我告诉你掌柜的,你打听打听,关上关下,河东河西③,不认识我的少,你这小买卖儿缺点儿嘛,你就找我去;你把劝业场给我送家去。”
③ 关上关下,河东河西:天津人对该市某些地名的土称。
“好!你头里走,随后就给您送去!”
“好了,我走了!”
您别看掌柜的能说,眼力还好。是上她那儿喝酒的,她要跟你说上不过十句话,她就知道你是干嘛的。有时不用说话,看你穿什么衣裳,她就知道你是干什么的。穿衣服她要是看不出来,她看你动作也可以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常去喝酒的,都知道她眼力好,送她一个外号叫“高眼”。
有一天,我们街坊李二哥跟我说:“我请你喝酒去。”我说我酒量不行不能喝,“咱不为喝酒,为逗个笑。我常在南市那儿喝酒,这掌柜的外号叫高眼,是上她那儿去的酒座儿,说几句话她就知道干嘛的;要是看不出来,这酒钱她给。我跟她打赌了,明天我同个朋友来,你就看不出来他是干嘛的'。你那穿章打扮,说话挺沉稳,不像个说相声的,像一个买卖人,去到了,她准看不出来你是说相声的。明儿去你说话可留点儿神。”
我说:“好吧!”
第二天我就跟他去了。走到南市牌坊那儿我买了双鞋,提着这双鞋,我们哥俩就上酒馆去啦。到那儿我这么一看,一明两暗,三间,挺干净。
“李先生您来啦。往里面请吧。”
“大嫂,你说你眼力好,今天我同个朋友来,你看看他是干嘛的?”
“二位请坐吧!”
我们哥俩坐在那儿,拿两壶酒端四碟小菜儿。
“李先生,您这个朋友贵姓啊?”
我答碴儿啦:“您看着办吧!”
“哟:这姓哪儿有看着办的!”
“我姓x。”
“x先生您拿的是什么?”
“鞋!”
“您在哪儿买的?”
“鞋铺!”
“嗯:您喝我们这酒好不好哇?”
“不错,这酒是辣的!”
“噢!您是说相声的!”
“啊?大嫂您怎么知道我是说相声的哪?”
“瞧您说话多哏儿呀。打刚才我就要乐,没好意思的。问您贵姓,您说瞧着办吧!问您鞋在哪儿买的,您说鞋铺,鞋铺可不卖鞋吗!当然点心铺不卖鞋啦!您是不是说相声的?”
我说:“对啦!我是说相声的。”
喝完酒我们哥俩走了,回来李二哥一劲儿埋怨我:“让你说话留神,你一劲儿跟人逗。人问你贵姓,你说瞧着办,问你鞋在哪儿买的,你说鞋铺。那人家还不知道你是说相声的!”
我一想,她脑筋真够快的:“没关系,明天我给介绍俩朋友,她准看不出来是干嘛的!”我就想起我们门口那理发馆吴师傅,叫吴锡彪,还有一位唱京戏的武生张德奎,我给他介绍了这二位。第二天来了,我这么一引见:“这位是吴先生,这位是张先生。这是我李二哥。你看这二位怎么样?”
他这么一看这位唱戏的张先生,就跟我说:“xx,不行,甭说是让人家这位高眼看,我这么一瞧,这位张先生准是唱戏的,你看:眼睛瞪着,太阳穴鼓着,胸脯儿腆着,就仿佛要唱武松打虎似的!”
我一瞧可不是么,我说:“你怎么老挂像儿呢!”
张先生说:“我装着点儿得了,我猫点儿腰、闭点儿眼行了吧?”
“反正要去到那儿你留点儿神得啦。二哥你看这位吴先生像干什么的?”
吴锡彪年轻爱刀尺④,留着背头,穿着西服,戴着眼镜,好像一个文墨人,真好像银行经理似的。
④ 刀尺:北京土语,意即打扮
“李二哥你看这吴先生像干嘛的?”
“我看不出来。”
“这位是理发师。”
李二哥这么一瞧,“嗬:可真不像个理发师,像个洋行的先生。”
这吴师傅不禁捧,一说话砸了!
“我和你说,李先生,到哪儿也看不出我是剃头的来呀!”(学宝坻口音)
我这么一听麻烦了,要看你这打扮穿章,真像一个文墨人,你这一说话,“到哪儿也看不出我是剃头的来呀”,这人家还不知道。我说:“你说话这口音能不能想想办法,你在天津呆这么些年了,说天津话行不行呀?”
我这么一提醒,当时他就改天津话:
“说天津卫话这味儿行吗?”(学天津口音)
我一听满好:“千万可别两掺儿,说着说着天津话,你把老家味儿给带出来啦,‘到哪儿也看不出我是剃头的来呀’,那可就麻烦了。”
“嘛玩艺儿?两掺儿?说天津卫话跟你立合同,说三年带出我们老家味儿算我栽⑤!”(学天津口音)
⑤ 栽:天津土语,即栽跟头,失败的意思。
李二哥一听,高兴啦!
第二天,李先生同着我们三个人又去啦。到那儿,把我们让里屋里头:“你们几位请坐吧。”
李二哥说:“大嫂,全知道您眼力好,昨天我同着这小兄弟,您看出来是说相声的,今天您看看这二位是干什么的?”
“哟,您这二位朋友贵姓啊?”
“这位姓张,这位姓吴。”
“张先生您请坐吧!”
“不客气。”
“您喝点什么酒哇?”
“我酒量有限,什么酒全行,什么白干、竹叶青、状元红,什么酒全行,凉热酒菜随便给掂配点儿吧。”
掌柜的这么一看,怎么啦?眼瞪着,太阳穴鼓着,可说话像个大姑娘,怎么连底气都没有啦!一会儿给我们拿了几壶酒,端了几碟菜,我们几个人就喝上啦。掌柜的就问:“您喝这酒怎么样?好不好哇?”
“噢,您问这酒哇,我喝口尝尝。‘这酒么……’,(学京剧道白)”
我一听吓我一跳,我赶紧拦住:“吃菜、吃菜!”
差不点儿露出来!
这掌柜的出来进去老注意他们两个人,就是看不出来是干什么的。
什么也怕工夫长,喝着喝着,这张先生出去买烟卷去啦,回来露啦。怎么露的哪?他进里屋的时候,有一位往外走,张先生往里面来,屋门窄,他这么一斜身,扭脸一垫步,肩膀一晃站住啦(做动作),掌柜的回头一看:
“嗐!张先生您是唱戏的。”
“大嫂!您怎么知道我是唱戏的?”
“看您上里屋来还‘四击头’⑥上场哪,您扭身的时候还跟着家伙点儿走,呛呛崩噔呛,您是唱戏的吧?”
⑥ 四击头:京剧中锣鼓经的一个曲牌,常用于人物上场时伴奏。
“对了,我是唱戏的。别装着了,吴先生可看你的啦!”
“没关系,坐那儿吧!咱哥俩划划,哥俩好!五奎!六六!”(学天津口音)
这掌柜的过来这么一让酒,吴先生也露了。“吴先生您酒量可真不错,我敬您一杯您喝吗?”
一接酒露了。
“大嫂,您太客气啦!”(做动作)
谁接酒全得这么接:一个手接酒杯,一个手行礼,“谢谢您,谢谢您。”他不是,这手接酒杯,这手这样(做动作),就仿佛拿剃头刀子似的。掌柜的这儿一瞧:
“吴先生,敢情您是剃头的?”
“咳!大嫂您怎么知道我是剃头的?”(不自主地拍手)
“您那儿不是杠刀子呢吗!”
“噢!这儿还杠着哪!”(做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