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父肉 - 佟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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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友二十年 相声茶馆(三)》郭文杰编 2019

您是相声老演员,走南闯北,哪都去过。

是。

北京去过吗?

常去啊。

北京也有相声专场,叫“北京东城相声俱乐部”

没错。

负责人是李金斗、宋德全,熟吗?

太熟了。

熟?其他相声演员呢?

都有联系。

李嘉存?

有联系。

“牙好胃口就好”

那是本门的徒侄。

李立山?

有联系。

李增瑞?

有联系。

李洪志?

有联……,没联系。

老先生联系的面广啊!

谁呀?谁跟李洪志有联系啊。

现在不联系了?

诶……,我以前也没联系。

白天不联系?

合着我净黑下联系。

不拿嘴联系。

我拿电脑联系,我可得会呀!

不说不笑不热闹。这是老先生,走南闯北经验丰富。我们这老先生不少,哪位都是高水平。为什么?酷爱相声艺术,就能达到一个境界。

没错。

这叫什么呀?入了迷了就能得道。

对。

迷障很多啊。喜欢球的,球迷;爱听戏的,戏迷;爱跳舞的,舞迷;爱打牌的,牌迷;爱生气的,气迷;爱财的,财迷。

这么多迷?

有啊。

还有气迷?

有,叫“气迷心”,气迷心窍。我大爷就是气迷。

是啊?

我们一个院里住,这不我早晨起来扫院子,听他在屋里喊上了:“行,没完,欺负我呀,我跟你动刀。”

嚯!

“我让你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

啊?

我一听要出事。

就是。

赶紧进去了。

看看去吧。

我进去一看,就他一个人在那坐着了,我说:“大爷,就您一个人跟谁生这么大气?”

跟谁呀?

“嗨,别提了,打刚才俩绿豆蝇围我转悠。”

嗨,要不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那。

这叫气迷。

没错。

还有财迷,财迷可多,财迷有好的,有不好的。有正确的有不正确的。分为四种吧。

您说说。

有财主、有财迷、有财烧、有财奴。

这么多?那您介绍介绍。

财主是正确的。各位朋友,这是财主。顾名思义,钱财的主人。从正确渠道挣来钱,合理消费,把生活装扮的五光十色,家里头搞得舒舒服服。

对。

好养花的养花,好养鱼的来个鱼缸,好烹调的买菜谱自己试验。吃饱喝足了,开车来这听听相声,这就是财主,钱财的主人。

哦。

财迷就不行了,那是不正确的,财迷做梦嘛,老想一夜暴富,第二天变百万富翁了,走在马路上俩眼发直,碰见人说话满嘴牢骚。

哦?

“呦,兄弟,又见着你了,还穿着件外套,一看你就是没发财,瞧你那倒霉模样,我就看见你脸上带黑气,你要发财满面红光,咱哥们倒了霉了,你说咱智商准低吗?就拿我说吧,倒霉事都叫我赶上了。”

什么呀?

“我妈怀着我,三年自然灾害,弄得我先天不足,后天缺奶,该上学了,赶上文革,嘛也没学,就会背几条语录,毕业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教育我好几年,我们都有两只手,不在城市吃闲饭,好容易选调回来结婚了也有房子了,现在下岗了。”

嗨!

“你说嘛倒霉事没赶上,地震、海啸、龙卷风、非典,我关单位半个月不让回家,咱怎么的了?咱智商低吗?你还记得咱同学小李三吗?”

李三怎么了?

“小时候鼻涕过河,谁逮着谁打一下,现在,了不得了。’

是啊?

“发了,将军肚也起来了,高级车自己开上了,小蜜挎上了。”

嗨!

“你说咱哪点比他差?告诉你,阴阳鱼,得倒转,没有总倒霉的,否极泰来懂吗?倒霉到头就该转运了,跟哥哥走,溜去,哪热闹上哪去,金街,步行街,溜着,低头看着点。”

看什么?

“万一谁掉东西咱捡起来。”

嗨!

“这叫捡行,懂吗,许他不掉不许咱不捡,马路上报纸、小广告啊,拿脚把他趟开,万一底下有项链那,有戒指那,咱溜着,俩眼看着,你看电视台老报道,哪位把钱包落在公交车上了,有人送回来有重谢,”

有。

“人家有钱,大款,咱溜达着,万一捡着钱包,咱赶紧钻旁边胡同里,拉开拉锁一看,有八万块钱,不说大富啊,先发一笔小财,给你对付两万,我在请你麻辣烫,吃撑着为止。”

瞧这点出息,

刚说到这,那位急了。“哥们,哥们,打住。这是嘛帐头?八万块钱,一人四万那,见面分一半,怎么我两万,嘛意思?”

这位不乐意了,

“嘛意思?我捡的,”“你捡的?咱俩一块走,我也看见了”,“你看嘛呀,你光忙着看那女的裙子了。”

嗬!

“这不叫分,这叫赏给你,赏给你两万。”“你给我我还不要了,我给你举报去。”“好,你跟我来这套。”“你说话带脏字”——俩人揪起来了。

好嘛!

这个手快,啪,一个直击,给那位来个“乌眼青”,俩人揪起来了。打那边过来俩巡警,戴红箍的,“撒开,怎么回事?因为什么?”

警察来了。

“警察伯伯。”

嗨!什么辈儿啊。

“您给分析分析这合理吗?我们俩走道,捡一个钱包,里面有8万块钱,我给他2万,您说少吗?他张嘴骂街,伸手打人。”“捡钱包应该私分吗?应该交公归还失主啊。那8万的钱包在哪了?”

在哪了?

“还没捡了。”

嗨!

还没捡了,打个头破血流,这种人财迷。

还真是。

再比这厉害的,财烧。

财烧怎么回事?

有俩钱烧的胡说八道。现在没有,解放前有,他兜里别多,有俩块钱,现大洋,袁大头,连道都不会走了。

是啊?

兜里揣着两块钱,在马路上,哼着小曲,“我还有两块钱了。”掏出来,嗡儿,拿嘴吹完了放耳朵那听,“这音儿多好听,硬通货,嘿嘿。现大洋,立跟龙啊立跟龙。”

瞧着模样。

“我还有两块钱了,瞧瞧,这都有年代的,民国三年,民国九年,到嘛时候一块大洋一袋面,错不了。”

是。

立跟龙啊立跟龙,“我还有两块钱了,掂手里这么好玩,当儿,当儿,这味就这么好听。”看完了顺手搁这兜里了。呆会又想起来了,他习惯拿手一摸这兜,口袋里没了,差点没把去年那子勾起来:“立跟龙啊立跟龙,还有两块钱了,拿出来叫你们看看,哎呦,没了!我就知道有这么手,这不要我亲命吗,我告你说——哦,在这了。”

这不神经病吗。

这种人就叫财烧,有俩钱烧的胡说八道。

还真是。

还别说他趁俩块现大洋,有一毛钱钢板他都睡不着觉。

至于的吗?

不冷不热的天,翻过来调过去,躺那把灯关了,拿手摸,打兜里把那一毛钱掏出来,拿手捻,“这面是字,看看,怎么样?没错,嘿嘿。”

嗨!

接着摸,“这面是花。”开灯一看,“怎么样?这是打麻将练出来的。没问题。”把灯关上还得摸,“这面还是花。”伸手一开灯:“诶,灯憋了。”

嗨!

你老开了关关了开的还不啊。

就是。

屋里玩不了了,上外头,不冷不热月亮地,自己哄自己玩。磕边儿玩。

什么叫磕边啊?

这是墙,这是平地,拿那钢往墙上磕,让它自己轱辘,当儿,用手量远近,四哈,当儿,六哈半,当儿,掉耗子窟窿里了。

嗨!

不死心那,找个棍儿往外拨,一刻钟没出来,确实够不出来了,把棍儿一扔,回到屋里躺下,呼噜——,睡着了。

这才睡着了。

这就叫财烧,比这更严重的,财奴。

还有财奴?

顾名思义,钱财的奴隶,光挣钱存钱不花钱。自己嘞着自己。

还有这样人?

有,解放前,我姥姥她们村里头,我姥姥住在北辰区双口四眼井,那村里的财主,就是财奴。

是啊?

祖上传下来的三套四合院,青砖瓦房,几十亩地,长工短工,院里养的骡马牛羊鸡鸭猪,全有,老头,财奴。

哦,

舍不得吃舍不得花,甭说宰鸡宰鸭了,不可能,连鸡蛋都不让吃。

是啊?

他有数,鸡蛋存好了,农村有那背筐,鸡蛋放好了,背着筐赶集,把鸡蛋卖了。手里还得捎着一把粪叉子,把鸡蛋卖了,筐空了回来还得捡一筐粪。

来回不闲着。

卖回来的是铜子,攒着,不叫别人知道,铜子多了换成大头,大头多了换银子,银子多了换金子。金子再多了,到金店打成小元宝、金锞子、金条、金娃娃。大伙都睡着了,把砖撬起来,悄悄埋地里头。都知道有钱,谁也不知道在那放着。

保密。

家里头找不着,几口人过日子?四口人。老伴早年去世,三个儿子加老头,一共四口人过日子。

哦。

省到什么程度?家里做菜不放油,也别说不放油,也放点油,他们家放的那叫“涮油”。

什么叫“涮油”啊?

卖油的过来,那时都是走街串巷的卖油,拿小坛打半斤油,找根筷子,头上劈开了,夹一个老钱,拿绳儿把它栓牢了,往坛里一放,白菜熬得了,蘸这油,往锅里转一圈,“放完油了,吃吧”

就这个呀?

菜叶熬的汤,熬得了,锅里转一圈,“放完油了,喝吧,”打的是半斤油,吃了三月,变一斤二两了。

怎么到多了?

把汤又都带回来了。

嗨!

早晨早点干吃饽饽不就菜,半斤一个,大贴饽饽,咽不下去啊。

那是啊。

他也有主意,找一个特大号的五香疙瘩头,拿绳儿拴起来,吊到房坨上,在那悬着,老头规定好了:看一眼疙瘩头,咬一口饽饽。

那管事吗?

一看疙瘩头两边大盐粒子,嘴里冒酸水,拿酸水就着这口下去。

嗨!

小三不听话,咬一口看了三眼,叫老头发现了,过去给来个嘴巴,“叫你不听话,咬一口看一眼,你咬一口看三眼,看多了你不怕把你齁着。”

嗨!

就这么财迷。他嘞着没事啊,大小伙子正在长身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需要营养啊,可是钱找不着,那怎么办啊?

怎么办?

贼起飞智。自己改善伙食,找不着钱没关系。粮食有的是,好几囤了,老头出去一赶集去,拿粮食外头换去,大饼卷酱牛肉,每人一卷,吃,解馋,吃一半老头回来了,哥仨转移阵地,厕所接着吃。

那是味吗?

合着就瞒着老头一个人,那回老头转天要赶集,大八里。

什么叫大八里啊?

农村七里、八里都叫八里,多于八里,到十二里了,也叫八里,叫“大八里”

哦。

大八里远啊。改善伙食想吃什么了?三鲜馅饺子,老头一出去,哥仨装粮食外面换去,猪肉,鸡蛋、虾仁,大哥负责剁馅、调馅,小三负责和面擀皮,老二负责在外面树杈上放哨。

好嘛!

两个来小时,馅得了,面好了,要包还没包了,老二进来了,“报告大哥,咱爸爸进村了。”

拿他爸爸当鬼子了。

大哥这就慌了,“赶紧藏起来吧,要不咱猪圈去?要不咱藏那放柴禾小屋?”小三有主意,“大哥、二哥,别慌,他鼻子尖着了,藏那他都闻得着,听我的。”

他有什么主意?

“拿那簸箕,撮一簸箕绿豆,出门倒大门外头,把门插上,回来,包饺子。”

哦?

二哥真听话,一簸箕绿豆,满满的,出门“哗”一撒,回来了。老头鸡蛋卖完了,又捡了一筐粪,高高兴兴回家,伸手还没叫门了,发现绿豆了,“诶,这是谁呀?哎呀,糟践粮食啊,多可惜,我得打听,长工短工干的我得把他辞了,这要是我儿子我得胖揍他一顿,这都是粮食啊”,把筐放下,没地方放,把小褂脱下来,捡一捧放里头,三小时,绿豆捡完了,里面包饺子、煮饺子、吃饺子、喝汤,刷家伙洗碗晌午觉都睡完了。

好嘛!

老头回来还得问,“你们仨吃饭了么?”干吃的饽饽没就菜”“对,就得这么过日子。”

嗬!

等于哥就糊弄老头一个人,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闹病的。

对。

老头平常营养就不良,忽然间病了,病了,舍不得花钱看病,舍不得花钱买药,怎么办?忍着,觉得搪几天多喝点水就好了,好不了。

就是。

一天比一天严重。眼看老头就不行了,抬头纹也开了,大眼犄角也散了,鼻翅也扇了,嘴唇也干了,耳朵也卷了,俩眼无神,光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躺在床板上倒气,我给您学学怎么样?

您给来来。

老头要死没死到气那意思啊,您看我学的像不像啊。

好啊。

咱就立体的,就躺下了。你托着点我啊。

行。

我这好比躺在在床上,“儿子!”

啊……

占我便宜啊。

我吃亏了我。

甭问,你看上我这大褂了。

就你这破大褂?

咱接着学啊,“我呀,不行了。”

老头不行了。

“我呀,不行了”

老头不行了,

“我呀,不行了。”

你死去吧你。

哎,你想把你爸爸摔死?

我呀。

干脆,我自己学得了。老头不行了,儿子们不放心那,“爸爸,您可千万别咽这口气啊,您存那些金条、金元宝、金锞子、金娃娃都在那放着了?”

就是。

“东屋”

在东屋了?

“东屋”,“都在东屋了?”

是啊。

“东屋没人这么还点着灯啊?”

嗨!

“爸您快说东西都藏哪了?我们是您亲儿子啊,”“我死了这么发送我呀?”噢,哥仨这才明白,老头不放心死后怎么发丧。

后事怎么办?

老大过来站老头跟前,“爸,我有主意,我想好了,勤俭办一切事,您勤俭一辈子了,保持您的优良传统。先说这口材”

就是棺材,

“咱不买好的,薄皮,狗碰头。”

什么叫“狗碰头”?

就是两块薄板中间装锯末,野狗一撞就能撞开,这叫“狗碰头”

哦。

“普通的板,普通的装裹,铺金盖银,压七个铜老钱,然后给您来个小桌,点一盏长明灯,倒头饭,鲜货、点心,找一个破盆,多给您烧点纸,叫您到那边接着存钱,给您糊两个下人,一个张三一个季四。一个老妈一个丫鬟。咱停灵七天,七天咱天天念经,咱不找专业的,专业和尚贵,我有认识的,咱找业余和尚,黄铁良他爸爸就是业余和尚,省钱,出堂那天,咱们重孝围着村子转一圈,咱们自己有坟地,入土为安,您看怎么样?”

老头说什么?

老头听完了,摇头摆手,不同意。

你瞧瞧。

老二过来了,“爸,我有主意,我跟大哥想的不一样,都知道咱家有钱,为嘛这么简办那?大办,首先搭起脊大棚,停棂七七四十九天,再说这口棺材,杉木十三圆,一棺一椁,上好的最高级的,铺金的盖银的,七个老钱纯金的,倒头饭、长明灯、鲜货、水果,给您糊二十个手底下人,十个丫鬟,十个老妈,聚宝盆、摇钱树,走金山,过金山,走银桥、过银桥,停棂七七四十九天,僧、道、番、尼四棚经天天念,出堂那天,八八六十四杠,围着咱镇子转一大圈,入土为安,我们哥仨守孝三年,您看怎么样?”

好啊。

老头听完了,摇头摆手。

还是不同意。

知父莫过子。最了解老头的还得说是小三儿,小三过来了,“爸我有主意,我跟他们都不一样,您死以后一分钱不花,不但不花钱,在您身上还得挣个千八百的,”老头听完了俩眼放光,差点没坐起来。

好吗。

“快说,你有什么主意?”“您死了以后,把您扒光了,找把快斧子,把您大卸八块,弄口大锅按里头,葱姜蒜,桂皮大料,多搁点蒜辫子,炖八成熟,外面那酱狗肉22块钱一斤,咱卖18,我大哥推车,我二哥吆喝,我掌称收钱,您刨去骨头刨去皮,最少百十来斤,不到两千块钱也差不多少,您看怎么样”?老头听完了,“好,好!有句话记住了,要卖上东庄卖,千万别上西庄。”

那干嘛?

“西庄有熟人,他们净赊账啊。”

是啊。

还财迷那。

使活人:佟守本

补白:《卖父肉》

过此活又叫作《守财奴》于宝林先生曾夸过我:“此活当初常宝霖使过,是开场活,你使的好”前边财迷部分是我听武魁海先生的,财烧这块是武先生的,后边是穆祥林穆先生的。开灯看花,看字是我给加上去的,电灯蹩了这句是杨威告诉我的。后边我学学老头这块快死了这点是我跟田立禾老师学的。再后边二哥说:“报告大哥,咱爸爸进村了”是我给加上去的。到底的一句话应该捧逗哏一块翻:“还财迷啦!”